《妖途(NPH)》
第一章大欲爱
大欲爱天女构穗原身是弥勒净土内一株构树枝梢上的雄蕊。每日听佛祖讲经释道又有佛光普照、梵音涤耳,久而久之便演化出形体,成了弥勒净土里一个不起眼的小丘尼。
佛道高深,她悟性不足,化身后三千年依然只是丘尼未获果位。月初,她于佛祖莲花座下听经。弥勒菩萨言她天生无欲无情,是有慧根无佛缘的。寻常人求佛问道,需先有七情六欲,参悟其中奥义,最后舍弃情欲,无欲无求才可突破境界,证得果位。
她听得迷糊,可漫天神佛无一人再为她指点迷津,只叫她自去参悟。
今日,她被请往道统仙界,菩萨说此乃她的机缘,若把握好,便可入佛门,日后定有一番造化。
“天女,玉帝请您入内。”
小仙官对构穗作揖,示意她入凌霄宝殿。构穗双手合成花苞回礼,提起长裙跨过门槛。
一入殿构穗便感觉满堂的珠光宝色晃得她目眩。她日日在清辉佛光之下,没见识过这般绚丽光彩。眼酸又涩,硬生生当着满殿神君仙人的面朝玉帝翻了个白眼。
一众神君仙人,脾气差些的开始腹有不满,暗暗将构穗划为狂惫之徒。
构穗并不知自己刚才因眼涩而翻出的白眼引起了一波暗潮。她在西方诸天没学过道教的做派,见了道统仙界的至尊,不跪不拜,按着佛门的规矩,做了个合苞礼。
合苞礼没有身份阶级,对佛祖可行此礼,对沙弥也可行此礼。
“佛祖弘扬佛法普渡众生,千年未有一日停歇,乃真正的大慈悲者。本帝上一回于佛祖相见还是五百年前,不知,近来佛祖与诸天一切安好否?”玉帝威严的声音在凌霄宝殿回荡,挂在柱梁上的纱帐在仙界飘渺的云雾风中飞逸着,与佛祖身旁庄严凝实的漫天佛云截然不同。
“安好。”构穗的声音说不上难听。音色是好的,但她说话一板一眼毫无起伏,靡靡音色被大大削弱,毫无韵味。
“嗯。那天女可知自己此番前来所谓何事?”
构穗说道:“不知。我今晨还未洗漱参禅,就被仙官领出来了。菩萨只说此番会是我机缘所在。”
玉帝左手旁的月老心想:弥勒菩萨什么都没与这天女解释。也好,这事还是他们这些俗人俗仙来办更妥帖。
玉帝也是这般想法,与月老对上一眼,便将这事暗中交给他做。
“无妨,一会儿自然有人与你解惑。天女此番远道而来想必是累了。这样,先在月老的姻缘殿中安顿一日。”
构穗跟着月老到了红堂堂的姻缘殿。姻缘树下,一张石桌四个小石凳,两人便坐着一边喝茶一边交谈。
月老问她:天女,可知情爱?
构穗把佛法中的爱恨嗔痴给月老讲了一通。
月老无奈地摇头,佛门中人可真是清心寡欲。又问她:可知男女之情?
构穗心奇,问道:什么是男什么是女?
月老脸色一变,抖着胡子追问:那天女可知人怎么生人?
构穗说:我是弥勒净土构树的雄蕊成了精。想来生人,只要听听佛经照照佛光就可以了。
月老大惊失色,双手颤抖,曲就道:天女妙解!
然后就领着她去见了玉皇大帝,火急火燎。构穗心想,那石凳子她还没捂热。
月老一见玉帝就说:“陛下,此女不可啊!”
玉帝抚着长须,悠哉道:“月老,何来此言?”
月老捶胸顿足:“这大欲爱天女空有虚号,实际对情爱之事一窍不通,简直是小娃娃,连男女都分不清楚!”
“嗯——?”玉帝瞪了瞪眼。此番从西天请来大欲爱天女,本意就是希望其能让铁树开花,成就一段姻缘,给仙界添几个新丁。
现在佛界的法号都是随心而起不成?
玉帝摸着长胡,片刻后大笑起来,“原来这就是菩萨所说的天女机缘。”
那么他就卖弥勒菩萨一个人情,代他开化此女,做桩一石二鸟的美事。
玉帝安抚月老说:“人既然能借来,西方诸天必有远虑。我看此女心思纯净直白,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什么都不懂才能什么都无畏,杠得上那几颗不开花的老铁树。”
玉帝眼睛微眯,接着给满头大汗的月老出个主意:“魔族尤擅情欲道。镇荒海里妖魔万千,将天女投入其内游历,习情爱之事。功成后,此女无畏惧又懂情爱,何怕好姻缘不成?”
月老老脸上的汗就没停过,一听玉帝的大胆建议,后背的衣服直接浸湿了。
这什么馊主意?
他脑子里想,面上干巴巴地对抚须自得的玉帝扯了个谄媚的笑。
“陛下圣明。”
第二章岩洞
镇荒海实际不是海,而是人界长白山上一处天池。天池方圆二十里,引正气浩荡的天河水灌入,经西方诸天和道统仙界的九十九神佛法力加持,镇压其下无数妖魔。上至仙界堕仙,下至人间魔修,罪大恶极者、违背天道者皆关押于此,是名副其实的混乱颠倒、道德沦丧、无序可言的混沌地。
月老拿了玉帝的令牌,带构穗飞到长白山脚,过九十九重天兵镇守的关口才来到镇荒海旁。
构穗只见镇荒海池面平静无波阳光倾洒一池,那纹丝不动的水面,分毫不差倒印着上方的晴空,如一面天空之镜。要说它与那晴空唯一不同的地方,是在池面中央漂浮的一块岩石。那上面赫然坐着个人,白光笼罩,只能看见虚影轮廓。构穗再仔细打量,就感觉双眼火辣辣地难受,竟然不觉留下两行血泪。
月老忙与她作礼,说道:“是小仙的失职,竟忘了提前告知天女那白光看不得。”
构穗抹去两行血泪,问道:“那是何物?”令她丝毫不觉得危险才放心打量起来,谁知后果这么严重。估计,她再看片刻眼睛就要瞎了。
月老神色恭敬起来,朝那白光拜了拜,才说道:“此乃仙界法尊的分身。”
构穗对道统仙界的神君仙人所知寥寥,记得名号的没几个,但月老这样一说,她恍然大悟,明白自己怎么光看看就有这般结果。
天上天下一切律和裁正是这位神尊管辖。而她本是构树的雄蕊,只是得了一点佛祖庇佑才成了精有了天女的尊号,本质还是妖精,算得上邪物,何来资本直视这位执掌万物刑律的神?
“怪不得。”构穗说着,双手合苞垂眸对着浮岩遥遥一拜,“西天大欲爱,拜见法神尊。”
分身不会回应,就像天道,存在世间,万物只需遵守,无需向它讨教。敬它也可,不敬也可,对它不会影响分毫。
其他仙神面对法尊分身心中不会有杂念,构穗却多想了一遭:法尊是天道第一位神籍霄两子之一,当今玉帝的亲弟弟……胡须应该比玉帝的短些。
想完,构穗连忙合苞说了个阿弥陀佛。心想,这种妄念生出来奇怪又无用,怪不得菩萨说她无佛缘。
月老挥开一方池面,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黑紫的魔气正在横冲直撞。有法尊分身镇守,那些魔气只能在洞下三寸舞咤,难以跑出池面。
月老交给她一张玉牌,刻着“令”字,巧夺天工。这是玉帝的无字天令,可在上写下一个不大不小的要求,没有魔修会不得到这玩意儿。另有一张符箓,危机时刻撕裂可直接从镇荒海脱出。最后是一本《集仙册》,构穗翻了翻,前面几页是空白,后面有数十张构穗看不太懂的插画,配以晦涩难懂的文字。
月老说这是他自己送给构穗的,压箱底的宝物,上面记载着仙界最厉害的“仙法”。
构穗道:“我是佛修,要仙法无用。”
佛的法来自于心,而不是外在的功法。
月老虚咳一声,把构穗递回来的集仙册又推了回去,“天女,这可是和你的佛缘有关。习得,事半功倍!”
一提佛缘,构穗黑眸透露出几分关切,她面上做不出表情,胜在黑眸偶尔灵动似能说话一样,所以才不至于完全像个木头人。“可我看不太懂汉字......梵语的版本...”
话未说完,月老对着黑洞请她入内,“天女,入了镇荒海,您想让谁教您将此册给他看即可。这事,老夫可帮不了天女。”
“那我怎么知道谁能教我?”
“能让女人快乐的男人或让您欢喜的男人,教您最好不过。”
构穗一入镇荒海就感觉法尊分身通天的压制从黑红交织的血空传下,让她的修为瞬间跌了几个境界。
构穗适应了好一会儿,打量起四周的环境。
一望无际的平原,入目是一个又一个高大奇怪的岩土丘,灰黄灰黄的零散分布。空气干热,尘土雾一样的飘在其中,教人口鼻难受。
这是蛮荒之地,举目四望,活物一个没有,土疙瘩和碎石头比比皆是。
构穗看了看自己,鹅黄的云肩、淡蓝的飘带、臂环璎珞宝钏已被灰尘弄得脏兮兮的,身上暴露在外的皮肤不一会儿也沾满了沙粒尘土。
这些都是身外物。为了行走方便,构穗将飘带舍弃,因为它总被狂风吹卷地盖住她的脸。她扯下宝冠璎珞,收回墟鼎,云肩后摆绑在腰上,遮住了白花花的小腹,又脱下间色长裙,只留短款的腰采,顿时感觉步履轻盈。
她决定向西行,不停地向西走,佛祖会保佑她寻到月老口中的人。就这样,她在无边无际的荒原走了三天三夜,发髻早就散乱,尘土将她白皙的皮肤染成了灰色,脸部除了她经常擦拭的眼眶口鼻还算白嫩,其他地方也都一派脏灰。
血色的太阳将要西落,又一天过去了,日落之前,她必须寻个安身的地方。
她已经有些经验,知道哪种大岩山下可能有风蚀的洞穴。于是,她朝百米开外一座北面刀削斧刻般笔直南面却异常圆润的岩山走去。
“心无罣碍,无罣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
她一面念着佛经一面顶风艰难行走。此时她心无旁骛,风中掺杂着的怪声也被她忽视,直到她走到发出怪声的岩洞,走过拐角,才发现自己好像遇见了人。
……是人吗?
她看着岩台上交织的两个人,其中一个胸部和她一样有白生生的圆润,应是女人。另一个外罩褴褛的破麻袍,分不出性别。
那个人将女人背对他搂在怀里,头埋在女人的肩膀上,一手捏着她的胸,一手在她腿间摸索。
构穗不能理解的画面出现了。
“啊~问哥哥,再动快点,唔~我好喜欢…啊,要到了——!”
女人高声喊着,声音千娇百媚,可构穗不知道她是快乐还是痛苦。女人的声音凄厉又婉转,女人的表情扭曲又舒畅,下身随着掐捏按揉着她腿间的两根手指扭动抬落,胸部也一会儿耸起来一会儿又泄气一样靠回那个人的胸膛……
构穗眨了眨眼睛。那个人是在折磨她嘛?她是快乐还是不快乐?
第一次见到这场面,构穗不免灵魂出窍,脑子拼命想搞明白自己现在该干嘛。条然,等她因为一道恶意的注视而拉回心神时,构穗就看见那附在女人肩上的人微微抬头漏出一双闪着寒光的眸子。
那人眉骨高眼眶深,眸子嵌在里面说不出的阴郁。
构穗后背一寒,心跳快了两分。她见识过仙风道骨的神仙,宝相庄严的佛陀,可从没见过这种感觉的人。
那人眉低眼慢地把下巴搁到闭眼呻吟不止的女人的肩膀上,露出一张邪性的脸。从未见过魔族的构穗直觉这人就是魔族。
他用高挺的鼻子蹭了蹭女人的脸庞,女人好像收到什么天大的奖赏一般,激动地伸手去勾男人的脖子,身下颤动两下喷出了好多水。
“啊啊……亲亲我~”
女人意乱情迷去寻那张唇,被那人一个抬头躲开了。
“唔~”她不满地娇哼起来,扭着腰肢要转身抱那人。
“啊!这怎么有人?!”女人惊叫一声,这才发现洞内呆若木鸡的构穗。可是这惊异也只止步于洞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人而已,她大开的双腿,殷红湿润的小穴还是明晃晃地漏给构穗看,毫不羞臊。
镇荒海地魔修至死也不能离开这地方。被关押进来,修为皆被削弱五到十个境界不等,终身不可能突破元婴期,寿命最长也就两三百年,再加上海内烧杀抢掠是常态,能安全老死的几率小之又小,因此,盛行及时享乐的风气,无论男女,对情欲之事都毫无底线,往往看对眼就可以做上几回。
第三章旅团
构穗那没装多少俗事的脑袋瓜不知道怎么应付这种场面。她直觉这场面不一般,就像躲在粮仓的老鼠、挂在洞窟的蝙蝠,只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出现。而她就是半夜巡仓的猫,陡然闯入洞窟的旅人,把这白日不见光的事情搬上了台面,多少有点不速之客、来者不善的味道。
构穗攥紧了拳头,嘴唇细细颤动着。脸憋红了,她不自知,全身燥热,她不明白为何。她觉得女人雪白中透着情热时淡粉的胴体和印加神庙里那些神圣又庄严的壁画里彩绘的裸体相同又不同。这是不该轻易触碰点破的东西,如今就这么不加遮掩地展现着。
女人见构穗木楞楞的更觉得碍眼。她心想,这女修,瞧那无辜的模样,真够恶心,装给谁看?白白扫了她和问槐的性趣,还不知道识趣点走开。
“还不快滚?”女人勾着问槐的脖子,转过身。下体又急不可耐地蹭着那个隐在麻袍下微微突出的火热。
李莲不知自己怎么了,身体对这个刚加入旅团的年轻人渴望到极点,平日里光看着他肉穴就流水,脑子里一直想他把自己压在身下操干的样子。
“失、失礼!”构穗被女人一嗓子吼回神,落荒而逃,云肩仓皇中被岩石割开个口子。
她跑到洞口,一下就要扎进漫漫荒原,结果被排山倒海的狂风推了回去狼狈地撞到了岩壁上。外面的沙风暴已经开始。这片荒原,每日日落时分都会掀起狂风,持续时间不长,可在这段时间里是绝对不能冒然闯进荒原的,最好的办法就是躲进岩洞里。
只能继续失礼了!
构穗心想着,木僵的脸上,两道天生柳叶眉破天荒地簇起来。
她闭上眼,嘴里缓缓念着:“心清净,眼根清净,耳根清净,鼻舌心意复如是……”
她大概念了四五遍,耳边传来一声轻笑。睁开眼,一双笑弯了的眼睛新奇地看着她。
“你还念佛经呢?”
构穗有点迷惑。这个人……哪里出现的?
看构穗木讷不答话,问槐直起身来,开始拆自己手上缠着的满是女人淫液的湿布条。
是他?
构穗心里暗言。男人充满压迫感的宽肩让她把眼前的人和刚刚洞里的那个对上了号。因为这宽肩简直就像一处逃不开的牢笼一样把那个娇艳的女人牢牢掌控在怀里,她当时甚至联想到了佛祖座下以血肉哺之的那头硕大无朋、神武非凡的云程万里鹏。
“问哥哥!”
李莲衣衫凌乱地从洞里跑了出来,一把挎住问槐的左臂,“你好不厚道,人家还没爽够呢!”
构穗看见那两团还没有被肚兜罩住的雪白不住挤压着问槐的左臂,好像这世界上最绵软有弹性的东西。她眨巴眨巴眼,垂下眼睫看了看自己的。
“李姑娘,七百晶两次,这可是老价格老规矩。”
问槐笑着把胳膊抽了出来,就像他之前躲开女人的红唇一样,干净利索。
李莲媚眼一瞪,咬着下唇,死盯着问槐观望风沙暴的身影。
这问槐真是个猜不透摸不着的!她明示暗示多少次,还在把她当客人看?她李莲的容貌和身段,屁股后面裙子下面,无数男人折服,怎么就在这小小筑基期修士碰了壁?
“闭嘴,念叨叨的,你烦不烦!”
李莲火无处发,对着一直絮絮叨叨念佛经的构穗喝了一句。
构穗木着脸,身子却被喝的一哆嗦,呆呆地说:“我觉得你现在需要静一下心,所以才念了静心咒。”
很有用的,起码她刚刚念了四五遍就不操心洞里面的声音。
李莲剜了构穗一眼,问槐在她不好继续发作,黑葡萄似的眼珠把构穗从头到尾打量一番,突然说:“道友,你这是打算去哪儿?”
李莲态度的转变构穗没察觉,直言回复:“我不知道,只是往西行。”
李莲展颜一笑,“既然道友没有目的地,倒和我们是同道中人。”
外面呼啸的风声正在消停,比刚才的尖锐疯狂冷静许多。
见构穗沉默中等她下文,李莲继续道:“我叫李莲,这位是问槐,我们两人是一个旅团的,走南闯北的猎取魔兽寻找晶脉,此番也是往西。不如你与我们一道,路上做个伴也是好的。”
构穗本来就是要找人聚集的地方,她仔细一想,旅团大概和僧团差不多,聚集着一群镇荒海的修士,不正是她想找的地方?
点头应下前,她随意看了看岩洞外。本意是要看外面的沙风暴何时停歇,视线不经意越过问槐。
结果发现那个人,微微侧头,垂下眼睫看她。面上是脸谱式的笑,眼睛里很冷,像在看一种死物。但这抹注视很快就被收回去了。问槐一个甩手,把拆下的布条向身后一抛,“保管好李姑娘。十条可以换一次免费的。”他说,先两人走了出去。
构穗看见李莲一边系着肚兜带子一边追出去,“等等我啊,问槐!”她手里还抓着那根半湿的布条,散发随风掀起成了一小片黑绸缎,高高向天舞动着。
这一幕看得构穗微愣,那是飞蛾在扑火的样子。西方诸天没有这样的现实。
通过一道传音符,李莲很快和旅团确定了位置。三人到了驻扎地,便有十几号人围了过来。领头的是个雄壮的汉子,皮肤偏黑。他瞧见李莲就连忙把她搂进怀里。
“吓死老子了,老子还以为你被风刮跑了!”
李莲乖巧地依在汉子怀里,听着旅团其他成员的嘘寒问暖,眼睛装作无意看向人堆里的问槐。问槐面无表情看着她,麻袍下伸出一只手,中指无名指并起,在无人注意的时候,向上抬了两下,分明是在模拟在李莲小穴里搅动的样子。
李莲呼吸一滞,忍了忍,但还是免不了眼含春意瞪了问槐一眼。“我们被沙风暴困住了,迫不得已先找了个岩洞避风。”李莲说道,声音不自主地愉快。
她真没见过这么勾人的男人。每次都是这样,做爱时热烈如火,情话不要钱地说。做完立马冷若冰霜换了人一样,过几时,又暗地里挑逗她,让她欲罢不能,深陷其中,小穴经常又湿又涨。
虽然吴用在床上也很让她满意,但那是用肉棒拼命抽插才能给她带来的。这个问槐,单用手就可以让她不断高潮,足见是个床事高手。要是被这样的男人用肉棒操,一定比当神仙还快活。
“她对你很不一样。”
构穗不知道如何形容李莲对问槐的感情。她实际上很容易看出别人的情绪,但是她不知道那叫什么,又是为什么。她连自己的情绪该配上什么表情都不清楚,是名副其实的有天赋没人教的典范。
此时,她正巧站在问槐身后,所以就这么说了一嘴。
男人看了看构穗这个小个头,心中一动,手臂环上构穗的肩,弯腰轻声道:“你很聪明啊,小面瘫。”
感受到李莲投来的火热注目后,问槐满意地勾着手指擦了擦构穗的脸。
“你该洗洗脸了。我带你去,好吗?”
第四章岩山
篝火燃起,风一刮火苗发疯般狰狞舞动,直到一口黑铁锅驾到石架上,才熄了它一些嚣张气焰。
篝火发着热,咕噜咕噜炖着锅里的烩菜,一会儿香味和炊烟就飘了一里。笼子里饥肠辘辘的魔兽不安躁动地刨笼嘶吼,目光凶恶地锥着围坐在篝火旁的人。
团员们屁股下坐着的是随手搬的大石块。这东西在荒漠就像人间的泥土,哪儿哪儿都有。他们手里拿着水袋和干糗,二十几号人,围着大锅等开菜,算得上一日里最热闹放松的时候。
李桂拿上自己的水袋,扭头四方看了看,坐到石墩上。喝了一口水后,状似无意道:“吴大和我姐呢?”
他旁边的厨子张大川,厚实的嘴唇子露出个意味暧昧的笑,“他俩还能干啥?那个去了呗!”说完,胳膊肘没个轻重地撞了一下李桂的肋巴骨,然后朝不远处的大岩山努了努嘴。
往常,李桂铁定要暗地里瞪张大川一眼。今天,他没那个闲心,细长的眼睛瞟了一眼忙着给大家伙发碗筷的女人。
女人长得不算漂亮,但看起来白嫩健康。露出的胳膊和腿,不纤瘦,行动间,微微晃起一片肉波。
这样的女人在床上操起来最舒服。整个人就像棉花一样软,特别是从后入穴,那丰腴的双臀翻起浪来,甚是美妙。
李桂喉结上下滑动,咽下一口渴望的啖液。
这样极品身材的女人,他十年前遇上过,操了一次终身难忘。没想到,前几天竟被姐姐领了个回来。他当天晚上性奋的睡不着,偷摸着自渎了一回。
他看得出来,团里面有好几个男人都看上了构穗,可他们不敢干。因为李莲和构穗过不去,不准大家给她好脸色,还明里暗里各种作践构穗。就像现在,把构穗当奴隶一样使用,伺候大家的生活起居。
别人害怕李莲,因为她是吴用的女人,他可不怕。李莲是他的家姐,他就算干了构穗,事后姐姐发现了也不会说什么。
不如就趁今天这机会,将这女人正法了。
李桂想着,人已经站了起来。
构穗发了一圈,发现手里还留着三双碗筷,正迷迷糊糊地伸着手指查人。
“构穗姑娘。”
听见有人喊自己,构穗回过身来,发现是这几日对她最热络的李桂。
“李……大哥。”
构穗舌头打结地说。若不是李桂三番四次要求她这样称呼,她还是愿意叫李桂名字。
“你跟我来,我有件事与你说。”
李桂说罢想拉着构穗走,又怕佳人生疑,便忍住了,只请构穗到不远处的巨岩块后相谈。
构穗不经世事,想都没想便跟了过去,三双碗筷还傻乎乎地拿在手中。
身后几个男人传出一阵轻笑,构穗眨了眨眼,总感觉不太舒服。
李桂一看构穗转过岩角就迫不及待地靠近她。
他这几天偷偷观察构穗,发现构穗是个毫无修为的。荒漠风沙肆虐,修为最低等的练气期修士都能使用防尘诀抵御,而构穗只用纱布捂住口鼻,说明她修为尽散,和普通人没有区别,否则他也不敢轻易出手。
今天,就是他操烂这女人的时候。
李桂想着,小腹升起邪火,大手一抓,把呆站着的构穗胸前云肩扯出一道及腹的裂痕。构穗一双雪兔破衣而出,在风中颠晃了好几下。
真是漂亮至极!
李桂惊喜万分,觉得这肉鸽大小刚好,他一手掌控一个,还能让乳肉从指缝中露出些余,玩起来最合心。
李桂色急地揉捏起来,构穗毫不反抗更让他觉得美妙,不免自信地说:“你这小娘皮,是不是早想让老子干你了!”
李桂自认自己的容貌没有女人能不多看几眼,殊不知,这浪荡话早已被某人的耳朵听去。
巨岩上,问槐抚了抚鼻尖,抹去令他发痒的沙尘。
他正逆着风躺着,本意是少闻些让他恶心的烩菜味,图一会儿清闲。结果,又被李莲的弟弟李桂扫了兴。
自打那天,他引得李莲嫉妒构穗后,就再没有招惹过构穗。倒是构穗,时常呆呆地看他,眼睛里透出几分到陌生环境后的不适与局促。
稚兽会把第一眼看见的活物当作母亲,构穗大抵就是这么看他的。
还真是可笑。
上空飞掠过风神鸟梭形的身躯,问槐随意弹指,将那传言荒漠里速度最快的飞禽射落。风神鸟在他脸庞扑腾了两下,溅了几滴血。
片刻后,他缓缓睁开眼睛,黑天墨地般的眸子露出一些疑色。
这女人,怎么什么响动也没有?
“操,好滑好嫩的皮!”
李桂牛喘般的呼吸,混杂着啧啧啧的亲吻声。
“好软…老子今天要操死你,操烂你的穴!以后,乖乖跟着我,老子让你做这世上最快乐的女人,一辈子不下床!”
问槐觉得李桂和他猥琐的样貌当真绝配,床上的话糙得他耳朵疼。他嫌恶地翻了个身,支头侧躺,望了望西边荒漠尽头。那隐约可见连绵起伏、巍峨壮丽的漠漠雪山。
阳光正洒在白雪覆盖的山头,平添几分遥远缥缈的神圣。想来,如来佛祖头顶的佛光也不过如此吧。
问槐勾着唇冷笑,眼中阴郁异常。
“你真的能让我快乐吗?”问话人的语气毫无起伏。
构穗被李桂压在岩壁上揉着胸,亲舔颈肩。她想起月老说,能让女人快乐的男人是她要寻的人。她是女人,李桂能让自己快乐的话,那他不正是自己要寻的人吗?
一丝淡淡的惊喜萦绕在她心头。她的佛缘有望了。
“能,我当然能让你快乐。不过,你要先让老子好好操操才行。”
李桂玩奶玩的差不多了,抽出一只手,一边蹭着构穗的臀,一边猴急地解裤腰带。
“多谢…”构穗心中喜悦,轻柔柔地说。
问槐头一次觉得耳朵尖不算好事,腾一下坐直了身体。心中不免怀疑构穗的脑子是不是有病。男人床上的鬼话信了也罢了,说多谢是哪门子心思?
蓦然,他许久不动的好奇心升腾起来,翻身朝下探察。
构穗的胸脯顶在岩壁上,为了身体不那么别扭,她高高仰起头,双臂张开顺贴着岩壁,手里拿着三双碗筷。
好巧不巧,问槐一查探就和她对上眼了。
构穗黑眸睁大了,似菱形的小口嗫嚅了两下。此前,她已从问槐和李莲身上意识到摸奶子这种事该是阴沟里不被人发现的事。所以,这下轮到她变成仓里鼠、洞中蝠。她心里慌乱,眼睛眨巴不停,嘴角也拼命地扬扬落落,浑身微颤连带碗筷也跟着哆哆嗦嗦地响。
问槐皱起眉,心被拨了一下。
这无措的样子,好像刚刚在他脸旁扑腾的风神鸟。
李桂眼见就要得手,突感觉身后风变得极为阴寒,眼前景象不再是构穗有些乱糟的头发,竟转变成黄蒙蒙的天空。
哎,这怎么回事?他明明没有朝上看。
景色越来越怪。天空后,紧跟是一张斜着的人脸,一身褴褛的麻布袍子,一双染尘的黑靴。
李桂的身体腾一下倒在荒地上。他脖子已被扭断,神情疑惊,扭曲诡异。眼珠子最后印着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微微张拱,勾勒的是他下颌线的弧度。
问槐看着李桂的尸体,想了想怎么处理这件麻烦事。
他本可以把李桂弄晕,不需杀他。但想到李桂事后还会纠缠构穗,就干脆把人杀了干净。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构穗没看见问槐怎么杀的李桂,等她反应过来,李桂就倒在地上了。
“他死了?”构穗迟疑道。
问槐敷衍地答了,怀中拿出一张黄符纸,勾画了几笔。抬眸时,构穗正瞪大眼睛看他。
“怎么?”他看了眼李桂的尸体,“你不会要替他报仇吧?”
正欲讥笑,构穗摇摇头说:“不是。他是罪大恶极的人,在镇荒海就是受罚的,枉死也应该。”只是她又需重新找能让她快乐的人。这点让她有些不舒服,所以才瞪着问槐。
问槐的讥笑变为几分由衷的笑容,“你想得挺明白。”
说完,一道符箓拍下,将李桂的身体溶成了气烟。
“!”构穗忙按住他的小臂,可惜已经晚了。
问槐很抵触,甩开她,眼神问她:发什么病?
“我还没得及为他超度。”构穗解释道。
第五章没名字
问槐一时分不清构穗是真傻还是假蠢,竟想给差点强暴自己的男人超度。要说她是佛陀般慈悲,那看见李桂死在面前不会是如今这副表现。可要说她不慈悲,那也不会一本正经地要给李桂做法事。
再想,构穗被李桂按住的时候,不知反抗还脱口言谢。行为之怪异,不似一般女子,当真让他猜不透。
他来此间五十载,手下玩弄过的女人,泼辣娇艳的、高洁忠贞的、天真无知的、妩媚妖娆的,各色各样不知凡几,真没遇见过这号奇葩。
问槐探出头,看了看不远处的营地。众人已经吃完饭,还在闲聊。约莫着是吴用和李莲未完事,故还在等着。
他扭回脸,视野里陡地出现构穗披头散发的脑袋,惊的他后仰。她是有样学样,也探头探脑朝营地打量。
怎么能看起来这么木呆?还……他剑眉一皱,视线扫过构穗的身子,两只白花花的肉鸽在那里晃晃悠悠。
头顶注目盯的构穗发毛,她微微抬脸,从乌发里露出一双闪亮的眼睛看问槐,发丝乱糟糟纠缠在她的睫毛和鼻梁上,像女鬼。
问槐皮笑肉不笑地说:“构穗姑娘,您难道不知道人的衣服要好好穿着吗?咱们不是未开化的蛮人,何至于袒胸露乳?”
构穗闻言垂眸打量。云肩被撕开后,已成两片破布挂在她腰间。西方诸天,菩萨罗汉多有露出胸膛的,她不知这有什么不妥。
“罗汉尊者、弥勒菩萨不是蛮人”她小声嘟哝,接着说:“我没有别的衣服了。”
谁出门在外会不带几件衣服?问槐嘴角一抖,“墟鼎里没备用的?”
“嗯。”
这女人果然不正常。
“我绝不可能借你衣服。你看我做甚?无用。”
构穗想法被看出,连忙攻防互换,面无表情断然摇头说:“不问你借,你衣服都很破烂。”
“……哎,你这是说我穷酸,还是嫌我衣服脏?”他没说她是个蠢的,她倒会反击他衣服不好。
构穗缓缓移开眼,不再看问槐。让他自己猜去,她可什么都没说。
那毛躁躁的小脑壳略有几分赌气扭开,小巧可爱,就是头发打结有碍观瞻。
“小疯子,过来点。”问槐勾勾手指,待人乖乖地站到身前对着他,揪着构穗腰间两片破布往她身上合了合,想看能不能补救一下。最后只断定李桂几十年没上过女人,才急色成这样。
构穗雪白胸脯上残留着几道李桂留下的淡红色抓痕。那痕迹随着呼吸缓慢起伏,问槐注意了几分。他恍若隔世,联想到了人间青城山大雪初霁时,落在雪上的几瓣红梅,似乎也是这般夺目地凋败着。
那算得上他年少时最美好的时日,放在心里蒙尘许久,今日被翻了出来,原来这般怀念。
他笋玉般的手指一点点靠近构穗的胸脯,后者顿时木木地傻站不动。
他也要干这种不见人的事了?
她堂皇地想,下一刻,被问槐捏住脸颊被迫抬起下巴。
“我说,你眼睛滴溜溜地乱转什么?做贼一样。”问槐瞪着构穗那比陀螺转的勤快的眼珠子。
扫兴,难得他有了点欲望。
“我在看有没有旁人。”构穗一边说一边四顾不止。
问槐哑然一笑,问:“有人又怎样,无人又怎样?”
构穗直言,“有人就要藏起来。”
“哦,为何?”
构穗反应如此逗趣,明明脸上没有表情,可就是能看出来她在想什么。问槐觉得,她眼里的戏比那戏台子上的老生花旦还精彩。
他食指不安分地搔构穗下巴的软肉。滑滑嫩嫩的,手感不错。
构穗想,藏起来是为了不被看见。可是藏起来后,要做甚她就不知道了。
“为什么你都不会躲?难不成,是个男人摸你,你都喜欢?还道谢什么的。”
那感恩戴德的模样,真挺好笑的。
“他说他能让我快乐。”构穗一派认真。
问槐嗤笑一声,“你和他才认识了几天啊,就相信他会把你捧在手心里,还让你快乐?”
“难道他说的假话不成?”
“难道他说的不是假话?”
构穗黑极的眼珠迷惑地看着问槐,“可菩萨说,人不应打诳语。”
“哈哈哈哈哈,菩萨说!”问槐笑出声,气都喘不稳道:“你不会真是个佛修吧?我在这镇荒海五十年,从没见过佛修。你若真心普度众生、行善积德,又怎么会在这里。别装了,可好?”
这几日构穗虽每日三次定醒参禅,问槐可不认为她是佛修。来得了镇荒海的能是好的?装什么披着羊皮的大尾巴狼!
构穗咬着唇,感到了一股冒犯。问槐笑得这么灿烂,她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而且那薄唇笑起来,很刺目,她不想看!
“我不是因为作恶才进来的,我是找人来了。”她恼问槐,仍旧照实说出来。
“找人,能让你快乐的?”
问槐嘴角还噙着笑意,构穗点头,他道:“行,寻人这行当我也干。就是不知道你说的是哪种快乐?”
“月老说,我需找能让女人快乐或我心生欢喜的人。”
问槐扭脸哼笑一声。月老都搬出来了,这女人接下来是不是要请出玉皇大帝了?
“行,这种男人镇荒海一抓一大把,我现在就能给你揪出十个来。两千晶。”
见构穗人傻笨,问槐直接狠宰她。
构穗在镇荒海待了几日,已知道所谓的晶是这里流通的钱。可她没有,她那些值钱的宝冠、宝钏、璎珞、簪花都被李莲借走了。
她心中一动,掌心一摊,从墟鼎取出玉牌。
“我只有这个。”
玉牌隐发白光,在昏黄的空气中若皎月般。
无字天令!
问槐脑海里,这个想法突然被植入。那块玉牌上有法术,看过的人皆会自动通晓它的来历与作用。
“你到底是何人?”问槐面色一沉,不动声色后撤半步。手垂在袍内,暗中解开了身上压制修为的禁制。
构穗发觉气氛骤变。先前柔和轻松,如今,四周寒气四溢,隐有煞气流动。
“我乃西方诸天大欲爱天女。”
“!”问槐心惊。佛门中人竟拿着玉帝令牌?
他现在能拿捏住构穗性子,便直问道:“你为何有道统仙界的令牌?”
构穗是个不懂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的。一来她在西方诸天没人教她,二来佛与菩萨罗汉们也不会有什么要问她的。
“玉帝说,若有人教会我情欲爱可算功劳一件,可将此物赠他。用此令牌可完成一件不大不小的心愿,若罪恶不深,亦能从此间解脱。”
原来如此。
听罢,问槐视线幽幽,落在那近乎是空白圣旨的无字天令上。镇荒海里没有人能拒绝此物。
若可以,他现在就想把释放二字与他的名字刻在上面。五十年间,他无时无刻不想出去!
“也许,我可以教你。”他如是说。
第六章微H
他使了个障眼法,一改往常不主动接近女人的习惯,左手拽着构穗的右臂,右手一勾,构穗软乎的身体撞进他的怀里。“天女不用费心再找。我深谙情爱道,现在就来给你上第一课。”
构穗对问槐的转变可谓大吃一惊!勉强自学会一个新表情,谓之目瞪口呆。
“啊、啊?!”构穗风中凌乱着。问槐没给她反应的机会,他一手环着构穗的腰肢,一手沿着她光裸的脊背由腰采逆势而上,若爱抚狐裘轻轻抚揉她脖后毛绒绒的胎毛。几下随意撩拨后,他手指插入她的发间,替她拢起毛躁的长发,露出光洁右耳。那耳朵尖端发红,耳垂丰美,有几分佛相。
他高出构穗近两个头的身躯为了顺应她无奈地屈服,背部微躬,颈项低垂,让自己委屈在她娇小的肩头,搂着她的发,呼吸此间掺杂尘土味道的檀香。
他故意辗转在她耳旁,嘴唇时有时无触碰构穗丰满的耳垂。火热的气息喷洒着,带着微微的潮湿和灼人的温度,说不清的暧昧立刻蔓延开来,没有丝毫意外,勾得构穗一身轻颤。
这、这是什么魔法?为什么这么痒这么麻?
构穗脚尖一蜷,膝盖没骨头似的打了弯。
床上对女人一项仔细的问槐即刻用结实的长腿顶入构穗腿间,微微一抬,帮她站直身子。
“这才哪到哪儿?天女就已经受不了了吗?课还长着。”
构穗听着这低喃,脑子里直想:他的声音明明不是这般,现在怎么这么……温柔?
问槐侍弄耳垂间抽出一只手来,撩开构穗腰采下摆。此时构穗的下体正被他的右腿顶着,阴部时有时无会碰到他。能看得出来,这已经是构穗努力站直的光荣战果,可还是免不了在问槐唇瓣的软肉碰到她耳垂时膝盖打弯。
撩开裙摆后,他也不急着直取花户,而是转战构穗的小腹,隐隐满意那腹部些许赘肉的绵软手感后摸至她胯部的髋骨。
胯部的两块髋骨是极敏感的。只要手指在髋骨与阴部连接的地方轻轻抚过,那里就会颤动。当然,每个女人这里的敏感度不同,有的反应激烈,穴当时就会湿。
指尖蜻蜓点水,偶尔按住髋骨压揉,一阵又一阵的酥意令构穗不住夹着阴唇。
“唔~”她喉间一声闷哼,扭胯想逃开。向后,那大手隔衣揉着她的臀瓣,向前髋部的手就捏一把她侧胯的软肉,当真是前后逃不开,左右晃不掉。最后,只得双手抵在问槐胸膛,争取生存空间。
“你放开我……”她有气无力地说,锤了问槐一拳头。
问槐脸一阴沉。
没推李桂,推他?什么意思?莫不成他技术不如李桂?
虽然他脸做了遮掩,相貌不如之前,但手上活、嘴上活比人间时好上三分。昔日,指挑女人一柱香泛起五波欲潮的时候,闻名三界的军神都还在襁褓中喝奶!
问槐心里恼。绝对不是吃醋,单纯是因为男人尊严被构穗打击。
他从来没光手伺候过女人。这女人真是有点不识抬举。
他从构穗肩上离开,直起身,捏住她稍显圆润的脸,正要让她好好吃点苦头。谁知,一双水光潋滟,眼角发红的眼睛,在情欲晕染后如披霞雾。难耐、困苦与因难以理解自己情潮的愕然迷茫交织混杂,让他愣怔。
做甚这般姿态?好像他多欺负了她一样。
“我难受……”构穗双腿是想合合不住,想跨过去又被问槐挡着。她还发现自己腿间湿湿滑滑,好像菩萨洗沧莲池里的泥鳅窜过手心留下黏液一般。
“问槐,你在我腿间放了泥鳅吗?”
“泥鳅?”痴恋的目光露出疑惑。
构穗对他说:“不是吗?那为什么我腿间又湿又滑?”
她低着头,看自己的腿。两条玉白夹着黑裤,半坐半站。
“唔…袍子、袍子…”她念叨着,想撩开挡住她视线的麻袍,看看哪里到底怎么了。
“嘶,别乱动!”
问槐低吼一声,抓住她碰到硬物的手按到墙上,身体压上去。几声粗重的喘息构穗听得明白,很快哈气就湿了她的脖颈。
她为什么装的这么像?
比不经人事的处女还懵懂,比牙牙学语的婴孩还天真!
更令他意想不到的是,他腹部发热,下体肿疼,性器高挺,在裤子里憋闷痛苦。而往常,他性致再高也不过半软,因他主修的魔功是一门副作用降欲的功法,打十五岁起就没有正常勃起过。
自己对这个女人有了渴望吗?
埋在她颈项的人迟迟不动作,只是抱着她,越来越紧,手指陷在她的软肉里。她像被包在四面不透风的被炉,呼吸困难。虎体狼腰的身躯让她无可逃蹿,只能攥取他怀里仅存的空气。
“问…?”
构穗话还没来得及说,只见问槐脸黑着突然蹲下,解开她的腰采,登时她全身就剩一件被她裁短、和腰采一样长度的亵裤。
他的唇亲吻她的小腹,左手揉捏着她的臀,右手插入她的腿间,隔着亵裤在大腿内侧抚摸。
他的唇很烫,难以想象这张唇线整体走势向下,只在唇角微微勾了弧度的薄唇,温度能这么炙烈。亲吻间,他闭唇刮蹭她的小腹,间歇微张嘴唇用里面湿热的软肉贴上皮肤吮吸。张开合拢间,啧啧水声从他唇舌飘出,如在品尝什么美味,饕餮不止。
构穗小小的心灵,被这淫糜色气的吻搅得一团乱麻。她下面隐隐有种想尿尿的感觉,但又不是。腿间肉瓣更是忍不住一会儿夹一下,蹭一下,淡淡的愉悦让她发现里面的东西微微跳动,好生奇怪。
“湿了。”
亲着她的人在下面低低的说,声音很哑,让她差点听不清他在讲什么。
“什么湿了啊……”她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好奇怪,打着颤往上飘。
“这里。”他抬起头,下巴贴着她的小腹,眼眶的黑瞳让她恍然回到几天前。他高大的身躯像鹏鸟一样笼罩李莲,女人吟哦间,他眸光冷傲,对她勾唇一笑。
构穗下面一夹,又挤出一些水,扑哧一声轻响。
问槐听见了,垂眸继续爱抚。那日的狂气在构穗这里似乎变得乖顺。他唇舌并用,内唇软肉抚过一次肌肤后,又张开嘴用舌头舔着那里,打着圈一遍又一遍,直教构穗觉得腹有火烧,内里微颤不已,酥麻入骨。
渐渐,他吻的位置越来越靠下。右手食指勾着她的裤腰,吻一分扯一分,开始亲在算不上小腹的地方。
“穗儿,你这里……”他吻着阴毛稀疏的阴皋,长指一夹揪起一小撮,“长得正好…”
构穗咬唇,“什么是、正好?”脑子里又想:穗儿…
问槐低笑,喑哑的声音如在构穗耳里搔痒,她直想多听些解痒。
“就是不让我吃一嘴毛,又可以让我看到上面沾满你淫液的正好。”
此话一出,构穗终于有些体会到了什么叫希望棺材板能厚十尺,最好深埋地下一百米清明节无人烧纸的羞愧!
“……”
这话她应怎么答?虽然听不太懂,但不明觉厉!
问槐站了起来,左手托住构穗的臀,吻了吻她的脸庞,“我现在教你一点。”
他揉了几下阴皋的软肉,手指从构穗阴户的低端,指尖接近菊门处抚摸,直到手掌上滑捂住鼓着的阴皋。稍加力度,两瓣外阴相互推挤,他中指入缝,被浅浅夹住“这是你身上最能让你快乐、让我兴奋的地方。”
构穗阴唇一紧,咬住那根手指的地方说不出来的酥软。
随后,那里被问槐翻开,一根手指游鱼般滑过整条缝隙,往返不止,挑的构穗下体淫液连丝落下,滴入沙土。
第一次真实接触到女人阴部的软肉,那软嫩顺滑的手感令问槐忍不住狠狠擦了两回。许是不小心顶到从未打开过的穴口,构穗深吸了口气,下体往后躲了一下。
“对不住,穗儿。我弄疼你了。”问槐吻了吻她的鼻尖,在她嘴角轻啄。
“我没有吻过女人,因为我觉得她们的嘴只需要在我指下叫就可以了,吻她们倒堵住了好听的吟哦。”
眼中迷离的构穗,视野里连问槐都蒙上一层纱。
“我亲亲你,当赔罪,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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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二更,肉发完不卡。只不过是肉渣(???ω???)
第七章没名字(微H)
她见他垂眸,视线落在她的唇。他眉骨和鼻梁的线条起伏有致,脸部的线条流畅无暇,三庭五眼的五官比例如丈量过一般,令构穗三千余年第一次知道了美丑之分。她想,李桂的方脸细眼应是丑的,问槐的窄脸星目应是美的。
佛陀的法相,庄严神圣,玉帝的身姿,道骨仙风。而她只想多看问槐几眼。
还有问槐下眼睑上微鼓的细长软肉,使他的眼睛看起来带上几分无辜。明明是多余的肉坨坨,放在这个位置就是生得刚好。(真身乃卧蚕)
因自己的颜值终于被构穗赏识到而有点得意的问某人,低头送上自己的唇。
构穗唇部原是如菱角小巧丰满的,但风沙的摧残使她漂亮的唇微微干涩。
双唇相贴,反复又反复。构穗被问槐的唇搓磨的心惊肉跳。她多想张开嘴含住那里,让那张勾引她心生亵渎的红唇受罚。
为什么若即若离,为什么欲拒还迎?明明你先贴过来,又不愿给我个痛快。
她未染过嗔念的眼眸升腾起淡淡的恼怒。她张开小嘴用了点力咬住问槐的下唇,含在嘴里拿舌头舔。
问槐唇角勾起,激烈地回吻。
他是没吃过猪肉但见过猪跑的。天赋型选手,在一开始生涩的几个吮吸后,就如鱼得水。
构穗被他搅和的欲罢不能,两人啖液延唇角流淌。她嘴里咕唧个不停,问槐的红舌在一片汪洋里追着她,卷着她,把她舌头拽出口腔,含着好好吮上两下又重新压回去,按在她口中肉壁上一阵凌虐。
腿间,问槐的手也一刻不停。翻开她的阴唇,中指在红色的肉缝中划着。一会儿是稍软的指腹,一会儿是硬质的甲盖,如此来回。
“穗儿…”问槐忍不住般时不时呢喃她的名字,构穗心颤不已,低应我在。每喊一回,构穗便觉得小腹被一个硬物撞击一下、揉压不止。
他指腹按在构穗的阴蒂,时而打着圈慢慢揉着,时而上下旋压。
“……”构穗夹住他的手。
好想尿尿,好想他按的快些。
“问槐……”
她喊他名,在问槐耳里听着比那些女人娇媚激昂的叫床声还好听些。
“嗯?”
“好痒。手指动快点呐…”
问槐呼吸一滞,“好。”
构穗本性率真。因为缺乏教养,她在床上凡脑子能想到的词,都敢说。第一次被人摸阴户,没有经过任何指引调教,便能说些大胆的浪语。
先前还考虑她是个雏而指下留情的男人,摸着小豆,快速地按压揉拨,等它鼓起又红肿到极致后,中指就着一个微凸一点点往上推。阴蒂的包皮被推开。
这里的外皮,如果不是有意要掀开,只会半包着阴蒂。平时光刺激这半露的部分就可以让女人高潮,若是全部掀开,阴蒂暴露无余,轻碰那平时触摸不到的花蒂上端,便会掀起很激烈的快感。
侍弄女人的问槐很少掀这块皮,唯有几个知道这妙处的女修求他玩过。
“嗯~”
被掀开包皮敏感极了的阴蒂,问槐一碰,就让构穗身体高高抬动了一下。但是这地方是非常软嫩脆弱的,没有包皮保护,稍一用力就会有疼痛感。平日里按在包皮上揉玩,正合适。如今掀开,再用手指,那便是又舒服又疼。
果不其然,构穗下体是又迎又躲。揉爽了挺上去,疼了就往后缩。小脸潮红,咬住唇,汗珠不住往下落,瞧着甚是可怜。
问槐舔了舔发干的唇,问道:“疼的很吗?”
构穗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说:“不很。”
明明后槽牙都咬着呢。“看来以后,连这表情也要好好教教你。”问槐无奈地抚着她平淡的眉眼,一滴汗液沾湿指尖。
又奇怪又可爱的女人。
构穗的长相和少女不沾边。她看起来值花信之年,二十四五,相貌平庸。眼睛和嘴唇,一个沾些灵动,一个捎带精致,除此之外,脸上挑不出可以称得上美的地方。就是这么一张平庸的长相,令问槐心生异动。
短暂地天人交战后,他单膝跪下,抚了抚构穗稀疏的耻毛,露出阴唇。这阴唇白里透粉,问槐摸了一把,着实惊奇。
要知道女人不管肤色再怎么白皙,这里也会暗沉,呈现粉灰混杂。颜色算得上好看的顶多偏粉些,哪里像构穗这样白里透粉?
问槐手指勾着撩拨了几下唇缝后扒开,伴随着淫液挂着丝落到地上,他看见里面的花蒂和小阴唇,粉里又泛艳红,娇美非凡,令人咋舌。
哪个男人看见这种阴户会不动欲?单这颜色的淫靡就可称举世无双。
拇指再次次推开阴蒂的包皮,那个椭圆形的红点缓慢地跳动着,替她的主人诉说高涨的情欲。
问槐埋在构穗丰腴的双腿间,舌尖先是试探,一点那个小核。构穗难耐地弓了一下身子,唇间飘出一声闷哼。
随后,阴蒂全部被柔软的舌肉包裹起来。舌面细微粗糙的舌苔与舌背滑嫩的软肉交替进攻,只教构穗花心流水不止,不停收缩自己的穴口。问槐左手握住她的腰,右手按着她的腿,这才没叫她的下身激动地乱飞。
问槐咽下喉间的淫液。刚咽下不过四五个呼吸,就舔吸得半满。这淫液的滋味,微咸微甜,有股草叶的清香。先前他本打算吐掉,但构穗身子一压,他舌根一紧,就这么吞了。咽下后胃里一烫,全身开始发热,现在脑子里隐隐想把性器插进穴里。
这流的是春药吗?他疑心。先前本只打算让构穗爽一下。虽然性器罕见地硬了,脑子里却根本没想真刀真枪的干。他魔功在身,身体欲望没有完全消解,精神却足够清心寡欲。插穴这种想法,他十九岁魔功小成后就没有过。
问槐有点慌。好歹是保持了一百八十九年的老童子身,若是突然破了,就像少了块遮羞布,以后再与构穗相处怕是不能自如。当然,他更怕自己对构穗生出什么异样的感情来。
就像那些被他用手指破了身纠缠不休的女修。
脑海里欻欻欻闪过那些哭天喊地、要死要活求他负责的场景,问槐强迫自己压了压枪。
邪门的是,枪越压他越想。而他明明知道这淫液有问题还是一口接一口地吞咽,甚至小穴流出液体的速度还赶不上他喝的。
这到底怎么回事?
淫液催情的功效,让他难以保持清醒。
问槐舌头勾刮花缝,唇肉含住阴唇,魔障一样吮吻舔弄。裤子里的性器,马眼流出的黏液早粘湿衣衫,渗出一片水渍。
而构穗则觉得自己要死了。那个小点被舔得好舒服,好痛快!还有问槐的眼神,墨瞳带着天生的冰冷,让她觉得他置身事外。垂眸后,他长睫投下阴影,闭眼喘息,神态流露出痴迷,贪恋地在她腿间伏首。
这就是快乐吗?下面麻酥伴随着说不出的感觉,心脏亦在加速。
她的身体舒服,她的心里似乎也有些舒服…
这就是快乐吗?
在心里不断的问话中,构穗嘤咛一声,一种让她脑子空白的感觉如电从阴蒂传遍她半个身体。她阴户不断地挺落,伴随着抽搐和打颤,直接将淫液湿了问槐一脸。
舌头还没停,依旧舔弄弹顶着,让构穗在余潮中继续享受着一丝微妙的快感,直到她身上的抽搐差不多停止后,问槐才从丰腴的双腿间离开,玉笋般的长指抚过情热的脸庞,擦掉鼻梁和眼眶流淌的湿润。
他站起身,脸上看不出情绪,抓着构穗的手往自己裤里摸,哑声道:“帮我泄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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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渣肉渣,何时能吃到问槐真肉?先替穗儿馋一把。
第八章寻人
日落时分的荒漠壮美苍凉。火烧般的云霞连成片,铺到不知存不存在的海角天涯。只比血少红三分的夕阳半入地线,残留的余晖再照不热渐渐失温的空气,徒留一派寒冷。而远近不同、大小各异的岩山,随着日光的暗淡相继沉默,缓缓拢起黛青墨色,在夜晚来临前睡去,待皎月升起月华倾泻,照进一个又一个岩洞,一面又一面岩壁,将它们重新唤醒。
阿弟,你到底在哪里?这荒漠夜里寒冷逼人,阿姐真怕你找不到避寒的地方。
李莲抓紧骆驼的缰绳,泪水流下便任它滑过,不愿抚去。
她满心都是李桂,那个与她相依了半百,说过要照顾姐姐一辈子的阿弟。
她的阿弟是个不争气的,性子软弱,胸无大志,从小只会跟在她屁股后面,让她陪着玩。可是,他俩哪里有那么多悠闲呢?父母双双亡逝,一个十岁的女童,一个六岁的稚孩,想要活下去需要付出太多。
他们自己种田,种子是路边拾来的,邻居家王伯不要的麦子。种子下地,经过了秋霜春雨,白露芒种,含着他们满心期待,只盼收成能吃个把月便好。后来,等到别人家的麦垛堆了老高,他们才明白,潮湿的麦子根本长不出穗子。
他们帮村里的地主做体力活。秋收时,那一望无际的金色玉米地,多么宽广漂亮。她和弟弟摘累了,就揪玉米穗互相挠对方的鼻尖,在停不下来的痒意中放声大笑。
他们干了一个农忙时节,大约四十天。双手起了水泡,他俩帮着对方挤;身上被玉米叶挂出的红痕,沾点口水吹口气,刺痛似乎就飞走了。
李莲想到这,脸上凄苦一笑。
然而,世上奸恶之人比牛毛还多!
她至今都记得那个肥头大耳的地主端着茶盏,鄙夷斜睨,说:“哪里来的没爹娘养得脏东西?我没嫌弃你们的手弄脏了我的玉米就不错了,还想要工钱?快滚快滚!”
之前让他们帮忙的时候说好的一天六文,他们姐弟盼了月余的半只烧鸡,瞬间变成了泡影。
阿弟尖叫着冲上去,要揍那个男人。那是她第一次看见阿弟发脾气。她震惊之余,哭着求那几个家丁不要打了,结果被他们狞笑着拖进了柴房……
那夜,太漫长太疼。对于刚满十三岁的她来说,几乎毁了她的一切。
她和弟弟若被丢弃的死猫死狗,随意抛在山头。大雨滂沱,她拖着阿弟,阿弟扶着她,两人相互扶持从乱葬岗回了家。
原来,是地主家的女儿嫉妒她长得美,故意让她爹作践他们。没有什么可怜他们一对孤儿的一派好心,有的只是那女儿比狼豹还恶毒的雕心鹰爪。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她一贫女,怎配拥有这般相貌?
更糟糕的是,那个可怜她和阿弟,一直接济他们的清贫老人,秋收后淋了场雨,病逝了。从那天起,不计手段地活下去成了她的人生准绳,阿弟是她在世上惟一拥有的温暖。
而现在,她竟把他弄丢了。
“小莲,喝点水吧。”
吴用递给李莲一个水袋。他凶恶的脸,因为关心李莲显露出不相称的苦闷与柔情。
李莲摇了摇头,只盯着那望不到头的天际说:“没找到阿弟前,我不想喝。”
吴用的手依旧举了片刻,最终脱力般垂下。他咬了咬牙,隐去脸上的心疼,扭身大喊道:“继续给我找!谁先找到老子赏他十万晶!”
“那个女人呢?”
李莲语气幽幽,突然问道。吴用回身看了看李莲的脸色,对身后的汉子打了个手势。
很快,那个汉子推着一个步履蹒跚、身形佝偻的女人过来。女人身上的衣袍有很多破损,一道一道,露出里面血红的鞭痕。
李莲看着构穗走到骆驼下。此时,她娇俏的脸蛋终于有了表情——一种恨之入骨的狰狞疯狂。
“都怪你这个贱女人!我让你勾引我阿弟,我让你勾引我阿弟!”
她柳眉倒竖,怒目圆睁,尖声厉叫,一鞭子一鞭子往下抽,每次直挥得胳膊发疼手指发麻。
构穗不躲不哼,只在鞭子抽到身上时微微瑟缩。被长发遮住的小脸,脸色苍白嘴唇发乌,额头汗珠细密,表情则木讷呆滞。
不远处,假意寻找李桂实则在岩山上偷闲喝水的问槐看着这幕,手指细细摩挲着水袋粗糙的皮革面。他眸光清明冷淡,好似那里发生的事情与他毫无干系。尽管李桂是他亲手掰断脖子杀的,而那两个女人又都算和他有过不可言说的情事。
很快,他就把注意从那里移开。就着地势,他举目四望。周围,夜色已经比暮色浓郁,不消片刻,淡蓝与深蓝交杂的夜幕完全降临,幕布上几处星光点缀,原先太阳落下的地方升起一轮半透明的白色月牙,随着高度攀升渐渐凝实,颜色也越来越黄。
旅团的人用法术点上火把,骑在骆驼上高举着。从岩山上看去像数点蹦出火堆带着火星的柴屑,随着荒漠无休无止的风,时而明亮时而黯淡。
骆驼和人的影子在火把的照耀下融为一体,嗒嗒的踏蹄声还有人呼喝的声音,在空荡荡的荒漠里好不热闹。
李莲抽得累了,一手叉腰一手按住心口,大口呼吸。她的眼睛依旧不放过趴伏在地的构穗,死死盯着她。那面无表情、无所畏惧的样子,令李莲恨的牙根痒。
阿弟,你这是何苦!你舍命相救的女人,根本不将你放在心上,连一点难过愧疚都不曾有。如果那时,被大翅凫鹰叼走的,是这个冷血无情的女人,该多好!该多好!
李莲满目痛苦替她的阿弟不值得。
那天,她因外面的喧闹从岩洞跑出。随着大家伙手指的方向,赫然看见大翅凫鹰口里惊恐万分的李桂。那凫鹰带着她的阿弟直直往西飞,翅展若鲸,扇动不快但也是他们追不上的。
镇荒海中,魔兽远比修士强悍。在这里,修士的境界最多不过元婴,而那些魔兽最低级别也有金丹的实力。这就是为何,每次兽潮来袭会有众多此间修士惨死,尸身都保不全。
法尊将他们这些被天道不容的人镇压于此。一边借他们的手斩杀魔兽,一边又借魔兽的爪牙虐杀残戮,好一个一矢双穿的雷霆手段!
李莲银牙咬唇。与阿弟困在此间十余年的恨与寻不到阿弟的悲怒焦躁,搅得她胃酸心烧,直到脑海里飘来问槐的脸,气才顺了些。
那大翅凫鹰行踪诡秘,难寻踪迹,幸好有问槐相帮。他擅长追踪术,对各类魔兽亦很了解。犹记一个月前,她想寻头魔兽,便去黑市打探消息。拐过一个转角时,遇见了这个一眼难忘的人。
他席地而坐,胳膊肘支在屈起的膝盖上,闭目假寐。懒散、不羁、潇洒、神秘,在熙攘的人群中,他的身边竟然出奇地安静。地上“长目飞耳,谛听转世;问鬼鬼愁,寻神神忧。”十六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透露着他的自信。一排卖消息的摊贩中,她就看中了他,这便是两人结缘的开始。
若不是问槐,这大漠漫漫,无边无垠,她哪里去寻她的阿弟?
“都仔细找找!问槐说凫鹰的巢穴就在这附近,多往高处看看!”李莲鞭子指着几个团员,让他们别想偷懒。
厨子张大川找得仔细,恨不得把这块正好被东南西北四座岩山环抱着的小平原翻个底朝天。
他急得满头大汗,心想晚找到凫鹰的巢穴一刻,他的好兄弟就危险一分。
听问槐说,这大翅凫鹰最喜欢玩弄猎物,尤其是人。每次都先耍玩个四五天才舍得吃掉。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好在于,李桂还有几天活命的时间,这给他们留了个救他的机会。怕就怕救出来后,人被折磨的不成样子。
想到此,张大川一拳锤到岩壁上。谁料,正待他欲继续延岩壁搜寻时,岩壁竟微微颤动起来。
尘土碎石从岩山顶嘎拉嘎拉地往下掉,轰隆隆的低鸣从岩山深处传出,如万兽低吼。张大川愣怔,脚步下意识缓缓往后撤。
众人皆感受到了这越来越震天撼地的响动,齐齐往张大川的方向看去。
他们眼见张大川面前的岩壁出现裂痕。那裂痕越来越大,几个呼吸便张开到可以塞下一个人头的程度。
“吱吱吱吱吱吱———!”
突然,数百道能刺破耳膜、让人脑仁生疼难受的高频尖鸣从裂缝传出。一群黑影极速从中飞出,铺天盖地,瞬间把离得最近的张大川彪胖的身躯淹没。
众人大惊失色,然而让他们几息后绝命奔逃的,是张大川挂着残肉的白骨轰然倒塌散落一地的场景。
“啊啊啊!”
也不知是谁率先大叫,总之这声大叫如警世醒钟,一下敲醒如跌梦境的众人。
火把被扔了,骆驼被丢弃了。大家不要命地跑,疯狂地跑,运起功法飞,耗尽法力地飞!在这如囚牢的平原上,演了好一出逃杀大戏!断臂残肢、横飞血液,甩溅的夜色鬼魅、寒月骇人!
北岩上,问槐迎腥风血雨而立,环臂冁然而笑。他墨眸炯然,比天上星辰还亮几分,心里直幸自己有双明眼神目,才能看得清这朦胧月色中天惊地泣的绝世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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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滴,女主掉线重连中……
第九章符箓
“小莲!”
吴用一声大吼,目眦欲裂,飞身扑倒李莲。两人双双掉下驼背,在地上抱着滚了三圈。
“咯啦啦啦啦啦……”
金镶玉宝冠锒铛坠地,滚出去老远。李莲发髻散开,长发落在肩膀,原先那头及腰妙鬘赫然被黑影削掉了一半。
吴用赶忙看怀中李莲是否安好,不想,黑影不给他们喘息之机,立刻调转,再次攻来。吴用大手一推把李莲推开,“快逃!”他嘶喊,回身时已避无可避,胸膛暴露,瞬间被黑影开膛破肚。
李莲呆看,呼吸停滞。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每个人都在逃?!
她难以理解此时的境况,或者说,她已下意识不想面对这人间炼狱般的惨状。碎尸、内脏、鲜血都来自她熟悉的人。她说不上与团员们有什么深厚羁绊,可相识一场,看见惨死的场面终归是心神俱震,难以接受。
她呆滞的视线划过一具又一具不堪的人体,恍若提线木偶,恐惧太甚使人麻木。不久前还鲜活的生命,瞬间被断了生息,在影魔兽的爪牙下,如毫无反抗之力的蝼蚁。
陡然,一个人冲撞过来,抱着她扑到一边。两道黑影呼啸而过,滴下红梅状的血迹,掀起罡烈的腥风。
李莲回过神,渐渐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满脸血渍混着土灰的构穗,终于缓缓明白此刻是危机存亡、生死攸关之时。而构穗,这个她一直变着法虐待敲诈的女人竟救了她。
“为何救我?”她声音颤抖,以往的娇媚变得粗哑。
构穗眉毛微皱,看着漫天黑影,眼眸透露焦虑。
“我只救得到你。”她随口应道。
这些人因恶被困于此间,枉死应该。可是今日之事过于巧妙,来的突然。若死得不明不白,进阴间也不得安宁。而以她的能力,救一人是极限了,所以她选择了离自己最近的李莲。
她语调毫无起伏,却令李莲觉得掷地有声、心神大震。
形势给不了她们多少踯躅夷犹的时间。构穗断然牵起李莲的手,大喊道:“跟着我!”两人狼狈奔逃起来。
李莲回头最后看了吴用一眼。风把她的发吹拂到了光洁的鹅蛋脸上,那媚眼中些许水光,剔透晶莹。
吴用,若我活着,我为你收尸敛葬。
思罢,李莲回眸,牵紧了构穗的手,求生的意志,在二人之间缓缓流淌。
黑影化形自如,杀人时,生出鸟嘴鹰爪,追人时,身如织梭,神速异常。
此间黑影数百道,追杀二十余人半柱香足矣。现在,其他人死绝,构穗和李莲变成了众矢之的,所有黑影一瞬间全部朝二人奔袭。
构穗见状双手合苞,掌根相抵旋转,手势如花盛开,莲花在手心浮现绽放,于夜色中微露金光。
法尊的压制对镇荒海众生皆有效。不论是被抓进来的还是被请进来的,都受他身上天道禁制的遏抑。构穗境界大跌,在这儿算是修士里最厉害的元婴高手,但对付魔兽还真是不足挂齿。
构穗抬臂送金莲。莲花在二人头顶一尺停下,佛光普照。
佛门功法高深玄妙,连构穗这个平日里只靠观摩尊者罗汉们修习、切磋来学习功法的半吊子亦有几分反抗的能力。
不过,半吊子终究是半吊子。何况这些影魔兽的实力都相当于元婴大成,很快金莲的佛光护盾就被撞的出现裂痕。
崖渊之刻,构穗识海一动,取出墟鼎里月老给的符箓。
“拿去。”她振臂一抖,符箓立刻展如金刀,直挺挺夹在她双指间。
李莲看着金符箓,问道:“这是什么?”
构穗木着脸说:“一会儿你用灵气催动符箓,即可逃离。”
李莲眼睛一亮,又忙问:“那你呢?”
构穗微皱眉,心里小挣扎了一下说,“我是构树雄蕊化身,肉身修为不要便好,不会真的死。”就是又要过五百年没有神识和自在的日子。
李莲咬了下红唇,柳眉紧簇,“你为什么舍命救我?你应该知道,我对你,可半点好意都没有过…”
“救人没有救到一半的道理。既然决定救人,就要全力以赴。况且,你对我施的灾厄,不过是磨砺我的佛心。”构穗说着动用身上最后的灵力修补上佛光护盾上的破口。
“但你要答应我,从镇荒海出去后还要回来。你的罪恶太多,应该在此间受罚。”构穗漆黑眼眸深不见底,连带着什么情绪都看不出。她好像已经做好了身死的准备,坦然嘱咐着。
李莲看向金符箓的双眸后知后觉,缓缓露出狂喜,“你是说,这符箓能逃出镇荒海?!”
“没错。”构穗点头。
确认后,李莲压了压心里的喜,奈何不论怎么忍,她飞扬起来的眉梢也压不住。但她顾念构穗的舍命相救,所以有些犹豫。她想起广袤无垠绿水青山的人间,那没有兽潮和玄电的世界,心里越发地难耐挣扎。
她出去了之后,还会照构穗的吩咐回来吗?她自己都不清楚。她只知道,她想拿那符箓。
还好这人是个妖精。妖精不会真正身死,否则她又要背上一份深重的恩情,折磨自己。
李莲右手微颤,手腕上的宝钏发出叮当的悦耳之音。这曾是构穗之物,被她假借过来。她当时就是看上了构穗一身漂亮的首饰才带构穗回旅团,假意收留,实则图谋宝物。
金符箓被取走了,拿到手的李莲几乎是迫不及待就要灌入灵力。
她终于可以从这地狱般的地方逃离了!
伴随着金莲护盾如青瓷炸裂的响动,李莲灵气灌入符箓。黑影啸厉,万马奔腾般从四面八方游冲而来。构穗黑发飘飞,烂袍狂舞,她略低头,合苞念经,泰然处之,等待着死亡来临。
李莲看着构穗朝圣似的背影落泪,心道:对不起构穗姑娘,李莲恐怕没办法履行你的嘱咐。从这里逃出去,是我毕生所求,我如何还愿意回来?还有我的阿弟,阿姐也是没有办法啊!若不逃出去,就是横死在这里,白骨黄沙。所以,你会原谅阿姐的,对吗?我都是被逼无奈啊!
李莲收回视线,死死盯着因灵气冲入而金光大作的符箓。她仿佛已经看见了瑰丽的人间烟火、壮美的大好河山、还有自己游戏人间的翩跹快意。
可眼见着黑影已经把构穗吞噬,离她近在咫尺,她手里的符箓还只是金光闪烁,没有别的动作。
快呀,快呀!
她心里想着,嘴里大吼不止!
“快呀!我不想死啊,不想死!”
一个恶念涌上来。难不成是那女人骗她?是了,她对构穗那么坏,构穗怎么可能舍命救她!怕不只是为了先给她希望又让她绝望,令她感恩戴德痛哭流涕感激她构穗后又尝尽剜心刮骨般的疼与失望!
李莲眼珠快瞪出来。好你个构穗!贱人、贱人!
她近乎疯魔,双手死死抓住符箓举在眼前,面容扭曲,往那飘渺的假稻草里继续灌着灵气。她只有眼前的东西可以依靠了,哪怕是假的她也不愿意放手!
最终,魔影潮呼啸而来吞噬了她。金符箓飘落,在地上划擦几寸。
“啧,真丑。”
一人轻语,单臂一挥,紫光刹那在魔影群轰开一个巨洞。
李莲半身白骨半身血肉,左眼珠直勾勾地看着来人。
“问、槐?”她嘶声呢喃,不敢相信。
问槐右肩扛人,上着长及臀下的麻袍,下着劲装,黑裤黑靴,身姿挺拔步态悠闲。他左手环着肩上人的膝弯,右手缠绕着还未消散完全的魔气,神情暗含讥讽。
李莲暴露在外的心脏剧烈收缩了一下。完全失去意识前,她想起问槐加入旅团后发生的事情。为了找到啸月兽,问槐告诉他们往西寻。后来为了找到阿弟,问槐告诉他们也在西边。一直都是问槐说要往西走,他们便一直往西走,走到了这块绝地。
兽潮当下,所有人都死了,唯有问槐一人无忧,甚至还有余力救了构穗。
原来如此。原来是两人勾结,引诱他们到此,才有这样的惨烈。原来、如此!
李莲倒地,再无声息。满是仇恨和不甘的眼球被黑影叼出,吞噬。
“放我下来。”
构穗倒挂着神情木讷地说,黑眸里装的是无语。
为何要一个大圆环甩起来扛上她?她觉得脑子都要被晃出来了,故意的吗?
问槐把构穗放下,余光看到女人脚步虚浮,身形晃悠。
此乃报那日之耻。他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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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最后的图谋
问槐勾了勾手指,符箓顺势来到他手上。
“天女,物归原主。”
他笑着,双手奉上。
构穗眉头紧皱,拿回金符箓。若她没看错,符箓刚刚奔来之时金光一瞬,显然是被问槐注入了灵力。
构穗奇怪地看了问槐一眼。遂又看李莲尸骸,心道:她是真心要救李莲。谁知道,这道符箓旁人施展竟然没用。
“天女且在我周围三尺站着,若出了这范围,是死是活,问槐不能保证。”
言罢,构穗见问槐手腕现出腕环。腕环宽两指,黑中暗泛银点若星辰,其上雕工镂尘吹影,精妙绝伦。手背有黑纹,半寸宽,从腕部生出勾勒了一个图腾,随即五指覆盖上鹰爪般的黑金魔甲。
好重的煞气!这一定是不世魔器,非魔界大能不得炼造。问槐为什么会有?难不成他是魔界大能,因为作恶太多被压到这里?
构穗心中猜测,心跳微快起来。
西方诸天一直视魔界为苍生祸首,所以藏经阁里有记载魔界异闻的典籍。她翻看过——看了个序——了解一点点魔界的事情。
魔界如今有一魔主、五魔王、十一魔尊。魔主无能,五王群雄割据,十一尊也有篡权之心。魔界战乱六十余年,至今依旧是分裂之态。
问槐掐九诀,天地瞬间亮如白昼。不知道源头的半透明的烟气从四面八方汇聚,似云非云,似烟非烟。
构穗用手臂遮着脸,顶风打眼细察。烟气的来源是那些生机尽丧的尸骸。这些烟从他们身上被抽出,尸骸表面看不出任何变化,直到一缕烟气从她面前飘过,扭曲的人脸出现,构穗才意识到这些是人的死魂。
她勉力抬头。死魂汇聚到了问槐的指尖,被压缩凝聚着。随着那颗小光球越来越亮,高空中一颗白星凭空出现。从地面看大小似圆盘,与月亮东西两边分割夜溟。死魂越凝聚,白星的旋转闪烁就更快速,周围的一切跟着忽明忽暗。
先前作恶的数百道影魔兽叫声凄惧。婴孩啼哭夹杂女鬼涕泣,被高空白星极速吸纳。很快,一个高大如楼阁的黑影从南面岩山破壁而出,半拉半拽,被白星吸收殆尽。
吸收掉影兽之主的白星变为圆珠落入问槐掌心。不世魔器在夺魂凝珠后光荣下岗,碎成渣渣。
死魂是最难夺之物,夺取必付出代价。因这是彻底断了一个生灵的门路,相当于将其从万物众生彻底抹去,是货真价实的违逆天道。构穗修佛,一直认为一个人不论多恶还应有死魂投胎、转世重生的机会。
“在想什么?”
构穗回神,直言道:“你真是坏透了。”
问槐笑了笑,看着指尖囚禁着影兽之主的魔珠,长叹道:“为我所用,荣幸之至尔。”
荣幸?构穗脸上露出三千余年最明显的表情,她撅嘴瞪目,轻喝道:“你以为他们是什么?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问槐却只想:她这样子倒可爱些。
“天女这般神情问我,难不成因我惩戒了一些恶人就要与我划清了界限?况且,我收服了此间魔兽,拯救了不知道多少恶人,不说是功劳,也绝对称不上罪过吧。”
构穗咬牙,心想这人当真是无耻!把杀人夺魂硬扭成驯魔功德,好像该给他在阴间功劳簿上记一笔似的。这脸皮比菩萨的莲座还厚七八分!
问槐扫掉她眉毛里藏的沙粒,说道:“天女需记得自己此时的心情与表情。这就叫气急败坏。以后心里气极了,就这么表现。”
构穗眼睛往上一翻,不想再看问槐阴险得志的嘴脸。
“这叫不忍直视,还可以表鄙夷之意。天女隅一反三,槐心甚慰。”
“……混、球!”
构穗恨自己词汇缺乏,骂不出更难听的。她扭脸就走,脚下掀起一股灰尘。
与此人争论,自找不痛快!
瞧着那不怎么纤细高挑的背影,问槐心里愉悦。跟上去,恍然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嘴角就没放下来过。旋一皱眉,敛去笑意。
两人星夜兼程三日穿越荒漠,期间构穗只管念经不管说话。问槐一和她搭话,她就拿眼睛瞪他,惹得问槐一阵发笑。
到了漠漠雪山,进山脚下的雪住城,两人直奔客栈。构穗一路上虽然想问他们此番要去做什么,但都忍着不发。
客栈内,问槐令构穗在一楼等待,自己上二楼进雅间“温雪阁”。
入内,一髯长二尺的老朽上前躬身作揖,其后跟一青年也忙上前作礼。
“老仆携幼子群霖拜见主公。”
问槐带笑扶起二位,目光灼灼打量青年,片刻后叹道:“早在飞信中见你父亲说你颇有经营之才,以为是沉稳严肃、不苟言笑的人。今日一见,原来是我见识浅薄了。”转眸看老者,“录光你这是得了一个麒麟儿。”
赵群霖面色一羞,“主公谬赞。”
赵录光也忙推诿,“小儿只是读了些诗书,似有才气罢了,算得上什么麒麟?若真要作麒麟,还需跟在主公身边成就一番事业,多多历练!”
问槐笑而不语,入正对门主座,挥手让二人入座。席间,询问二人近况以及家中产业亨通与否。
一一答之。
“此番,主公入漠漠雪山请郦御出世,可谓是不计前嫌,为大业舍己私的豪举。有此宽弘明主,仆何惧大业不成!”录光使眼色让儿子递过来酒瓶,给问槐斟满,拱手敬上。
“录光此言差矣。谋士为主图谋,本职罢了。郦御乃霸王谋臣,为其设计。先是长我狂妄,又离间我与下臣,最后引天道纷论,借刀杀人。我只叹是妙计。要怪只能怪自己,哪里怪得到他头上?”
赵录光见自己拍马屁拍到了腿上,面上失色。又忽然想明白自己刚刚的言论,有心人听了,怕是会说他暗讽主公心胸狭隘!
“主公,仆刚妄言,还望主公恕罪。”雪城天冷,赵录光额上一层薄汗。
问槐饮下赵录光敬得酒,“何来妄言恕罪一说?录光所说是实话。我天性狂妄,经界门一事才改了心性,有几分宽弘。如今想来,年少气盛、恃才傲物,当真愚蠢。”
录光听此言稍微宽心。若是五十年前的主公,怕是会砍了他的头。
“主公可是万事俱备只欠仆之东风了?”
“嗯。命你备下的礼、打通的路,可都善了?”
“早已打点好了。主公随时可进山。”
问槐笑了笑,摩挲着微凉的瓷酒杯,回想起燕稷离开麒麟坳前的那个雨夜。
大雨倾盆,燕稷披着蓑衣冒着被他杀头的风险跪求一见。那是个无法力之人,在魔界想生存下去,只能卖自己的智谋。而他,曾经最看不起的就是谋臣。
“主公,燕稷知您已不信臣。这个锦囊,念及您替臣周全家人大恩,特来献上。主公无计可施时,囊中计策,或许能助您一臂之力。”
燕稷早已预料到他会被天道制裁,所以最后为他图谋一次。他被镇压此间后,想起锦囊拆开察看。今日落魄之景完全如上面所写,几乎无差。甚至,连如何出去,燕稷都为他指了一条明路——郦御,那个被赞誉为谋主的谋士。霸王得之,若人皇周武得姜尚,刘邦得张良。
燕稷书:我这人生性睚眦必报。郦御使计诋毁我,断我前程,我必不让他好过。此番离开麒麟坳,我转投霸王效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霸王早疑心郦御,经我挑拨必舍郦御。我再转圜一番,投郦御入镇荒海,既报我私仇,又可为主公搏一线生机。
海内情况臣不熟悉,不能为谋。主公可招郦御入麾下,让他为您出谋划策,必可从镇荒海名正言顺地脱离。届时,若霸王败,还望主公看在燕稷今日献计之功,留燕稷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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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二、新三_(??ω?? 」∠)_ ??...
肉肉很快就来啦
第十一章乱说夫妻
外面晴空万里,阳光从堂门和天井照进云生客栈,堂内一派明亮温煦。构穗沐浴在阳光下,顿觉得自己骨头都要比在荒漠的时候灵活宽泛许多。
正通身舒意的时候,但见堂门一珠光宝气、纡青佩紫的姑娘一边大声说着:“哎呀,咱们就吃个便饭,两位公子何必这么客气呀!”一边往内迎人。
被迎进来的人,一个看起来十二三岁,背上背着四四方方的硬块,蒙着布。另一个,二十岁出头,背后一沉甸甸的包裹。这两人,年纪稍小的笑容满面,大些的则阴沉个脸,隐含怒气。
构穗再看,就感觉这两人不像被女子请来的,倒像被逼过来的。这两人身后的彪壮汉子,个个脸上带着压迫感。
女子看阳光最好的那桌已经被构穗占住了,嘟囔了句,转而在另一个好位置坐下。
“风公子、雨小童,坐呀!”女人摆手招呼。壮汉们很有默契,身子一压一站,硬逼着两人落座。
构穗觉得好奇,喝着茶水,身子往那边靠了靠。
被称作雨小童的解下背上的物体,放到了长椅上。
“风哥,既来之则安之。”说着,倒了杯茶水递给风城,看起来倒比年长的风城老道成熟,办事周到。
女人杏眼流沔,悠悠转到放在她左手长椅的物体上。回想起往事,含情脉脉。
“这便是段先生平日下棋所用的棋盘吧。不知能不能再让小女子看一看,开开眼?”
携雨小手连忙摁在棋盘上,“姐姐,一个棋盘有什么可看的。而且先生也不喜欢别人乱动他的东西。夏姐姐如果真有心于先生,缓缓图之才是上策。”
“哦!”夏春连忙收回手说,“雨小童说得对,多亏你提点我。”心里对携雨好感几分。
别看携雨年纪小,他五年前就跟在段先生身边受其教导。风城则是今年才来,不如携雨行事有度也是正常。
构穗一边听他们说话,一边琢磨他们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这几日问槐在她耳边念念叨叨的,倒也不全被她当耳旁风听了。比如他说她应该多听多看,多琢磨别人想表达什么,又是怎么表达的。这话她放在心里了。
“构穗姑娘,问公子请您上去。”
构穗抬头看见一个温润含笑的青年,应了声好,随他上去。上楼梯时又看了看那三人。
赵群霖引了人进温雪阁后,便和赵录光一起拜别离去。
“吃啊,你不饿?”
阁内,问槐靠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刚刚应付公事一身劳累,现在放松下来也就没个坐相了。
想他五十年前从来不屑整这些虚与委蛇的,导致在麒麟坳风评极差。除了父亲的那些老臣和他个别心腹外,个个在暗地里指着他脊梁骂。
现在为了大业,不得不来起这套,也算是被世俗磨平了一些棱角。
构穗盯着满桌子新奇的残羹剩饭,心感不对劲。
“我不饿。”她木着脸说。
“天女难道啃大饼啃上瘾了吗?”
构穗不爽,拿出大饼,啃了一口“没错,很好吃!”
“呵~”还来劲了。问槐眼睛眨了眨,“你信不信,你拿大饼沾这些汤水吃,更好吃。”
构穗抿了抿嘴,“你一定在骗我。”
打见识过问槐毒辣手段后,她就不怎么信他,总感觉会被坑。
问槐摊开双手,“天女,问槐在你眼里是这般小人?”他一双眼睛生得如半月,睁大时无辜得很,笑时更天真。构穗被这副纯良蒙骗,加上问槐这几日对她确实周到,便动摇道:“我知道你帮我是为了玉牌,我也明确说过只要你教我学会情爱,我就给你。你没有必要骗我,我也没什么可骗的。对不对?”
问槐连连点头,“可不。天女聪慧。”
“虽然你为人不好,但也算是有礼貌……”
问槐无奈,他就是想让她吃点剩菜剩饭,小小作弄她一下,怎么还扯上自己的为人了?好笑道:“我再不好也只对外人,什么时候对天女不好过?你我二人,实在算起来也是半个夫妻不是?”
构穗煞有其事点头赞许。
见那菱形小口微撇,问槐便知道这人听得一知半解。想来自己此前说过的话,在构穗耳朵里听起来一半是放屁,另一半是什么他就不知道了。
“随我来。”他很自然地牵起构穗的手来到窗口,指着下面走过的男男女女,本来打算酸腐一段,引经据典。想到构穗也听不太懂,自己对牛弹琴就转而说:“看见那些亲的啃的,伏在耳朵边、胸膛里的男女了吗?”
“嗯,瞧见了。”构穗知道问槐又要教她新奇东西,登时来了精神。
“男为夫,女为妻。虽然这样的称不上夫妻,但也算是情人了。”
“哦,这样的是情人……所以,什么是夫妻?”
问槐微眯眼睛想了想。他父亲魔功大成堕入魔界后,留他和母亲二人在人间迷茫倥偬。自打他懂事起就没见过父母恩爱,长大后游戏花丛,不信也不屑那些情比金坚、山盟海誓的。今天构穗让他解释什么是夫妻,他还真说不出来。
但是总不能说他这个情爱道先生不知道吧?
问槐干脆按自身所见所闻,瞎编道:“能为你死的,能为你哭的,能为你周全、为你屈从的。就算没有夫妻之礼也可当作是夫妻。”
构穗恍然大明白,点头撇嘴。
“还有哪里不懂就说。”问槐嘴角一抽。
构穗讷讷道:“那你我还真是夫妻。”
问槐疑惑。
“那天你不是哭了吗?还是说那个不叫哭?”构穗心思单纯地补充提醒。
随即,问槐想到那天岩山后他在构穗手下眼角含泪、春光毕现之场景,奇耻大辱再现心头。
“那不是。”
“嗯?”
“……”
那天是真的邪门。他让构穗帮他泄身,结果身体越来越软使不上力,心里还总是觉得自己……
总之,等无字天令到手就除了她。如此密辛,天上天下不会有第三人知道。
问槐按耐杀心,说道:“夫妻的事情只需两人知晓,便是你我。咱们两人的事情,不要告诉外人。”
构穗明了点头。此时楼下客栈堂门突然闯出一女人。构穗认得,那是夏春。
夏春对风雨二人背影挥帕大喊:“我这辈子非段先生不嫁!只愿与他结为夫妻,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还望两位代小女转达!”
构穗只听懂一半,以为夏春在大肆宣扬其与段先生的夫妻之事,于是看问槐,眸光炯炯:你不是说夫妻的事不能对外人说吗?
问槐解释道:“这是求爱,求作夫妻,二人还不是。”
“那我以后也可以这样做吗?”
问槐说:“当然可以。如今世人开明,男求女还是女求男,没什么不同。”
“那我有你了,我还能有别的吗?”要是有别的男人为她死,为她哭,为她周全、屈从,她不就有别的夫妻了?
问槐本着不让构穗死前吊在他这颗歪脖树上的好心道:“能。天女想有几个就可以有几个。”
构穗被灌输了了不得的三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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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双更,下章开荤。问槐的姓,音通“温”,温槐。
第十二章没名字
风城、携雨急奔,都怕自己误了归山的时辰。
入漠漠雪山,二人穿林履雪,来往敏捷轻巧。
“你为何要给夏春说那么多先生的事情?”风城语带责怪,呼吸因运动变得急促,说话间喷出白色哈气迎风后散。
携雨道:“我不说点先生的事情,她能这么快放咱们走?以后咱们下山采买的时候注意点。今天若不是你不小心被她看见了,咱们怎会被“请”过去。”
风城一听这事扯到自己身上,连忙辩白:“那我也不知道她在寻咱们啊。只见过一面就喜欢上咱们家先生,谁能想到?”
携雨想自己这个同窗又笨又急躁,先生怎么会收他为学生?
“先生何等风采,有女人对他一见倾心奇怪吗?以后,山里浣溪那边咱们也多注意点。那个女人寻不到人肯定还会去她和先生第一次相遇的地方找。”
“好,知道了。”
两人再无话。回到草屋,见先生外出还没回,心里松了口气。
正要倒茶解渴时,见外面柳条扎成的栅栏外一个白色身影缓缓而归,两人连忙出去接。
风城接过藤篮,里面是满满的白雪,纯洁无垢。
“先生又去采雪?之前您说采雪是为了泡茶,可这雪咱们这不到处都是,先生何必每次都走那么远的路,去鸿林那里。”
入内,段燃脱下鹤氅,倾身点上炉内的草木香。
“事事先问己,求而不得,再问人。”他冷声教导道。
过了会儿,携雨踢了踢风城的脚后跟,小声说:“还等什么?先生让你自去鸿林采雪。”
风城眼睛睁圆,“先生哪有这么说过?”
携雨闭了闭眼,生怕自己翻个白眼出来。他转身去门外拿了个新筐子,“给,你只管去就是了。”
风城被半推着出了门,身后传来先生的声音:“且去自己体悟一番,千万莫打扰到郦先生。”
风城赶到鸿林,林间地面尽是平坦白雪,只有一路线上有脚印。他沿原先段先生走过的路一边挖雪,一边往林内走。
先生其实不知道,他认识郦先生,甚至还说过几回话。每次携雨与他斗得狠了,他就会来鸿林草屋与郦先生发发牢骚。可惜的是,几次都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也不知这郦先生多大年岁?能受先生如此敬重,想来年轻不到哪里去。可是,他的声音也不……
“风小友?”
思绪被打断,听有人喊自己,风城直起身来。不远处白雪绿林隐隐绰绰间,不知何时立着一怀抱古琴身形颀长的男人。
他外披通体灰色领上月白的狐裘大氅,内着一身淡青色圆领窄袖袍,腰系两指宽腰带,上有玉片点缀,左侧则挂着一枚淡红色香囊,缀了双色璎珞。
容貌一时看不清,那人走近几步,风城瞧清楚后惊艳到手上提着的篮子也坠了。
这就是话本里的神仙?风城没脾气地想。只觉得这人容貌惊丽,看了如沐春风,觉其人似笑非笑,似愁非愁,淡云罩月般朦胧神秘难以捉摸。
“你家先生令你采雪?”
郦御只几个眨眼间便猜出风城是被段燃要求来采雪,结合自己对风城的了解,浅语道:“事必躬亲方知其中滋味。段燃采雪采得是宁心静气,不知风小友采雪,采出的是什么?”
他声音如冽泉,会让人联想到林间寒潭。初探感觉潭水寒冷彻骨,适应后便发现这水温凉柔和,当真去急躁、平心气。
风城看得眼睛发直,此番郦御多说了几句他才缓缓转神,心想这仙人怎么知道自己是被先生遣来采雪的,又怎么知道自己与先生姓名?没有分辨他是谁便坦白道:“我只觉得很冷很无趣。”
郦御浅笑,“段燃若知道你这般体悟怕是会拿藤条揍你。你回去后,他若问你,你便说:虽然冷和无趣,但是有些感悟,学生说不出。这般,他就会宽慰些,不仅不追问责怪你,还会仔细教导。”
风城鼻间一阵冷香,彻骨好闻。在他傻愣愣的时候,郦御已经从他身旁走过,他忙转身叫人。
“那个,请问先生是什么人?”他盯着那人逴逴背影,越发觉得这是神仙,连走路都和俗人不同。
也不知是不是风声太大他的话被吹散,那仙人并未回答。
晚上,构穗大饼沾汤吃了个够。期间,问槐难得给人夹菜,规劝道:“你吃点好的行不行?”
在大漠里没条件,吃不上好的。到城里了,他作弄她,让她大饼沾汤。谁知道,这人上瘾了。从原先的吃大饼上瘾,变成吃大饼沾汤上瘾。一桌子好吃的好喝的,她当泔水看,出息呢?
构穗忽视掉碗里的鸡腿、肘子皮、菜心香菇,饼块沾了点褐汤,放在嘴里有滋有味儿地嚼着。
西方诸天哪里有这么重口味的餐饭?一下子就打开了她味觉的新世界。
看着构穗双颊鼓鼓,吃得不亦乐乎,问槐心想:我管她做什么?自己都没吃几口,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于是两人静默吃完晚饭。
月上中天,构穗一肚子不消化的面食难以入眠。问槐住在她隔壁,烛火已经熄了,屋里没有任何动静,想来已经入睡。
构穗没有点灯,打开窗户让月光照进来,落了一地银色清辉。呼吸些新鲜空气,她觉得胃里好受多了,翻身坐在窗前小几上,面对客栈只有一棵梧桐的院落打坐参禅。
不知道坐了几柱香,一声嗙当从对面传来。
客栈的客房是一个凹形结构,三栋楼连起来,其中两楼相对,构穗住的是南面这栋。
她忽视这声响动,继续想着那些佛经的深意。
“啊~啊~”
好熟悉的动静。
“唔,轻点啊,死鬼!哦——啊~”
构穗闭起来的双眼挤了挤,连续不断啪啪啪的声音搅得她心烦。
大晚上的在做什么?
她眼睛睁开,看见对面一对交织男女。女人面朝窗,男人在她身后站着,不停用下面撞她。
构穗看呆,双颊渐渐绯红。
在摸胸,在做那种事!
女人看见了她,叫的更大声,“哦,好刺激,有人在看着!”
晃动的双乳,淫糜的浪叫,女人还直起腰勾住汉子的脖子,把她黑如森林的下体明晃晃露出来。汉子不断耸动,把她顶的一起一落,痛快大叫。
构穗慌忙下桌,刚准备关窗户,门就被哐哐敲个不停。外面的人特别急,要把门敲烂一样。
构穗先去开门,打开门一看,问槐半扶着门框,一身黑色亵衣,领口半露春光,肌肤在夜色里白的惊人。
“构穗,你在做什么妖!”他气如牛喘,眼睛盯着她,厉声质问。
“什么什么妖?”构穗莫名其妙,不知问槐的意思。
问槐把构穗推到里面,手一挥关上门。屋子里充盈着草木的香气,就是这个味道让他浑身燥热发软,心神若要被勾出来一样。他识得这个味道。构穗平时身上没有,只有动情后流出爱液才会冒出来。
“这个香味,你用了什么妖法?”他抓住构穗双肩诘问,声音沙哑不已。觉得身体异样的时候他不是不能逃远些,可他脑子里心里想的都是构穗的脸。好想和她缠绵,好想干她,这样的想法如百足虫般在他身上内里爬来爬去。
“我不知道,我刚刚就是参禅而已。”构穗扶住问槐摇摇晃晃的身子,问槐立刻抽了口气,目光怪异地看她。
构穗的眼神清澈到可怕,纯净得一眼就能望见里面的担忧和困惑,令问槐的猜忌与怀疑变得动摇。
她真的不知道吗?还是她演得实在太好,连他都能瞒过。
如今的问槐疑心病极重。说好听点,他考虑事情周到,做任何事都会给自己留一线。说难听点,他这种人一旦功成名就,身边的人就该担心自己的项上人头。
第十三章微H
想让一头野兽放下对人类的戒心不是半个月的相处可以办到的。问槐不是野兽,他远比这些没灵魂的生物深沉且聪慧,比狼多疑,比鹰狠心,比虎贪婪。
当下的情况似乎不容许他思考太多。构穗的味道和肉体对此时的他来说是最有效的毒,一点一点瓦解他的理智。他从来没有这般失控过,哪怕与他相依为命的娘亲死在面前,他也只是流了几滴眼泪,掩去伤悲。
他意识恍惚似乎看见了构穗身上冒出一株小草。它告诉他,别想了别猜了,无论构穗是毒是刀,若不顺从今晚就会受凌迟的苦。若顺从了,那便能享受极致的欢愉与快乐。
构穗的手在问槐眼前晃了晃。男人一言难尽地看着她,最后说道:
“构穗,你这辈子都不许骗我。如果我知道你另有所图,天涯海角我都不会放过你,直到你妖身尽毁、魂飞魄散……”问槐后面是一字一字说的,咬牙切齿威胁,生怕构穗不知道骗他的后果多严重。
构穗看问槐眼眶通红,淡紫色魔瞳缓缓浮现,知道他痛苦的很。
魔族的各种情绪到极点后,魔瞳便会冒出来。
构穗心里微动,不想看见问槐痛苦挣扎。她知道这人此时一定想听见她说那句话。
“我不会骗你。”
“这辈子?”
“嗯,这辈子!”
话音刚落,问槐捧起构穗的脸疯狂亲吻,双唇相覆,舌头一顶,冲进构穗的嘴里攻城略地。
构穗情动,下体又流出些许淫液来,屋子里只有问槐能闻到的草木香更浓了。
全身最后一丝气力被抽走,问槐再也无力支撑,整个人软倒在构穗身上。
“!”
构穗一惊,连忙扶住那个健美的身体。
“我没力气,穗儿帮我。”
紫瞳横看过来,构穗觉得这眼睛勾魂夺魄,夜色中若紫雾氤氲,当真美丽。心里赞了句漂亮,手下殷勤把人扶到床上。
男人的身体躺在这张床上显得床有些小。构穗看那舒展的宽肩窄腰长臂修腿,丹田里的妖身不住发颤。
那天岩山后面,她帮问槐泄身的时候,就觉得此处格外愉悦,特别是看见问槐的白浊和泪滴时,心里就说不上的畅快,竟然比问槐之前舔她还快乐。
可惜,问槐后来再也没与她做这种事。她多念了几天佛经,也就不想了。现在机会来了,她有点不会了。
问槐急,身上没力气,想把构穗按在身子下面这样那样也不行。
催促道:“快来!”声音有气无力,没啥威慑力。
构穗也想,下面痒她也难受。“莫急,我先学习一下!”
构穗慢腾腾的性子此时显现出来。她从墟鼎取出月老送的集仙册。字,看不懂,图,可以。
三下五除二,先把问槐上身剥个干净,翻身跨在那劲瘦到没有一丝赘肉的狼腰上。
做一株构树雄蕊的第一个男人,注定是试验品,绝不会太顺利。
构穗瞄一眼集仙册,低头而下在问槐的胸肌上一通啃,咬的问槐又疼又舒服,白肌上一片亮晶晶的水渍。
问槐本想忍忍算了,一会儿爽来就行。可构穗上头一样,一直在他胸上咬。于是,竹笋般漂亮的手忍无可忍,搭到构穗肩头,想推实则只能扶着,嘴里喘着气说:“你以为、我是大饼吗?”
“额……”构穗看看集仙册,看看胸部一片微红凌乱的问槐,“这不是一模一样,哪里不对吗?”
问槐扭脸看册,一个男人伏在女人胸间啃。旁边配言:轻拢慢捻抹复挑。
“你、你往后翻翻看!”
别只看这一页啊!而且,这又是哪里来的黄书?!
“别动。”构穗突然按住他侧脸,不让他转回头。盯着问槐侧头时线条诱人的颈项,上面软骨微斜连接下端精致的锁骨,喉结微凸,小巧玲珑。
构穗一股邪火,下体流下淫液湿了亵裤。脑子一热,一舌头舔在问槐的脖子上,把那纤长软骨从上到下好好舔了几番,又含着喉结,舌尖打着圈触碰尖端。问槐心悸,没想到构穗突然开了窍,这么会侍弄他。喉结那地方,舔的他喜欢的紧,不住地吞咽,喉间溢出几声微喘。
构穗瞄了眼问槐,见他紫眸微阖内含春意,薄唇轻张喘息,心里兴奋不已。
她好像越来越奇怪了,还挺不错的。她乐得自己的变化。三千年总一成不变,确实无趣。
构穗满意,唇角勾了抹笑,吸着问槐的喉结,另一只手摸了摸软硬的锁骨后顺势而下盖住问槐的胸,捏着上面薄肌。
“嗯~”
构穗摸到微粉的茱萸,问槐轻哼一声。她知道摸对了,指甲微掐那粒红豆,碾了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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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双更,下午或晚上发,急着吃饭饭去。下章争取一章定乾坤。
第十四章H(问构)
软中带硬的手感若鱼珠子,珠子周边一小片粉色嫩肉在这般动作下浮起一些小疙瘩,手感不如刚刚软嫩。
问槐心似猫抓,痒的他不安。唯一能做的是揉揉构穗毛茸茸的脑瓜还有把胸挺起来送到构穗的手上,看起来有些欲求不满。
苍白的身躯染上淡粉色,构穗看不出,只觉得问槐一身冷白皮在清月冷辉和淡蓝夜幕中漂亮的晃眼。她没忍住,一边啃喉结一边狠狠抓了胸肌一把。手感柔韧有弹性,甚得她满意。
“别…摸摸下面。”
问槐喟叹。虽然构穗这样弄他麻的他心软,可是终归不解渴。下面又疼又肿,好不难受。
构穗闻言,直身抬胯。问槐觉得小腹一冷,才明白构穗早把他这方寸之地蹭的一片湿濡。
构穗下移跪到他双腿间,小手盖在那大块的凸起上微微按了按。“这里?”
“嗯…”问槐眯眸点头,下身微起在构穗的手心蹭了几下,最后无力地落回褥上。
问槐自嘲般想:还真是砧板上的鱼肉。这时候,若有人要杀他,比宰只鸡还简单。
一经确认,构穗的小手从裤腰溜进去,拽住那硬物就从裤裆掏出来,直把毫无准备的问槐拽的呲牙咧嘴,还未发作就又被构穗圈住柱身狠狠撸了几下。
“嘶——你、你慢点!”他哑声抗议,这几下疼的身魂都要分离了。
一点润滑没有,就拽着命根子来上几下,那滋味没有男人想感受。
“哦。”构穗凊恧,安慰般握了握疼到半软的肉棒,看它垂头丧气搭在她虎口,浑身通红微颤,想来是疼惨了。
她缓缓撸了几下,马眼流出胰液就顺手抹到柱身,只稍微滑一些依旧是不顺畅。正思忖怎么办,问槐道:“像那天一样,用嘴含它。”
关键时刻还是要他教导一番。谁知这学生不如上次听话,直接站起来,脱外衣褪裙裤,露出湿漉漉的阴户,叉开腿作势要往下坐。
“别别!”问槐惊呼,垂死病中惊坐起伸臂去拦,生怕构穗穴对不住,他性器又半软,一屁股给他疼到归西。想到他一统魔族、纵横三界的远大理想还没实现就死在女人身下,他就是到了阴间也不愿意投胎转世!
“不怕问槐,”构穗颇有女英雄豪气,把问槐的手臂拍开,“我知道怎么做。”
问槐自然不信,见构穗煞有其事忙服软道:“好穗儿,我乖乖躺着任你摆弄。只希望你能轻点慢点,对我好点。我真怕疼。”
说着用那双神鬼见了都心软的大眼睛看构穗,直教构穗觉得他可怜极了。
构穗只好收了拿湿阴压问槐性器的心思,转而扶着那半软不硬的肉棒在自己花户蹭了起来。
阴唇滑嫩湿热,蹭了肉棒几下,问槐就觉得快感扶摇直上,心想:这滋味儿也不错。
构穗花缝和阴蒂被剐蹭着,性器越来越硬越来越粗大,没一会儿,她两片花唇就被分得彻底。构穗觉得这肉棒越硬越大她越快乐。特别是马眼顶住她花核的时候,她恨不得把豆子塞进那小眼里面。
她不断拿肉棒怼自己的阴蒂,腰不住扭动,被肚兜包住的白鸽晃晃悠悠摇起一片乳浪。
问槐眯眼打量,觉得这风景独美。欣赏女人欢爱愉悦的表情一直是他的爱好之一。
构穗不漂亮,但他喜欢她闭眼享受的样子。不纤瘦的身体肉波飞舞,似锦鲤弄波、白鹤舞云,美妙绝伦。这和他以往的嗜好不同,别有滋味。唯一让他不满意的是,构穗很少浪叫,被弄舒服了,就哼哼两声。
“问槐,你为什么不叫?”
构穗冷不丁地询问,问槐愣了愣。她腰部和手部动作不停,淫液遍布他的性器,手包着花穴顾及不到的外侧上下搓磨。
好想听问槐叫啊,像对面那个女人一样。
那呻吟比她刚看见时小了很多甚至还有些敷衍,但依旧娓娓动听。不过,相比于听那个女人叫,她更想听问槐的。问槐的声音叫起来一定比对面女人好听。低沉悦耳,如鸣玉拨琴。
体内的妖身悄然发生变化。麦穗般的本体上,出现了一粒黄豆大小的花苞。
植物成精,世间少有。雄蕊化身的女人会残留一些男性气质,就算身体灵魂都是女人的,也会有燃起男人那样征服的心思。
某种意义上问槐也是天道弃子,第一次交欢就遇见构穗这么株奇葩。
问槐还没从构穗突然冷漠的眸光反应过来,那有些肉嘟嘟的脸就凑了过来。
“问槐,你叫给我听啊……”
构穗声音蛊惑,比魔界的人鱼姬还摄人心魄。喷洒的气息,香味浓郁至极,若身处在一个只有花草的世界。
问槐喉结上下一滑,呓道:“哪有男人叫的?”
“没有嘛?是不是因为不够快乐,所以不想叫?”
构穗想着对面女人的样子,下身一沉,将问槐的性器压到他柔韧的小腹上,花户按住上下左右磨着。
“不是…”问槐鼻尖冒汗,下腹红热一片,肉棒快慰不止,“女人可能比较喜欢叫出来?男人不喜欢。”他断断续续地回答。
每次他只管听,从没有思考过女人为何会叫,男人为何不叫。男人做的时候不是不舒服,可确实没几个会浪叫的。所以这和舒不舒服无甚关系,可女人又好像的确是因为舒服才叫。
“我觉得不是女人喜欢叫,而是因为女人想让男人开心才叫。”
构穗想到对面那个女人,还有已经死去的李莲。无论是不是夫妻,起码在做这种事情的时候是想取悦对方的。不论真假,都只这个目的。
构穗笑了笑,往日平淡的黑眸盈出春水一波,动人心魄。原来她也有一双笑眼,甚至还有一对酒窝,却因从来没这般快乐的笑过而无人知晓。她因自己突然开悟,再加上身体快慰心灵愉悦,发自内心地笑着。
“这就是情吧。问槐你说呢?不管是真是假,也是一份情动,对不对?”
那么一张平凡的脸鲜活起来,像水墨有了春色,晚霞携手彩虹。又似白雪上落了红梅,夏日的清风吹过了百花盛开的城池。
起码问槐在这一刻眼里心里只有这张笑靥,她压过了他身体的兽性欲望和一切理性的心关。他心跳是如此快。五十年前,他强迎三千魔修入界门而被天道制裁时,天演一的斩仙剑粉碎了他的本命魔器,刺破他的胸膛,离心脏仅一寸,他的心跳便是这般快。不同的是,那时候他的心脏因害怕惊惧而跳动。现在则是一种他说不上来的感觉,缠着他的心,用似乎粉碎却不愿粉碎的力度握着他的心,让他难受又不愿挣开。
问槐小心翼翼摸上构穗的眉眼,怕这双绝色的笑眼如泡影幻灭。
啪,构穗的妖身上终于开出了一朵白花。构穗感觉到妖身的异样困惑地眨了眨眼睛。
“穗儿。”
“嗯?”构穗回神,笑意逝去。
问槐有些遗憾道:“以后常这样笑就好了。”语罢,手勾住构穗质感细腻的脖子。
构穗恍然明白,原来自己刚刚的样子是在笑。
“好。以后快乐的时候我就笑。”
“嗯。”问槐低应,手臂拉了一下,“吻我。”
构穗低头含住,半天不工作的下体又磨了肉棒两下,引得问槐轻喘。
构穗惊喜。
问槐刚刚那是?别听只是一声轻喘,可那气音里面确实夹杂一些婉转,不再是原先那种直男式深呼吸。
问槐脸撇到一边,“不是你想听的吗?”紫眸飘忽。
构穗色狼一样咽了口口水,腹中妖身幸福地抖了抖。
“问槐,接下来呢?总不会是一直蹭吧?我感觉我还想要别的!”
构穗激动,想再把问槐这样那样,发出更多像那个女人一样的声音,看他为了让她快乐而努力的样子。
问槐皱眉道:“你这样子真像个色魔。”
也不知道她使了什么法术,竟然让他愿意为了她高兴而叫几声。算了,事情都到这份上了。今晚注定被她吃干抹净,自己还计较男人叫不叫干嘛?只要她高兴,叫几声也死不了。
“之前我教过你。下面有一处穴口,把我的入进去。”说完,怕构穗虎,补充道:“第一次会很疼。”
女人第一次最好是男人主动,各方面都能控制,把破处的疼降到最低。可现下情况特殊,问槐身体想温柔点也没办法,只能多嘱咐构穗。
摸准构穗脾性,知她吃软不吃硬,问槐说:“对我温柔点,我也是第一次。”
娘的。试问哪个真男人干女人这么个干法?既要浪叫哄她开心,还要说些骚话好让女人破处破的舒服些。魔尊混到他这份上,天上天下,宇宙万古,还是第一个!
构穗点点头。她不想问槐疼,小心地拿他的性器在自己的花户滑着,到底端时,传来微弱的痛感。
“是这里吗?”她抬眼询问。
“疼不疼?”构穗穴口只有一条细缝,不插进去问槐也不知道对的是不是地方。
构穗点了点头,问槐说:“那应该就是。”
构穗一听就要往里面塞,操碎了心的问槐连忙道:“你慢点坐!我不跑,你慢点轻点!”
话虽这样说,龟头已经半入进去,爽的问槐抓了把构穗撑在他胸侧的手臂。里面滑得像一捧水,他心想。
构穗有些疼,花径排斥异物,穴口不自主缩了缩,像鱼儿在性器的马眼上嘬着。
“真的好疼。”构穗呆呆地说。这般懵懂无知的模样引得问槐心软,他好意转移构穗的注意力,玩笑道:“看看我的脸,俊吗?”
“挺俊。”
“皮肤白不白?”
“真白。”
“那想不想操我?”
构穗咽口水,“特别想。”
问槐忍了忍舒意,“好了穗儿,一点点坐下来。”
构穗听话,往下坐时发现刚刚与问槐几句言语间,他的龟头已经一点点磨进来,助她适应粗度。为了不让她发现,他与她说话转移她的心神,是难以察觉的温柔。
从未打开过的处女地第一次迎来的就是极其凶恶的侵略。层层肉壁挤压推搡着要把凶物赶出去,可它们的主人是那么坚决要把凶物吞进来。
当构穗终于把性器全部吃下,她满足地喟叹。觉得那空虚已久的地方历经千幸万苦被一个合适的东西塞得满满当当,身体这一刻才完整。
“问槐。”她轻语,双臂支撑,下体无师自通一抬一落。黑发垂下,落在问槐那张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少年般英气的脸旁。
问槐知她想要什么,笑着拉低构穗,于她耳边道:“唔…再快些…”
喘息与低音混杂的呻吟瞬间在构穗脊骨上捋了一次,打了个催情药。
构穗快速扭腰挺动,肉穴吞吐,棒上的青筋刮的她穴肉乱颤。
原来那个东西插进来是这么舒服。她想着,直起身按住问槐的腰,阴门与茎根紧贴,耻毛交杂。吸着肉壁,阴户打圈让性器在身内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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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喵的 真不想卡肉!关键是写第一回不小心没了,两小时心血泡汤,我恨啊,差点弃坑。最后还是咬牙重写!我写肉怎么这么磨叽 烦死了!还发迟了( ??????﹏?????? )
第十五章H(构问雷:男呻吟不喜勿点)
再深点、再深点!她心里不停地念。
此时腹中妖身似乎感受到她的所求,一道妖力流入经脉进入肉穴,缓缓遍及每一处媚肉。小穴四处如生了小嘴,每个地方都勾得问槐要射。
“不要吸~啊,你……”问槐呻吟不止,为了掩盖不该在男人身上出现的媚态,忙说:“抱我穗儿!”
抱过来起码还能遮点。
构穗看着那泛泪的紫眸和淫喘不止的薄唇,坚决拒绝道:“不行,问槐这样好漂亮。”
“……”问槐无语,又被肉穴嘬个不停精关要松。处男在这种穴里坚持个一柱香够可以了,他很不幸地想要上交公粮,谁知构穗似乎知他要射一般,一块肉壁堵过来按在他马眼上,磨着缠着就是不允许那个眼流东西出来,爽到在极点又不是,硬生生将接近射精的快感延续着。
问槐双腿曲起难过地互相蹭着,手去够构穗。
“穗儿——唔~让我射、让我射…”
构穗知道问槐射了就会软下去。她可不想问槐的性器变软,她还没操够。
构穗将问槐发软的手臂拉到两人阴部相接处,把他玉笋般漂亮的手指插进去,让他好好感受这地方有多淫靡。
右手被上下两个阴皋相夹,构穗略有一些耻毛的阴部不停地研他手背,淫液被她扭腰转胯时一点点从肉穴送上来,很快他手就湿漉漉的。
这个女人,怎么突然这么上道啊?
问槐睁眸看了一眼淫靡之地,两个黑匆匆的阴部夹着他白皙泛红的手,真是淫荡极了。
他就是玩的女人再多,也没想过有朝一日,手背被人当磨器。
“呐,舔了。”
构穗抓着他沾满淫液的右手,往他唇边凑了凑。
问槐薄唇抿合,嗫嚅几下,显然在挣扎要不要舔自己的手。
构穗肉穴一夹,包住那个肉棒使劲嘬肉。问槐爽极,一股股精水想喷发,硬是被堵在马眼出不去又回不来。
“啊啊~你、你……”
问槐抬胯都抬不起来,被构穗压的结结实实。
“舔了问槐,舔了我就让你射。”
构穗眸光灼热,看着问槐难耐蹙眉一脸情欲痛苦的样子,觉得心里舒服快乐的不行。
问槐只想射出来,一听这话也就安分了。长指贴在唇缝上,启唇伸出软舌舔着,草叶香瞬间涌入口腔。
随后,他含着自己的手指吮吸了一下,抽出时“啧”的一声轻响。然后是另外一根,指背、手背、指根、掌心,每一处都被问槐的舌舔的干干净净。
这期间构穗的肉穴不停吞吐。有时高高抬起下体狠狠撞向问槐的耻部,把肉棒一吞到底;有时又一直把那个东西埋在体内,晃动腰肢。
伴随着问槐时而难耐咬住手指的喘息,时而喉间挤出几声偏尖细的媚叫,一切都阴阳颠倒、乾坤逆转。现在,真的不是问槐在操她,而是她在操问槐。
媚肉终于得到主人的指令松开了精眼,一股浓精立刻射出,烫的构穗浑身一抖,舒服至极也跟着去了。
问槐紫瞳发直,哼出几声意味不明的浪叫,恍然不觉自己已经射精。
构穗微微抬身,白浊从穴里流出,吐出一条半软的性器。尺寸依旧惊人,就是没什么精神搭在问槐平坦的小腹上,瞧着被折磨惨了。
构穗看着肉棒,还想要。正想着怎么把它重新弄硬时,问槐一个翻身把她压到床上。
“你能动了?”构穗惊喜道,不过很快心虚地缩起脖子。
看来问槐不怎么惊喜……她心里嘀咕。
构穗不知自己哪里惹问槐生气。想着刚刚那双紫眸还春情含泪,现在却恨不得把她给大卸八块了。
“老子现在就让你知道什么是男人。等着把嗓子叫哑吧!”
说完,身躯挤进构穗的腿间,肉棒对着穴心狠狠捣进去。觉得还不够深,他大手握住构穗软乎乎的腰往下,把那阴穴往自己肉棒上套的更深些。
“嘶~”女上位没捣到的位置被照顾到了,构穗爽的抽吸。问槐狼腰开干,一下一下又快又深又重地往那肉穴里插。
这穴好爽,是所有女人都这个样嘛?还是只有构穗一个?好像一百条舌头和小嘴在里面舔来嘬去,每一下都要压着精关才能继续插下去。
“问槐,我好舒服。”构穗摸着问槐结实的小臂,视奸他性感的身材。他运动时伸展收缩的肌肉,不时滑动的喉结和月色中溟濛情动的紫眸是多么漂亮。
“构穗,你就不能像个女人叫两声吗?”问槐咬牙道。身下的女人看他的眼神,总让他觉得不是他在操她,在上面和刚刚在下面没什么区别。
构穗双腿抬起,缠上他的窄腰。为了问槐高兴点,学着隔壁的女人哼唧了两声。
声音好听是好听,就是违和感满满,像一只猫在猪叫。
“别、别叫了,以后上我我叫就行。”问槐连忙止住构穗。
果然,人一但接受了奇怪的设定,下限就会更低。就比如问槐之前死也不认为干这种事应该男人叫,现在他叫习惯了还感觉构穗叫的毛骨悚然。
构穗展颜一笑,抬起头亲了亲问槐。问槐呼吸一滞,下面干得更起劲。
“以后多笑笑,知道吗?”他喘着粗气说。
构穗点了点头,心想:多么快乐的夜晚。“现在叫两声听听。”她乐呵呵道。问槐把脸埋到她颈肩,舔了舔她脖子,右手滑进歪七扭八的肚兜里握住她的白鸽抓揉,然后唇贴在她耳畔,“嗯~好爽…哈啊~穗儿的穴,再夹一夹吧…啊、啊~”
男人低沉的声音叫起来实在太有磁性,蛊得惊人。构穗一听下面就不住地穴肉颤抖。她搂住问槐的脖子,在男人撞下来的时候迎上去,在他抽开时小穴夹着、胯转着,让他爽到不想离开,只能以最快的速度重新插回肉穴。
“啊~操我,穗儿!干死我!”
问槐放开之后,那真是怎么浪叫说骚话都不脸红。他要没这厚脸皮子,日后也做不成魔主。
构穗按住问槐的头吻他,把那些个浪叫骚话都堵在他喉咙里。然后腔肉不断收缩,又使一片媚肉盖住问槐性器的马眼一边磨一边不准他射精。
问槐那些个呻吟全部堵住了,闷哼不止。一但有喘息的机会,就是几声有些女气娇柔的媚叫溢出来,煞是动人。
当真如构穗一开始所想:鸣玉拨琴。
夜很漫长,对面的男女听着构穗屋里的淫叫硬生生又干了半时辰。
妈的,一个男人叫得比女人还骚浪好听!几乎把精水射干的男人伏在女人身上喘着粗气。
女人不满地推了推他,娇滴滴试探道:“大郎,你也学对面那男人叫嘛。”
“叫个屁!叫他娘的!看你这地方又流水了。怎么,对面那男人叫得你这么兴奋?!”
女人身子一抖,心虚道:“哪有啊……”
耳朵却忍不住听对面那好听的男人呻吟。
汉子一怒,抓着她,手指插进松垮的穴里使劲儿搅起来。
“想别的男人。你也不看看你的穴,这么松。除了老子这么大的能操爽你,还有谁能让你爽?!”
女人吟哦起来,但很快又闭上嘴小声哼唧,免得听不到对面的响动。汉子下面又半硬了。他使劲操进女人穴里,不想承认自己硬是因为对面那男人叫得。
——————————————————————这几章浅尝一下问槐 最终目标给他开后门 很少修肉,没写好见谅
下午可能有一更也可能没有
第十六章没名字
清晨,鸡鸣了三声,玄晖从月亮落下的地方升起。一片寒凉中,问槐悠悠转醒,闭眸伸臂,没搂到那个温热柔软的身体,他心里一惊惺忪褪去。半坐起,看见窗前的桌上女人正盘腿坐在上面,这才心跳平复慢慢躺回床上。
他睡得好沉,构穗起身也没发现。
问槐墨眸眯起打量构穗侧影,心中思绪混杂。
末了,他扶住腰坐起来。昨晚上两人做了许久,现在腰还酸疼。和构穗的云淡风轻两相比较,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性能力不行。之前没干过这种事也不好评价,现在做过了才知道自己到底几斤几两。
穿裤子时问槐略微诧异看了看自己满身青紫,特别是腰侧,几个小小的手指印现在还没下去。
当时她抓的有这么猛吗?他心道,披上外衣走过去。
“在看什么?”
构穗侧过头,慢半拍缓缓展颜道:“问槐,你醒了。”
问槐愣了愣,“嗯。”这女人笑起来真是挺好看。
橙黄色的阳光洒落在屋中地板上,雪住城似乎都温暖了几分。
构穗指着半空中还不刺眼的玄晖,“我从日出前便坐在这里看着。它今天又从西边升起来了。”
问槐随意地看了眼太阳,对它为何从西边升起兴趣寥寥。此间怪事众多,一件一件追究,那他寿终正寝都追究不完。
“为什么起来这么早?”
他询问,拿起在构穗身旁放着的茶具倒了杯水,靠坐在椅上。清凉的液体滋润他干哑的喉咙。昨晚有些太疯狂了,事歇后,身上酸疼反而其次。
“我睡不着。”
问槐挑眉,“为什么?”想不出构穗能有什么可烦心到睡不着的事。
“你身上太热了。这么冷的天,都给我热一头汗。”
问槐哑然一笑,竟是这样的小事。转念想,为这种事烦到睡不着总好过寻常人种种桎梏缠身,夜不能寐。他也许久没有好眠,昨晚才睡舒服一次。
问槐的身躯似乎还遗存着构穗软乎乎的身子抱在怀里时的感觉,他眼睛发直又很快回神。
“我今天有事要出门。一会儿我安排几个人,天女可让他们陪同您在城里逛逛。”
问槐说罢,若流云没有丝毫留恋离开了昨夜两人欢爱的房间。
构穗喉间的话滑回肚里,眼睛盯着问槐只喝了一口的茶水。
“天女…”
她喃喃道。这两个字隐隐让她明白,昨夜她和问槐什么都没发生。
没一会儿,两个衣着朴素的女人找上门来。两人看起来都三十出头,筑基修为。一个唤布衣,一个唤黄衣。
吃完早饭出客栈门,外面还候着一个男人。一脸大胡子,豹头环眼,修为元婴期,背上一把大刀。唤张二。
布衣与黄衣说她们老爷是张老爷,构穗不识。她跟着两妇逛城来到一闹市区,听见人们都在议论纷纷,好奇询问。
黄衣答:“这几天城里的玄师闭关观天象。昨晚上终于寻得一些天机,传出消息说兽潮三至五天便来。”
兽潮二字构穗听了耳熟,接着问:“那兽潮到底是什么?”
布衣神色暗藏恐惧回道:“是魔兽群。最喜欢吃修士丹田里的灵气!”看其害怕的样子,是亲眼见过的。
“那这兽潮怎么来的?”
“没个准确的说法。”布衣看了看天,凑到构穗耳旁,“但说的最多的是法尊降祸。要我说,这世间最黑白不分、最该被诛灭的就是他!”
构穗想起那白光笼罩的人影,反问布衣:“你们为恶来此间受罚,法尊还做错了不成?”
黄衣机敏,一把捂住构穗直言的嘴。构穗愕然,这才瞧见周围人神色各异地看着他们四人,议论纷纷。
“构穗姑娘,这话可不能随便说!”黄衣压低声音警告。
“呸!”
“喝——呸!”
构穗成功收获了两个小乞丐的唾沫。
“看看那些小乞丐,构穗姑娘就该猜出一些缘由。”黄衣道,松开了手。
布衣还是神经兮兮地看着太阳,“每次都能死成百上千人,那尸体连碎肉都称不上!”
张二眼神凶恶地环视周围蠢蠢欲动想要找事的,把他们恫吓回去。
构穗说:“那么小的孩子,也是作恶进来的?”她心里疑惑。
黄衣说:“当然不是。那都是此间男女所生的孩子,半分恶没做,却不得不受着天谴。”
实际上,镇荒海中绝大部分的人都只是那些恶人的后代。每次兽潮和紫电降临,难免波及他们。
构穗心里不是滋味儿,但也没再说什么,亦没再问。
深夜,她正欲睡觉,看见床头摆着的集仙册。想是昨晚上做完后便忘记收回去,于是拿着翻看起来。
没想到这册子上空白的那几面,其中一页竟然有了字。可惜依旧是汉字,她看不懂只能将其收回墟鼎。
想起白日那些人鄙夷仇视的眼神,再想想黄衣、布衣的话,构穗觉得这地方也不是她想象的圣地了。此前她认为,天上天下有这么个地方让世间罪大恶极者受罚是三界的福音。
“主公,今日何如?”
门外传来人声。问槐回来了,构穗听见他和别人交谈了几句,屋外便没了动静。
他不来和她说几句话吗?
构穗长叹一口气,倒到床上。少倾,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这酸酸涩涩也是情的滋味?构穗心想,腹中妖身又偷偷冒出一个花苞。
随后三天,构穗每天被黄衣布衣带着逛街游玩,逐渐知道俗世的玩乐花样如此多,不止是逗鱼、编草结、采莲子这些。
构穗不想出去玩时就待在客栈里让黄衣教她认字。三天下来,也识得了二三十个。
“主公,今日何如?”
今夜,门外又是熟悉的问话。构穗撇了撇嘴,拿着自己的墨宝躺床上反思笔触。
“已约我明日卯时亭中对弈。”问槐声音平淡无波。
那人喜道:“恭贺主公,此番已功成一半!”
构穗就听清楚这三句。
过了会儿,等外面没动静了构穗去隔壁敲了敲门。
“天女?……有事吗?”
构穗看着眼前的人,觉得熟悉又陌生。自从那天晚上与问槐做过那个事情后,问槐对她就非常冷淡。
“你……”构穗不知道该起什么话题,有些懊恼。
问槐心窍一动笑着抱过来,“对不起,我这几天太忙了,没有时间顾着你。”
构穗心里舒坦了,摇了摇头:“没事,我等你忙完。”
问槐把构穗送回房间,替其关上门。转身后柔情蜜意尽去,脸上一片冷然。
要说问槐对构穗什么感情。这几天他闲暇时想了想,越来越觉得儿女情长不值一提。特别是与郦御几番交谈后,霸业鸿图似乎就在眼前,唾手可得。
———————————————————————先委屈穗儿几章
第十七章山中对弈
携雨辰时起身,身旁风城睡得如一头吃饱的猪,呼噜声让他这一年里都有些神经衰弱。
去厨房做过早饭后,他去大屋里喊段燃起身。进去一看,段燃榻上空无一人。他四下环顾,发现周围腾篮、竹扒、铁锄都在,唯有棋盘不见了,便知道段燃是出去奕棋。
先生奕棋通常在溪边和鸿林,往往是他背着棋盘跟着先生,摆下棋盘后就候在不远处。鸿林里住着一位神秘的郦先生,是先生多年的棋友,先生对其很是恭敬。两人弈棋时常能听到先生快意的大笑,还有连连称妙绝的高赞声。
可这么早就去下棋还是头一遭。
“先生不在屋里?”
身后传来风城的声音。
“哦,出去下棋了。”携雨一边答一边把桌子摆到院子中央。
听此,风城心里一动。
“我去看一看。”
携雨连忙扯住他,“你去干嘛?先生和郦先生下棋的时候最烦别人叨扰。”
风城那日见了仙人,回来后细想了想。鸿林里只住着郦先生一人,那仙人八成就是郦先生。
“我想看看先生弈棋是怎样的风采。”
携雨怪怪地看风城,“你每日除了在山里打打猎、种种菜,什么时候关心过弈棋这种风雅事?”
风城不想多解释,说多露馅儿,只道了句:“我去去就回来!”一溜烟地跑了。
到了浣溪,远远可见不高的山崖上那座窄瘦的八角亭的飞檐。风城步下生风,此时竹林间出来一蓝袍青年将他拦下。
两人看起来年岁差不多。拦他的人面带儒雅微笑,作揖说道:“阁下请留步。前方是我家主人与一友人相会之所,不便打扰。”
风城被拦路,心里不喜,“这片山头是我家先生隐居之地,没有外人。你和你家主人又是怎么冒出来的?”
赵群霖问:“不知阁下先生是何方隐士?”
风城道:“雪山居士段燃。”
赵群霖一听,周全答:“原来是段先生门生。我家主人正与段先生和另一位高人在亭中对奕。开局前吩咐了不让旁人叨扰。阁下是段先生的门生,不若与小生一同在此候着。”
段燃实际上对风城并不严格。除了在一些道理大义上悉心教导,日常生活方面任他自由,渐渐风城也就没了些规矩,眼下竟升起了硬闯的心思。
段燃一直聚精会神看着方寸棋盘。这其中杀机四起险象环生,也有挽狂澜于既倒的妙手回春,当真是世间少有的妙局。
执黑子者果决机断,一点机会也不放过,数次铤而走险、剑走偏锋。难以想象这样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七八的纯良少年有如此强大的决策能力,行动起来毫不拖泥带水。能看出对弈刚开始时他还掩藏些杀机,棋子装出无辜羸弱之态,下在没什么进攻性的位置。
但郦先生是何人?
段燃眸光灼灼看向右侧灰衣鹤氅、一根荆钗挽素发的郦御。
郦御仅仅七步棋就将少年的虚与委蛇揭穿,引得少年狂态毕露、杀心四起,全力进攻。若不是少年机敏,能瞬间找出将死之棋,果断盘活,这般只管冲杀的攻法早就输了。
一阵杂动从崖下传来,段燃恼极看过去。一见似是自己的门生,凊恧惭愧不已。怕扰了局中人,未敢出声拱手拜别,匆匆出了八角亭。
见风城,二话不说,一句“逆徒!”一巴掌抡上去。
风城长得也算人高马大,被这狠厉一掌扇的头都懵了。头次见云淡风轻的段燃这般恼火,他大气不敢出,低头认错。
赵群霖舒时退下,隐回了竹间。
“滚回屋去,禁足一个月!”
说完段燃挥袖小跑沿小路返亭。
再回亭中,只剩一局残棋,两人皆不见踪影。
他仔细看棋,兴奋不已,拿出纸笔抄录。
棋局并未下完,黑白交织分散在棋盘上,中间多有空余。但可看出白棋已取得明显优势,如此下去只不过是赢多赢少的区别。
郦御能赢,段燃并不奇怪。他爱棋多年,郦御是他见过最善统筹大局之人。仿若棋局开始便心有布画,其余所做不过是步步为营、诱敌深入。若生变故,则瞬间变通取最佳之法,不失灵活。是一个攻守都近乎完美的人。
他看着棋盘右上一处黑子攻下的地盘。郦御十三颗白子曲纵连横、斜角活气,相辅相成一派生机,最后竟被黑子扼住命脉,突围不成斩于马下。
这是那个少年下得最妙的地方。郦御费了些功夫抢夺,少年则以攻为守,巧妙应对,斗了几十番赢得胜利。单这敢舍大局与郦御争夺方寸的雄心,便是可嘉。就是这瞻前不顾后、执拗狂妄的性子,总归是一大弱点。
段燃一边抄画一边叹息摇头。
山中另一处茅草为盖的亭中,问槐与郦御二人面对以雪为冠林为衣的壮美雪山而立。朝阳已起,山头白雪折光返照,抡起一弯七彩虹色。
“这几日与先生几番交谈,愧行直觉心中郁气沆瀣尽出,神思开阔。先生经世奇才,鄙陋空老在这林泉之间,着实可惜,于魔界众生来说更是一大损失。”郦御知问槐真名,所以问槐也就舍了化名,以真名问愧行自称。
郦御道:“我一山间粗人,若所说之言对将军有益,倒不枉费看得那点子经书典籍。可将军说我于魔界苍生何重,这确实高看了我。天道法尊还可以担此虚望一二,我才疏学浅又手无缚鸡之力,何德何能?”
问愧行知郦御这种儒生都自谦。夸他,他不见得高兴。承认他才能,他心中自然是肯定自身,嘴上却要极力反说。
这几日,他每得郦御推诿之言,都怀疑郦御到底是真的没有出世心还是单单瞧不上他身份。
说来他自人间堕魔魔界,本该承继亡父麒麟王爵位。谁知皇室以他人魔出身,资历尚浅又无功勋为由削他一级,降为麒麟侯,屈居魔界十一尊。他确实不如真魔出身的五王有资本争夺天下。
五王虽不全是虞氏皇族,可好歹都是魔界本土魔族。他一个人族堕魔想夺本土魔族的天下,何其难。郦御作为土生土长的魔族人,也必然低看他一等。
幸好郦御辅佐霸王后名扬魔界,个人轶闻难免流出。其本心乃攘外安内、匡扶虞室亦传得四海皆知。这便是他唯一与郦御周旋的机会。
“愧行心有志向却难觅道路。望先生不以愧行卑微,曲赐教诲。”
郦御道:“愿闻将军之志。”
郦御没有反驳问愧行自诩身份卑微的言论,正是因他确实认为问愧行人魔出身低微,看不上问愧行。
问愧行请郦御入座,又奉上清茶,说道:“虞皇室中涓作乱,奸臣窃命。朱王、灵王、奇虎侯等二王六尊以清君侧为由发兵直指魔都。看似匡扶皇室,实则贼心作乱。霸王、远王等人见机起意,亦混战于内,到底为何……”提及霸王,问愧行望风希指,确认无碍后接着道:“不得而知。魔主废了又立,杀了又寻,当真荒唐至极。我虽为人魔,却得父亲教诲,早已发天魔血誓誓死效忠虞皇室,真心奉虞皇室为真主,怎愿看这些乱臣贼子为祸不仁,藐视君臣纲纪?”
第十八章
张老板吩咐了账房几句话,又谴了伙计去后厨传话。做完这两件事,离关店的时候也差不多了。见堂内还有一桌用早饭的客人,他走过去偷摸看了看情况,确认这桌客人带着行囊这才放心。
“老刘,你先把门板支一半起来,免得再有客人进来。一会儿等那桌用完了饭,把店闭了,钥匙收好了,过两天送我院子去。”
这么给掌柜老刘嘀咕了两句,张老板拿着账房刚清点妥当的柜银离开了客栈。
雪住城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大部分是躲进山里去了,少部分家里挖了地洞的,备上点水和干粮在地下避祸。
兽潮明天就来。这消息不见得准,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总要做好逃命的准备。
“构穗姑娘,马上就要进山了。山里比城里冷上许多,您先把狐裘穿上吧。”
裘衣厚重,构穗身着冬装穿衣不太便利。黄衣帮她穿好整理了一番,“这里面有两个暗扣,姑娘想脱掉狐裘需要先把这两个暗扣解开。瞧见了嘛?就在这里。”
构穗顺着黄衣的示意认了认地方,她坐直了身子长吐一口浊气,浑身不舒服地动了动。
和西方诸天的天衣相比,汉装穿起来麻烦行动也不活络,冬装更是又重又厚,像随时扛了块石头。
马车打了停,拉车的棕马嘶鸣一声,鼻孔喷出两道绵长的白气。
构穗下了车,这里是山门前一块石台。石台下的大路上有两道马车留下的车辙,石台往上走是一眼望不到头、长长的阶梯,都覆盖着白雪,没办法再坐马车上去。
“姑娘就沿着这条路往上,到石阶尽头有一座吊桥,吊桥过去沿小路步行一刻就到地方了。”
构穗合苞与张二、黄衣、灰衣三人拜别,提着碍事的裙角一面捻着佛珠念经,一面往上行去。
行至吊桥,她发现桥连接的两座山相隔极远,飞鸟从两山间飞过,在举目雪白的世界里飘渺得像白纸上小小的一行墨点。
走到桥上,自下而上吹来阵阵狂风。其中夹杂着冰晶雪花,打在身上脸上,很快狐裘和她外露的毛发就挂上了水滴,又凝结成霜冰。
这座吊桥她走了半柱香时间,踏下桥的那一刻,风消失了。她冰冷的脸蛋回暖,隐隐有火烧感,捻着佛珠的手早就冻得僵紫。
携雨扛着柴垛回雪山居,赫然看见门口立着一个大雪人。
他不爽地翻了个白眼。就出门砍个柴的功夫,风城就堆了这么大的雪人,还专门堆在院子门口,这是想挨先生骂不成?
他小跑过去,正要用脚把雪人踢散,却听见雪人说了几句话。他吓了一跳,绕到雪人前面,这才发现是个捻着佛珠,嘴里念念有辞的活人!
“那个……这位?”携雨判不出雪人男女,打算开了院子门先把人扶进去烤烤火。
“风城、风城!”他一边用肩膀抵着雪人一边喊人帮忙。
“请问,这里是雪山居嘛?”
肩上的人气弱询问,听来是冻惨了,声音都哆嗦。
“是的,姑娘你是?”从声音判断出性别的携雨心里多少有了答案。昨晚先生就说了,问公子有位女友人要到山上避祸,让他和风城今天招待。他砍柴前专门留了风城在院子里等人,现下风城不在院里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问槐说…让我、来这里,找他……”
携雨点头应是,把人扶矮凳上坐稳后说道:“姑娘先坐在炉火边暖和一下,我去给你弄点热汤。”
他来到厨房煮姜汤,期间院子里五间房都找了,根本不见风城,气得头蒙。想着秋后算账,就搁置了这回事把煮好的姜汤端进屋子。
撩开防风帘,刚刚的雪人已经融化了,变成一个披着杂白狐裘的毛团,矮矮地缩在火炉边。
“姑娘,快喝点姜汤吧。”携雨把碗递过去,那个毛团抬起头,木木呆呆的脸扯出个僵硬的笑,“谢谢。”她道。携雨觉得奇怪,没说什么,拿起火钳翻了翻炭火,让里面的火苗烧得更旺了些。
“姑娘不是修士吗?为何不用法力护体,把自己冻成这样。”
构穗把碗护在胸前,汲取着上面的温度。闻言睁着眼睛看携雨,呆呆地笑了。
她不觉得冷,身体发僵才知道自己冷得厉害。
“我在念经。念经文的时候,并不冷。”
“念经,四书五经吗?”
携雨生于镇荒海,七岁起跟在段燃身边学习经史子集,加上镇荒海内从未有佛法传扬,故并不知道构穗口中的经是佛经。
“四书五经我没听佛祖讲过这本经书,我念得是般若心经。”
“佛祖、般若心经,那是什么?”
“佛祖是解脱世人苦难的佛陀,心经是解脱苦难的经书。听佛祖讲经文会觉得平静释然,念心经的时候就感觉再累再饿也不算什么。”
构穗半吊子的讲解引起携雨极大的兴趣。
携雨是个好学生,悟性高,好奇心亦重。段燃器重他,日常功课他的是风城的两倍多。一有闲暇他便看书,晚上挑灯读到子时是常事,和混学的风城是两个极端。
“姐姐,你可以多给我讲些吗?”
携雨惯会看菜下筷。眼见构穗讲得话、说得事对自己胃口,就立马改口,甜丝丝地攀着叫姐姐。
“好啊好啊,但我不知道从哪里讲起。你来问我,我知道的都告诉你,好不好?”
构穗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像佛祖菩萨那样给别人讲经,淡淡的喜悦与兴奋萦绕在她心里。她像缺了口的堤坝,把化形后几百年来对佛经浅显的领会都说给携雨,还有她在西方诸天的所见所闻。她头一次知道,被别人请教,被别人感兴趣是一件这么快乐的事。
两人聊了很久,风雪停了天黑了,段燃与风城从外面回来了,才停下。
风城果不其然又跑出去偷玩。多亏问槐不经意地提点,段燃才逮到这个扒在树枝上偷看的逆徒。
把风城锁到柴房后,段燃来堂屋见了构穗。撩起帘子,忙说自己失了礼数,没第一时间招待,随即暗中打量起来。
构穗长得普通,只有一双眼睛称得上漂亮。穿上冬装,整个人胖呼呼的,脸蛋显得更圆润白嫩。人木讷呆滞,在笑,笑得不灵动且生硬。两个梨涡缀在脸上,勉强算增光添彩。
这么个相貌寻常气质也瞧不出非凡的女人,竟能与问槐关系匪浅?
段燃想不通,接过携雨手中的沸水壶为构穗点了杯茶,在她新奇的目光中递过去。
他与问槐相识几日,了解不深,只看出那个年纪不大的男人绝非池中之物。前日奕棋后,郦御对问槐态度大变,这两日两人每天都在草屋聊到深夜。
郦御此人非常傲,他与郦御相识七年,受他一声:“段兄。”却明白自己入不了此人法眼。问槐得郦御器重,必然是和郦御意气相投,又身有寻常人无有之特质。
说直白点,在郦御心里,他段燃是寻常人,问槐是同道中人,他远比不上问槐。若按这个理去推,他都看不出优点的女人又怎么能被问槐瞧上?
“构穗姑娘,招待不周。山上贫乏,饭菜、茶点、住处皆不如城里。眼下情况特殊,委屈姑娘几日。有什么缺的、要的,可与携雨、风城说,他们会尽力寻。不过,紧要的该都备下的,没什么缺处。”
构穗应好,嘬了口茶水,口中甘香。突然,她小嘴撅起动了动,把一团茶渣吐到地上。
“……”
“有渣子。”构穗说。她在山下喝得茶水,茶叶都好好的在茶盏底下待着。手里这杯茶虽看不着茶叶,可喝进嘴里全是黏糊糊的渣渣。好喝是好喝,嘴巴舌头却不舒服。
“段…先生。”构穗不确定携雨说的是不是这般称呼段燃。段燃一脸平静地望向她,“怎么了,构穗姑娘?”
如此一问,构穗知道她称呼得是对的了。
“问槐什么时候来?”
“看这天色,最多两个时辰。”
构穗本以为到了这里就立马见到的人,没成想又和在山下客栈一样,不到深夜绝看不见影踪。
他每天都在忙什么呢?
构穗看着茶汤出神。她脑子里总是有他,见不到他,他就在她脑子里出现的更多。
说了要教她情爱,照这样子下去,她怕不是学一百年也学不会了。
“哎……”构穗胸闷,长叹了口气,木然的脸上浮现出别样的神情。
第十九章茶
“问公子今天倒回得早……欸?郦先生!”
携雨惊愕,看着那抹灰裘青影一时忘记从门前让开。携雨跟随段燃五年,五年间段燃请郦御来家做客的次数没十回也有七八回,没一次请到的。今日郦御自己上门来,携雨怎能不奇怪。
好在携雨性子沉稳,很快就收了惊奇连忙把两个人让进院子。
“先生、公子先进屋暖和暖和,这个点想来没用饭,携雨多去备些。”他先两人一步撩开风帘,心道我烧得那些猪肉青菜、咸粥能合郦先生胃口吗?要不要摘条鱼蒸上?
突听屋内茶碗落地喯啷一响,探头查看,发现构穗手忙脚乱捡地上的瓷器渣子。
“构穗姐姐莫动,小心刺到手!”携雨边说边拿扫帚去扫,见构穗双颊绯红,坐在矮凳上手足无措。顺着构穗的视线看去,携雨暗中咂舌,又觉得合乎情理。
他第一次见郦先生的时候惊艳程度比不上构穗姐姐,但也傻愣愣盯着人瞧。男子都逃不开第一眼的惊艳,何况是女子?
“郦兄,这可真是稀客了!”段燃极高兴,揶揄道:“我请你七年尚未请来陋室一坐,今日怎突然有了兴致来看我这草屋。我莫不是沾得问兄的光彩?”
郦御浅笑,“君子之交本淡若水,况平日里奕棋、品茗皆有段兄相伴,御还有什么可求?今日前来,只因雪霁月明,御突想起段兄曾说家中有一茗茶非雪后品不可……”
段燃立刻了然,点了点郦御无奈道:“原来是这遭,真小看你这爱茶如命的。既是要品茗赏月,吾这院中最佳。”说罢他立刻走出屋,交待携雨在院中布置桌案去了。
三个大男人的热络客套戛然而止,屋内的热度冷了些。郦御垂眸看向一直在矮凳上坐着,无甚存在感的构穗。
她惊艳、好奇的目光太露骨直白,看得他脸热。屋内炉火的橙红略微遮掩他面上的羞意,心虽冷,跳得却激烈,如此复杂矛盾的情绪,许久未有。
郦御看了问槐一眼,意思不言而喻。此事开端这么顺利,他和问槐皆没想到。
问槐面上不动声色,走过去把没有礼数的构穗扶起来。见构穗还是直勾勾的没出息样,问槐轻咳一声。
单论样貌两个男人各有千秋,皆是绝色。构穗对两人态度天差地别,问槐头回感到区别对待的恶意,心中有些吃味。
好歹自己第一个女人转眼就被男人勾了魂,怎么想都有辱尊严。
来时路上,郦御略微问过构穗的事。按郦御此前谋划,构穗那块无字天令他万万拿不得。一因他强迎三千魔修渡界门堕为魔族的事罪大恶极。天令只可赦免罪轻之人,他就算用天令逃出镇荒海也无用,必然会被法尊驳回;二因他作为志在天下、一方势力的主公万不可与身份复杂危险的女人做爱情戏码。若失算,怕引佛门与仙界怒火,影响大业;三、若想名正言顺从镇荒海离开,免去被天道法尊追究之劳苦,必须博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号。这需要里应外合,多番操持运作才可实现。
眼下他身边缺可用之人。以前的老部下被敌对势力搞掉,打入镇荒海几个,却都能力不足,无足智多谋、能言善辩者。衷心与否尚且不论,让他们去外面拉拢麒麟坳旧部,说服旧部把他这个名声极差的主公给救出去,难如登天。
郦御与他分析利弊,最后将人选锁在自己身上。
这个鹤骨冰心、重阳谋轻奸计的男人说出这个打算时十分平静。郦御不是燕稷那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还曾在四方清谈会上当着天下谋士的面直言看不上燕稷这种谋臣,现在却——
淡淡的震撼与惊异依旧在问槐心尖上浮着,从鸿林草屋缠到雪山居。
镇荒海是个可怕萧索的地方。除了时刻要注意魔兽紫电轻易夺取性命,敛财过多、权位过高、名声太大者亦会被法尊清除。这个世界唯一合法的快乐是性欲,所以男男女女不停的做爱繁衍,孽爱之花随处可见。能像问槐、郦御、段燃一样幸运又稍有能力保命的人少之又少,大多数入内不满十年就会枉死,而这时间已经够他们种下许多孽之花,结出没有罪孽的果子。
“郦兄,这位是构穗姑娘。前些时日我在大漠游历偶然遇见她,颇觉投缘,便邀与同行。”
问槐晃了构穗一下,构穗回过神眨眨眼,如梦初醒般。
原来还能有比神仙更像神仙的人。跟团云雾似的,摸不住飘忽忽的……
构穗心道,没成想竟然从嘴里说了出来。
郦御笑出了声,“姑娘说得我竟不知是夸是骂。”
构穗连忙竖起大拇指,“是夸。你长得俊!”
憨子。问槐腹诽。
段燃招呼三人出来,五人在桌案周围坐定。桌案一侧还有一个窄短些的茶案,茶具若干一应摆在上面。
“郦兄,今日这茶是你来点还是我来?”段燃问道,眸光烈烈。郦御叹了口气,坐到了最外侧,“段兄都这般说了,我再不识相些显得没趣。”
“唉——!我这茶金贵,随意喝了浪费是其一,其二今天有姑娘做客,又有雪月相邀,良辰美景名士佳人,能喝好的何必喝凑活的?”
“对对对,段兄说得都对。”郦御脾气极好地答了,掰碎茶饼。他一向是看起来好相与的,唯有接触深了,才知道喝他一道茶不容易。段燃自不会放过这好机会。
青中泛白的茶饼被掰碎放进茶臼,用茶杵捣碎成末。构穗觉得新奇,走到跟前细看。
“姑娘想学吗?”郦御问她。构穗发现郦御拿着茶杵的手每回用力骨节就在皮下动,皮肤很薄很细滑,手指修长好看,有种脆弱的美感。
“月亮好神奇。”构穗答得牛头不对马嘴。郦御不解,思索深意。
构穗接着说:“月光里的问槐很好看,你在月亮下也很好看。”
问槐奇归奇,受用也真受用。郦御脸则冷了些,心想:此女好色,不用费太多功夫了。
“我想学这个,可以教我吗?”
构穗慢半拍地拉回话题,反教郦御明白,人家一开始就没听他说话。只关心自己关心的,只要自己想要的。性子怪癖。
“可以。构穗姑娘若想学,我便教。”
段燃一脸惊悚地看着茶案边两人,很快他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心被猪油蒙了。否则,这问槐主动相邀、郦御自愿教授的女人,他怎看不出哪里好?
第二十章送归
沉沉夜色中,山道上一个忽明忽暗的光点格外醒目。与道路两边铺漫的白雪于月色中折射出的银光不同,这个光点暖黄,在红鲤鱼形制的外罩下又透出淡淡的红。
提着这盏彩灯的人忽然停下步子往后看了看。山下稍远处,短廊接着一个角亭,廊里两个男人不知在聊什么,已与没察觉的她落下不短的一段距离。
构穗往下走了几步,对着廊下人挥了挥手,喊了一声。距离远风也大,这声音没传到,她便走过去,等来到亭外,问槐正巧走出来,调笑说道:“天女怎么拐回来了?先前两步并一步的巾帼作派,我们两个大男人硬是跟不上。还看你多久能记起来自己是不识路的。”
构穗困惑地眨了眨眼,并不觉得自己走的多快。她走到上面,石阶半路消失,出现一个极陡峭的石板坡,不像能走上去的样子,这才停了步子。
她把这事说出,郦御解答道:“陡坡是迷惑之用,非真正的上山路。夜里想寻山路,需跟着追日草走。”
“追日草?”构穗新奇,郦御眼神示意她跟来。来到亭后,一条幽莹若银河的弯曲小道出现了。这幽光不细查十分容易忽视,和月色几乎融为一体,朦朦胧胧。
“好漂亮的小草,花朵竟是银色的!”构穗蹲下身子,轻轻抚弄追日草发着银白幽光的花朵儿。
“追日草白天吸收日光,晚上放出,故可照明。姑娘顺着这条路……”
话未说完,构穗已经兴奋地小跑出去,拐过一个弯,竟又跑回来,兴冲冲道:“这花儿还会闪光呢郦先生!我一走过去,前面的一丛就更亮些,还有一些发光的粉雾飘出来!”她瞧起来高兴极了,脸上的笑与刚才在雪山居听几个男人谈天说地时露出的笑容截瘫不同。
郦御温柔笑道:“姑娘喜欢便好。这路幽深,我还担心姑娘每天晚课后走这里会害怕。”
“不会不会!”构穗连连摇头。她把鱼型灯笼塞进问槐手心,这原是携雨去年上元节前做得花灯,她看着新奇借来用的。“问槐你先帮我拿一下,我想看看不打灯的样子。”说罢,一溜烟儿小跑。
问槐看着那有点胖墩墩的身影,莫名觉得几分可爱娇憨,无奈说道:“真是小孩子脾性。”
郦御拍掉狐裘领上的落雪,随意道:“此乃天助主公。”
郦御冷漠的表情引得问槐心里一肃。他眸光沉沉盯着正拐过山岩的构穗,意识到自己对构穗的态度有些超过了。
“主公不计前嫌,信任御委御重任,御不胜感激,唯愿不负主公所托,早日协主脱难,共谋天下大业。既择主,亦不宜妄议、干涉主公私事,逾越君臣,藐视纲常。然现下情况特殊,海内海外一日千变,谋事刻不容缓。御宁为比干、关龙逄,也不做赵高、严嵩巧言令色之辈。御点到此处,不再多言,全凭主公定断。”
郦御几句话说得问槐极惭愧,喜忧参半。郦御名不虚传,一顿茶饭瞧出问槐自己都没搞明白的小心思,直言不讳及时提点,全心为问槐考虑。有这样的幕僚谋业,问槐怎能不喜?可这正说明此人通透冷情,不求利禄虚名,也别妄想用人情收买。一个人才不要这些身外物,只要对得起自己的本心,何其恐怖。稍有不慎便会成为脱缰烈马,叫人想用又不敢用,又爱又恨。
早年郦御辅佐霸王,替霸王坐镇后方,管理鬼天城,为前方战事输送兵马钱粮。燕稷奸诈,煽动人心,利用蜚语流言使霸王疑心郦御与被安顿在鬼天城的王姬有染。加上霸王一直无法完全掌控郦御这匹有王佐之才的烈马,两相考虑之下便听从燕稷计谋,赔上两万士兵,强逼郦御带兵支援前线。最终郦御寡不敌众落败,不得不跨界门逃入人间。为维护三界秩序,界门不可随意穿越。郦御此举被天道不容,几乎是在穿过界门的那一刻就被法尊天演一抓捕,投入了镇荒海。
郦御昔年在女人身上吃了亏,断不会再侍奉一位能为了女人戕害下臣的主公。他今日这番言语更是试探问槐会不会是另一个霸王。
显然问槐明白了他的用意也利落地做出了决定。
“主公明日便启程吧,莫要耽误时日。”
“好。”
一番进言,问槐眼神清明,已然割了心上的杂草。这份情刚发芽就被掐断,日后再想长出,难上加难。
送郦御回家,顺便带构穗认一下路,两件事办完,三人拜别,问槐与构穗一同返回雪山居。
下山的路上,构穗突然问道:“问槐,你什么时候教我情爱啊?我还是有些不明白。”
天很冷,风很喧嚣。前方的问槐回过头来。构穗双手提着鲤鱼灯,定定地看着他。她的脖子和下巴被狐裘细细的绒毛遮住,人缩在裘衣里,脸红彤彤的,看起来身上很暖和。问槐觉得自己这样的人,若没有灵力护体,很快就会成为路边的冻死骨。他永远都不可能像构穗一样,只凭着心就可以让自己不觉得冷,那样只会冻死得更快。
想着以后的时日只有影魔兽幻化的影子待在此地,问槐大发慈悲,把构穗拉下一个石阶,比他稍高些。
“低头。”他说。
构穗乖乖地垂下脸,纯真无邪。问槐贴了过来,两张唇轻轻地碰在一起。鼻息交融,白雾渐渐凝成薄网。
这个吻结束的很快,柔软的触感让构穗尚未细品就不见了。
问槐问她:“天女现在什么感觉?”
构穗呆呆地不知道怎么说。她嗫嚅着唇瓣,似在思索又似在回味。
“有些……开心。”她半晌憋出这么一句。开心却不想笑,只感觉心跳得慌。
“记住这个感觉,天女。”
“可你还没告诉我这个叫什么。”
林子里的风停了片刻,四周变得极安静。冬季的林子没有叶子,树干疏疏落落,月光打下来,在雪地上印出无数根笔直拉长的树影。
这般宁静的环境,问槐的回答如棉花堵在嗓子口。等风声又起,他才心安理得地说了两个字:“情动。”
构穗没听清,再想问他,他已往山下走了。
第二十一章轻浮
“构穗姐姐,你怎么了?”
携雨挎着菜篮子走到院子里坐下。一旁的构穗支着头,若有所思状。听见他说话,呆愣愣道:“问槐今早下山去了。我和他说让他给我带几个大饼,他没理我。”
携雨摘着大白菜吸了下鼻子。天很冷,他和构穗的鼻头都红红的。
“构穗姐姐,你就那么喜欢吃饼吗?”昨晚上构穗也是啃大饼,吃的很香。他想不出,明明有米粥白馒头可以吃,构穗为什么吃大饼。
构穗捻着佛珠望天,“因为好吃。我到这里吃得第一顿就是饼。诸天的佛陀、罗汉没有口腹欲,他们不吃东西,天上什么都没有。我一直靠喝花露花蜜,捡吃花瓣填肚子。”
携雨哦了一声,“所以姐姐是因为第一次吃到花瓣以外的东西,觉得很好吃?”
“嗯。”构穗捡起一片大白菜叶子,学着携雨的样子把叶和梗分开。“等到下午申时初,我要去郦先生那里学泡茶。等我学会了,就可以自己泡来喝了。携雨喜欢喝郦先生的茶吗?”
“喜欢啊。郦先生点的茶不知怎么了,就是比我家先生点的好喝。可是看他烘茶、磨茶、冲茶的手法和先生也没什么不同,怎么就是有差距呢?我想不通。等姐姐得了郦先生真传,也泡给我喝罢。”携雨笑着说。构穗连连点头,心下有一种淡淡的满足感。在西方诸天,构穗一直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鹿野苑道场漫天佛陀、菩萨,莲花座下望不到头的沙弥、丘尼,万万人无一对她有所求。来到雪山居认识了携雨后,携雨请教她佛门学问,还等着她学艺成功后喝她的茶。她好像不是那么可有可无了。
“姐姐这几天要好好吃饭。等兽潮过去,我下山采买给姐姐带上来些。”
构穗鼻腔酸涩,不懂为何,只顾笑着点头。她殷勤地跟着携雨进厨房,看携雨忙活东西。
“携雨,我能做什么嘛?”她问。
携雨往灶台里添着柴火,笑道:“一会儿姐姐多吃两碗饭就行了。”
中午,段先生没回来吃饭,不知去了哪里。笼不过两个去处。一是找郦御做些文人雅致的事,二是自去山间倥偬,宁静致远。往日就这般脾性嗜好,携雨并不担心。
他把风城从柴房放出来,三个人在有炉子的堂屋吃饭。吃完饭携雨碗筷一收拾,叫风城去刷。他做饭,风城洗碗刷锅,这一年都如此。眼下段先生没回来,风城显得不情愿。每此刻,携雨都想不通段先生为何收风城当学生。
趁携雨去后院喂猪的空档,风城叫上构穗和他一道洗碗。他一边洗一边拿眼觑构穗,问道:“郦先生说要教你点茶?”
构穗点点头,学样子,拿丝瓜瓤搓着碗。旁边的人哧了声,鼻子又哼了下,“你这么呆傻,教了也白教。”
构穗再单纯也听得出风城骂她。她咬着下唇,什么都没说,手下搓碗的速度比原先快了些。
构穗生气了,风城心里舒坦。问槐、段燃两个能人志士,一看就非同凡响的人物,他万万比不上。所以这两人与郦御私交甚好,他稍许能宽慰自己。可构穗凭什么呢?凭她是这山上唯一一个女的吗?
一想到有个女人能每天和郦御见面,日久难免生情,风城心里又开始堵闷。
他天生是个弯儿的,喜欢男人。段燃对他严厉,携雨是个小毛孩,这两个他没兴趣。而郦御长相、风姿、才华都符合他梦中情人的模样。哪怕性子再超凡脱俗、高不可攀,他也忍不住想。
风城眼睛滴溜转,一副奸贼相。他长得四方脸,浓眉大眼,看起来正直豪爽。身子干农活、打猎锻炼出一身肌肉,高大威武。这样的人贼眉鼠眼起来,就显得很突兀。
构穗瞧不出来也不在乎,听风城说:“你知道郦先生喜欢什么吗?”
构穗皱着眉迟疑道:“吃鱼吗?”昨晚上吃饭的时候,相比于别的菜,那道清蒸鱼郦御多夹了几筷子。
“再有呢?”
“我不清楚,我昨天才认识郦先生。”若认识久了,就知道更多了。她知道问槐喜欢吃辣的,喜欢喝汤,喜欢穿深色衣服,喜欢被她舔脖子。
构穗的单纯无知,有眼睛脑子的人和她说几句话就能知道。风城就看中她这个点,不怀好意道:“郦先生最喜欢与人亲近。你若能讨他喜欢,他会教你更多新奇的。比如弹琴、下棋、书法、绘画,总之这些玩意儿都极有趣!”让构穗做郦御讨厌的事,惹郦御生厌,自然就会远离构穗。
构穗忙问:“这些都是什么?”
“哎呀,我也说不上。”这些风雅的事务,风城一窍不通。“总之都是极有意思的事,郦先生一般不教人。但你若能讨他喜欢,就不一定了。”
“怎么讨他喜欢?”
“你想,郦先生最喜欢与人亲近了。你寻机会,和他多热乎热乎不就行了?”
构穗歪着脑袋,没明白热乎是指什么。给郦御暖身子吗?
见构穗一头雾水,风城挑白了:“你没事就贴着他,搂着他。今天午后你不是要去学茶吗?你就让他手把手教你呗!”风城说到这里,心里已经发酸,喝一缸子醋。但想着一劳永逸,他就按耐下来。
还要再说什么,携雨从后院拎着泔水桶回来了。风城见状连忙把构穗手里的碗夺了,高声喊道:“都说了不麻烦你刷了,赶紧歇着去吧构穗姑娘!”
下午时分晴空万里,蓝色的天幕铺盖地没个边儿,仅有几片棉花絮一样的云嵌在上面。天依旧很冷,走在阳光下则暖意横生。构穗一路走,一路看着地上的光影。路过树梢,她的影子会长出几根怪角,路过突出岩壁的大岩石,影子就消失了,但岩石边缘会倾泻一道金色的光帘。
她尽量避开阴影,看着阳光下影子奇妙的变化,玩得兴起。
郦御神色平淡地站在屋前,视线看着不远处的斜坡。没一会儿,他从屋里带出的暖意就消散了,独留站在屋影下的寒凉。一颗毛茸茸的头率先出现在视野里。构穗亦看见了在屋前等候的他,一路小跑,跑过阳光铺地,满目斑驳光影的小道,一下子扑进他怀里。
“郦先生,我来了!”
这一扑如抱了太阳。女子身上的狐裘暖烘烘的,全是阳光的味道。郦御先是感觉好暖和,而后才浑身起鸡皮疙瘩。
他费力忍了忍,后槽牙都咬得有些疼,才忍住没把构穗一把推开。
有种失算的感觉。轻微,但由于鲜有而令他异常不适。
这个女人昨天见的时候,好色但规规矩矩没对他做什么,过了一夜就开始动手动脚的。难不成她看出现在的问槐是假身,她不必在意暧昧男人的喜恶,便放心大胆地调戏他?
郦御强逼自己挂了抹笑,柔声道:“来得早了半刻呢。”
“嗯,在路上追影子玩儿,所以走得很快吧。”
郦御笑着往屋里走,构穗搂着他的胳膊身子贴着他跟着往里面去。
郦御:“………”努力忽视手臂上软乎乎的触感,“构穗姑娘,可否离御远些?”
构穗眨着大眼睛,疑道:“你不喜欢我亲近你吗?”
没错,他不喜欢,可是他不得不说喜欢。
“喜欢的。”郦御说出违心的话,深吸了口气没忍住斜蔑了构穗一眼。好在构穗迟钝没看出这道厌恶的目光,只是乐呵呵地跟着郦御提着桶往林子里去。
两人来到一条溪边,溪深至脚踝,不时有冰渣和落叶随溪水向远处流走。
“姑娘帮我保管一下,有劳。”郦御脱下狐裘斗篷递给构穗,并从腰间取下香囊。他身着月白色圆领窄袖袍,蹲至河边。略捋起袖子先灌了半桶山泉水,又顺手摸了几块溪石。做完这些,手已被冰冷的溪水冲得通红。
他随手将石头扔进木桶,没要衣裳,已经由构穗递到眼前。
“多谢姑娘。”郦御接过来穿上,刚穿好构穗就把他冻得通红的手攥住了,还一脸没事人的样子,好似牵郦御的手和吃饭一样寻常。
普通魔族寿命可达三百岁,郦御如今七十出头,划算成人族,抵莫二十三四。年纪尚轻,人又傲气,寻常女人不入法眼。在魔界时他对女人避如蛇蝎,经过王姬一事,更觉得洪水猛兽。构穗两番大胆举动,猛的一下他竟不知该如何应对。虽早有引诱构穗的心思,可那也是他占主导,缓缓图之,没想到能发展如此迅猛。不到一天,又抱又摸,再顺着构穗肆意妄为下去,怕不是月末就被吃干抹净。
如此只能主动破局,断不能让这成为常态,被人牵着鼻子走。
“构穗姑娘。”
“嗯?”
“你为何对御这般轻浮?”
构穗沉思半晌,幽幽道:“什么是轻浮?”
她这样说的时候,两个人还牵着手在林中道上走呢。
第二十二章猪
三界独立存在,互不干扰。其中仙魔两界因实力旗鼓相当,物产资源互补缺漏,多有通商往来。人界力量弱小,被天道护佑,仙魔两界中人无法随意踏足,因这层缘由,人界对仙魔两界知之甚少,唯修仙堕魔者略窥一二。这批修仙、堕魔者,飞升仙界可位列仙班,堕入魔界可祭牌魔楼,好比人界的官员,和寻常的仙魔族人是有区别的,也被称为散仙、人魔。实力不见得比土生土长的真仙、真魔差,却因为出身异族饱受非议。
出身暂且不论,这些人魔、散仙从人界带来的最宝贵的东西当属思想文明。仙魔重武轻文,魔界尤甚。蛮荒混沌时期,魔界以武为尊尊了近万年,直到先秦的孔孟、老庄传入,同类相残、弱肉强食的风气开始转变,逐渐出现群落。自那以后,人间许多文化风俗被魔界仿效。武为尊的风气仍在,文人地位亦节节攀升。
“魔界的茶文化于三百年前兴起。最早传入的是唐王朝的煎茶法。需先将茶饼烘热,冷却后碾碎备用。起壶烧水。一沸加盐调味,二沸投入茶末,三沸方盛出饮食。我昨日所用则为点茶法,起于唐末,兴于宋朝,与煎茶法相比略繁琐些。”
郦御前因后果一通说完,自认事无巨细。构穗也两眼放光,听得津津有味。
他没教过什么学生,唯有两三个恩师。按着他们教导他时的态度、方式教过去,用辞尽量平铺直叙。
郦御起身把储存茶饼的茶罐从柜子里取出来。
“姑娘想先学哪一种?”他问道。构穗回他:“哪种可以学得快些?”她想早点让携雨喝到她的茶。
郦御不知构穗心意,误会了。他冷笑道:“欲速则不达。姑娘急于求成的话,就算步骤不错分毫,做出来的茶味道也好不到哪去。”语气嘲讽尖酸。
郦御看不起急功近利的人,崇尚好事多磨,学艺学精。构穗一开口就踩了他的大雷,加上本性孤傲,一时忘记掩饰。
构穗感受不出,呆呆哦了一声,“那郦先生决定吧,我会认真学,争取早点学会。”
时辰过得很快,转眼日薄西山。夕色从支起的窗户溜进草屋,投了一抹橙红在褐色的陶壶上。
这壶已经连烧两个时辰,下面的炭火炉也燃了两个时辰。构穗一动不动蹲在壶旁,呼吸都不敢大了,仔细听着水沸的响动。
一沸需沸如鱼目,微微有声。这一步眼观结合耳听并不难判断。可郦御是个精益求精到吹毛求疵的老师,教构穗只可用耳朵去判断水是否沸到了时候。
如此,从半个时辰学会碾茶、罗网,以为并不难,到一个半时辰不断地添水烧炉子,依旧卡在一沸难以行进。构穗心里的喜悦凝结下来,沉淀为极高的集中力和耐性。
郦御在东窗下书桌处练字打发时间,时间亦过得飞速。见暮色已浓,他走至西窗说道:“歇息会儿吧,回雪山居用过晚饭再来。”
构穗犹如无人之境,两耳不闻。她眼发直瞳眸深黑,极少眨动。忽然,她伸手快速揭开壶盖,探头一看,眉毛立刻皱起来。
“又慢了!”不是水泡沸得过多,便是太少!总之,怎么都差一些。
“姑娘已做得很好了。御当时用了两天才掌握好一沸的时辰,以姑娘的用心,想来明天便能有所突破。”郦御从容地撒了个谎。他悟性高,煎茶法略看先生演示、指导几次就掌握了。撒谎不过是不想构穗赖着不走。
他灭了炉火,断了构穗废寝忘食的想法。构穗满脑子都是水泡,心不在焉下山去了。
回到雪山居,太阳已完全落入地平线。段燃早已回来了,一直在书房中待着,直到携雨把饭桌摆好才从里面走出来,与构穗寒暄了几句。
“问槐还没回来吗?”
携雨摆好了碗,说道:“下午的时候回来了片刻又走了,说要子正后才回。”
构穗点点头,埋头吃饭。段先生和携雨对她在郦御处学习很感兴趣,问了她许多。
饭毕,剩菜、剩饭全部倒进泔水桶,携雨又加了好多剁碎的猪草进去。构穗先携雨一步提起桶来,携雨忙说:“不用姐姐帮忙!”
她是个成年人,哪里有争不过十三岁小孩的道理?构穗很坚持,携雨也无法了。
喂完猪,构穗就匆匆出门,心里惦记起煎茶的事。
刚提上灯笼打开门,瞧见不远处站了个人影。夜色已至,四合昏暗,构穗眯眼辨了几息,小步子快走过去,奇道:“郦先生怎么来了?”
郦御提着灯笼往前走,回眸示意她跟上。
“太阳落山前天空飘来几朵阴云,想来晚上的月色好不到哪里。天黑路远,姑娘一个人行走,令人担心。”
原来是担心她,特来接她上课去。
构穗心一暖,想和郦御挨近些。她与他并肩,保持一个人的间隔。她知道,郦御不喜欢别人碰他。
“先生你喂过猪吗?”
郦御垂眸瞧她,“没有。不过姑娘刚才应喂过吧?”他睫毛很长,烛光自下而照,眼下就生出两片小小扇影。
构穗一惊:“先生是怎么发现的?”
“姑娘袖口上沾着猪草,再结合姑娘的话,就不难察觉了。“还有一句他不当说的,构穗刚出来的时候身上有异味。
构穗心中涌现钦佩之情。上个让她有这种感觉的是西天的佛陀。
“我和猪有点像。”
郦御脚步一顿,心想:她脑子又飘到哪个天外了?
构穗语出惊人,今天一天已让郦御无语了七八遭。
“用猪形容人并不是什么好寓意呢,姑娘。”
构穗道:“啊…可是它明明很能吃啊。”
很能吃是什么好品质吗?
郦御一度想扶额。
“昨晚饭后问槐专门带我去了猪圈。他说我和它相似,又能吃又白白胖胖的。他还说,这是在夸我。”
“……”郦御突然想起昨晚饭后,问槐一脸得意地从后院走出来。
“再说,猪吃得都是人吃剩的或不吃的,可它们长出的肉却是人喜欢吃的。”构穗吸了下鼻涕,接着道:“我想不通为何用猪形容人是不好的意思。”
构穗一脸求知欲看着郦御,赫然把他当作西天如来佛祖,有啥不懂得不会的都可问他。
郦御无奈叹了口气。换做旁人,他根本不屑理会,只觉得这问题没必要深究,纯属浪费他宝贵的时间精力。
“猪本身的存在并不坏,只是人强加了他们的意志使得这种生物有了不同的含义。比如魔界的曼珠沙华,仙界的水月镜花草。这两种花草自天道诞生就存在于天地。奇特的香气是引诱虫蚁的方法,艳丽的颜色便于吸收日光,皆是为了生存演化出来的性状。有一天,它们被人发现了。由于它们为了捕食虫蚁而散发的香气可使人致幻、中毒,于是人把它们当作奇邪怪物避而远之,出书入典大肆宣扬,用曼珠沙华形容美丽又歹毒的人。这种花的美丽与歹毒完全是人自以为的。猪和曼珠沙华一样,人们凭自己的意志夸它骂它,和它本身无关。”
“自古以来,仙魔人三界用猪骂人的多,夸人的少,久而久之就形成一种群体认知。生长在这三界的人打小就被灌输'用猪比人就是骂人'的观念,很难再改变。姑娘你长在西天,没接触过仙魔人三界,所以你不明白也不需深究为何这三界要骂猪。你只需凭自己的意志选择,喜欢便喜欢,不喜欢便不喜欢,不也挺好么?”
构穗听完豁然开朗。和佛陀讲得苦难、众生、欲望、舍得不同,郦御不说高悬庙堂的道理,也不讲晦涩难懂的字词,长篇大论只为告诉她顺从本心,却把缘由全部给她说明白。包括下午学茶艺的时候,也是这样。在这一刻,郦御在她心里的形象无比之高,她竟然觉得,这世间只有这个人能教会她情爱道理。
不过,她炽热的心很快冷却下来。她因为刚刚的想法心里涌现了浓浓的羞愧,好似背叛了问槐,背叛了他们的约定,背叛了两人的一切过往。她不愿骗人。
构穗垂下头,大步往前走,让风吹散不应该的想法。
郦御被她搞得一愣。他是真拿不准构穗的脉。明明上一刻还看见她眼中满是崇敬欣赏,下一刻就冷着脸撇着嘴了。他心里也急了,追上去问她:“构穗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构穗扭头,惊恐的眼神如看了只恶鬼,脸都吓白了。
“你别跟着我啊!”
“那你说明白,是我刚刚说得话哪里得罪你了吗?”
头回听见郦御大声说话,构穗直感觉背上发麻,又觉得郦御生气皱眉的样子真漂亮。
这想法一蹿,构穗呲牙咧嘴如临大敌,啥面子都不要了,撒开腿嚎叫着跑起来。郦御硬生生被气笑了。
第二十三章萝卜
携雨嘴里含着茶,脸颊鼓了两下,让茶水在嘴里转了几遭。咕咚一声咽下去后,顿时吸进鼻子的空气都仿佛添了香料,满口也是余香浓浓。
携雨睁大本就溜圆的眼睛,忍不住道:“构穗姐姐,你这是学到了郦先生的真传吗?”
惊异的夸赞一下就夸到了构穗心窝里,她腆了脸,晕上两抹酡红。
还有什么比宛若真传更棒的夸奖吗?昨夜她给郦御端的那杯茶,可是他本人喝了都惊喜的程度。
“等先生回来必须让先生也尝尝。”携雨提着茶壶又给自己添了一杯,一口吸完,闭上眼不住地摇头晃脑。
末了他凑到构穗身侧,说道:“姐姐真厉害,一个月时间就把郦先生的手艺学过来了。以后——能不能天天做给我喝啊?”携雨捧着茶盅眨眼睛。
他长得可爱玲珑,任谁看都觉得怜爱。眼下略撒撒娇,构穗就拍着胸脯说没问题。
“不过姐姐要偷偷的,不能让先生发现。否则他就要说我:别人家的那么好,怎么不做别人的弟子去?这话我听得耳朵都出茧子了。”
携雨模仿的惟妙惟肖,构穗哈哈笑得不行。平日在段燃面前稳重乖顺的孩子,最近总在构穗面前露馅儿。
“好啦,不和你说了,我该去上课了。”构穗捏了捏携雨婴儿肥的脸蛋,起身往厨房去。
“姐姐上午也要去了?”
“嗯,因为要学的更多了。”
携雨见构穗往布袋里装了两白萝卜,心道:这是打算在路上啃着吃?
他前脚把构穗送出门,后脚进院听见一阵怪声。他连忙去西墙查看情况,一个浑身酒臭的人趴在西墙脚下。携雨把人扒拉正,看清脸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子,吃力地把人拖回屋里去。
昨天段燃才解了风城的禁足。被关柴房关了月余,风城出来当天就不见了踪影。
携雨扯了被子扔到风城身上。如果不是因为先生,他一辈子也不愿和风城有交集。
携雨正准备离开,发现地上落了张白纸。他估摸是刚刚给风城扯被子时,把藏在被子里的玩意儿给抖落出来了。携雨捡起那张纸,本不想看,奈何纸就那么展开着。
这是一幅画像,画的是谁携雨一眼就看出来了。谁会在自己被窝里藏一个人的画像呢?又不是孔孟老庄这些圣人画像,除了对画中人有意,他真想不出第二个理由。
携雨把画迭好,然后把风城身上的被子迭成原状堆在墙角。他把画像塞进去,好似一切没发生过。
“两个萝卜,一个做萝卜茶喝,一个用来雕小花。嘿嘿。”
构穗抱着两个萝卜谄媚地笑着。
郦御细长的凤眼依旧专注在面前的纸张上,似乎没看见凑到他身边的娇小女人。很快,他笔尖一抖,太里面的点变成了短短的捺。后面的字再写也无意了,他把笔随意丢进洗笔池,激起的涟漪和他紊乱的心如出一辙。
昨天怎么就为了奖励她茶道小成,给她雕了朵小花呢?这样一来,他不仅要教她茶道、书法、烹饪,现在连雕刻都要教了。
郦御垂眸,定定看着嬉皮笑脸的某人。
嬉皮笑脸?
这个想法令郦御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
她明明只是满带着求知的兴奋与渴望,冲他笑罢了。他为何会觉得她嬉皮笑脸,甚至有点讨厌呢。总觉得,她是故意在折磨他。
他看人向来极准。理智告诉他,构穗并不是有意要摧残他的意志。可感性又说,这女人就是故意的。否则怎么会从一天四时辰的课加到八个时辰,从一门课加到四门课?他们现在几乎一整天都待在一起。
“构穗姑娘今天来的似乎有些早吧。”郦御冷冷道,努力要为自己挤出生存空间。但愿构穗能看出他的不悦,识相点不要再得寸进尺。
构穗这人直,自己不会拐弯抹角也看不明白别人的暗示。
“因为我觉得一天要学的东西有好多啊,光下午加晚上的时间根本不够,所以就上午过来了。”
郦御做出为难的样子,说道:“御先赔罪。姑娘如此勤勉,御钦佩欣赏不已。只是一来天冷路远,多番周折实在不便;二来上午事忙,后院家禽、菜地、竹林都需日日照料,还有许多木工活只能放在上午天光好时去做,恐怕没有时间教导姑娘。”
构穗连连摇头,“无妨啊,我可以帮忙!这些活我都想做。而且我喂过猪,也会给菜地施肥,我可以帮你的。”
“你!”郦御气极又无法发,只得假笑道:“怎么好劳烦姑娘呢?这些都是粗活重活……”
“我不怕累,我只想和先生在一起多待些时候。”
可是他不想!
郦御心中愤慨。七十多年的生活习惯被构穗一个月搅得乱七八糟。课业这东西他手到擒来从不需特意准备。可是,时刻关心构穗的学习情况,光这点就占据了他绝大部分的精力。他做任何事都无法全心投入,总会被余光中小巧的人影夺去注意,这种情况足够他痛苦。
当先生如此不易吗?怎么他做学生时,先生就可以读杂书读四个时辰,偶尔走下来指点一二便好?
“就算屋子里炉火旺,也别忘了穿氅衣啊。”
郦御正憋火,还真不觉得冷。构穗倒轻车熟路绕过花鸟曲屏,从后面的衣架取来了一件白氅。
构穗发现郦御体寒是前几天她拉着他打雪仗的时候。偶尔几次郦御亲自把着她的手教她书法,她也只微诧于这人的手总是冰冷如雪。若不是打雪仗把郦御冻得生活不能自理,构穗不知会疏忽到什么时候呢?郦御可是她的大恩师,她绝不能把人寒去了。本只三百年寿命,再不保暖,说不定一百五十岁就没了。
郦御从构穗手中扯出氅衣的系带,“姑娘对御真是关怀备至。”
“当然了。你要是冻坏了,谁教我那么多有趣的事情呢?”构穗真性情的发言,听到心思敏感的郦御耳朵里就是:我要榨干你的价值,在此之前,你必须好好活着!
一名谋臣,从他出山的那一刻就是主上捏在手中的器。他郦御被人利用了五十多年,头一次感觉这么不痛快。
郦御咬着后槽牙道:“是啊,构穗姑娘真是个好、学、生。”
构穗以为是在夸她,开心得很:“那先生要再奖励我一朵小花嘛?”
郦御笑道:“哈哈哈,那是当然了!”背过身,他挂着笑的脸立马硬得和石头一样,一把拽开通向后院的拉门大步往厨房走去。
所谓萝卜茶,就是白萝卜切片,加盐煮熟,然后用萝卜汤冲泡茶叶形成的茶汤。微咸又有萝卜的清甜、茶叶的清香。冬天喝上一碗,比喝羊肉汤还舒服。特别是郦御这种吃肉只吃鱼的人,寒冬时节,隔几天就会煮点来喝。他昨天雕萝卜花时顺口提了一嘴,便被构穗牢牢记住了。
“切的时候第一个指节按着萝卜,第二个指节稍微斜一点……嗯,就是这样。这样不容易切到手。”
郦御指点了一句,顺手拿起灶台上的书看着。构穗一个人切得起劲,把菜板剁得砰砰响。
白生生的萝卜片扑棱棱下了锅,构穗添柴捣灶灰,把灶火烧得旺盛。
水雾蒸腾着,构穗支着头看着雾那边低头看书的郦御。
“郦御,你之前对我说江南的烟雨如雾,虽清浅却让人瞧不清楚。你现在站在雾后面,这么近我真的就瞧不清楚你了。”
又在作什么怪?郦御狐疑地看过去。
构穗的脸被红彤彤的火光笼罩着,眼睛很黑很亮,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
郦御张了张唇,把书放下后问道:“构穗姑娘此话何意?”
构穗拿起火钳抄了抄灶底,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想,等以后我们一起去江南玩。”
郦御笑了,他觉得构穗很可笑。
江南是人间的城池,不是他们这些仙魔可以踏足的地方。这件事,他之前就告诉过构穗。
最后他玩笑般答道:“好啊。”
第二十四章年节
人魔二界一直有过年的习俗。镇荒海虽然是混沌之地位于三界之外,可海内之人大多为人族和魔族,所以过年的习俗就从外带了进来。眼下年关将近,雪山居内亦年味浓浓。构穗好说歹说,总算从段先生那里讨来了写一副春联的差事,眼下正勉袖提笔,聚精会神抒发豪情。这月余从郦御那里学来的书法技艺,她会多少用多少,十四个大字写得有模有样。
“佳时正满一轮月,旭日初升万里辉。”
段先生缓缓吟诵。构穗的字目前有形无意,写得规规矩矩。她日常临摹的字帖都是郦御的亲笔,所以字里行间皆有郦御的影子。
“姐姐也太厉害了吧,比携雨写得强多啦!”小马屁精携雨开始发功了,对着构穗一顿夸,两人过分到拉着手转圈圈。
段先生啧了一声,“成何体统?”一个眼刀飞过去。
携雨撅着嘴相当不乐意地松开了手,低下身子去吹联上的墨迹。
“姑娘的横批打算怎么写?”段先生问道。
构穗早就有了主意,回着:“有日月自然要有星辰,就写指点星辰四字。”
段燃欲言又止,手炉盖子打开又合上,掂量道:“星汉灿烂四字既有璀璨银河之意,又典出魏武帝曹操《观沧海》一诗,似乎更贴合姑娘的这幅对联。”
构穗摇了摇头:“这对联就是郦御说的,横批再用段先生的……那我呢?我觉得指点星辰就挺好,用手点星星,让它去哪里就去哪里。很厉害吧?携雨。”
携雨硬着脖子说:“对啊对啊,姐姐厉害。”
携雨这段时间已经完全变成构穗的小尾巴,胳膊肘都敢往外拐。谁叫构穗一学到好东西就先给携雨分享?他平日课业繁重,只有在构穗这里才偷闲。
段燃一个说不过两个,事不大亦无需争执。他去堂屋一趟,出来时手里拿了一包晶石。
“明儿个就是年三十了,今天就把年货都备下吧。”
“先生,我能买点辣皮子嘛?”携雨问道。他口味比较重,平日里吃饭时要捧一碟辣酱才可吃下。
段燃准了,说道:“我看你和风城两人的冬衣都有些破损。年头也长了,再添两件新的吧。年货采买完,剩下的灵石就捐到城主府。”
“先生不下山吗?”携雨接过晶石袋和清单。
段燃看向东厢房,“风城家里人今个儿要上山来接他回家过年,作为先生我应在这里侯着。”
携雨窃喜,心想年节里总算有好觉睡了。他高兴地吆喝:“走吧构穗姐姐,下山买东西咯~”
两个人一人背个背篓,篓里插着雨伞、灯笼,有说有笑地出门去。
两人没走出几步路,就看见上山道上有两人缓缓行来。构穗和携雨不约而同停下步子。
“果然是过年节了,连郦先生都穿上了红衣。”携雨惊叹。只见郦御一身白氅内着绛红圆领长袍,白玉束腰,下坠一个银白袋包七彩璎珞的香囊,远看就像梅仙下了凡尘。
尽管郦御姿容当世一绝,构穗看得依旧不是他。
两个月来都像具行尸走肉的混蛋,竟然好意思看着构穗笑。这两个月里,问槐都只会对她说:“好。”“知道了。”“不行。”?还一直对她摆着僵尸脸,连看她的时候眼中都无她。
构穗用袖子擦了擦眼眶。
哭什么呢?她不太明白。
“下山买年货?”问槐走近后问道。
携雨说道:“嗯。问公子,你的面瘫总算治好了?”
问槐嗐了一声,“我这面瘫一过节就好了。等节过去,还要复发的。”
“还有这种病?”携雨睁大眼睛,不敢相信。
构穗拉紧背带,率先往山下走。
“我俩跟着一起吧,可以帮你们拿些东西。”问槐提议,构穗扭过头看了他一眼。走了没几步,构穗问:“郦先生也去?”
这事携雨也奇。在他的印象里,郦御就没出过山。
“终日白茫茫的雪景,看久了无趣,还需下山感受些烟火气息,看看琉璃世界才好。眼下又逢年节,凑热闹就要凑个大的不是?”
凑热闹。这三个字从郦御嘴里吐出来真是件惊悚的事情。
构穗心情不佳,闷哼了一声也不再多问。
到了山下,还没进城就要先排个长队。年关在即,许多流浪在外的修士都会选择个城池过个好年。一切奔波劳碌甩到脑后,待年后再去烦恼。
队伍排了半时辰才进城。两个月前的兽潮规模不大,除城墙下的坊市有几处坍塌,其他无甚。花街繁华,满目红笼。人潮涌动,四人还没来得及计划一番就被冲散。
构穗随着人流走动,前方不知何时出现一座二层戏台。台基高丈余,面阔三间,进深一间,此刻正演着一出戏,构穗说不上名字。
戏台下面挤成炸锅的米花,戏台上唱得更是火热。构穗被几个男人夹在中间,身后那个不知是不是觉得她肉嘟嘟的十分软和,有意无意地蹭她。构穗没来由一阵恶心,胳膊肘往后怼了怼。那人一把捏住,恶声恶气道:“你这小娘皮,竟敢打我!”
“你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干嘛一直蹭我屁股!”构穗在郦御的教导下算半个知礼的了。
男人狞笑:“真是笑死人了!你个丑娘们,我蹭你屁股都是看得起你了!除了屁股大点,哪里都让爷提不起兴趣!”
“那你怎么不去蹭猪?不对,猪多好的动物,你配蹭吗!你应该蹭树……蹭岩石!不行,你根本就不配长鸡鸡!”
构穗说完,周边此起彼伏,笑声不断。看笑话的视线落到男人身上,他顿时觉得面子被踩进了土里。粗厚的手掌里,构穗的小细胳膊随时会折断,男人此时一定要给构穗点颜色瞧瞧。
“老子现在就干死你,让你看看老子鸡儿的厉害!”说完大手扯构穗的衣袍就要撕开。周边的嘘声更大了,甚至主动退出一个小圈供他俩表演,一时竟比台上的戏还吸引人。
构穗也不害怕,右手抓住男人伸来的大掌,反方向一扭。男人吃疼松手,气得祭出法器要和构穗斗法!
构穗掌心相抵一旋,莲花乍现挡住男人的剑气。男人拿出一个响铃,随着铃铛摆动,构穗手心里竟然出现一条法力光带链接到男人的剑上。
“我这可是魔剑。只要你的身体或者法器与我的剑接触到,就会与我的魔剑连上。我让你过来,你就……必须过来!”说完,男人收力,法力光带被瞬间拉紧,拽着构穗往他的方向去。
构穗面色一凝,用法力攻击那条淡紫色光带,无任何效果。
“小娘皮,想要贞洁也要挑个对象不是吗?踩到你爷爷的头上,下场就只有任我玩弄!”
“可是你不觉得你这个魔器很弱吗?”构穗有啥说啥。男人一愣,当她是打不过想逞嘴皮子痛快。
“那是你爷爷我还没发功呢。”语毕,一动手腕,光带瞬间波动了一下,一个巨大的力传递出来,扯住构穗的胳膊狠狠摔倒地上。
地上腾起一重烟尘,这一下就把地砖摔得四分五裂,构穗的嘴角也流下一道血痕。
“你是不是觉得用法力也使不出来?哈哈哈哈哈,你爷爷我的魔剑可是个无底洞,光吸就能把你吸干,哈哈哈哈哈!”
构穗眸中寒光凛然,撑在地面的右手隐隐有绿光。她是佛修亦是妖精。法力被吸走,依旧有操纵植物的力量。
男人脚下几株幼芽快速生长,转瞬缠上了男人持剑的右手。
“施、主,只要你给我赔礼道歉……”
“哈哈哈赔礼道歉?”男人一抬手就把脆弱的枝茎扯断。“靠这破藤条吗?”
话音刚落,又有几株砖缝里的嫩芽被催发。与刚才不同的是,这次的嫩芽锋利如刀,唰,极短促的切割血肉的声音,一条胳膊被扬到了半空。
没了主人法力的加持,魔剑紫光消散,术法自动解除。构穗直勾勾看着躺在地上哀嚎翻滚的男人。
她是佛修不应如此嗔怒。可此人犯她辱她,乃恶人。她惩戒之,怎是过错?
佛祖菩萨定能明了是非对错,不会因此断她佛缘。
构穗欲合苞行礼,手举至半空,难以为继。九重莲花蕴含世间清净功德、清凉智慧,有超凡脱俗、轮回不灭的含义,乃佛门圣物。合苞合得便是莲花苞。
构穗擦掉血迹,跌撞着挤进人群。离她不远的地方,问槐和郦御冷眼看完了全程。
他们两人早于构穗来到戏台。问槐喜欢听戏,看见戏台子便走不动道。构穗这出,实乃意料之外。
“你这两月的教导颇具成效。”问槐的视线重新投回了戏台子。他跟着戏里的吹拉弹唱,有节奏地摇头晃脑,看起来相当沉浸其中。
郦御回道:“主公过誉。”
两人都明白,构穗的心还在问槐身上。白日的试探,那双漆黑的眼睛,从问槐现身的那一刻就说明了答案。
“她知道我和假身的区别。说实话,我也没想到,她对我真动了情。”
郦御鸦睫低垂,默而不语。这世间,有什么东西是这个奇才两个月努力还得不到的吗?以前是天下,今日之后,还要加个构穗。
“慢慢来,五十年都等得了,不急在一时。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是。”
“你看我头戴公婆孝,你、你、你身穿大红袍。似你这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千古少,枉披人皮在今朝——”
戏台上,秦香莲瞪圆双目,满面疼恨。她指着那遗臭万年的陈世美,唱得声声铿锵,掷地有声。台下满堂的喝彩,掌声连绵不绝。这古今第一的负心汉,每日不知要在戏台子上被铡上几遭。
第二十五章心迹
长长的山道,夜色中看不到尽头。构穗撑着台阶小心翼翼地爬起来,喘息中她想起问槐说过的话:人一旦倒霉就是一个难解的连环。
背篓被挤扁、被占便宜差点死掉、灯笼坏了找不到山门、找到山门又被长长的石阶绊倒数次……后面还会有什么样的霉运在等着她?
莫不是在吊桥上,被风刮下桥去?那山涧深而阔,还有怪风和大猿,掉下去的话,就这么死了也不一定。
构穗擦掉冒出来的清水鼻涕。
“观自在菩萨…”她念着《心经》,和寒风较劲。“…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
咚得一声,她又摔倒在台阶上。
石子嵌进了手心的伤,她爬起来,心经没有停止。她突然大声地念,甚至边笑边念。她不懂为何要笑,只是觉得好笑。笑这东西需要一个理由吗?既然想笑就毫无在意地笑,反正没有人在乎她笑得好看还是难看,合适还是不合适。就像佛陀和菩萨不会因为她砍掉了一个人的手臂就不让她入佛门,说她佛缘尽断。因为,他们也不在乎。
“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
视野里一个橙黄斑点一上一下地跳动。它从上方而来,幽幽明明,闪闪烁烁。构穗眯着眼打量,她希望山风小一点,这样她能暖和些。
不要灭……拜托。
她祈祷着,向前奔赴,终与它相逢。
看清眼前人时,构穗的鼻子里有点难受。那双漆黑的杏眼里面什么都没有,又似乎什么都有。
“你终于来接我了。”她说道。声音有些颤抖。
残破的裙袄,脏灰不已。里面剩多少棉絮可怜地镶嵌着,又有多少棉絮被血染成红色,谁也不知道。
郦御很沉默。他一向话少,这时什么都说不出来。
几息之间,暖和的白狐氅落在了构穗的肩头。
她把狐氅抓紧了些。上面有郦御的味道,是她形容不出的香气,熟悉刻骨。
“大家都在找你……我只是,运气比较好。”他说得平淡,蕴含着只有两人明晰的安慰。
构穗把脸埋在领子毛里,心不那么凉了。她点了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快到吊桥时,构穗勾住了郦御的腰带。男人转回来低下身子,让她把狐氅给自己穿好。
他知道自己的体寒是构穗最关心的小事之一。若驳了她,会被缠到妥协为止。
都那么可怜了,就不和她争了。
风烈得可怕。女人依偎在男人身边,没有念什么心经。狐氅的绒毛流淌着男人的体温,淡淡的热,浅浅的凉,不是骄阳亦不是寒霜。
“年货都买齐了吗?”
“齐了。”
“辣皮子呢?”
“也买到了。”
“……我写的春联你看到了吗?”
“没有,没来得及看。”
“那你会看吗?”
“会。”
靠在左臂的脑袋瓜满意地蹭了蹭。
雪山居里已经炸锅了。段先生和携雨急得在院子里乱转,商量着构穗能迷到哪个山头去。
问槐环着臂靠在门框边。
“问公子,构穗姐姐丢了你都不急吗!”携雨急到头看问槐都不顺眼了。他平日里可是个乖孩子,很少红脸。
问槐搓了搓胳膊,打了个寒噤。“急啊,这不是找过了吗?没找到啊。”满不在乎地语气。
携雨心里已经幻想把问槐按地上痛揍了。
要说找了这句话,这人最没资格了!一回来就在暖炕上懒散。郦先生那么淡泊的人都比他着急!
“哼,构穗姐姐真是瞎了眼才会嫁给你这种人!”
此话一出,段先生眼睛一瞪,“你个孩子没大没小,想反了天啊!”抄起竹棍追着携雨满院子打。
问槐身形灵敏,一闪身揪住携雨头上的小丸子,问道:“谁给你说我和她是夫妻了?”
“你、你还不承认?你个负心汉,姐姐那么在乎你,你辜负她!你个混蛋!”携雨扭过身要把问槐的脸抓个稀巴烂。问槐手长腿长的,胳膊一撑直,携雨小矮子拿他一点办法没有。
段燃从问槐手里接过携雨,照着屁股就是一棍子,喝道:“去竹凳上趴着去!”转脸赔礼作揖,“失礼了,问兄。这孩子这些天脾性大得很,变了人似的。我一定严加管束。”
问槐笑道:“无妨。小孩子误会了,又是真性情,我怎么会计较?”
“误会?可这是构穗姑娘亲口说得啊。”
问槐一愣便只笑不语。段燃没多打听,进屋把携雨打得嗷嗷求饶。事毕,出屋把劈叉的竹棍扔到柴房。这时问槐冷不丁来了句:
“段兄,我和构穗…没什么。”
段燃正要接话,雪山居的门嗙地大开,郦御和构穗两人搀扶着走进来。
“太好了,可算回来了!”段燃立刻迎上去,慌忙接过郦御手里已灭的灯笼。见郦御满身脏污、寒霜覆发依然只注视着构穗,他心惊不已。
“人找到了,郦御也没事,皆大欢喜。好了,都早点洗洗睡吧。”问槐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携雨捂着屁股从堂屋扭出来,带着哭腔喊了声姐姐,扑进构穗怀里。
构穗摸了摸携雨的头,对段燃说道:“先生能找两盏灯笼吗?我要送郦先生回家。”
“先生和姐姐不急,喝了姜汤再去。”携雨忙说,捂着屁股又去厨房煮汤了。
两人烤了火饮了姜汤,前后脚离去。
“烦请留步。就送到这里吧,姑娘请回。”郦御躬身作揖。
构穗抬头往上看了看,“这连角亭都不到。”
“天冷风大…”
“送到角亭我就回去。”构穗语气坚决,不容拒绝。郦御懂得,她的倔强十头牛拉不回来。
两人继续沿路往上去。
“郦先生,明天你要来和我们一起过新年吗?”
“我就不叨扰了。”
“不会叨扰的,我很想你和我们一起。段先生也说想邀请你,让我告诉你。”
郦御笑了笑,“姑娘知道,御喜静。”
构穗是他生活里唯一的吵闹,两个月了,已有些习惯,可这改变不了他的本性。
魔界有一种独生花。一根茎一片叶一朵花,孤单地活着。他这一生和形形色色的人打过交道,也被人全心全意地热爱过,却始终认为自己孤独。孤单又独立,像独生花,自己便能好好活着。
“那等明天饺子包好,我带些去草屋给先生煮饺子。”
“不必了。角亭已经到了,姑娘回吧。”
“唉——”构穗叹了口气,郦御以为她已经放弃了,谁知构穗又凑过来,踮着脚尖看着他。
“只有我和先生也不行吗?”她不自觉地眨动眼睛。
或许是这双漂亮的眼睛太可怜了,郦御只得苦笑道:“两个人也是过年,不是吗?”
“郦先生,今天你找到我的时候我的心跳得很快。”构穗话锋陡然一转,“就是在这里,问槐告诉我,这是情动的感觉。”
她有些紧张。反观郦御,他眼眸清澈,神色自若。构穗心迹的表露既不让他喜亦不让他悲,只有一种叫懦弱的情绪缓慢生长。
郦御在利用一个女人去得到自己想要的自由。他想起了刘邦,想起了朱元璋。又想到了李园,想到了吕不韦。最后甚至连张昌宗和张易之都浮现在了脑海。
郦御曾自傲地以为自己永远不会靠女人去博得想要的东西。他厌恶燕稷、李鬼那样的谋士,正因为他们惯爱用女人去达成目的。
可现在,他也不过如此。
郦御缓缓松开不知何时握成拳的左手,寒冷让刚刚被感性干扰的理智回归。他依旧风轻云淡,就像他算准了构穗会走那条山道,于是一步一步走向了渴望温暖的她。
“明日子正,御在角亭恭候姑娘。告辞。”长拜离去。
郦燕安,你别后悔!现在的女儿你爱搭不理,以后你就真的攀不起啦!
第二十六章指点星辰
“这一男一女都是蛟,一条黑一条银。黑蛟是蛟精一族的太子,银蛟则是蛟精王的养女,算得半个公主。蛟想成龙是刻在骨血里的欲望。于是这条黑蛟就让银蛟勾引西海龙族的太子,杀龙取珠。银蛟自小唯黑蛟马首是瞻,自不会违抗义兄的命令。在这兄妹俩的阴谋算计下,龙太子很快爱上了银蛟。太子爱屋及乌,对黑蛟也异常信任。黑蛟乘着太子的东风住进了龙宫,并与龙太子的小妹小龙女相识。”
“那小龙女爱上了黑蛟?”
问槐笑着打了下携雨的屁股,留下个白面手印。“没错!雨小童很有写话本的天赋。”
携雨怨恨地看着问槐,屁股火烧疼。“是问公子这话本太老套了,一猜就猜到了!”说完气呼呼地把刚包好的元宝饺子扔在案板上。
“嗯?那你猜猜后面的。”
“切,不过是龙太子和小龙女发现了蛟兄妹的阴谋,然后把他们两人杀了呗。”
“哦~~”问槐故弄玄虚,转对一直默默包饺子的构穗说:“天女也猜猜后面的故事?”
“唔……蛟兄妹有错在先,想害人性命。我、我和携雨猜的一样。”
问槐说道:“可是这龙兄妹爱蛟兄妹,真会那么容易就下杀手吗?”
“爱?爱了就不会认为他们有错吗?”
“因人而异。总之,龙兄妹不觉得蛟兄妹有错,甚至还想杀了自己取龙珠供兄妹们食用。”
携雨立马呸呸呸了三声,骂道:“什么烂故事!”这话本有问题,有大大的问题!
“哈哈哈,哪里烂了。不是爱得荡气回肠、掏心掏肺吗?”
“人都死了还爱个屁!对吧,构穗姐姐!”
构穗一愣,一知半解地点了点头。
爱了就连被杀掉也无怨言吗?那到底是什么感觉……饺子皮在她无意的碾动中越变越薄。
“别擀了,换一张。”问槐抽出那张薄薄的饺子皮,手心攥住塞了点肉馅进去,挤成个馄饨。
“我小时候过年家里就包馄炖,皮薄馅大。”问槐随手把馄饨扔到一会儿要下锅的那一案拍饺子上,“故事的结局龙太子没忍心杀掉银蛟。他把银蛟囚禁起来,誓要与她在一起生生世世。可他的妹妹小龙女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黑蛟邪恶无比,心狠手辣,杀掉了小龙女吞下她的龙珠,成为了黑龙。龙太子为妹报仇,转而杀了黑龙。天道初神籍宵是龙神,当今玉帝与法神亦是龙神,所以龙族相残是天道不容之事,哪怕黑龙曾是黑蛟,也被这条天律护佑。西海太子犯了禁忌,被法神堕入镇荒海,和他挚爱的银蛟一起,死后相缠变成了银龙城。”
携雨眼睛咻地一亮,兴奋道:“这便是银龙城的来历?”
银龙城在镇荒海可太有名气了。那座和仙界城池一样美丽梦幻的城池终年浮在云层之中,在镇荒海这样荒芜混沌的地方有小仙界的雅称。
“想去?”问槐端起了案拍往厨房走。携雨捂着屁股跟在他后面,想到昨天的打闹,还算有骨气地说:“也不是很想去。”
“段兄,水烧开了吗?”
“开了,我来下饺子,劳烦问兄调个芫荽蘸料。携雨,去柴房取点柴,快没柴了。”
院子里构穗听着厨房热闹的动静一个人走到门外。她坐到门槛上,看着天上清朗的一轮圆月。
烟囱冒着烟汩汩蓬发,很快,饺子的香气荡漾在小小的雪山居。人烟温暖,尘世喧嚣。
走出厨房,问槐看见了坐在门槛上发呆的人。她有些圆润的身体靠在门框,缩成一团,背影孤廖。不知从何时开始,这个不懂什么是烦恼忧愁的女人有了忧郁的气质,单看背影就流露淡淡的忧伤。懂得越少越快乐,明白的越多越痛苦。两个月的时间并不长,对构穗来说却像一个婴孩被催成了少年。
问槐走过去递上一碗饺子。这是两个月来他第一次主动与她独处。构穗笑着接过碗筷,露出两个小小的梨涡。
“昨天进城,我看见戏楼了。”
“漂亮吗?”
“嗯,碧瓦朱甍、巧夺天工。”
问槐哑然一笑,吟道:“朱甍碧瓦,掩映着九级高堂。画栋雕梁,真乃是三微精舍。天女现在,真的很厉害。”
“嗯,郦御是个好先生。”构穗吃了一颗饺子。饺子馅锁着浓郁的肉汤,一口下去满口留香。“不论我想学什么,他都倾囊相授。”不像你,那么小气。
构穗的眼睛总会说许多话。这个瞬间,问槐发觉自己失去了什么。当直性子的构穗把埋怨的话咽在肚里,两人之间便有了隔阂。
问槐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今夜的月亮清辉万里,天上连一颗星也没有。多么晴朗的夜。
“进屋吃吧,大家都等着呢。”他说罢,转身离开。
“似你这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千古少,枉披人皮在今朝。”
悠悠又幽幽的唱调。
“其实那天,你也在戏楼吧。我寻不到你,却知道你就在那里。”
所以,当我性命垂危时,你在。当我再无法在众生面前行合苞礼时,你也在。可你却,连帮都不帮一下,甚至,都没来寻我。
太多的话都深埋在构穗心里。她听着问槐无有一丝迟疑的脚步声,知道她从未得到过什么。
苦涩在身体里蔓延。如果这也是情的滋味儿,未免有些太苦了。
“郦先生早就到了吗?”
构穗笑盈盈地走进角亭,放下灯笼。
郦御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本想问些什么,见构穗脚下无情忙一把抓住她。
“构穗姑娘!这边。”
他领着她绕开地上黑漆漆的物体,坐到兰凳上。
“那是什么?”构穗好奇地往后张望。郦御从地上拾起一个,递到构穗手里。
这时一个外有一圈竹子骨架,内里抱着一个小球的大球。构穗一时没看出名堂。
“这是滚灯。”郦御说着从袖筒里掏出火折子,“姑娘把小球里的蜡烛点燃看看。”
构穗闻言点亮了蜡烛,郦御接过来,掏出一盒浆糊把小球上的燃灯口封上。
“不论怎么摆弄它,里面的烛火都不会熄灭。”郦御说着在手里转了两下滚灯,里面的烛火果然不熄。
构穗新奇地拿来把玩,末了摸着竹骨架笑道:“这是新做的吗?”骨架上还有些毛喇喇的触感。
“嗯。做了很多,所以……没来得及磨骨。”
构穗拿着滚灯往身后一照。地上躺着几十个,摆的像长龙,怪不得郦御来扶她。
“做这么多干什么?”
“姑娘的那副横批。”
构穗颠着滚灯,心不在焉道:“指点星辰?”
郦御点了点头,“星辰遥不可及,滚灯却可以。姑娘把它举起来,闭上一只眼看它。”
随着闭上眼睛造成的视野缺失,那盏燃着橙火的滚灯不再清晰。竹骨模糊在夜色与烛光的交界,看起来竟真的像一颗星辰。
构穗哇地赞叹一声,“真的是星星!”
“既然是滚灯,姑娘何不把它抛到脚下的山林里?”
郦御话音未落,那盏滚灯已像一颗流星,唰地一下滚进了亭下的山林。滚灯所过之处,短暂地绽放暖黄,照着白雪,照亮光秃秃的树干。静寂的大地有了一线生机与灵动,还惊起了几只飞鸟,像墨滴滴溅起墨花,四散而走。
“可以再抛一个嘛,郦先生!”
点亮的滚灯递了过来。他浅笑不语,不再清冷。
构穗任性随意地抛着,想扔到哪里就扔到哪里。不多时,山林里到处是构穗抛下的滚灯,竹骨架撞击着松软的雪地,滚到不知去向的去向。
“到处都是星星。”构穗玩累了,静静地看着脚下的山林。雪地里的烟火,流动的星辰拖尾,她的心无比宁静。来时,她强颜欢笑。因为她知道自己和问槐闹得太僵。玩了一阵儿后,她觉得无所谓了。本来还有些愧疚的。
“郦先生教我做这个吧?这样每当我想玩星星的时候,就可以做一个玩。”
郦御说道:“不行。”
这还是构穗头一次想学什么被郦御拒绝。
“为什么?”
“这种灯,这样的玩法,容易起山火。”
构穗想到树木被嘎嘎乱烧,急了:“那、那我今天可扔了几十盏!完了完了,我要全寻回来去。”
构穗正要飞身下去,便听见身后的郦御传出几声闷笑。
构穗气鼓鼓地看他。
“你在逗我嘛?”
郦御脸上一热,正形道:“姑娘放心。一来我这滚灯有一层外骨,寻常碰撞伤不到里面的球芯;二来,今夜东峰阴云爬坡,此山头面西迎风,后半夜极有可能降雨;三来,我这滚灯里的蜡烛仅能燃一柱香时间,里面封存的空气又少,兴不起风浪。再不济,便只能靠构穗姑娘了。”
知道他做事向来周到,没成想周到到把她这个会法术的都当劳力算进去。
不过,她挺高兴。
构穗一屁股坐回兰凳,继续看着下面的滚滚星辰。
“先生对我真好。”
“这样就算真好?”
构穗挪了挪位置,紧挨着郦御。
“才不是这样就算。这两个月里,一切的点点滴滴,都是先生对我好的证明。而且,我刚刚其实很不开心,连笑都很累。”
郦御看出来了,没问罢了。
“但现在我很开心了。月老曾对我说过,能让我开心的男人就是我要找的人。之前,我找到了问槐,让他教我情爱之事……现在,我不想让他教我了。我要打诳语了,要背信弃义了。无所谓吧,因为我早就伤害了别人。”
短暂的沉默后,她说:
“菩萨和佛祖,一直都看着。”
构穗睁着眼睛流下两行清泪。她面无表情地哭,不皱眉也不撇嘴。心里绞着痛,可她还没有学会怎样哭才可以表达痛。
郦御移开了视线,不忍再看。他的心动摇了。
他这一生在纸上画过无数张画,写过无数副字。只有构穗这一张纸,处处没有残忍,又被他涂满了残忍。
他们这两个冷血的男人,盗取了她的赤诚。她本可以获得真正的爱,现在只得到了虚伪。
“明天可以约先生一会嘛?我有重要的事要与先生说。”构穗提起灯笼,“就约在溪边吧。子正后。”
第二十七章欲灵典「Рo1⒏red」
构穗回雪山居时正撞见睡眼惺忪的携雨。这孩子似乎有梦游症,嘴里念念有词经过构穗身边,进了茅房。构穗不太放心,在门口等了一会儿,看他安全回屋睡下了才进了自己的房间。
躺在床上,她回味着角亭里抛滚灯的事情,一时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大概是此时此景很像当初她在客栈等问槐回来的场景,记忆中那本被搁置了两个月的《集仙册》冒了出来。
那时她等得无聊翻看过这本书,一窍不通。如今两月过去了,她习了好多好多的汉字,想来能看懂了。
构穗一股脑儿坐起身,翻箱倒柜起来,扒出那本压箱底的宝册。
页面上集仙册三个大字她这回是真瞧明白了,顿时信心满满翻开扉页。
头一页是对此功法简短的介绍,如下:
集仙册乃万变功法,其中记载功法因持有者不同而各有所异。如魔修习则为魔功,如仙修习则为仙法,如妖修习则为自然灵术。须知,此功法本质乃合欢功法,尽管法门不同却都以阴阳交合为基础,万变不离其宗。
此功法前半部分为合欢式,后半部分乃持有者独门功法。滴血认主,功法全貌尽现。
构穗翻开第二页,这时锋利的书缘割破了她的拇指,鲜血流下,被集仙册快速吸收。
一道金光闪过,集仙册上的文字全部浮到了空中快速排列组合形成新的字句再次钻进了书册。而此时构穗再看集仙册的封面,集仙册这三个大字骇然变成了《欲灵典》。
扉页上的文字也全部变动,现在如下:
此功法乃妖族构树雄蕊所习自然灵术,讲究霸御二极。
霸,修习此功法后,典中无记载灵术全然无用。
御,修习此功法后,阴阳相合之时修习者占据主位。
阴极,修习者渐为厄阴体,无孕之体。
阳极,修习者渐为厄阳体,播育之体。
无孕则无碍故,播育则无断绝。因阳极乃违天逆道之法,篡改阴阳之法,故一旦修成必造天谴!
短短几行字,看得构穗心快脑热。她停了会儿,冷静片刻。跳过前面的合欢式,翻到后半部分,这儿只一页有字。
欲动术
无论仙魔妖人,皆无抵抗此术之力。施术者须先让中术人喝下欲水,术印即成。方圆五丈内,有此术印者,每当施术者欲水外流必会催发欲念,如无阴阳交合生不如死。
构树雄蕊本就有催情功效,欲灵典又是专属于构穗的功法,其中记载的灵术自然和她的妖身息息相关。
眼前就一个疑问摆在构穗面前——这欲水是何物?
苦思片刻,构穗脑中灵光一闪,忆起两月前她与问槐行事时,问槐浑身无力、发疯发狂。早在那日前,两人在荒漠岩山后,问槐就曾喝过她下面流出的水。
……难不成他正因喝过那水所以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欲水便是下面的水?
构穗指尖摩挲着书页,沙沙作响。
无论是不是下面的水,这个灵术对她似乎没什么用。她干嘛要别人中这个术呢?她一不奸淫掳掠,二不杀人越货,三……虽然做那件事是挺舒服的,但这有些强人所难吧。总之,此术无用,相当无用。
构穗往后翻了几页,确定一片花白,悻悻地合上了欲灵典。
月老说此书有关她的佛缘,可她现在还有资格去寻佛缘嘛?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她若回头,菩萨还愿意让她做那株长在道场边的构树上,孤零零的雄蕊吗?
“唉——”构穗翻身面墙,眨巴着眼依旧难以入睡。辰正她就必须要起床,现在已寅初了。
她要去溪边做星星,还要求郦御那件事,不管怎么样都必须睡着了。
东星城.长明长街
街角,一个青衣修士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再三选择后,他从人流里抓住一个醉醺醺的男人,把一张纸塞进了男人的夹袄。
“你干嘛!”男人口齿不清喝了一声。修士被他推开也不纠缠,步履匆匆混进了人群。
男人意识不清摸了摸自己的晶石包,确定无碍后踉踉跄跄进了一间客栈。
客栈里的食客谁也没注意醉醺醺的男人,他很快被小二迎进楼上的一间客房,沉睡过去。楼下,食客哄闹之中小二扯着嗓子喊菜上菜。
“最近有件很邪门的事,不知是从何而来从何而起。”路人乙叨了个花生米填进嘴里,他有吧唧嘴的习惯,一颗花生米吃出千军万马的气势。“我前些日子就遇见着怪事。一个人手里拿着张纸,求过路人收下。”
“什么纸,擦过屎的纸?”路人甲喷笑。
此时,路人乙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问道:“你敢不敢收?”
路人甲拍着桌子就把纸抓了起来,咳了两嗓子,大声念道:“如三日内不将此消息写成纸传给五人,必死无疑!——哧,什么装神弄鬼的玩意儿!”
路人乙心虚地喝了口酒,“你不信你试试看么,看看三日后死不死。兄弟我胆子小,只能照做了,莫怪莫怪。”
路人甲摆了摆手,阔气道:“这玩意儿就是虎人的。来,继续喝!醉上个三天,醒了直接给兄弟我收尸,哈哈哈哈哈!”
两人继续推杯换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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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放炮
大年初一头件大事——放鞭炮。
构穗穿着一身红裙袄,站在门边边上。携雨在她身旁,穿了身新衣裳,绑着红头绳,手里的竹棍上绑着一挂鞭炮。
“快点呀问公子!”携雨喊道,小圆脸上满是焦急。
问槐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别急,昨天柴火被水淌湿了,不好燃!”
段先生这时来到门边拉开了门闩,点了下携雨的额头,“还不是你倒涮锅水没端稳?”
携雨鬼灵精怪地吐了下舌头。
点炮的柴火可算引着了,问槐问道:“谁来点?”
“我我我!”携雨十分积极,接过柴火棍,“姐姐来提着炮吧。姐姐你不怕吧?”
构穗头一次放炮,不太懂。但她喜欢尝试没做过的事,很干脆接过了竹棍。
“姐姐记得捂耳朵啊,这个炮很响的。”携雨嘱咐一句,把手臂伸直点燃了鞭炮,捂着耳朵躲到一边。段先生纯属看热闹的,远远地站在门内乐呵。
长长的引信劈啪燃烧,眼见就点着炮了,构穗还傻瞧着,问槐喊了句:“把耳朵捂起来!”
突然而至的巨大炸响把构穗惊得一哆嗦,吓得毫无准备的她把炮往地上就是一丢。那串红龙在地上像上岸鱼一样翻腾炸裂,袍衣和火星蹦飞四溅,跳得到处都是!
“哇!着火了!”携雨一手捂着耳朵一手指着构穗的裙角,小脚原地急得直跺。问槐是服了构穗,他离构穗最近,一把搂住惊得乱窜的构穗,几脚把她裙上的火踩灭。这过程中耳朵被鞭炮摧残,全是嗡嗡声,差点没聋,气得他是破口大骂:“蠢货吗你!不是叫你捂耳朵吗?”
鞭炮声响彻云霄,构穗根本听不见他在喊什么,茫然中只看见他的嘴张张合合,表情十分恼怒。
他一手捂着构穗的右耳把她另一侧耳朵按在自己胸膛上,一手搂着她的腰闪身进了堂屋。把门踹上隔绝了一部分声响,问槐松开构穗,捂着自己的耳朵神情痛苦。
这炮不知是哪个人才做的,真他妈能响。他感觉到耳朵里有液体流动,怕是出血了。
构穗来到问槐身边,轻晃他,嘴巴在说什么。问槐全听不见,到处是尖利的蜂鸣和鸟叫,刺得他头晕目眩。
构穗扶着不停摇晃的问槐,“对不起,我、我没想到会这样!”
“对不起,对不起!”
“我该怎么办?问槐,你说句话好不好?”
构穗急疯了,眼眶不知何时已红湿一片。内心太多责难自己的话,多到沉重。
“没事,我没事。”
实际上问槐根本听不见构穗问他什么。他只是不想她干着急。
携雨和段燃跑了进来查看情况。见状,问槐忍着眩晕直起身骂构穗:“说了让你捂耳朵不捂!没那个本事放鞭炮就别放,大过年的给谁惹晦气呢?”
段携二人见这场面都来劝问槐消消气。
“姐姐不是故意的,她一看就是第一次放鞭炮,害怕不是很正常嘛。而且,是我让姐姐拿鞭炮的,问公子要怪应该怪我。”
“是啊,姑娘莫哭了。第一次嘛,有点小差池很正常。再说了,大过年地着着火,来年红红火火嘛。”
问槐喝了口茶,坐凳子上直喘粗气,气得快撅过去了。他死盯着构穗,笑眼一点也不和善。过会儿他站了起来,回屋去。构穗见状连忙要跟过去,被携雨一把抱住,“姐姐别去,问公子正在气头上呢!”
“嗙!”问槐把门关得震响。
“问槐他不对劲儿,他耳朵好像很难受!”构穗着急,指甲抠携雨阻拦的手。
段燃也拦,宽慰道:“问兄没事。他只是太生气了,姑娘这时候去不是往火枪上撞吗?”
“对啊对啊,姐姐等问公子气消了,好好道个歉。问公子是个好说话的。”
构穗被携雨扯到了椅子边,强制冷静。
整个上午构穗都有些心不在焉的,密切关注着问槐的房间。快到午正,红棕色房门敞开了,问槐面无表情走出来。
构穗把手头摘得菜一扔,走过去,“问槐,你没事吧?”
问槐无奈道:“天女以后能不能小心些?好奇心害死猫这句谚语,郦御没教过你吗?”
“对不起……”构穗自知有错。她太大惊小怪了,吓得把鞭炮都扔掉,还害问槐受了伤。“你……”
“我没事。”问槐搬了张桌子放到院中。环顾四周,冬风萧瑟、凄凄寂寂,后院养得畜生、家禽都懒得闹腾似得,连嘎嘎咯咯都没得。早上的事不是大事不至于冷清成这样。
“他们两人呢?”
构穗跟在问槐身边,颇殷勤。见他要用桌子,便拿个抹布奋力擦桌,闻言应道:“风城家里人来了一趟,说风城出事了要段先生去瞧瞧,携雨跟着一起去了。”
问槐嗐了声,“今年怎么这么不太平?”他从墟鼎里取出几件心头宝贝,趁今天日头好准备晒晒。
构穗伸手去帮忙,问槐一躲,说:“天女有劳,我自己来。”
他这宝贝可不是什么水火不侵,摔不坏剪不烂的玩意儿,脆弱的紧。构穗这女人今天正霉运当头,怎可以让她碰咯?
问槐将十几张大小不一、形色各异的皮影铺陈开来。揭开油布,里面的艳丽暴露在空气里,阳光下这些鲜艳的色彩更夺人心魄。
构穗看花了眼,觉得这些小人都是琉璃宝石的化身,各个精美。戏这方面的东西,问槐惯爱说上几句。他来了兴致,问道:
“郦御给你讲过三国吗?”
构穗摇头又点头,“……三国志吗?郦先生讲过一些。”
问槐听此,本打算让构穗看看关公的皮影,这下熄火。
“也对,以郦御的秉性,怎么可能会放弃正史给你讲故事汇呢?”问槐给自己倒了杯水,嘬完道:“不过天女可以看看三国演义,写得挺有趣。郦御那里铁定没这书,我这儿有,想看吗?”
构穗当然想看,只要是她没干过的事,没见过的东西。
问槐取出几本书递给构穗,强调道:“弄坏了的话,我会很伤心的,还请天女爱惜。”
“我绝对不会弄坏的。而且,郦御教过我补书的法子,弄坏了我会补好的。”
问槐心一凉,“能好好的就好好的,坏了再补能和完好的一样吗?不能。”还没看呢就惦记补书的事,他这几本书是去构穗那里渡劫的吗?
构穗找了个布,把书包得严严实实。
“问槐,你为什么要把这些书借给我看?我还以为我们关系不好了。”她一边包一边问。
这一问还真把问槐给问住了。
是啊,为什么呢?按理来说,他应该对构穗很坏,这样构穗更容易发现郦御的好。
问槐扫了眼晒太阳的皮影,想明白了。
“天女看过书才能欣赏懂我这些宝贝,否则我就是对牛弹琴。……喂,你干什么?”
问槐傻眼了。包书就包书,怎么还取个石臼过来,这刷子又是做什么?
构穗笑得人畜无害的样子。
“我还有事要出门,你中午自己做饭吧。”
“??”
“我本来上午就要出门的,但是担心你所以就一直等啊等。现在你没事了,我要去做自己的事了。”
冷风一刮,问槐看着关上的院门,一整个无语。借几本书,说几句话就没事了,那这世上该是没死人了吧。他摸了摸自己的左耳。
第二十九章水星
一处小院落,破落地可以用家徒四壁形容。院子里,彪壮的男人手里拿着一条马鞭,他脚边匍匐的女人已满身伤痕,缩在地上一动不动。
“贱东西,城儿要有个三长两短,老子第一时间让你陪葬,呸!”
唾液飞到了女人的脸上,混着恶心的浓痰粘在脸颊。
男人把鞭子摔到地上。他抽累了,胳膊发酸仍不解气。
要不是这个贱女人提议让城儿去那鬼地方,城儿怎么会染上这种怪病!
“爹,我把段先生请来了!”
十七八岁的女孩跑进了院子,第一眼看见地上奄奄一息的母亲。她不敢多说,忍着心疼跑到母亲身边查看。
“妈的,他敢不来?老子的儿子就是去他那破院子住的得了病!”男人说到这火又上来,腾地一下站起来,指着地上的女人,“臭婊子,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想的什么!你看看人家现在还能看上你不能?早就被老子玩烂了!”说完捡起鞭子,狠狠挥下。风铃兰尖叫一声趴在母亲身上,替她挡了下来。后背火辣辣的疼,蔓延到铃兰的心口,痛得快要死去。
段燃进院子看见风坚打人,奔了过去,抢过男人的鞭子。他清瘦的身体和男人比起来宛如孩童。
“风坚,有什么事冲我来,打女人算什么本事!”他罕见这般生气。携雨悄摸瞪了风坚一眼,来到风铃兰身边帮忙。
风坚冷笑一声,“要是我的城儿好不起来,有和你们算账的时候。”
段燃余光扫过地上的母女,径直走进屋子。
穷得只有一张桌一张床的屋子没什么值得描述的地方。木坂床上,风城盖着厚厚的被子昏迷不醒。
段燃略微会点医术,手搭在风城的腕子上诊查。从脉象看,风城没任何异常。段燃把被子掀开,风城灰扑扑的身体裸露出来,让人心惊。段燃知道这绝非自己那点斤两可以应付的。
“携雨,叫车去!”先去医馆看一下,再无法只能去求郦御了。
听了吩咐,携雨脚下利落,一溜烟没了人影。
院子里就剩下风家人和段燃,气氛凝重起来。
风坚撞着段燃的肩膀进了屋子,嘴里骂骂咧咧“治不好老子就弄死你们,把你们那屋子也烧成灰。”他坐到床边摸着风城的脸,粗短的眉毛皱成一团。
满身伤痕的女人在铃兰的搀扶下勉强站稳。她凌乱的头发后是再普通不过的容貌,一双眼睛满是麻木。
段燃的视线不受控制落到了她身上。他脚步沉重走了过去,“弱……风夫人,失礼。”执起女人的手臂按住脉象,片刻关切道:“身体里有哪里不舒服吗?”
萧弱木然地摇了摇头,抽回了手臂。“城儿会没事吧?”
段燃苦涩,宽慰着:“放心,我不会让他有事。”
萧弱信任段燃,听他这样说放下心来。身上的痛怎样都无所谓,只要风城活着。
“这是金创药,治皮外伤。这是回春丸,内服。”
两瓶药递给了铃兰。二十多年,段燃仍爱着萧弱。可他明白,她是个有夫之妇。男女之别,内外之分,不可逾越。
郦御端着茶盏,唇贴到盏边。茶香和温热对寒冬的夜来说不失为一种享受,不知从何时起,一个人待着,一个人做事成为了郦御的喜好。
屋内没点灯,只靠炉火和月色照明略显昏暗。影子被拉长到墙上,淡得快要消失不见。
这般冬夜烹茶、月水入窗之景,不行茶令属实可惜。
郦御取出竹纸,点墨下笔。
静
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
月在杯中。今宵楼上一尊同。
同心绾。算国艳仙材,翻恨相逢晚。
“晚……”他沉思着念叨。
“郦御!”门被唰地一下推开。
一身寒气的构穗风风火火闯了进来。屋里挺暗,郦御守在火炉边,她第一反应道:“没炭火了吗?”
她哒哒跑过去,见郦御案上有张白纸,其上三行诗词。歪着头看了看,觉得这三行写得牛头不对马嘴,还不太压韵脚。
“走啦,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没多想,她拉起被扰了雅兴神色不虞的郦御。两人跑到溪边。构穗停下来去捂郦御的眼睛,打算给他个惊喜。
被拉出来本就不愿,现在又作这小动作,郦御有些恼怒。他甩开构穗的手,说道:“姑娘约的是子正,等子正的时候再来罢。”
“哎!”构穗忙缠住郦御的腰,“不行,等不到那个时候了,星星快不见了。”
“朗月照空,本就是无星之日。姑娘这般做什么?”郦御寸步难行,强硬推拒着构穗的搂抱。奈何他个儒生,除了占个个子高,力量这方面真不行。推了一阵儿构穗都像膏药一样贴在他腰上,硬生生把他火气憋没了。
“走嘛,就在前面了。”构穗颇为可怜地请求。
郦御冷静下来感觉自己多少有点小题大做。
“好不好嘛,星星要消失了。”构穗摇了摇他。
半推半就,构穗带着他走到小石潭。只见入潭口和溪道的交汇处有一团银光。起初郦御以为是月影投入了水里,近了才发现这是水里一团自会发光的物体。
构穗来到一颗树边,鼓弄什么。“郦先生,谢谢你昨天送给我的星星。这是我的回礼。”
她解开绑在树上的绳子,轻轻走回郦御身边。
粼粼波光中,那个光团没了束缚四散开来。点点银光或游到水潭,或顺溪而下,霎时月影溪中搅动着星光,似天银河倒灌到了人间,梦幻得不可方物。
郦御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平静问道:“是用了鱼吗?”
顺着溪水游走的星星已看不见了,但水潭里还聚集了一些。构穗看着小石潭,迷了眼,多少有点不过脑,“嗯。真得好漂亮啊。”
郦御不得不承认构穗这份儿回礼的用心。可这份儿回礼用的若不是他专门圈养用来食用的溪鱼,他可能会稍微有点安慰。
“姑娘是用了追日草的花粉,把花粉涂在了鱼的身上?”
一下被郦御点破,构穗觉得他很懂她。她得意笑,眼睛亮闪闪地说?,“怎么样,我很聪明吧?”
“能想到这样的妙法,姑娘确实很聪明。”郦御捡起地上的绳子拉拽起来。如今鱼跑了,这渔网放在这儿也无用。“姑娘不好奇这鱼的来历吗?要知道鱼儿都是四散游动的,鲜少聚在一起。”
构穗好奇地看着郦御从溪水里拉起的东西。“可能是我运气比较好,恰巧碰上了。先生喜欢我送你的回礼吗?”
“喜欢。”
起码用了不少心思。鱼没了可以再抓,这份用心如果驳了,再有便难了。
等追日草的花粉被水冲刷干净,鱼儿不再发出银光时,两人同行返回草屋。行路间,构穗踩到一个东西。她停下步子打量,是一个已经空了的蛋壳。有人半条手臂大小,灰黑色,旁边还躺着一张黑皮。
郦御看了过来,分辨清楚后把构穗拉到身后。
“姑娘莫要靠近那东西。”
“那是什么?”
郦御拽着她绕开了些,解释道:“那是魔兽的胎壳。可能是两个月前的兽潮中有魔兽被打伤了躲到这附近产下的。”
“啊,那这附近岂不是很危险。这儿离你的草屋没多远,你要不然先搬到雪山居去?”
郦御也隐隐担忧。可他实在不喜与人同住,婉拒道:“多谢姑娘周全。……应该无碍。这种心魔兽破壳后须在一柱香内寄居到人的体内,直到成熟才可以脱离人体。母兽死在胎卵旁边,是重伤后产下胎卵力竭而死。新生的心兽无任何行动能力,没了母体寻人寄生,只能活活饿死。所以,无需担忧。”
构穗不这么认为。问槐说天灾人祸,猜不到避不来。她说:“万一呢?万一正好有个人路过,正好他查看情况,又正好碰上胎卵破壳,又又正好……”
“哪里那么多正好?姑娘所说的情况如发生了……那一定是公鸡下蛋了。”
构穗乐得呵呵笑,撞了郦御一下说,“先生有时候真有趣。”
两人一路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直觉得没用多久就走回草屋了。这不回来不知道,一回来吓一跳。门前竟热闹的紧,聚了四五个人。
见郦御归家,段燃跑过去长拜道:“郦兄,段某有事相求!”
第三十章半嘴牙
真能有这么巧的事?
郦御余光看蹲在地上凑热闹的构穗。
一柱香前,他们二人才说过心魔兽之事。一个人在荒山野岭被无母体庇佑的心魔兽寄生的可能很小,但绝不是没有。
该是怎么样的事凑在一起,才能集够构穗先前所说的四个正好?郦御忍不住怀疑构穗身上有点玄学在。
玄学很邪。它源自人界,用来解释一切无法用常识和认知解释的事。问槐就是个特别迷信玄学的。
比如他信连环霉。当一件倒霉的事发生时,身后往往还有一连串更倒霉的事。当不希望一件事发生时,它便极有可能发生。
仙族、魔族飞天遁地,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其仰赖的自然元素看得见摸得着,并不玄妙。很多在仙魔看来寻常的事在人界被归类为玄学正是因仙魔与人之间认知不同。仙魔可驾驭自然元素,而人族绝大部分一生都看不见这些漂浮在空气中的尘埃。
还有诸多事例。比如一道天雷劈死了恶人、一人克妻克子天煞孤星。在仙魔看来这是雷公失职,小鬼缠身。
所以,人有人的玄学,仙魔有仙魔的迷信。若因为仙魔佛本身的存在足够令人费解而否认他们也有思索不通、不得不迷信的事,便是以己度人,想得太理所应当。
郦御对玄学多少带点敬畏。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大抵这样的心态。
“他已心兽入体。看发病的症状,应有月余。”郦御下了诊断。
在镇荒海能叫做兽的,没一个不让人闻风丧胆。萧弱天旋地转,跌坐在地上。
“月余?”风坚一听勃然大怒,猿臂一展扯住段燃的衣领,“城儿果然是在你这鬼地方中了道!你若治不好,我就把这女人和你一道杀了。你俩一个奸夫,一个淫妇,都下地狱给我儿子陪葬!”
风坚骂得如此难听,段燃无法忍耐一拳揍了上去。风坚不把段燃的花拳绣腿放眼里,迅速反击一拳打到段燃脸上,把他打趴在地。
构穗瞧段燃挨了揍,心火是蹭蹭地冒。不管这事什么来龙去脉,一个旋踢把高大威猛的风坚踢飞到树干上,踩着他的胸膛狠戾道:“你打他,我就揍你!”
风坚是金丹修士,自认海内高手。如今被一个圆墩墩的女人踩在脚底,面子全无。
他牙尖嘴利,“奸夫淫妇还有通奸帮手?好呀,给老子戴绿帽子带了二十年,别以为老子不知道!蛇鼠一窝,你们没一个好东西!”
“风坚!”
萧弱听她男人在众人面前满嘴污言秽语,丝毫不要脸皮,压抑许久的愤恨爆发化作一声歇斯底里的嘶喊。很难想象,她那具娇小的身体有这样的爆发力。奈何风坚不要脸到极点,他丝毫不觉得错,还为了在众人面前逞强嘴硬道:“被老子说中了亏心事,急了?早这么知道廉耻,二十年前老子奸你的时候,还不是半推半就。婊子就是婊子,立什么牌坊!知道奸夫住在这里就连忙把儿子送上来。呵呵,我还奇怪呢。把儿子巴巴往别的男人那里送。城儿怕不是我的种吧,和老子长得一点儿都不像!”
构穗一个耳光扇过去,把风坚半口牙打得稀碎,这才让那张臭嘴闭上。
“不会说话,可以不说。”构穗冷冷道。
风家的丑事全被风坚抖了出来。不论是真是假,这对萧弱和段燃来说都是个巨大的打击。人要脸树要皮,尤其是被风坚虐待了二十年敏感脆弱的萧弱。她悉心守护的爱人和秘密,被这么充满恶臭地昭告天下,她的心像被刀子刮了几千遍。
她爱了段燃二十三年。他是她心头的白月光,是泥沼里唯一可以想象的美好,竟被风坚这个禽兽如此折辱、构陷。她懦弱,二十年前被风坚强了的时候没有与他同归于尽;她不够勇敢,不愿面对段燃厌恶失望的眼神,选择与他了断。她听从父亲的命令,嫁给风坚时母亲说:“既可以有人护佑,又吃穿不愁。强奸嘛,没有强奸哪里来的缘分?他宁愿强奸你也要得到你,说明很爱你很重视你。顺水推舟,顺藤摸瓜,以后的日子,好着呢。”
日子好着呢。
太爱你才强奸你。
原来爱还可以这样用。怪不得母亲过得那么不幸。
萧弱跪坐在地上笑个不停。
段燃明白萧弱的精神已到奔溃边缘。他曾努力尊重萧弱的选择,默默祝福她。现在他忍不住问自己一个问题:他真的做得对吗?那个二十年前被萧弱抛弃的他,反过来不正是从未争取过萧弱的人吗?若他当初多追问两句,萧弱也许会告诉他一切。事情会变得完全不同。
间接把自己深爱的人推向地狱的沼泽,如今还要当个看客袖手旁观?
他做不到了。
“风坚,怎么样你才肯放过他们?”
“房过?着一辈子不可嫩。你以为给唔点好处就可一了吗?我风剑不吃卵也不吃鹰,只想看见你们这对贱夫淫拂捅苦。”
风坚牙没了半嘴说话漏大风。他只要还会呼吸,一举一动一字一句都令人厌恶。
“游本寺,你撒了唔。”
他恶劣地笑着,吃准了段燃不会干伤天害理的事情。
面对地痞无赖,段燃这种事事讲道理的人毫无办法。他气得眼红,憋出混账两字。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构穗看不过眼,冷斥风坚:“天知地知神知鬼知,何谓无知;善报恶报速报迟报,终须有报。施主不必高兴太早,你的报应在后面呢。”说罢抽脚,不想踩在这脏兮兮的人身上。
风坚得了自由没再找事。有构穗在,他讨不到便宜。
“先把城儿滋好。别的寺,唔门慢慢蒜。”他依旧硬气。
风坚可恶,风城无辜。段燃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自觉对风城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郦兄……拜托了。”他恳求道,就差给郦御跪下了。郦御虚扶他一把。事情闹到这个份儿上,他若随性不治,多少让众人下不来台。
“毋需多礼,御定当全力救治。”他音色向来如空谷寒泉,不加掩饰时总透漏三分寒凉。
得了郦御的准话,段燃感激万分,知风城康复之事十有八九。郦御在他眼里无所不能,这边放下心来,萧弱的事情亦要在计划之中。这一回,他要保护好萧弱。
“先把人安顿下来。接下来的半月我需日日为他药浴,施针。另外,因心魔兽邪佞顽固,还需一位会仙法的修士辅助。”郦御看向构穗。他们这些人里,只有构穗的法力沾点仙气。
两人默契,构穗拍了拍胸脯道:“包在我身上。”
众人谈毕拉着放置风城的板车往雪山居去。没走几里路,遥遥看见一个人提着灯笼走来。
“院子被紫雷劈了。”
来人是问槐,一走近就说了件大事。他一身黑衣薄衫,左手正岔在胳肢窝里取暖。披散的黑发在寒风中瑟瑟飘零,让他有几分平日不见的脆弱感。显然他睡觉时突遇了紫雷,逃得狼狈衣服都没来得及拿。
镇荒海事事诡谲,紫雷兽潮说来就来。问槐能完好无损从中逃脱已万分幸运。
现在问题来了——雪山居没了,风城安顿到哪里去?
“要不然把哥哥运回家?”风铃兰提议。她搀扶着神智不清的母亲,一身烂袄破衣,鼻头通红。
从郦御的住所到雪住城北街来回需三四个时辰。一日还好,半个月日日如此,多少搓磨人。另算上泡药浴、施针花费的时间共占去一天里十个时辰。
也就是说,郦御几乎没有睡觉休息的时间。
段燃心里有个想法迟迟没说。携雨个小孩子没有发言权,眼睛东看看西瞧瞧,想说不敢说。
“唔看形。让他去竹唔家,遮样可以时颗照看程儿。”风坚拉扯着郦御,毫不客气,好像郦御是一条他可以呼来喝去的小狗。
问槐觉得可笑。段燃找郦御前回了趟雪山居,所以他大概知道这番事的前因。当初他请郦御出山有多难,现在就对这个壮汉子有多讨厌。
怎么一点不知道天高地厚呢?
问槐走过去,一手搭在风坚的肩膀上,一手把他那不讲礼数的大手扯掉。
“求人办事还有站着求的?我是没见过。”他笑吟吟道。风坚在他臂弯下想动动不得,像被钉在雪地上。
“观泥皮事!”人不能动,风坚还有半张嘴。一说话就欠。
问槐扇了扇脸前,表情嫌恶。“你嘴好臭,吃鸡屎吃两斤都比这香啊。”
携雨没忍住,噗嗤笑了一声。怕挨骂,忙把脸埋构穗的狐裘里。
嘴臭可以以后教育,事先解决了。问槐提了个建议:“依我看,郦御后院有个鸡舍,大致打扫打扫也是可以住个人的,省得来回折腾不是?”
“泥!”风坚又要骂,问槐眼疾手快,抓着他的衣领把他的臭嘴唔得严实,“要么住鸡舍,要么不治。”狠力拧了拧风坚的大厚唇。
段燃极赞成。他本想的是让风城住郦御的草屋里。知其不喜人烦扰,忍着没说。问槐这招,既免了郦御奔波之苦,又方便风城治病,还顺了郦御的性子,一举三得。
萧弱神智不清,风坚被堵了嘴,现在能决定风城去留的只剩算其半个父亲的段燃。
此事敲定。
“安顿风城的事交给我,你们下山吧。”构穗自觉背上板车上的拉绳,走到扶手之间。
她是这么想的。
人多手杂,不如她一个人安置风城。一来,一群人吵吵嚷嚷去郦御那里搅扰一番,再洋洋洒洒下山,犯不着。再来,雪山居已毁,问槐、段燃、携雨三人要抓紧时间找个落脚处。最重要的是风家夫人和风铃兰。有风坚这么个金丹修为的泼皮无赖,放任母女俩离去铁定出事。段先生安置她们需要人帮忙,问槐是最佳人选。不论怎样,安置风城的事她一人就够了。
构穗一句话,脑子里转了千百转。问郦段三人皆知这是最高效的法子,于是众人分两遭,各自忙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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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肉烹饪中
装盘准备
第三十一章门牙
“段兄,这边你先看顾着,我去去就回。”
一行人落榻雪山客栈后问槐打算外出添置点衣衫。
按理说修士墟鼎里多少几件备用的。偏不巧,问槐这两日把那些堆在墟鼎的衣物,脏的干净的全洗了遍,挂在院中晾杆上一道雷全劈成了飞灰。
问槐推了一把风坚。“你,和我一起。”这个找事精不能留在段燃他们身边。
风坚不乐意,眉毛扬起来正要嘴贱,问槐一把捏住他咬肌膨起的下颌,狠狠地挤。把他一张宽厚的脸挤成一个肉圆。
“我没有和你商量。”他一字一顿。
昔日麒麟坳尊主,严肃起来气势凌人。风坚胆寒,分明知道眼前的少年是个祖宗,惹不得。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客栈。
到了街上进了家毛皮铺子,大致挑了四五件款式利落的。付钱时,桌上放着几张白纸的小盘引起了问槐的注意。
都传到这里了?
他心里微惊,此时掌柜说道:“客官,这是小店的优惠。拿走一张可以削价一成。”
问槐掏出晶石袋,“不必了,原价照付。”如数给了钱,当场穿起衣服。
他挑了一件脖颈、手腕翻有貂毛的窄袖袍子,通体黑色有暗纹,肉眼看不太明显,需迎着光瞧。系上腰带,肩宽腰劲腿长,又披上一间半袖狐裘,整理一番。抬眼,风坚正眼神猥琐地看他。
问槐几步跨出店门,一脚踢风坚屁股上,把人踹墙角的雪堆里。
“别以为爷看不出你是个夹屁股的。再多看,眼珠子给你抠出来。”
此前为了挣点快钱问槐什么活计都干。男人女人见识的多了,一眼就知道成分。
回了客栈,段燃已经把房间安排好了。风家母女俩一间,段燃和携雨一间,问槐与风坚一间,构穗独住。这样安排,风坚由问槐看管,大家都放心。
“问兄早点休息。我回山上看一下,顺便接构穗姑娘过来。”段燃道。此时他形容憔悴,身心皆疲,却要方方面面照顾周全。
问槐推着他往楼上赶,“构穗那边你不用操心了,她知道要来这里。”
雪山客栈,他与构穗来雪住城就住在此地,是赵录光的产业。他和她招呼过。
段燃一介书生没有反抗问槐的气力,扭着脸喊道:“她一个弱女子,天黑路远怎让人放心!”
怎让人放心?她一个人能打你一百个。到底谁弱,劳烦弄清楚。
“好了段兄。你看你面色苍白,站都站不稳,你去我还要担心你倒栽到山道下。不如回房修养,明日我们一道上山。”
说罢不容拒绝把人塞进屋里,关门前嘱咐道:“携雨,伺候你家先生睡觉。若让我瞧见他出门,我第一个把你屁股打烂。”
“哈?!”携雨刚把洗脚水从窗口泼后院便听见问槐威胁他,登时小圆脸气鼓鼓的,手里的盆子很想摔问槐脸上又不敢。
把鸡舍收拾完,再将风城安顿好,天又开始下雪。
冷风吹过,后院的竹林挲挲不止。构穗浑身冷个激灵,几步小跑,把郦御手里的扫把扔掉,逃也似拽着人进了屋。
两人在外面忙活了快一个时辰,身体都寒透了。构穗从袖里取出自制的火折子,做法自然是郦御教的。他什么都会,连女人喜欢用的面霜也会做。
“先生,快来烤烤火。”
点燃炭盆,暖意如期而至。郦御烧炭的时候会把香料放进去一起熏,做出来的木炭自带香气,一引燃,香味释放出来,淡雅清心。
郦御走了过来。构穗抬起头看他。睫毛上寒霜融成水珠,挂在睫尾像雨后的小屋檐。
“你晚上怎么回去?”
构穗抹掉睫毛上的水露,随意回道:“走回去……哦,我烤一会儿就走。”她一屁股坐下,有点胖乎的小手伸出来架在炭盆上,边烤边搓。
看她这快速取暖的样子便知道她会错了意。
郦御搬了张矮凳坐下,淡淡道:“没有撵你的意思。”
白皙的脸庞染上夕阳的色彩,像空白天幕上挂着落日,没有云没有飞鸟,只有由浅入深的瑰红,令人迷醉。
郦御知道自己长得好,构穗也知道。可她总不当回事。
构穗拿袖子抹了把清鼻涕,傻笑道:“那我多烤一会儿。”
“嗯。”
郦御拿火钳翻了几下炭盆,火星腾空,飘到空中不知道去了哪里。天寒地冻,许是冻死了。
构穗下巴搁在膝盖上,暖和起来人容易打困,不多时她睡眼惺忪,眼睛发起直。
郦御斜睨她,想了想还是开了口,“姑娘,别睡着了。”他手中是一本翻了大半的书,记录了山川河海。
几声软糯迷糊的迎合,构穗脑袋微晃几下,眼睛睁开又闭上。
她困极了,先是担心问槐是不是受伤,后来又去做给郦御的回礼。再然后就是风家的事……下午的时候,那些追日草花粉她收集了好久好久。
“醒醒。”
……
“回去再睡。”
构穗眉头皱了皱,眼还是闭着。在她听来,这些话像蚊子在嗡嗡嗡。
郦御轻轻晃了她两下。
构穗以为出事了,立马坐直,悻着眼左看看右看看,直到郦御那张清丽的脸让她有了焦点。
“怎么了?”
“你该回去了。”
“哦。”构穗打了个哈欠,在脸上抓了几下。她流口水了,干在脸上有些痒。
走到门口,郦御在身后说:“拿把伞。”
刚说完屋外的风便把门窗吹得生响,要把屋子吞了似的。
郦御心里一紧,思来想去,取来蓑衣斗笠,并把斗笠为构穗带上。
“风雪很大,伞顶不来用。”他说。
构穗咧着嘴笑,自己默默把蓑衣穿好。
郦御的温柔是温凉的水,暖和不到哪里去,只能解渴。但聊胜于无。
“如果是话本里的故事,先生应该留我住下,然后我们发生一些故事。”
郦御挑了下眉角,“姑娘连这些都懂了?”他没教过她。可惜,他不是容易心软的男人。爱慕者太多,就明白喜欢很廉价。
构穗嘿嘿一笑道:“我这两天在自学。问槐是个坏先生,说教我又不教我。先生你是不愿意教我。段燃、携雨,不太合适。嗯……所以只能自己看看。”
构穗活动了一下筋骨,准备一路小跑下山,不让寒冷撵上她。
“我走啦。”
“嗯,路上小心。”郦御替她拉开了门。
“好~”构穗心情不错,大步迈过门槛走进风雪。谁料,两人收拾鸡舍时因储存在水缸里的水用光了去溪边挑了一些,路途中撒到了台阶上,冷风一刮全成了冰刺客,构穗一踩一滑,整个人摔了个狗吃雪!
郦御眼前的棕蓑衣唰一下变成白茫茫雪景,回过神便瞧见构穗在地上哼哼唧唧,滚来滚去。
他吓了一跳,忙绕开冰下去查看。
“哪里伤到了?”神情宁和不复,取代的是一分焦急。
构穗本来真没想哭的,可看郦御担心她,鼻头就突然一酸,开始喊疼:“郦御,我、好、疼!”
“哪里疼?”
“真的好疼哇啊!”构穗眼睛大睁着,里面聚集起泪花。
“我知道,我问你哪里疼!脚?”看了看构穗满是雪花的脸,郦御又补了句:“鼻子?还是牙撞掉了?”
构穗连忙点头,指了指自己的嘴。好家伙,一颗门牙已不见了,现在是一个黑洞洞,满嘴的血。
郦御:“……”
女孩子少了颗牙,这不破相了吗?他庆幸构穗在这方面不上心。
掺她起身,构穗嚷嚷着脚也疼,站都站不住。郦御身子清瘦,好歹是男人。双臂一穿,从腋下腿弯抱着构穗小心地往屋里走。
鬼知道他青筋都爆起了愣没把构穗摔着,稳稳当当放到一张软垫上。恐怕吃奶的劲儿都用了。
考虑到构穗的体重,文弱男人撼不动她分毫——比如段先生。郦御平时种种地,捣鼓捣鼓木工活有几分力气。不然他就要拖着构穗,让她屁股摩擦地面。
“别哭了。”
郦御揉着自己酸涩的小臂。他不嫌弃构穗重,可看见她哭便心气不顺。
“嗯,不哭了。”构穗哼哼一句,抹了把眼泪鼻涕,小雨转阴。“现在可怎么办?我去哪里……”
郦御叹息,无奈地摇了摇头。
“住下吧。”
这种情况还要求她离开,他连人都不配做了。
构穗咬了咬唇,“我不是故意的。”门牙没了一颗,嘴上咬出的痕迹怪怪的。
“我知道。”时而聪慧,时而蠢笨,在她身上发生什么事都不奇怪。习惯了。
郦御为构穗处理伤口。脚上的是扭伤,牙上的是硬伤。
蜡烛流着泪,窗外怪风不止,不知何时是头。
“先生,你想笑就笑吧,不要憋着。”构穗呲着牙花,郦御正给她牙龈上涂药。她话照说不误,声音从大黑洞里漏出来。
郦御说:“我不想笑。”
“你明明想笑,你嘴角一直在抽筋!”构穗观察非常仔细。
郦御狠皱了皱眉头,不然真忍不住。
记得霸王帐下有个叫柳琉的将军也是一颗门牙,那个人就不好笑。
不行,这个看一眼就忍不住。
郦御匆匆收拾药箱背过身去,构穗见他肩膀抖了,他还假作掩饰故意咳嗽!
构穗翻了个大白眼。这招她跟携雨学的。
晚上休息,她睡在郦御床尾的小榻上,郦御床幔隔着,她瞧不见他。
牙疼,脚也疼,一时难以入眠。可是,她很心安也很温暖。
下章吃肉
第三十二章心兽
阳光明媚,天蓝得很假。玄晖之下,一片竹林半包着几间草屋。屋顶白雪消融,星星斑斑露出里面的棕褐色茅草。鸡鸭圈在一处篱笆里,旁边是一块菜园,看起来空空的什么也没种。
构穗一瘸一拐抱了几个土豆。这是她刚刨开雪从土里面挖出来的。
她现在掉了颗牙,郦御建议她吃点软活的东西。今天中午做土豆疙瘩汤,煮软烂点。
“先生,还有多久好?”
她来到鸡舍查看情况。每这个时候,郦御都会背过身,把泡澡的风城遮得严严实实不让她瞧。
男女有别,男人身上除了脸可以看,最好哪里都不要看。尤其某些隐私部位,看了就要做夫妻,定终生。
郦御这么教她。
“一炷香。”
“哦,那我开始做饭了哦。”
构穗嘴唇包着自己的上牙说话,有些滑稽。郦御这几天日日和她待在一起,加上性子清冷,不想笑话她。问槐就像抓住了构穗的猫尾巴似得,每天来接构穗下山时都要在路上调侃。嘴上天女天女尊敬地叫着,说的话都是:“牙齿掉了无碍,那谁谁谁牙掉了照样过年长膘。”“人老了就会掉牙,你这是提前了,以后老了这颗牙就不掉了。”
这不废话?牙都已经掉了,老了铁定不掉啊!
构穗昨天真气到了,拽着问槐的头发就拔。他背着她,两人争着一块摔雪地里。风坚在一边看笑话,也被问槐一抬脚蹬雪地里了。
午饭后给风城施针。这时构穗需要在旁边协助。
法力从背后输送进风城的体内。由于其它脉络有郦御的银针封堵,心魔兽只得逃窜到风城的腹部。每天这样施一遍针,法力逼动一下,半个月左右就可以把心魔的所有躯体集中在风城的腹部。最后,郦御动刀开腹,把那个幼体取出来。
“不是说魔兽都很厉害吗?可是这个看起来……”构穗做了个不认可的表情。
郦御取出泡在酒里的银针,放在火上炙烤。
“心魔兽成年后除了元婴修士无人可敌。但其幼体脆弱,只能靠蚕食人的欲望成长。被寄生者如没有强烈的欲望,心兽晚成熟。反之,成熟时间加快。”
“哦——那风城这样的情况是有还是没有?”
“有,否则不会在体表出现寄生症状。症状越明显越说明心兽成长极快。”
构穗舔着自己空空的那块牙龈,盯着天花板苦苦思索,“可他平时就出去跑着玩,在山里面闲逛,没见他有什么强烈的欲望啊……”
银针全部消毒完毕,一根根插进针袋里。郦御神情冷淡,面若霜雪。他对风家的关心仅停留在这间鸡舍里。敏锐的洞察力则常给他带来不必要的思考。
比如发现风坚对儿子异乎寻常的关心,急于证明风城不是自己的孩子,却丝毫不因为他可能是私生子而薄待他。这对父子的关系绝不止表面。
构穗跛着脚跟在郦御后面离开鸡舍。
“莫不是因我在年前吃了他的猪蹄,他一回家越想越气,然后就发作了?”
郦御见构穗真把这当回事,且十分离谱,提点道:“只管治病,别的事毋需操心。”
两人往大屋走。这时一阵桀桀桀的怪声出现,一开始轻微如鼠叫,只有构穗听见了。后来,这声音响如磨盘。郦御停下步子,看样子也在辨认这是何声音。
突然,他脸色一变,疾步快速地拐回鸡舍。
构穗自然跟着。两人推开门,床上的风城竟已被开肠破肚,血流了一地,肠子和内脏一半在肚子里一半耷拉在地上,血腥异常!
心兽破体!
郦御惊骇,下一息,一个拉拽的力量将他扯离原地。重莲乍现,黑色的魔气与金色佛光激烈对抗,发出沉重的轰鸣。力道掀起的气浪震塌了鸡舍,卷起数不清的竹叶,竹林如被巨掌催压,齐齐向外弯折。
成熟的心兽身披黑色长毛,里面包裹滚滚红潮。形如立狗,丈高。掌阔爪锋,一掌便能要命。
构穗没搞清这怪物哪里冒出来的。只隐约看见黑影袭击郦御,便立刻上前阻拦。没成想这玩意儿力大无比,她自知不是对手,勉力支撑,咬牙喊道:“快跑!”
被护下的郦御狼狈不堪。及腰的长发没了荆钗绾起随意披盖在身上,脸上被竹叶割出两道细细伤口,流着血。平日里的清丽淡雅全不见了踪影,落得满身赃灰,表情难掩惊恐。
构穗一嗓子把他吼回神。距离死亡如此近,若不是构穗他已身首异处!
“快跑,我撑不住了!”
构穗的声音从牙缝挤出来。她感觉到自己扭伤的左脚在抗议了,好像在说:你再不让我歇一会儿,我就断给你看。可是,她根本挪不动脚步啊,好疼呐,真的好疼……就像一千斤的重物压着她,松一口气就会被埋葬。
心兽施加的力气越来越大,护盾的裂痕蛛网般蔓延。易碎品,指间轻点便全盘奔溃。
郦御的心情很复杂,他难以言明这是什么感受。眼下时间紧急,短暂的震撼与心颤后,他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跑掉。
构穗听见他离去的声音,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跑吧,越远越好,不要回头!
心头的酸涩被压下,法力更加汹涌地输送,势要耗完最后一滴。孤独地面对死亡就像孤独地降生在这世上。
金莲绽放出刺眼的金光,燃烧着主人最后的力量。阳光之下,一切都那么明丽,魔气无处遁形。只有心兽和构穗知道,结局远没有阳光美好。
郦御打开暗红的箱柜,缓缓抓起里面的银弓。
在镇荒海安稳生活十数年,谁会没有保命的法子?他大可以躲进暗无天日的地堡,蜷缩着,等心兽杀了构穗离去,自己安全脱身。或者第二种,用凋星弓以箭燃命,代价是他一百五十年的寿命。
上天总是那么公平,给他选择的能力,再剥夺他选择的机会。比如他五岁时离世的父母。在他依靠自己的聪慧考入尘世学宫,终能把父母接出贫瘠战乱的故土时,得到了一张他们死于战火的讣告。再比如他的恩师,被人诬告下入死牢。身为一方军阀的丞相,救下恩师易如反掌,最后无力于迟了一步的书信。
他曾以为自己没有因身边人的逝去产生过遗憾。细细想来,原来它们早堆迭在心里,隐晦地刺痛。
凋星弓银色的弓身被幽蓝的火焰包裹起来。生命之火的绽放,绚丽而冷寂。
不世魔器乃逆天之物,以命搏天。为所不可为,蕴含无限可能。
郦御奋力拉开凋星,幽蓝的火焰流动凝结成箭。他箭术不算好,准头够气力不足。
眼下,够准就足够了。
凋星箭飞出,声如裂帛。破空之力蕴含巨大威势,飞射途中爆发的光芒与太阳争辉!它定位一般狠狠刺入心兽血红的眼睛,永不熄灭的幽蓝火焰铺开,快速席卷心兽全身!
心兽捂着眼睛咆哮,它瞬间转移了攻击目标。在疼痛和死亡令它下地狱前,撕碎、复仇!
心兽张开血盆大口,四脚着地朝郦御奔袭。
“不要!”
构穗惊慌地大叫,她趴在地上努力张开五指催生藤蔓。植物墙拔地而起,在心兽的爪牙下不断被撕裂,支撑不了几时。
法力几乎没有了,构穗连滚带爬冲过去。
他怎么可以回来!
“郦御,你!”
见到他,构穗真的想骂他!平日里那么聪明的人,突然脑子有病似的!
郦御摘下额发上的碎叶子,白皙的脸上有些脏。脏有脏的漂亮,莫名令人疼惜。特别鼻尖上的一抹灰,猫儿似的。
心兽的爪子已经抠破了植物墙,眼见就要够住二人。
郦御说道:“你不应该过来,它很快就会死,逃就好。”细长的凤眼瞟着构穗。
构穗翻了个超巨大的白眼。这种生死关头这个人还这么云淡风轻,不是脑子坏了是什么!
构穗一把把郦御推倒,身体撑在他上方。
“你做什么!”他冷喝道,一手护在胸前,一手顶住构穗的肩头,拼命保持两人的距离。
快死的时候不慌,现在倒慌了。
“我特么强奸你啊!”构穗没好气道。
郦御愣住了。一是因为构穗头一次对他这种态度,还有就是因为要强奸他。
郦御脸腾一下红了,耳朵尖也是。顿了顿,他小声地责怪道:“你个女孩子,别说这些话。”
构穗又送他一个白眼。
她正色道:“我的妖身可以抵挡几次攻击。”
话音甫落,心兽的巨拳冲破了植物墙狠狠砸在构穗身上。
构穗闷哼一声,身下的郦御眼神担忧,她把嘴里的血吞下去,笑了笑道:“它没劲儿了,一点都不疼。”
郦御心里酸酸涩涩,不忍地偏过脸。聪慧如他,怎会看不出构穗的故作坚强。身上人是这世间最广阔坚牢的墙壁,遮天蔽日,庇佑着他。墙不是冰冷的固体,她长满了藤蔓,生生不息。
快死吧,拜托。
郦御祈祷着,每时每刻都是如此煎熬。
时间漫长到前所未有,每一次心跳和呼吸都慢到震耳欲聋。
心兽的悲鸣响彻云霄。灰烬吹散,一条生命从降生到死亡,甚至来不及经历春秋冬夏。
那具有些圆润的身体重重砸了下来。失去了生气失去了意志。良久,男人抿起嘴角,轻轻抱住了她。
今天0:00前加更肉章
第三十三章郦构(微H)
迷迷糊糊中有人在舔舐她的嘴唇。一条温软擦进她的唇缝,撬开了她的齿关,偷偷溜了进去。
怎么回事呢?不是死掉了吗?为什么会有感觉……唔,身体好热……
构穗难耐地扭动了几下。
胡乱抓握的手被一只温凉的手捏在手心按在了胸口。他不让她乱动,因为亲吻已经够羞耻了,最好,她能乖乖地躺着就行,像条案板鱼。
生涩的吻裹夹着一些血腥气,越吻心尖便越颤抖。
吞下了那么多血,唇齿上怎么可能没有残留?为何这么逞强……为了救他,难道连命都可以不要吗?
郦御无法理解构穗为何如此。都说爱可以献出生命,他从来没有爱过,所以不能理解这种感情的重量。他满腹狐疑,这世上最晦涩的书都不及构穗难懂。可他明白,他不想让她死去。无关利益和自由,顺从心意。
手中的柔软有了实质,郦御心里的悬空感稍稍坠地。
他生涩地挑动构穗的舌尖,听到她嗓子里溢出的嘤咛,脊骨一阵阵发麻,竟有些欲罢不能。
久久地缠绕,他卷着构穗的软舌吸吮轻咬,吻到全身火热,微微发汗。
手心里构穗的手又开始虚化,郦御知道这样的刺激已不够了,她的身体在索要更多。
他撇开脸,解开构穗的衣服,尽量不看她的身体。肚兜的材质和别的衣物都不同,他辨认出来。纤长的手指在肚兜的边缘停留了片刻,下定决心伸进去。
指下的皮肤顺滑如缎,温热柔软。轻轻覆盖在上面,一个手掌还有些包不住。中间有个硬豆顶着他的手心,随着呼吸起起伏伏,分分合合。
久久没有得到揉捏,构穗皱紧眉,挺起胸膛把乳尖送上去。这么回应,郦御一度以为她回复了神识。
知道她想要的紧,郦御轻轻按压着那团椒乳揉捏起来。
惊人的柔软。棉花抓实了尚会硬成一团,可构穗的胸脯却软的没有限度一般。
郦御小腹酸胀起来,性器也有抬头的架势,他不悦地啧了一声。多少有点惩罚构穗让他动欲的心思,又含住她哼咛的唇玩弄起来。
构穗昏迷中觉得舒服,那只没被限制的手扒在郦御身上乱摸。
真不安分,做这种事也和平日一样乱来。
郦御心里想却没有制止,任由那只小手占便宜。
尾梢略卷的长发被勾进构穗的指缝,轻微的拉扯带来一些疼痛,郦御已无暇顾及。手掌里的肉乳令他着迷,不知不觉揉捏按颠,耍尽花样地把玩。
无意中指缝夹住了乳头,构穗的呻吟明显变了调。知道此处的玄妙,他用指尖轻轻刮着,拇指食指捏在其中旋搓。构穗的呻吟声越来越大,亲吻也封堵不住。突然,她身体绷紧剧烈抽动了几下,呻吟全部停止,几息后恢复正常。
她双颊飞红,黑发汗湿在额上,面容餍足。郦御见此媚态,口舌干渴。从构穗那里汲取的津液好像全还回去了,一分没留。
脑海里构穗平日的嬉笑怒骂一幕幕生动灵活,两相对比越发觉得此刻的构穗惑人。
理智的界限终是松动了,他捏着那只椒乳扯出来肚兜外。慢慢抬起手,那颗浑圆的乳白极具冲击力地暴露在空气中。微微晃动,朱果艳红。
高潮快感的延续结束了,构穗再度饥渴起来。现在的她脑子已有些意识了,半梦半醒间看见郦御盯着她胸脯瞧。
“郦先生……”她嘟哝着,双腿相互摩挲。
好想要郦御,想和他交欢,想听他喊她的名字,想看他因她而哭。
像问槐一样,喊着让她干他。
构穗捏着自己的胸乳玩起来,想象郦御的手在她胸上抓弄。她把两个乳挤到一起,沟壑夹住肚兜,又把两个乳扯到外面大力揉搓。乳肉在她的指缝里溢出,朱果则被狠狠地夹住拉扯,像要把它拽掉一样,扯得两只乳波浪般翻滚。
“啊~好难受……嗯~~”
构穗夹着双腿,亵裤的布料吃进阴唇之间,勾勒出两半月牙。
“……帮我,帮帮我~求你了,啊~”
场面淫靡不堪,身体里的妖身破碎地漂浮在丹田里,发出饥渴的信号。
郦御眼看得发直。书里面学得再多,仗打得再多也比不上此刻的绝景。
他弓下腰背,把构穗指缝里露出的朱果含进嘴里。构穗喜欢极了,揉搓挤压着乳房让那颗朱果在郦御的舌上侵占。另一只手钻进郦御散开的衣领摸上他的背部的肌肤。
平日里看着总觉得他肤白胜雪,连她都逊色三分。从没有想过有一天真能摸到他高束的领下,那一片不见天日的春色。
构穗激动的淫液直流。
这不是做梦,她真的在和郦御做那件事!指尖的触感美妙极了,他身上滑腻地像质地最好的玉石,令人爱不释手。
“郦先生……”构穗舒服地喟叹。郦御的手指轻轻抚到她的唇上,从她的胸前抬起头。
他纤长的睫毛如松雾遮盖了他眼里的难堪。
“不要叫我先生。”
对学生产生欲望,他担不起这个称呼。构穗没有行过拜师礼,没有被计入师承的名册,已经是对他的奖赏了。这多少让他心安些。
构穗似乎知道他的意思。他们总是很有默契。她舔了舔他的手指,可怜巴巴道:“郦御,我还要…”
郦御在魔界时很少带兵打仗。贬低他的人说他:貌若好女,娇滴滴震不住场面。
不动情尚因容貌绝色得了个好女的编排,现在头发散下来,面染情动的红潮,自然更加秀美。
构穗看了心动不止。
她不清楚今天怎么了。以前对郦御的相貌无甚感觉,今天哪哪看都美得令她窒息。
她猴急,手指头又开始发虚了,心理和生理都迫切想吃掉郦御。
郦御解开她被扯得歪斜的肚兜,长发撩到耳后,含着她的乳啃咬起来。
漂亮的凤眼除了乳白什么都瞧不见,后背的蝴蝶骨在构穗指尖的揉动中有些微的疼痛。
构穗知道他害羞了,不敢抬眼看她的表情。没关系,只要她看见他的就好了——专注地取悦她的样子。
雄蕊本就属阳,构穗却修成了女身。这样的阴阳颠倒使得她更喜欢享用而不是被享用。
下体早就泥泞一片,构穗的穴道内痒得不行,淫液大股大股地倾吐。
“郦御……你有过女人吗?”她难忍地询问,指尖缠玩着郦御微卷的长发。
男人耳朵很红,含着她的乳尖摇了摇头。
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构穗心有窃喜,又十分惆怅。末了,还是打了直球,说道:“那你可以插我吗?我下面好痒。”
郦御的脸红到滴血,很不好意思地说:“我不太会。”
构穗拿膝盖轻轻顶了顶他的肿胀,“我来教你。”
说完,她利落地坐起身,撩开郦御的衣袍,手伸进外裤又钻进亵裤里把他的活儿掏出来。
“哇……好大啊……”
比问槐的细一点点长一点点,颜色偏粉,尺寸相当惊人。
郦御整个人都是呆掉的,任由构穗为所欲为。
不过好歹是念了几十年儒家经典的儒生,还知道拿手遮掩一下,聊胜于无。
构穗握住那里,肉感很强的手撸动了几下郦御便抽吸了一声,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看她。
构穗笑道:“很舒服吧?”
郦御侧过脸,黑发遮掩了一半神情,微不可见点了点头。
构穗不打算给郦御撸出来,因为她迫切地想要郦御把肉棒插进她的小穴里。
她褪下裤子,把郦御按到床角半坐。她坐到郦御的腿上,身体后倾双腿大开,把自己淫湿的小穴明晃晃露出来。
欲灵典教的姿势,构穗聪明学得快。
她握住郦御的活儿,龟头蹭着她的花缝,马眼顶着花核打着转按摩,舒爽地快尿出来。
郦御的马眼和龟头很快被她涂抹地晶亮。构穗笑了,停顿一下,手臂伸过去把男人滑落的头发重新撩到耳后。
这么漂亮的脸就要露出来才好啊。
她满意地眯着眼欣赏。
男人的侧颜看了好多遍早就熟悉了。烹茶、弹琴、作画、写字、读书……太多太多的记忆里这张秀美的侧颜,永远那么专注沉静。有时俯瞰夕阳下的连绵山脉,脑海中亦浮现这张侧脸。床上的今日才领教,原是这般景色。
不住滚动的喉结,时启时抿的粉唇,兵荒马乱的眼神。清冷如他,聪慧如他,在这时也不过是个普通男人。会动情,会动欲。
“看看我,郦御。”构穗舔了下嘴唇,手上的动作更快了。她另一只手抓紧郦御的手臂,暗暗借力。
待那张面容转过来,视线不知道看她哪里时,她抓着肉棒快速撸动了两下,果不其然看见他皱起了眉头喘息。
她故意的。
他知道。
就是因为知道,构穗才性奋。
构穗快慰地高潮着,小穴抽搐挤出液体把郦御的裤子湿了一大片。在这样的抽动中,构穗对准了肉棒,狠狠地送进了自己的身体。
好爽!
构穗喉间发出两声呜咽,穴肉不断挤压舔舐吞噬着郦御的性器,久久难以回神。
第三十四章郦构(H)
瞠目结舌的闹剧有了个惊世骇俗的结局。看热闹的路人散去,脸上皆兴致凌然,饶有余味。
刚刚那轰天震地的动静源自一场争夺。几个男修士为一个女人大打出手,斗得昏天暗地。几人争吵间,人们逐渐拼出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被争抢的女人竟是个极品炉鼎,与她双修,修为增长一日千里。其中一个男修更扬言他已双修至元婴期大圆满,突破元婴期指日可待!
这话一出,围观的一片哄嘘。
镇荒海由法神分身镇压。受其身上三道天道禁制的压制,海内修士无论此前是大罗金仙还是魔界尊主,修为都无法突破元婴期。万年来不曾有人打破这一桎梏。
如今这男修竟说和这女人双修便可以,无怪乎此女引起八个男修的争夺。
这八个男修仔细辨认全是名扬海内的元婴大能。各个身姿高挺,容颜俊逸。勾勾手指,想爬上其卧榻的女修不胜枚举。
可骇然就骇然在,这个被争夺的炉鼎是这个男人喜欢那个男人也喜欢,不知道该选谁!眼下肚子里还有了其中一个的孩子,她也不知道是谁的。
几个男修争到最后,昨夜和女人鱼水之欢的男修提议——几个人一块儿把女人看管起来。反正只是想用她的身子修炼,有的操就行,大家分配一下都有肉吃也不必争的头破血流。
事有定论,不管周围人如何看待,几人架起女人一道离去。
客栈二楼,雪字一号间。
风坚靠着墙壁滑坐到了地上。
刚看完这出热闹,腿不疼了,腰不酸了。现在,他脑子里幻想着八个男修轮上那个女炉鼎的淫秽场景,渐渐地把女人替换成了自己。
八个男人轮番把他的菊穴插穿抽烂。
妈的,好刺激!
风坚的活儿在裤子里膨胀起来,顶起下袍架起一顶帐篷。
他眯起鱼泡眼打量在桌上闭目打坐的问槐,心道:这长相不吊着打那八个?又邪又纯……可惜身材不够壮硕,那里八成没啥气候。
盯着问槐的脸部和裆部,风坚偷偷把手按在帐篷上,撸动起来。越撸越不带劲儿,逐渐他腰疼牙疼腿疼,难以继续。风坚偃旗息鼓,活儿变回原本大小。
对于一个修为和心思都猜不透的人,他骨子里害怕。
再说,他喜欢健壮的,最好胸肌能有西瓜那么大,腰有狗熊腰那么粗,那种的操人才够劲儿。
不知城儿何时能好起来,他想死那根大鸡巴了。
风坚脑子里胡乱想着。
游动在房间内的紫色魔气开始收拢,飘在半空中的影兽珠停止了旋转,稳稳当当落在了问槐盘起的双腿上。
他缓缓睁开眼睛,淡紫色的魔瞳无任何情绪,淡漠地看着前方。
风坚坐直身体,怕表现不安分,被祖宗整顿。
“风坚,你原是哪里来?”问槐突然问他。
风坚一时捉摸不透问槐的意思,迟疑着说:“人届。”
“当初在人界有什么名头吗?”
“唔当时事定魔宗首席地子。”
问槐挑着眉笑道:“哦?那你和我乃同源,我也是人界魔修出身。”
风坚心里打起鼓。问槐对他非打即骂,现在关心起他来。
魔瞳淡去,问槐从桌子上跳下来活络着身体。他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此时离上山接构穗还早,他还可去戏楼里看场戏。
问槐把垂落到胸前的马尾撩回脑后。
“跟上。”他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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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榻晃动,淡青色的幔帐后一双身影炽热地交缠。
构穗手脚并用,紧紧搂着郦御。她有些肉感的小肚蹭着他平整紧实的腰腹,阴阜上稀疏的黑森在不断地扭动抬落下晶湿一片,在两人之间留下连黏隐晦的淫靡。
“好舒服……”
她喟叹。花穴里的肉棒又硬又热,一下一下捣到花心。
“郦御…你爽不爽啊?”构穗在那只微红的耳边询问。早先,这里的颜色红到滴血,现下好些。
男人沉闷地嗯了一声,气息微颤。修长的双臂轻轻搭在构穗的腰间,做临时停靠。
明明动情却拼命克制自己。郦御总是这样,什么都在忍。
明明很烦她却允许她待在身边;明明不想和她聊天又逼迫自己说上几句。
不喜欢她又不愿意伤害她。渐渐地,他就真的不烦了,真的肯和她聊天了。
所以,对待郦御最好的办法就是纠缠。缠到他习惯,缠到他接受,然后他就会发现,这件事并没有一开始那么坏。
构穗自认为这番理解十分正确。她加快了动作,穴里的媚肉仿佛知道她的心思,争相蠕动绞杀猎物。滑嫩的淫肉摩擦着肉棍的每一条皮褶,连龟头下的隐蔽都填塞地满满当当。
郦御反应激烈,没克制住狠狠抓紧构穗的腰。一股酸爽的类似尿意的感觉不断从孽根传遍全身,接连不断如波涛般汹涌。
他在构穗的身体里溃不成军。失去掌控的感觉对他来说陌生又痛苦。
不论先生要怎样与她谈情说爱,单记住一件事,千万不要和她交欢。
……
呵,怎么这时候跑出来?
郦御眸色沉沉,吻上构穗的脖颈。
昔日听到耳朵里的笑话成为了现实,所以才想起来吗?
主公还说过什么?
郦御推动构穗的乳房,低下头含上樱果,吮吸啃噬。
她的淫水可以让男人疯狂。若不甚吞服,闻者发情,乃最烈的春药,剥夺掉一切修为,只有交合可解。
郦御托着构穗的脊背把她放倒,肉棒一直淹沉在穴里不愿有一刻分离。
“我想在上面。”构穗眨着眼睛对他撒娇。
郦御摇了摇头,拒绝了她,用吻封住她要抗议的缺了一颗牙的小嘴。他抓着构穗的胯开始撞击,一下一下重重地捣进去快速地抽出狠狠地插入,不管不顾。
欲仙欲死的感觉,理智不断被泯灭消磨。
“构穗…叫几声……”
他喘着粗气对她提出要求。构穗觉得心尖被轻轻敲了一下,叮地一声。这奇妙的感觉让她下面涌出大量的淫液,穴道里处处黏腻水润。
闷葫芦被撬开了口,风毫无顾忌地闯入。她闯入他的生活,同样毫无顾忌毫无保留,热烈而赤诚。
构穗动情地吟哦着。她曾经说过,一个女人愿意在床上呻吟是为了让她喜爱的男人开心。这是一句绵绵不绝、婉转悠扬的情话,只要一方愿意听,另一方便愿意讲。
她叫得并不好听,可她不介意亦不羞涩。有人很受用,埋在她颈肩喘息地短促而炽热,把她操得肉浪翻滚,抓着床沿才没被撞下去。
“啊~好棒啊!唔啊~郦御,快一点,再快一点!”构穗叫得要掀翻屋顶。
郦御有些顶不住了,直起身抓起构穗一条大腿猛烈地冲刺着。手臂、大腿、腰臀,线条流畅的肌肉不断鼓动,揭露着他的情动。
此刻的构穗在郦御眼中美得过分。
她像一颗青红相接的梅果,苦涩又甘甜,令他痛苦让他愉悦。
滚烫的精液悉数喷射,撞上了宫口,回流渐渐填满了穴道的每一处角落。
郦御呆呆地看着构穗,在她张开双臂的邀请中躺倒在她的胸脯上。
射精带来的极致快感令他堕落,余潮一波波地来,精液一股股地吐。在脑子的空白被构穗的心跳一点点填上色彩后,他想起了问槐那句话的后半部。
千万不要和她交欢。
因为她是魔界的曼珠沙华,致幻有剧毒。
第三十五章郦构(微H)
夕阳下,皑皑积雪覆盖的山峰裹上了粉紫交融的轻纱。山腰的竹林染上红霞,几只飞鸟离去林间,掀起一片杂乱纷扰。
林间草屋内,一架小型的莲花漏响着一成不变的潺潺声。镂刻着莲花图案的漏箭上浮直酉初,起起伏伏,缓缓向酉正前行。在人界,莲花漏的工艺于元初失传。郦御从一位宋朝堕魔的修士处收购来一张莲花漏图纸,研究几日复原了一个。漏壶较原型小巧许多,上下两匮、节水小筒、盎壶等五脏俱全,矮坐在小榻边。
微风掀动桌案上的书页,刮落一支暂作书笺的毛笔。坠地一声啪嗒响动,打破了流水潺潺营造的宁和假象。
一只白嫩的小手冲出淡青色的幔帐,在空气中虚抓,很快被一只骨节分明、玉白无瑕的手抓了回去,淡红的唇随即贴了上来。
手背被郦御亲吻,残留下淡淡的潮湿。他孜孜不倦地在她身后重复着腰胯的撞击,每忍耐不住射意便停在里面堵住两瓣肉芽中间的宫口,旋磨不止。
构穗早先学了个成语,出处是《尉缭子》,具体的一长串记不太清,专用来形容一个人凶猛残暴,写作如狼似虎四个字。
现在用正好。
构穗抓住了郦御的手指,递到嘴边啃起来。
回应着她小小的不满,郦御把孽根又一次狠狠捣进红肿不堪的穴口,冲开层层媚肉嵌进尽头的宫口。构穗舒服地哼唧了一声,丰满的臀部不自觉地往郦御的髋骨上蹭动。
受到蛊惑,肉棒的抽插雨点般向她袭来。构穗被顶得乳臀乱颤,肉浪起伏的丰美身躯勾画着淫靡色情至极的春画。
她耐受不住,娇声道:
“郦御~~我受不了了……”
正得滋味儿的郦御敷衍地回应道:“马上。”以示安抚,在构穗的脊背和脖颈处处留吻,两根手指捏着构穗花唇间肿大的阴核搓揉着。
两个字不知道听了几回,构穗有些泄气了。若不是她今天身体比较虚弱,她真想坐在郦御身上吃他。郦御好狡猾,不想让她看他的表情,不是趴在她肩上就是让她背对着他。
“问槐快来了。”构穗提醒道。腰间的软肉疼了一下,构穗颤了颤身。毕竟一直都很舒服,所以疼痛一旦出现就很明显。
“这个时候,不要提别的人。”
沙哑的嗓音充满情欲,暗含一些不满。昔日冽泉般的嗓音涣然冰释,染上冬天不该有的春色。对旁人从没有多余感情的男人,原也有名为嫉妒的情绪。
构穗隐约明白了什么,闭上了嘴只管哼哼。
精液射出来时,构穗除了酥爽还感觉小腹鼓鼓地胀。
埋在身体里的性器半软着退出,穴口没了填堵的东西,原先吃下的白精开始缓缓往外流动,小口一张一缩,鱼嘴吐泡一样地吐着白精。
见此情景,郦御鬼迷心窍,抽出三根手指抿着外流的精液插进了构穗的肉穴。他手指修长,插入的深度可观,构穗应激般双腿夹住他的小臂。
“干嘛呀?”她眼角潮红,神色疑惑。郦御也愣住了,一时答不上来。
肉壁软烂黏腻,紧紧地吸着他的手指。阴唇红肿淫湿,内侧的肉唇贴着他的手心,触感滑溜温热的像嫩豆腐。
心里又生绮念,郦御压下强作镇定。他自小受到的教育里,夫妻同房也有规矩须遵守。像这样用手指玩弄女阴实乃淫乱。
“我去烧水。”
敛起长衫系上腰带,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狐氅,他匆忙离开。后院依旧狼藉一片,心兽身体里的能量消散在天地之间,地上空有一摊皮毛。
取水时手指弯曲能感觉到拉拽感。先前的精液淫液沾在手上一时忘记洗去,如今干掉了,自然结成斑块。
郦御皱了皱眉,取了些水冲净。
时间紧迫,只能用水稍微擦了下身体。
郦御先紧着构穗洗净,自己衣着散乱站在门口等着。
构穗才擦到一半,便听见问槐在外面说话的动静。她有种害怕的感觉,手下动作加快了些。
问槐一来就瞧出不对劲儿。但见郦御心不在焉、神色疲累,又闻到他身上沾染的属于构穗的味道,一瞬间都清楚了。
问槐看过来的眼神令郦御难堪。站在门口,他已不复平日那么清冷,只是毫不相让地护门,无声中表达了禁止问槐和风坚入内的含义。
问槐心知责备郦御百害无利。他忍了忍骂人的冲动,在门口等着。唯独风坚这个看不懂局面的,嚷嚷着要进去看儿子。
问槐心烦气躁。郦御不听从他的告诫,与构穗云雨,此乃违逆。单这一件小事他就控不住郦御,以后回到魔界,还不是被骑到头上?
构穗这时走了出来。身上的衣服还血迹斑斑,问槐见状问道:“这出什么事了?”
也许事情并没他想的那么可怕。他生怕郦御真的动了不该的心思。如今瞧来有特殊情况。
成事最忌在女人身上投感情。
构穗对风坚说道:“风城死了。”
这话一出,风坚震惊不已。他万分不信,指着构穗大骂道:“你特娘在说什么屁话!”
构穗对风坚的感情并不深。心里除了淡淡的遗憾不觉什么。所以宣布死讯时,在风坚眼里她看着有几分冷血。
“我们尽力了。但是心兽还是出来了,他没活成。”
风坚现在是点燃的炮仗,谁出腔就炸谁。构穗好意给他解释,他不领情,全部的怒火都冲着构穗去,扑到她面前要和她拼杀!
构穗身子虚弱,此时敌不过风坚。不过这事没让她操心,问槐站了出来,一脚踢到风坚的脚踝,使其跪倒在地。
“在这里发疯,你是觉得自己活得很长吗?”问槐眉眼低垂看他,语气森寒。
风坚痛苦地锤向地面,肿眼睛里竟然泛起了泪花。一时猛男落泪,在雪地上融出两个小洞。
问槐收回冷眼,问道:“尸体呢?”
构穗指了指后面。
“还不快去给你儿子收尸?一个大男人在这里哭个几把。”
问槐骂道,竟让风坚品出几分关心安慰出来。他踉踉跄跄跑到后面去,没一会儿后院传出他悲痛的哭嚎。
问槐不动声色看着并肩而站的两人,心里突然想发笑。
看起来如凫鹤、云泥之别的两人,如今宛若伉俪鸳鸯站在他面前。最可恶的是,一个是他需要倚仗敬重的神兵利器,一个是将要弃如敝履的掌上棋子。这般不思议之事偏就发生了,让他怎能不觉好笑?不觉气恼?
构穗自然看不出问槐这些隐晦的心思,只默默把自己藏到郦御身后。
郦御从阶上走下,请问槐到稍远处谈话。两人一道走下斜坡,瞧不见草屋和人影了,才交谈起来。
“主公……”郦御语气羞愧,想表达什么不言而喻。按理说,手下人办错事,跪在地上恳求主子原谅乃正常。可郦御清高孤傲,昔日在霸王帐下向来不跪,到问槐这里自也这样。
问槐怕就怕郦御不认错。如今对方肯主动认错给台阶,他岂有不下的道理。
问槐把这事前因后果问的清清楚楚,完毕后安抚道:“无奈之举,先生做出这样的选择我怎会责怪你?单请先生记住,莫要把自己最重要的搭进去。”
说这句话时,问槐还想到两个月前在山道上郦御是如何敲打他的,如今反过来再演一遍!越想越气构穗那鬼身体,可偏偏他要利用的就是她那具鬼身体!
第三十六章分离
远山为霞色,景潜朦胧。
问槐回想起麒麟坳的傍晚——窄而幽长的山涧,岩壁上数不清的窟屋亮起明烛,星星点点昏昏黄黄。
若事情顺利,今年便能再见。
“先生此前说的法子,经过两月施为卓有成效。晨昏脉东侧,广及四方之极。北至雪住,南至烟波,东至东星,西至瓣山,谣言四起风风雨雨。虽然离人尽皆知相差甚远,也不过时日问题。神目之下树旗,乃险中之险。如今杆立未折,全先生之功。策无遗算,愧行佩服。”
两人所说关系到近日在镇荒海内掀起微澜的纸张之事。
三日内不传递给五人,必死无疑。
没头没尾的信息,来自何方从何而起都不知,常人自然不当回事。可若真有人因没按纸张上的事去做而死,且死的极惨,身上还留有:不做必斩!这种嚣张可怖的字条呢?那接到纸张的人必然惶惶,心里开始琢磨着怎么把纸张传于五人,免于一死。
在镇荒海,德高望重之人、权势滔天之人、金钱囤积之人、聚派成府之人都会被紫雷劈成飞灰。因此想在海内掀起反抗法神、发难天道的浪潮难如登天。没有主心骨发号施令,修士们皆如散沙,力不聚集难以成事。
不被法神察觉,又要集众人之力,若解决了这个难题,便有逃出镇荒海的可能。
问槐请郦御出山时被问了三个问题。
一、他有什么?
二、他要什么?
三、他能承诺什么?
此三个问题问槐一一答了,郦御斟酌过后才同意出山。
郦御不喜做没把握的事。自他们达成合作,一切都已计划完毕。
问槐有什么?
第一,他有几个对其父亲忠心耿耿的旧部。这些旧部无一例外全在海内。这不是老天赏赐的凑巧。忠诚才会被人构陷,忠诚才不愿另投他主。难以驯化便舍弃,利用天道规定的不可逾越的界门,把他们发配到这动辄生死的地方。
问槐这五十年走遍了镇荒海,一直在寻找他们。他不知道下来的有谁有多少,只是尽力去寻找,看他们是否愿意重回他的麾下。很幸运,他找到了几个。
不论英雄、枭雄,天命眷顾不可缺少。
以汉帝刘邦举例。吃喝嫖赌的小小亭长能被吕父高看一眼;穷途反秦又恰有项羽相帮;萧何举荐便得了个国士无双的兵仙韩信,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留侯张良一生对其志虑忠纯。
入关中、鸿门宴、彭城战,少说有三次命在项羽手中攥着。项羽错估,刘邦狡猾,实力再加上一点运气,成就一代汉帝。
若说从夏商周算到如今的大明朝,有哪个人皇最让问槐钦佩,甚至愿拿之自比——非汉高祖刘邦不可。
连把孩子踢下车逃命的腌臜事问槐都大为欣赏。
第二件问槐有的东西是影兽珠。影兽是唯一有分身之力的魔兽,收服后可幻化出与主人一模一样的分身。分身有实体,继承主人一部分修为。消散后,分身的记忆回到主人身上。问槐不惜废掉父亲留下的不世魔器也要收服影兽,这一决定出于他的直觉。直觉告诉他,有这个东西,请郦御出山会多几分成算。
第三件宝物是意外之喜,是天命的眷顾。这第三件宝物给问槐带来了巨大的转机,使得他这艘烂船有航行万里的可能。
郦御明确告诉过问槐,不是这第三件,就算空老林泉,志向和才能腐化为枯骨,也不愿出世。
这第三件便是构穗。
前两件,足以从镇荒海出逃。可唯有第三件才能令问槐重返魔界,安安稳稳睡在麒麟坳的黑玉榻上。
从一瞬的辉煌变为永恒的灿烂,这便是第三件宝物的作用。
此时说起计划的进度,既是要试探郦御此时的态度,也是要提醒他——
莫贵冠履,轻头足。
郦御自然知晓问槐的用意。他神色澹淡,漫山霞光使他极浅的琥珀眸变为湘妃色,色调温暖,眼底却寒凉。
“德薄才浅,承蒙主公。树旗一计,立旗只是开始,固旗才是根本。至于御这边,主公已然明晓。”
他与构穗发生了关系,问槐再清楚不过。
“待主公找到日升点,御便会讨要无字天令。缓缓图之其事卒成,愿与君共勉。”
郦御说话的调子如往日一样冷淡,不是必要不带多余感情。他躬身拜别。问槐说要再看会夕色,留在了原地。
两人皆知,一切按原计进行着,没有分毫动摇。
风城死了,打击最大的是风家人。听到儿子去世的消息,这几日都呆呆傻傻的萧弱犯了好大的疯病。段燃也伤心不已,勉强掩住伤悲。对他来说照顾萧弱成为了最重要的事,因此牵扯出一个问题——他要让风坚与萧弱和离。
大年初十,所有人聚在客栈中雪风雅间,围桌而坐,说着接下去个人的计划。
雪山居已毁,段先生也没有重建的意思。他想带着半疯的萧弱四处旅行散心,希望有朝一日她能好起来。携雨是段先生的学生,他原是个小乞儿,被好心的段先生带在身边养育教导。段先生如他父亲一般,他没有什么非议,自然跟着段先生四处旅行。风铃兰决意跟着自己的母亲,所以也和段先生一道。
风坚看着压在桌上砚台下,由段先生刚写好的和离书。
墨迹未干,字体娟秀有风骨。
他很是屈辱。一个疯婆娘这么多人护着,再也不是昔日他想打就打、想骂就骂的。这个小的更是吃里扒外!他们害死了城儿,现在竟然还要处置他!
风铃兰瑟缩一下,父亲的眼神令她害怕极了。携雨狠狠地回瞪风坚,挡在铃兰身前。
在场有构穗姐姐、问公子,除了先生,他谁也不怕。
问槐支着自己的头,好整以暇,神态悠闲。
“签吧,对大家都有好处。”风坚的恨意在他眼里不值一提。他懒散地说,眼神飘到笔上,不容拒绝。
风坚心中冷笑,想着先签下。以退为进,等段燃他们和问槐构穗分开,还不是任他施为?
风坚大笔一挥,签下狗爬似的字,把纸扔到段燃脸上。
“拿去!这世上专捡人破鞋穿得老子也是头一回见。”
段燃面色铁青。眼下目的达到了,他不想和风坚这个粗鄙之人一般见识,忍了忍把火压下。
问槐坐直身子,往椅背倚靠。双手环臂,对一直神游天外的构穗说:“天女,你呢?是跟着我,还是……”
构穗方才就一直在想自己的去处。她不想大家分开,但眼下雪山居没了,所有人各奔东西像是突然就决定好的事。问槐没有和段先生一起云游的意思,郦御表示自己乃隐居之人,早已习惯了雪山的环境不想奔波。她心被揪着,难下决断。
“就不能大家都在一起吗?”
此话一出,气氛骤然凝重。构穗看见携雨偷摸着擦眼泪,小心翼翼地看向段燃。问槐揉着自己的眉心,叹了口气。郦御还是冷冷清清的样子,寒潭般的视线落在了她身上。
段燃面露淡淡的遗憾,开解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人生聚离如玉镜,总有盈缺。我知姑娘与郦先生、问公子两人皆感情深厚,若让你随我们同行未免令你做难,便不再邀请。但姑娘若真想与我们四方云游,段燃乐意至极。”
大家伙儿都在等她,没人再多说一句,扰乱她做出不顺从本心的决定。
构穗皱着眉头,一点点品味到心中的苦涩和不舍。
这两个月的时光对她来说比过去的一千年都要美好。小小的雪山居,终日白雪覆盖,每天不燃着炭盆睡觉半夜都会冻醒,可她觉得每一天都很温暖快乐。
她扫视众人,做了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决定。
“我要留在这里把雪山居修好,修一个一模一样的,然后等着大家云游归来。我在这里等你们,什么时候回来都行。十年、二十年……我是妖怪,命很长。等你们在外面漂泊累了,记得回来。”
众人神色各异,一时没人说话。
构穗从原先那个木讷、不通感情只知念经打坐的小妖怪到如今的重情恋旧、爱笑爱玩。或许她一直都如此,只是以前不会表达,也无人会去了解她。
最终问槐打破了沉默。他眼角微垂的漂亮眼睛会让人误以为他是个不通世事、无害纯良的少年郎。他长了副让人亲信的面孔,以前没吃到这皮相的红利,实乃情商过低不会利用,一直以为只要修为高便能解决一切问题。
败于天演一手下并不会让他傲骨摧折。因为那一位不需要当作一个对手一个敌人甚至,不需要当作一个人去看待。天演一就是天道本身,不过化作了人形降临在世间。
真正让他改了性子的事是被郦御算计。在这场谋划中,他失去了父亲留给他的麒麟坳和宇内长策,还失去了自幼时起唯一的朋友。他终于明白人不长心眼只有被玩的份儿,所以他变成了现在的自己。
人不论变好还是变坏,第一无需惊讶,第二理解他的改变。因为一切都有迹可循。
问槐露出赞扬的笑容,调侃道:“希望我下次回来时,已经有一间盖好的茅草屋,能御寒挡雨,让我有个地方躺一躺。”
构穗很开心。她重重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两个小小的梨涡似乎点着蜜糖。
段燃无奈温和地笑道:“既然姑娘都这么说了,也为我盖一间吧。至于携雨……”
“姐姐,我也要一间嘛,最好里面有个大衣柜!”携雨不止何时溜过来,一双小细胳膊抱着构穗的脖子摇啊摇,小嘴里又提了好多东西。
构穗嘴上说着当然当然,头有点晕,脸上的笑意未减。
阳光炽烈,撒满轩间。她的脸庞散发着柔和的光,平凡却美丽。
问槐收回视线从位置上站起来,颀长的身躯伸了个懒腰。
“至于你嘛……“他阴森森看着风坚,一把把风坚从座位上抓起来。“你就跟着我,等段燃他们走远了爷再发配你。”
风坚下意识暴脾气就起来了,还好脑子快,一个尼玛刚出口,想起来抓着他的可是混世魔王!在问槐这里,来硬的只会被收拾的更惨。
问槐一挥衣袖,门轰然大开。
客栈圆阔的天井,光柱直直照射到地面。光柱之中一切都像这阳光一般温暖灿烂。他心情很好,爽朗地大笑几声。
转身拱手与大家作别,他迈开腿来大步离去。
第三十七章同居
构穗亦步亦趋跟在郦御身后。他们两人此时在上山的路上,道路两边没有叶子的白木林立,阳光洒在雪地上,仔细一看有些许刺眼。
构穗眯起眼睛揉了揉,看向前面人的背影。
斟酌再三,她开口道:“郦御,我能去你家住吗?”
早就知道她心思的人一直在等她开口。平日里她话多的像叽叽喳喳的燕雀,偶尔默不作声便是心里有事了。
郦御停下步子回过身,伸出一只手来。
构穗很自然牵了上去,走两步台阶,于他平齐。
微凉的触感转瞬即逝,构穗握了握自己虚空的手心,有点没反应过来。
唔,他牵她就是让她和他一起走嘛?构穗看着郦御的侧颜,眼睛翕动,等他说话。
目光灼灼,可以把他的脸盯出两个窟窿。郦御有些后悔把她带到身边来。本来牵她过来就是因为盯得他后背发毛,换到侧面更不好受了。
两人慢悠悠地迈着步子,饭后散步一般悠闲。
“住在我家包吃包住,最好,还要我教你怎么盖房子。对吗?”郦御悠悠说道。构穗从里面听出揶揄的味道,她脸不红不热,反而开心道:“对啊~你也知道嘛,我什么都没有。”
她从外界进来,墟鼎里只带了无字天令和欲灵典。身上值钱的首饰被李莲借去穿戴,李莲死了,首饰也被影兽吞掉。这些时日里,她的穿用,偶尔的零花是问槐给的。吃住是段先生他们操办。
简言之,她是穷鬼。
“郦御,你有没有觉得我像水蛭?专吸别人的血。”
郦御斜睨她,“我从未这么觉得过。”除了偶尔烦人气人恼人,她还算合意。而且,她怎么总拿这些不好的自比?
“那你收留我好不好?我会报答你的。”构穗双手合十,苍蝇搓手,可怜巴巴地看他。这求人之法师承携雨。
炉火纯青的演技,惹人怜惜。郦御心里一颤。
和构穗有了肌肤之亲,他现在对她终不能像以往一样心态平和。
收留她对他的生活影响不大。她早已把自己半搬了进来。每日在他屋里不下八个时辰,一日一餐到两餐在他这里吃,除了晚上睡觉,视线里处处是她,一点点挤压他的私人空间。
莫不是她早就料到有这天,提前给他演习?
这个想法有些好笑,郦御不觉勾起唇角,耳边听见有吸溜口水的声音。
构穗擦了擦嘴,瓮声瓮气嘀咕道:“掉了牙连口水都变多了。”擦干之后,再看郦御就忍不住盯着人家漂亮的嘴唇看,想让郦御亲她,吃她口水。
有点色情的视线,郦御心思敏感立刻察觉。构穗的眼神很纯净,有什么想法都可以从那双漆黑的眼瞳里读出来。郦御觉得脸热,不再看身侧的人转而盯着山路的尽头。
沉默中,没有否认便是承认,和花开一样,无声无息地讲述着春天的故事。
郦御的草屋以竹为墙茅草为盖,三面阔三进深,空间很大。他个人逸趣颇多,煮茶、弹琴、下棋、小木工等各占一方小空间。书架足有四个,满满当当放着书,还有两个藏品架,藏品杂七杂八,大多来自人界。自己作的字画占了两个大瓷缸,一边一个放在书桌边。卧房用两面花鸟屏风做隔断,架子床在西北角,床脚是一张小榻,上面放着矮桌和靠枕。
一个人住,这样的布局没什么问题。现在来了构穗,郦御把原本放书架的空间腾出一些,榻搬了过去。至于隔断的屏风,他说这几天做两个,先用帘子应付一下。
两人一个西北一个东南,龙蟠虎踞各占一方,和谐地住在了一起。
毋需太多磨合,两人相处自然熟稔。晚上用过晚饭一道去角亭坐着聊天,看了会儿星星后返回。像是商量好似的,两人回来后呆到自己的小空间里,做想做的事情。
郦御看了会儿书,眼睛酸累。莲花漏漏箭已到亥正,他起身去点安神香,准备休息。
压过香粉,取火点燃,淡雅的香气徐徐升腾。屋内的烛火早就吹熄了,昏暗中构穗的青帐里灯火昏黄。她的影子朦胧地印在帐上,看起来在趴着不知在做什么。
心里突然有些好奇,那个昏暗的影子像猫儿在抓他,痒酥酥地勾他去瞧瞧。
“构穗,睡了吗?”不由走近,轻声询问。
帐里的小人倏地抬起头,受惊了似的,更像一只鬼祟精怪的猫儿了。
郦御无声地笑了笑。
里面的人软语道:“没有,怎么呢?”
郦御一愣。
是啊,自己找她做什么?心头一痒就来了,难不成告诉她:看你像只猫儿来瞧瞧你是什么妖精?
郦御觉得不妥,换掉说辞说道:“没事,早点休息。”
他转身要走,里面的人却喊住了他。
“别走!你进来,我这里有点看不懂。”
构穗语气亲昵,把他当亲密之人,有点吆喝使唤他的意味。
青帐被玉白修长的手指撩开,印入构穗眼帘的是一张清丽绝俗的面容,散发着沉静的气质。
构穗犹记初见郦御时的惊艳,那是对视觉和心灵的双重冲击,改变了她对男人长相的认识。
再多的形容词都无法准确描述郦御的容颜。每一样五官,无论凤眼、琼鼻、薄唇、窄脸,皆漂亮精致,组合在一起让人说不出所以然,只能去描绘他带来的感觉。
刚认识时他似云如雾,人温和,说话柔声细语。多了解发现他是人越多脾气越好,人越少便越冷。至于现在嘛,构穗眯眼细瞧
——反正不如在床上热情。
郦御眼里瞧见白花花的肉。
构穗穿了个肚兜趴在床上,被子盖着她腰线以下,长发披在背上遮盖一些风情,白生生肉嘟嘟的两个肩膀露着。
说她不成体统气得是自己,郦御心平气和走过去把构穗的被子拉高点。
构穗菱形小嘴嘟嘟哝哝的。
郦御见状问道:“你说什么?”构穗自言自语被抓了包,也不藏了,没好气道:“你什么没瞧过?”一抖,把被子抖下肩头,“我喜欢露肩膀头子,我被窝热。”
郦御被堵得呼吸一滞,“你!”想说构穗自知说不过,只能一个你字含嘴里。
构穗淡淡地瞟他一眼。
郦御脸发红,微扬的凤眼嵌着亮晶晶已成妃色的眸子,气恼地盯着她。构穗嘟囔道:“这么漂亮给谁看呢?”再勾人,她可不客气了啊。
火上添了把油,构穗不敢逗弄地太厉害,手指着床上翻开的书,转移火力道:“就是这段,有点读不通。”
男人定了一会儿才挪步子过来。刚刚确实气到了。
他伏低身子。两条雪白胳膊间的文字读起来实在分心,可他仔细看还是看得通的。
“这书你哪里来的?”他侧目而视。
构穗顾左右而言他,“愿就甄氏为世子执旗帚…什么意思?”
郦御眉心一攒。
现在这默转潜移的本事用得倒炉火纯青?
心里本就有点火,这会儿子构穗又三番四次不拿他当回事,怎忍得了。
郦御把书抽出来,果然明晃晃七个大字《三国志通俗演义》。
这等篡史魔书挑灯夜读如此用功,他给她讲《三国志》却听得昏昏沉沉,真是好样的!
郦御冷着脸,阴恻恻道:“喊我进来就为了让我见识你狗屁不通、目不识丁的本事?”
构穗也恼了。好好的骂她做甚!
她鲤鱼打挺,咻一下翻起来抢书,嘴里专气郦御,说:“我的事不要你管!你还我书!”
郦御把手举高,构穗站在榻上也没够着。
“还我书!”她跳起来,郦御后撤一步看她上蹦下跳。
“邪书罢了,读来何用!”
构穗越急,郦御就越气。他见不得她为了这些东西和他红脸。
构穗咬着唇,一个门牙孤零零勾着唇瓣。
“管它邪书正书、好书坏书,我就是喜欢看!”说着,她一屈膝卯着劲儿往外一蹿,如一颗火药弹咻一下射出去。
小炮弹分量十足,郦御没敢躲,忙伸手接稳她。她是安然无恙了,郦御遭了殃连退几步,倒在地上。
霹雳乓啷一阵响,不知道还有什么倒了。
构穗从他胸口抬起脸来,头发凌乱地糊了一脸,不忘追讨初心:“还、我、书!”
一字一字如同魔咒,便是活阎王在此,也没有这么折磨人的。
郦御两面受敌。靠着吃饭的脑瓜磕到地上晕得五迷三道,胸口像刚碎了块大石生疼不已。他没晕死过去,已经是对构穗体重最大的尊重!
几声吃疼的抽吸,按耐着不让自己更狼狈。
构穗发现她惹了大事,不惦记她的书了,焦急地扒拉开郦御遮挡脸部的手。
“哪里疼?哪里疼?”连连问着。
郦御疼得不想作答。胸前被两团软肉不时蹭着,绵云一样缠人。他很快可耻地发现——自己心思跑偏了。
“别动。”他勉强说,伸出手抵住构穗的肩头。指下皮肤柔软细腻,烫得他一颤。
这一颤颤得构穗提心吊胆。人快死了才抽呢!她皱巴着小脸道歉,甚至开始流眼泪豆,大喊道:“郦御,你要是死了我就给你陪葬!”
气势汹汹的语气品不出半点殉情的意味,倒像是威胁郦御,告诉他:你要敢死,我也敢死!
下一章是郦构的肉。因为不是郦御的初肉所以会收费啦。小可爱们酌情食用哦。
第三十八章猫眼石(构郦微H)
阳了几天没更新,抱歉了各位。阳了是真的难受,所以能不阳就不要阳。宝子们保重身体。
构穗太过纯良的言论惹人发笑。陪葬的说法应是带着残忍和沉重,被她张冠李戴用在此时,莫名喜感。
构穗见郦御还有心思笑话她,就知道他是没事了,于是轻轻捶了他一拳,嘟哝道:“别让我再重二十斤,否则你才没机会笑呢。”
书依然是要抢回来的,她伸臂去够。郦御见她怎么都惦记这本书,索性把书扔飞老远,一把钳住构穗的胳膊拉她向下,面对面看她。
“那本书对你就这么重要?”他徐徐问道。
构穗并没多想,点着头说:“对啊,反正你不能没收。”
寻常闲书,若他不叫构穗看,构随便乖乖地给了。唯独这本,怎么说闹都无法。郦御不禁猜测这书来源不纯。他思忖几息,心中缓缓有个答案。
“书在那边,你一会儿去拿便是。我只问你,你今晚为何气性这么大?”
构穗皱眉不解,疑道:“哪里有?”
怎会没有?给她盖被子遮身,她反倒呛他一句。若语气好也无事,偏偏像和他吵架,对他不满。
被郦御那双通透的眼睛盯了一会儿,构穗有些心虚了。
“我说的是实话啊。我哪里你没看过?我何必遮遮掩掩的。”构穗挑着话说,把自己想交欢的心思埋起来。
和郦御发生关系是两天前。她还想做,可他是个正人君子,早把那天的事当过眼云烟,一梦黄粱了。于是她色急了,眼下和他独处心思露馅儿。
“哎呀,总之我错了,对不起啊先生。”构穗想赶快结束今夜。她抖了抖手臂,让郦御放开她。
两人僵持着。一个急得不耐烦,一个静得很奇怪。
风声萧萧,树影娑娑。构穗帐中,炭盆里的炭火正趋近冷却,光芒黯淡由明黄转为暗红。天寒夜深,构穗单穿了件肚兜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她有点搞不懂郦御想做什么。他不离开也不准她走。难道存心把她冻成风寒?
构穗也静下来,和郦御大眼对小眼。
手心里的软肉不再温热,时而打颤。郦御清楚自己失态了。构穗没有说实话,他恼,忍不住罚她逼她。
懊悔自己的行为,又不想放过构穗,郦御心里两重心思在频繁交战。
更漏不停地流,炭温无情地走。
不知多久,构穗吸溜被冻出来的清水鼻涕,决定不受气了。她很突然地亲到郦御的唇上,含着两片唇瓣开始啃咬。
和郦御不能客气。他这个人闷骚,越和他客气他就越和你客气,越对他不客气他也越不客气。
总归要有一个人先跨过线,构穗决定让自己首当其冲。
果然,她一亲郦御来反应了,激烈地推开她,正要凛然责怪,构穗二话不说抱着他的脖子开始舌吻。
把他要发得难全堵他嗓子眼里,直接把他亲服了,肯面对自己的心思了,不就好了?
他不想要她?构穗才不信。
有第一回就该有第二回。虽然第一回他是为了救她,可后来他把她按在床榻上要了四次。这四次也是为了救她?这话说出来,也就郦御信。
冠冕堂皇的。
抗争的双手被按到地板上,面颌被构穗捏着无法闭嘴也无法扭头。
没有法力的谋臣在此时就是个小鸡崽儿,任构穗施为。
她卷起他的舌,这狭小的空间里,没有逃跑的地方。于是,就这么缠着那条温润软肉,勾出来含咬,又压进去舔舐,吻得郦御气喘连连,最后因为缺氧全身发软,再无力抵抗。
她舔过他嘴里的每一处地方,从稍硬的上颚骨到后方的软肉,从温厚的舌根到小巧的舌尖,还有他独有的冷香,全部蚕食殆尽。
津液交融互换,从郦御的唇角溢出,蜿蜒流淌。构穗冰凉的小手钻进他霜白的里衣,指尖勾勒,掠过优美如鹤的锁骨,清风般拂过柔韧的胸肌停留在他的腹部。郦御的身材和常年练功的问槐自不可比。他肌肉线条浅淡,摸起来没有明显的区分,看得时候却分外诱人,让人想舔过每一寸。
构穗一边摸着他没有一丝赘肉的小腹,感受他逐渐发硬的肌肉,一边心里琢磨。
大半夜不睡觉,披头散发还故意穿这么薄,这正是邀请。越想越是这么回事。
小手摸得更起劲儿了,还故意掐了掐郦御的腰腹。那里立刻浮现出几个淡红的手指印。
被亲迷糊的男人被掐了也不挣扎。脑子思考不灵光,他微皱眉头表示不舒服。
情热已起,心之所向。至此,还管什么伦理纲常。扯开所有遮挡,两个人皆'想要'两字。男欢女爱,正是天上天下最正的天道。
“我要在上面。”
构穗跨坐其上,决意弥补上一回的遗憾。身下的人应了一声。黏黏缠缠,糯糯软软,模糊不堪。
构穗心心念念听得十分清楚。把那句不行嚼巴嚼巴咽肚里,装作不知。松开钳制,解放双手。她开始解郦御的衣带,很快把他上半身遮挡拨开来。一掀开衣服,只觉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心下高兴激动。
未来得及视奸,见他挣扎起身欲改变体位,她轻轻一推,随即俯身一口咬到郦御的茱萸上。敏感的位置被这么一虐待,郦御抽吸,光感觉疼了。好在小人很聪慧,知道见风使舵、软硬兼施。柔软的舌头很快舔弄起来,茱萸卷进口里唇瓣含含抿抿,一通侍奉。
郦御享受地摸着构穗毛糙的发顶,有一下没一下,揉小猫似得。
构穗估计他现在是不缺氧了,脑子灵光了。不出所料,抬眼便见郦御色念赤裸地看她。男人看女人的眼神是野兽看着猎物。床第之间,掌控感和征服欲。哪怕构穗现在在上面,骑着他驾驭他,也和在身下无甚区别。
构穗可不喜欢这样。
跳过诸多步骤,她手指滑进郦御的裤腰,拽住他的孽根开始撸动。
这一行为十分突然,没料到的男人反应激烈,脸上露出难耐的表情。
半软的性器越发肿胀,手指被顶端流出的液体打湿,在肉棒上的运动更加顺畅。
郦御唇中逸出轻喘。他凤眼溟濛,渐渐笼起艳色,如夕阳坠落眼瞳,春绛靡迷。本,女人在床上给男人手淫再寻常不过,男人享受就好。奈何构穗时不时戏谑地觑着郦御,又每逢他想射精时静待不动,三番四次硬生生把他憋得怀疑人生。
他猜她八成是故意的。一要质问她,她的小脑袋就掐着点儿埋到他颈肩处,故意舔他敏感的耳垂,还附带无辜可怜的询问:“郦御你怎么还不出来啊?是不是我做的不够舒服?”声音如蜜糖,腻死蜂蚁,比平日里好听万分。他一下子就无话问了。
怎么能怪她?她只是调皮,拿他玩儿罢了。
尘世学宫的老学究们若知道他们最得意的学生此时这般鬼迷心窍,定会让构穗吃不了兜着走。说她是祸世妖女,淫荡毒妇,侍奉男人也不知大小规矩!
被构穗磨得要疯,又一次被某人把嘴里吃了一遍后,郦御放下身段喘息道:“不要停。”
不要停,直到他射出来。
构穗心里冷哼。她故意曲解,手攥着青筋暴起、皮肉通红的肉棒纹丝不动,小嘴儿堵住郦御的口,舌头伸进去乱搅。
郦御说下面,她偏听成上面,而且还要努力地办他。
终于,在构穗疯狂的亲吻压制下,郦御的喉间飘出两声媚叫。喘息和闷哼化去了男性的低沉,无能和窒息促就了几声吟叫的求饶。
不要了,放过他。
想这么说,却只能从喉口挤出几个尖细破碎的音节。当这一刻来临,构穗兴奋地高潮了。
褪去表面的霜花,清润的音色足以令人心驰神往。若情动时的沙哑是暗夜里草丛的窸窣,隐隐绰绰引人遐想无限。那此时此刻的妩媚便是拨开了漆黑的草丛,发现里面躺在月色下,幽光莹莹的猫眼石。情不自禁,由衷去赞叹它动人心魄的凄美。
构穗满足地享受着,不消片刻,她想要的更多了。
第三十九章构郦(H男呻吟2647字)
面若桃花含情露,又似海棠着春雨。玉人春色趋走了寒冬,口舌交吻之声渐息,徒留两人炽热交织的粗喘之声。
构穗头一次亲这么长时间,确实有点费体力。见郦御唇瓣殷红发肿,满面酡红,又觉得亲死他都不亏。旋即抓起郦御的手,猴急地往自己胸上摸,说道:“被亲迷糊了吗?竟然忘记侍奉娘子了。”语气活脱脱老流氓。郦御抿唇,凤眼含情不赞同地瞧她,被构穗瞧出几分嗔意。手下听话,捏着构穗的乳儿,揉弄起来。构穗受用,情不自禁撅起小嘴想再亲亲,郦御侧过脸,那个唇只吻到他发热的脸庞。
就这,也被构穗狗一样舔了舔,边舔还边陶醉的说:“好香啊,御哥哥。”
称呼过分亲昵,郦御手下一顿。构穗不满地自己磨蹭起来,小手抓着孽根动作放肆。
孽根坚硬如铁,面目狰狞,和性子清冷的主人不相称,仔细看能看见被构穗折磨后皮肤的破损。
构穗抬臀,手扶着火热的孽根对准早已饥渴难耐的肉穴,狠狠地捅进自己的身体。空虚被填满,她满足出了口粗气,坑哧吭哧地操起来,嘴里说道:“爽吗?”
郦御精关没稳住微微出了点,手指绞好一阵儿才有点常态,麻意一波一波从下至上,说不出来的美妙。构穗的小穴实在是块宝地,软热异常,裹得他以为魂魄都要飘出体外。
见郦御又变成了闷葫芦,不说话不叫床,构穗不满,决定用实力说话。她腿比郦御短上一截,真要比斗鸡,铁定把郦御干趴。她奸邪地哼了一声,大腿一挤强硬分开郦御的双腿,在男人惶惑的眼神中把他那双玉雕珠刻似的腿曲压至两侧,像个女人一样大开双腿等操。
若让女人在身上算得闺房情趣,那这就有点超出郦御的承受范围了。在他的认知里,龙阳之好也如此。雄骨雌伏,实是难以理解接受。
郦御羞愤难当,挣扎摆脱。构穗肉穴绞动,无数软肉对里面的孽根侵犯凌虐起来,仿佛自有生命意识,各个争了狠挤破头要把孽根拆吃。快感猛烈,郦御支撑身体的手臂微微打颤,难以为继。
“阿御,都这个关头了你还想跑?让你勾引我,后果自己受着。”
郦御难以置信地看她。构穗也差点闪着舌头。脑子不经思考说出这话,但她不觉后悔,反而认为这才是她的本性,说得畅快。
一只手臂勾住男人的腿,她压下身体,双腿一顶,固定住郦御的下体,耻骨倾轧把跑出来一些的肉棒重新吞了进去。
尽根没入,媚肉开餐,构穗腰胯发力,连顶几十下,次次把肉棒吃到宫口,酥麻酸爽,直想叫娘。
身下的男人闭眼承受着。和快感相比,耻辱感是更强烈的。如同被男人亵玩,可因为对方是构穗,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感觉让他心尖发抖。
“爽吗?”
“舒服吗?”
“你知不知道你的那个在发抖啊,在里面一跳一跳的……”
污言秽语,淫靡不堪。黑暗中耳边的肮脏呢喃被放大,被精确,每一次自动提取到的信息全部是最淫荡的字眼。
欲望的泥沼,快感的地狱。陷在里面,无路可逃无处可躲。淹没在脏水之中,保存七十三年的心和身体全部都泡在里面,被污染被异变。
没有被夺去空气,窒息感却愈发猛烈。郦御很痛苦,甚至有点怨恨构穗。怨恨她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让他变得一点都不像自己。
劲瘦的手臂情动地攀上构穗的肩膀,构穗感受到了回应,眼睛赤火撞击地更加凶猛。耻骨撞得生疼,小穴被用得发肿发痒,膝盖发劲到血红,指甲抠进地板劈裂。无所谓,全部宣泄出来,带着对郦御的占有欲和钦慕,把他虚伪冷清的假面全部干掉。
肉体相撞的啪啪声不绝于耳,若有似无的呻吟像一缕暗香,来自冷落清秋处,缠绵悱恻勾断心肠。
构穗温柔地蹭了蹭郦御的颈窝。她不止一次的想,这个弧度诱人、肤质细润的地方,摆放着和氏璧那样的一国之宝也恰当。艺术品的陈列架,现在放着她的头,主人正在她耳边小声呻吟。她觉得很满意很快乐。
“爽吗?”
“嗯……啊~”要命了,构穗的穴肉又在缠。
“想射吗?”女人腰胯狠狠一挺,宫口按住孽根的马眼嘬吸。
龟头抖动不止,因为快感剧烈,弹动厉害。濒临绝顶的边缘,人早就分不清自己射没射。
构穗问了,就是没射。
“想~很想……”意识模糊地答话,神魂什么都丢了。
构穗忍不住了,大开大合地操起来。一手揉着郦御柔韧的胸肌,一手捧着他的脸,凌虐他的嘴唇。亲了一大口就松开了,不忍心好听的呻吟被她堵在男人嗓子里。
叫声越来越柔媚放荡,仿佛在公共场合做爱也毫不在乎的淫荡。
构穗粗喘连连。好在她经常练功,腰胯有力,比男人都不逊色,要不然早就累趴了,哪里能把郦御操成这么不要脸的样子。
“哈啊~慢一点…慢一点…”
“啊~不要~慢、慢些……唔~”
构穗不管郦御的求饶,只自己猛干,最后冲刺了几十下,骨肉撞得乱颠,穴肉一放,堵住马眼的障碍消去,大股滚烫的精液立刻扑哧扑哧地涌出来,把她的肉穴塞得满满的。
身下的躯体涸泽之鱼般抽动,肉棒舒爽地又抽插了几下,把余精一点点射净。
构穗卸力,浑身的肌肉酸疼不已。临倒下前,她拉过郦御的手臂,整个人乖巧地缩进去。吃人的老虎变成无害的猫咪,餍足回味高潮的余韵。
夜深了,可她还没玩够。
休息了一会儿,她又来了性致,拉起腿软的郦御按到墙上。个子矮一截操人都没气势,郦御眼尾发红地瞧构矮子,摆出随她发落的样子。
构穗让他上身靠在墙上,腿往外一点,这样身高就差不多了。肉棒随便撸几下就硬得不行。肉穴含进去前,构穗调笑道:“御哥哥好骚啊。”
郦御眉头一拧,欲说还休。事到如今,嘴硬无用。他气恼,把住构穗的腰,把孽根捅了进去。快速干了十几下,爽得正咬牙,抬眼发现构穗一直盯着他的脸瞧,笑盈盈的。
“你!”
什么意思还用说吗?任他怎么肏她,她都是主导位。
构穗眨眨眼说道:“继续啊,正爽呢。”
男性的尊严被挑战,郦御性子再淡薄也受不了。他一把把构穗按到墙上,从后面贯穿肉穴,手泄愤似的插进缝隙里抓住构穗的胸乳狠狠地捏揉。
构穗的屁股很懂事地迎合着他的撞击,两人配合默契,几百下猛操后,郦御又泻了一回。
身上舒服了,心里却不舒服。于是提枪再战,从正面又操了构穗一次。
“是我在、上你,懂吗?”
脑子还清醒的情况下,这话是郦御能脏的极致了。就这样,说完他耳朵尖儿还发红呢。
构穗点头连连,应和道:“懂哒。插得穗儿舒服极了。”
作为男人的征服欲没得到应有的回应,郦御嘴唇抖啊抖,憋不出一个字。被构穗以柔克刚,他纯纯哑巴吃黄连。
构穗勾着他的脖子,胸大臀翘,身段妖娆。两具光裸躯体下身紧密贴合。构穗的耻毛不住地摩擦他的腿根。
“阿御上了我两次,我上了阿御一次。所以,还要再上你一次才公平啊。对吗?”
郦御:“……我累了。”
“没事,我来嘛。你看,你这里还能硬的。”
第四十章一线云崖
镇荒海.晨昏脉以西
世界的尽头,大地在此处断裂。巨人之斧劈砍过的悬崖漫长地延伸着。从上空俯望,这里是云与大地的交界线,天空和大地营造出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一侧是青草铺就广袤无垠的草原,绿色浓郁欲滴,点缀着不知名的小花。大风吹过草尖,青色波涛阵阵涌起,草香充盈扑鼻;另一侧,云雾汤汤浩若观海。霞云浮翠流丹,暮霭姚黄盖紫。世间绚烂的颜色凝聚于此,成为漫无边际的虹色云海。
往外跨过一线云崖便是无人知晓的地方。可知的是,没有人从这里跳下去后还能爬上来。
两匹花马慢悠悠地走在云崖边际。随着云海里的太阳渐渐深埋,马儿也越走越慢,直到最后被主人勒住辔鞍。
其上的人翻马而下,面向云海而立,似在观赏,似在沉思,直到天光尽泄,云海里升起一轮明月,他席地而坐,暂作休整。
不远处有个人跑了过来,手里捧着东西。临近盘坐的少年,他像没了骨头,弓着腰走近,胁肩谄笑道:“主子,喝点水。”
少年接过水袋,灌了两大口。抹掉嘴唇上的水渍,他拍了拍旁边的草地,笑道:“站着做甚?来坐。”
风城不敢轻慢,忙撩开袍子一屁股坐地上。
这几个月来,他跟着问槐风餐露宿、奔波劳累,人清瘦了许多。脸部骨骼开始突出,颌角更加方正。肿眼泡消了肿,眼睛大了些微,瞧着炯炯有神。
问槐指着缓缓爬升的月亮,问道:“你猜这是月亮还是太阳?”
风城左看右看,答案已有,又觉得没这么简单,心道:这不会又是给他出的考题吧?斟酌再三,还是如实答道:“是月亮?”
问槐点了点头,笑容恣意,笑眼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如未雕琢的玉珠,雾蒙蒙的砂质下是清透的莹润。
这半个月两人一直在一线云崖游历。云崖漫长,半个月走下来仍远远望不到头。
问槐为何来此,风城不清楚。他已决意要和问槐混迹,刀山火海也会跟着去。
他这人脾气恶劣,吃喝嫖赌样样精通,一辈子没成过事,搞得家徒四壁。道德方面更是伤风败俗毫无底线,连亲儿都诱淫。如此恶人,寻常人必然避而远之。可问槐不同。对他坏也不坏,好也不好,忽冷忽热地吊着,渐渐真把他的逆毛给捋顺了。他发现自己对问槐的厌恨变成了某种特殊的崇敬,加上一开始跟随的一个月日夜相处观察,越发觉得跟着问槐定能干一番大事业。
风城把心思跟问槐一说,对方立刻给他爆了身份,一听更把风城佩服的五体投地。原来,风城修炼的那门魔功便是问槐在人界时自创的,属于从牙缝里露出来一点都让众多魔修受益终身的程度,实乃风城的祖师爷!
问槐又神秘兮兮地告诉他:跟着混定能带他逃出生天。
如此好事不忘记捎带他,顿时把风城感动地稀里哗啦,宣誓要奉其为主。
两人从针锋相对到互称主仆的前因后果大抵如此。风城现在有机会成就男儿事业,哪怕这机会是带着毒的他都愿一试。
问槐半仰在草地上,双臂折曲后撑,做派悠闲。月亮高升,他唇角笑容越发明显,到最后出声狂笑。风卷起,笑声飘了很远。
风城心惊,一言不敢发。待问槐发够了疯,才惴惴道:“主子你在笑什么?”
问槐现在少有做派。换做麒麟坳时期,他能直接撕烂风城乱打听的嘴。如今脾气好了,规矩却是要立立的,不然手下人就要飘起来了。
问槐旋即眼神一冷,皮笑肉不笑道:“你觉得呢?”
威压如海覆山倾,刚刚还和和气气的人快速的转变令风城冷汗直冒。
都说伴君如伴虎。风城伴的不是君也不是虎,却明晃晃体会到这话的意思。喜怒无常,难以揣测。既可以拉你入仙府,又可以堕你入地狱。令下臣立于刀锋,行于崖渊,不得不如履薄冰小心侍奉以此换取功名利禄,这便是权术。
问槐的宽容有度让风城一时得意忘形,如今想起来以前被问槐支配的恐惧,他白着脸道:“属下知错了。”
空气凝滞,唯有呼呼烈风声。
问槐揪了一根草手指捏住搓转,说道:“错什么错,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把头发全部撩到身后,他继续道:“对了,你今晚便找处临近的城池买点食物和御寒的衣物回来。现在就走吧。”
风城领命,火速离开。
待人走远,问槐站起身来到悬崖边缘。
今晚的月亮非常大,挂在云海上普照月芒,仿若一张可以覆盖整个草原的玉色圆被。来到西部的一线云崖后,这样巨大的月亮和太阳很常见。因为这里是片高原,高到在整个镇荒海离天最近。
如果说镇荒海的形状是一个碗的内侧,那一线云崖便是碗沿。碗沿的西边比东边高,其中有一个至高点,郦御把这个点称作日升点。放眼镇荒海内,日升点最接近日月,当日月升起之时,日升点便是执行计划的最佳位置。
苦苦寻找了七个月的日升点终于找着了,问槐怎能不高兴!
兴奋的余潮在心中激荡翻涌,刚刚已用笑意发泄却仍旧凶猛。
现在还要多观察几日,确定一番。起码要多次见证日月转变,才能够进行下一步。
具体的盘算好,几个月来养成了习惯,问槐有意无意抚摸起幻化成戒指的影兽珠。
镇荒海万年以来无人发现的日月运行之密郦御几年就参透了。如此聪慧之人,这唯一的可能里,到底是我更需要你,还是你更需要我呢?
问槐思绪万千,久久未动。突然,一张盈盈笑脸闯进他脑海里。这脸圆润,眼睛笑成两弯月牙,小小梨涡嵌在嘴角斜外下恻,给她平添几分灵采。
问槐皱起眉头,把构穗从脑海里扫地出门。这时候想起她,他不乐意。
一旦找到了日升点,问槐马上就要启程回雪山。这七个月来,他跋山涉水,披荆斩棘,为的就是逃脱这鬼地方。他知道一旦计划成功,那个曾让他动过心思的女人必然九死一生。就算如此,他也无妨。构穗会成为他漫长人生中一鸿彩色的涟漪,来时绚烂去时无声。所有的不忍和怜悯,在那夜雪山长阶的一吻后,已被抛掉了。
……可郦御能做到吗?他和构穗相处的更久。七个月的朝夕,加上两人行过情事,能保不再有,不动摇?当日他在郦御面前表现出信任宽容,实际这一直是个疙瘩卡在他心窍里!千万不能因此坏事。任务是获得构穗的令牌,不是连人都搭进去!
问槐不安地胡乱揣测。之所以疑虑重重,全然因为对两人的了解。人越复杂越喜欢简单的东西。他和郦御都心思重,最难应付纯粹之人。这种人没什么攻击性,容易令人放下心防。构穗还是个女人……
草原的风刮得更烈了。问槐脚底用力,勉强站稳。其下是万丈深渊,摔下必死。他时刻在刀口舔血,这般时候并不害怕。
草原的悄然夜色中事情的确突生变故。
镇荒海.晨昏脉以东
兽潮毫无预料地降临在雪山地带。这次的级别和以往不同,会飞的魔兽如漫天黑雾掩盖了天空,所过之地生灵皆成白骨。地面上数丈高的魔兽不断对雪住城发动撞击,城墙很快出现缺口。缺口一现,小巧轻便、行动灵敏的魔兽几下就翻过缺口闯入城中,开始杀人剖腹!
兽潮来的突然,城中无人防范。一个时辰城内几乎被屠杀殆尽,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在魔兽们蚕食着修士丹田内的灵气时,紫雷群从天而降。不区分人类兽类,一律劈成灰飞。
雷声哄鸣绵延百里。百里开外的银城能很清楚地看见雪住城上方巨大的雷云。其中紫电翻腾如蛟龙,劈闪间整个天空亮如白昼,降下或一指或碗大粗细的雷电。
银城很快也人去楼空。逃亡的人们无不在议论这次雪住城遭受的灾厄,纷纷揣测是有人犯了禁忌被法神察觉,降罪此间。
“妈的,这地方老子真是受够了!好不容易修的修为,好不容易练的法宝,好不容易上的女人,劈劈劈,全让法神那狗东西劈没!还有老子,死了他妈的能有个全尸不能!”
“别说了!你不要命了!”
挤在地堡避难的人吵吵嚷嚷让男修闭嘴。他想死可别拉上他们垫背!
男修冷哼一声,“他不是无处不在、无所不能吗?老子现在就骂他,让他好好听听!天演一——!你有本事来弄死老子!你个暴神!以暴制暴,古往今来最残暴的神仙!去他妈的天道之子!我——呸!只有这种手段来整我们,你就这点能耐!”
吵嚷的人群噤若寒蝉,满面绝望,脑子里皆同一个想法:要死了!
男修话音落地,紫雷迟迟没有劈下。
远处的雪住城依旧雷声大作,此时有人小声说道:“是不是忙着劈那边,没注意到咱们?”
众人面面相觑,悬着的心稍稍落地。不敢放松,大家依旧眼精耳聪地注意着外面的动静,小小的地堡里像挤了一群鬼鬼祟祟的老鼠,时刻注意着来自人类的危险。
男修这么一顿骂收到几个女修钦佩崇拜的目光,心里油然生起骄傲。
他修为在筑基期,面容普通,平日里找个女人玩乐不容易。眼下机会,可要逞一番能耐,让这些女人们看看他多么地有胆识。
清了清嗓,他这回直接站起来指天怒骂。
“杀人如麻的恶神!你母亲把你创造出来就是让你杀人的?你这不孝子!要我看你母亲和你一样,虚伪至极!三道禁制看似为天地生灵,实际就是给你一个杀人的由头!呵,公正无私、秉公执法?这天上天下,凭甚你一人说了算?你说对就是对,说错就是错,凭什么!”
男修读过一点书,说得通顺有理,句句说到大家伙儿心坎里,竟让众人不禁为其叫好。
渐渐地地堡里骂法神的声音此起彼伏。各个大声怒吼,把数年间的怨怼发泄出来。
还有女修娇骂道:“天演一,你这种男人就算跪地上舔老娘的脚趾,老娘都不会看你一眼!”
几个女修乐呵呵娇笑起来,声音银铃一样动听。
男修勾着唇角享受此刻的荣耀。他仿佛成为了大家的领头人,带着大家起义对抗邪恶。他,就是新王!
雪住城上空,雷云分出一道雷龙疾行百里,所过之处,云层后若划过一道紫流星,刹那即逝。
轰!
雷龙从天而降,巨大的威力可以毁灭一切。狂欢中的地堡,老鼠们连紫色的光芒都没看清楚就被劈成了飞灰。
第四十一章鲁班锁
男人身躯冰凉,呼吸炙热。他的长裘下是一身玉白中衣,外服没有穿,看得出出门时很匆忙。
构穗缓缓抚摸他僵硬发颤的脊背,柔声安抚道:
“我没事。”
他只紧了紧怀抱,什么话都没说。恐惧的余威仍在,把构穗抱紧,感受她的体温和柔软这种恐惧才能缓解。
草屋和新盖的雪山居距离六七里路。灾变发生时,身处两地的他们同时向对方奔赴。构穗是修行之人脚程会比普通人快些,出乎意料的是,她跑到了一半就遇上了郦御。不知是他提前有预料于是早早出来寻她,还是他急得发疯,脚下比往日快了许多。
不论哪一种,构穗心里都甜得如吃了一罐蜜。
郦御松开她,左右大抵看了一圈。确认无事,他面色依旧凝重,没有往日的风轻云淡,只微松了口气。
天上雷云密布,黑压压仿佛随时会倒下来。电光翻腾,林间不时闪烁预示危险的紫芒。郦御拉着构穗跑起来,不一会儿把她带到一处隐蔽的山洞里。
山洞是自然形成,一截十丈余小道后是一处非常广阔的洞室,行走间脚步回荡,余音绕梁。洞中有床榻桌椅和几个箱笼,看来是专为避灾所设的临时躲藏。
郦御让构穗先坐椅子上歇息,自去开了箱笼的铜锁取出几件御寒的衣物来。
构穗此时凑来,拿起那把铜锁仔细观察。铜锁并无锁孔,锁面上几块铜块被拆开,锁条自然就脱落了。
构穗觉得熟悉,思索了一息说道:“这是鲁班锁?”
肩上被披上暖和的棉衣,手中的锁被郦御拿去。他修长的手指鼓捣了几下,那个锁就复原了,变成平平无奇的黄铜块,只侧面有一个小突起。
鲁班锁构穗听郦御说起过,实物是第一次见。
“要试试怎么解吗?”郦御把锁递过去。他知道构穗是个好奇的孩童,最喜欢新奇玩意儿。如今躲在洞中没什么打发时间的东西,用这个可以让构穗解解闷。
构穗当仁不让,拿过鲁班锁开解。不一会儿,她解得满头大汗,急得咬牙切齿,手下的劲儿也大了,要把锁块掰折似的。
先前看郦御拆得轻巧,怎么她解起来如此费劲儿?侧面的小凸很简单便能抽出来,抽出来后锁上的铜块有挪动的空档。可是,不是这里卡着不动,就是这块挪开了,那块儿挪不开!
被难住的构穗抬头求助。坐在对面的男人正垂眸挑着灯芯。夜色昏暗,他清冷的面容在烛光里分外柔和。他衣领中露出玉颈和一截锁骨,宛若暮色中展翅的白鹤,影影绰绰令人神往。构穗一时看呆了眼。
剪刀合拢,剪去发黑的灯芯。烛光明亮起来,两人的面容不像刚才那么朦胧不清。
郦御放下剪刀,柔声问道:“解开了吗?”
构穗眨眨盯酸涩的眼,“额……哦,没有。”
郦御笑了笑,摊开掌心。
铜锁重新回到他手上。几块铜块被上下左右几下挪开,轻轻一抽,一块铜块应声落桌,随后所有铜块皆散落开来,仅尾端挂在框骨上。
“鲁班锁大都有窍门,只要找到窍门取下它,其他的迎刃而解。”他娓娓说道,展示开解的铜锁,嗓音醉人。铜块在他手指的摆弄下泛着淡淡的金属光泽,在白皙皮肤的衬托下像古老的艺术品。
构穗捋了捋鬓发,身上有些燥热。她把铜锁和掉下的那块铜块拿过来,一边低头拼装一边说道:“你怎么什么都会。”
郦御支着头看她专注地抠着铜块,“可能因为我是个闲人吧。时间多,唯有学点什么打发时间。”
“不对。我看啊,主要是你脑子聪明一学就会。别人一辈子最多会几样手艺,可你学得又快又精,一辈子能学够别人几百辈子的。”构穗傻呵呵地笑了笑。夸李玉,她向来是不吝啬地真诚。
郦御这一生各种溢美之词听得耳朵起茧。但构穗的他还挺受用,因为她夸得绝对出于真心。
郦御演示过后构穗很快找到了这把锁的窍门,解开了锁。没了新奇的玩意儿,她蔫了吧唧地趴在桌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挑着铜块。
郦御说道:“你再将它们拼回原样试试。”
构穗坐起来,“这有何难?”
对方但笑不语,胸有成竹能难倒她,执手请她一试。
见状,构穗目露狡黠,身体贴到桌沿离郦御近了些,颇暧昧道:“我若是拼回去了,你怎么奖我?”
构穗的目光盯着他的身子,什么意思不言而喻。郦御丝毫不慌,直白道:“灯油燃尽前你若能拼好,御随你摆布。”
得了这话,构穗如打了鸡血,立刻撸起袖子拼起来。
郦御瞧她那急色的模样,无奈地笑了笑。
这两日构穗一直在雪山居那边忙活着垒院墙。还说猪圈必须完全还原,连猪食槽都要做一模一样的。因此两人这两日都没见面。他是想去帮忙的,她脾性倔,说一定要一砖一瓦都自己盖,这样才算履行了约定。
如此正直,倒显得他多管闲事。不过这样也好,省得他整日腰酸背痛。
谅构穗绝无在油尽前拼好的可能,郦御起身到了洞口。扒开长在洞前作为遮蔽的灌木,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雷暴依旧进行着,光是看着雷云就令人心悸。如此体量的紫雷群,若说是法神无意所为未免粉饰太平。立旗立了七个月,被发现一些端倪是不可避免的。
就是不知主公那边是否平安。上次往来信件是一个月前,说已搜寻至一线云崖的西南端。
西端比东端找到日升点的可能大许多……出于很多考虑,这一点他并未告诉主公。
七个月了,终于要找到了吗?
郦御发现此时的自己内心并无多少欢喜,反而萦绕着一股忧愁。
他明白自己的愁绪来自谁。
“呐,拼好了。”
身后的声音正属于他刚刚心中所想之人。回过身,女人右手心里躺着那把鲁班锁。
郦御微微吃惊,拿起锁来确认一番。除左侧面,其他五面皆无闭合不严、契合不佳的地方。这块锁确实拼好了。
“这般快?”他不由质疑。只因鲁班锁乃还原远难于拆解的一种锁。构穗拆得那么费力,还原却如此轻易,令他难以理解。
构穗不清楚郦御的心思,耸了耸肩道:“很简单啊。拆的时候怎么拆,拼回去的时候倒过来不就好了。”
她竟然说得如此容易!
虽然原理确实是如此,可寻常人拆得时候根本不会注意到自己是怎么拆开的。就算注意到了,要想把顺序完全逆转,再一步不差地拼回去也需要费一番功夫。
他来到洞口顶多半柱香时间,也就是说构穗半柱香多一点时候就已拼好了。
她何时这般聪慧了?还是说有其他异于常人之地?
构穗现在心思可不在锁上面。她也扒拉开灌木丛往外张望了一番,确认外面没什么危险后急切地把郦御按到了墙上,勾着他的脖子亲了起来。
“想死我了。”她一边说,一边把手伸入郦御的衣服里抚摸他细滑的肌肤。不一会儿,两人皆是全身燥热,气喘吁吁。
亲吻够了便是轻轻啃咬他的身体,尤其是刚刚看呆了眼的方寸之地,构穗流连忘返,把鹤翅般优美舒展的锁骨咬吸得通红。
他的衬裤早被脱到了脚踝处,性器外露着,构穗不断地施加刺激。
前段时日她发现了一处好玩儿的地方——郦御的囊袋。他的囊袋软得像一洼水不说,摸起来他反应还特别激烈。得了趣,构穗每次做都要先把玩这里一番,操人的时候,也要不时地用臀蹭压那处,引得郦御媚叫连连。
两人现在做事相当契合,都知道怎么让对方舒服,一个劲儿地往敏感的地方搔弄,很快就干到了一起。肉穴吃着孽根,啪啪啪富有节律地用起来。
没过一会儿,郦御喊着背上被岩块蹭得生疼,构穗把他被猛烈的动作蹭落的狐裘拉上来,一只手攥着按到墙上固定好。
“骚货,还知道疼呐。”她淫骂道,下身从坐姿换成了单膝跪地。郦御的双腿被她分开曲起,她跪地的腿垫在郦御一只腿下,另一只则跨过去支撑在地面上。这个动作方便发力,构穗扶着郦御的肩头吭哧吭哧重新操起。
女人的喘息和男人的呻吟交织成淫荡的乐曲在山洞里回响激荡,不多时两人都出了第一次,可夜还长远远没有结束。
第四十二章赵
昨日未更今日双更。下一章六点准时发。
雪住城受大灾的讯息在晨昏脉以东的西部地区迅速传播。每年因兽潮和紫雷而死的人数以万计,人们大多对此类事情麻木,所以这条讯息很快丧失了它的影响力,和数不清的大型灾难一起,成为一件谈起时唏嘘却仅仅唏嘘而已的往事。
雪住城受灾半月后陆陆续续有旅团进入被兽潮和紫雷侵袭成一片焦土的城池。他们来此目的在搜刮走城内死人活人来不及带走的宝物。他们以此为生,是闻着血腥腐臭而来的蛆虫鹫鸟,
一个十人的小型旅团来到了一片偏僻的城区。这里的房屋是低矮的棚户,几百间拥挤在一起,由羊肠小道串联。灾后,这里人去楼空,寸草不生,唯有遍地的残躯和血染的墙壁证明着曾经的鲜活。
贫民区的油水少得可怜,十个人把这些屋子搜尽也只找出价值两千晶石的财物。重新聚首,他们商议着再去哪里抢一块地盘过来。
城中心油水最多却已经被叁个大型旅团占了去,没有机会分一杯羹。城东是五个中型旅团的地盘,这五个团一路往西搜刮,所以城西也去不得。
思来想去,领头的张老大决议往城北偏东的地区。那里离他们现在的位置不远,动作快一些能捞到不少好货。
正要把财宝都放进墟鼎之中,一个染着血的紫扳指从布裹里掉了出来,咕噜噜在地上滚了两圈。
“咦!这个怎么瞧着有点像那个玩意儿!”一个癞头子惊讶地喊了一句,他把扳指拿到手里仔细端详,其他人眼睛登时亮起来。
癞头子是旅团中见识最广的,起先跟着一个旅团撅修士墓,好东西见得多,寻常的玩意儿不入他的法眼,所以能让他吃惊的东西都是好宝贝。
张老大忙让癞头子解释。
癞头子不着急仔细辨认着,最后颇激动道:“嗐呀,这来一趟得了个这个,怎么都值了!”
张老大往他的癞头上给了一掌,“说明白点!”
癞头子把扳指上的血全擦干净露出里面。扳指是近乎透明的淡紫色,里面飘着天然形成的紫色絮状纹,一块黑色宝石镶在上面,阳刻着一个赵字。
“没错了,这是魔界才有的云紫矿做的扳指。这么一个能值十万晶。”
“十万晶!”大家伙儿惊呼起来。他们搜五个死城都未必能搜够十万晶,一个小扳指竟能值这么多钱?张老大忙把那个扳指拿过来,用法力探了探,想看看它有什么玄妙能值那么多晶石。
癞头子说道:“老大不用试了,这东西就一个收藏价值,主要贵在它的稀缺。”他点了点上面的赵字继续道:“紫云矿是魔界的官矿,只有皇室才可以开采。采出来的矿石或刻成官员的名牌印鉴,或做成皇室的珠宝首饰,鲜少流入民间。眼下这个应属一位赵姓的官大人,再详细的俺就瞧不出了。”
“娘嘞,魔界当官的?”听癞头子说完,张老大忍不住搓了搓扳指,往自己粗短的手指上一个一个试戴。
癞头子和他说过,魔界的官员本质上与人界的一样,须是某领域内的翘楚才能当上。在人界,他修了一辈子魔功却连界门的毛边都没见过,眼下他带上魔界大官的扳指,臆想幻想,竟体会着当魔官的感觉了。别说,有点爽。
“好东西,确实是好东西。”他砸巴着舌头,把扳指褪下小心地收回墟鼎,苦道:“可十万晶的东西不好卖啊。这鬼地方鬼规矩,谁手头有那么多钱?”
癞头子却不以为意,笑呵呵地说:“这不简单?咱们先找个堕仙,堕仙墟鼎里宝物多,咱们与其换少许晶石和几样法宝,再把法宝卖咯不就好了?咱们边换边卖边花边享受,十万晶一点也不囤积。”
张老大乐道:“对!你这法子好!”
众人亦是连连点头。
“几位兄弟,你们说的那扳指能让我瞧一瞧不?”
一个厚实粗嘎的男声从旁插进。几人看向来人,对方是个高大强壮的中年男人,一脸络腮胡子灰扑扑的,不知多少日没认真打理过。
张老大满面戒备道:“你什么人!”刚得个大宝物就被别的旅团的盯上了,实在不行就拼了命地干,总比窝窝囊囊被抢了好!
男人大步走过来,似毫不惧怕十个人蠢蠢欲动的进攻。
“让我看了。若是好东西我便买走,若我瞧不上眼我也不难为你们。”男人不容商量地说。身上属于金丹修士的威压释放,十个筑基修为的登时被压得喘不过气。张老大知道这是块硬骨头,眼神和癞头子打着交流商量。
“你当真不为难?”张老大问道。
男人点了点头大掌伸出。
十个筑基修士对一个金丹修士胜算确有,死伤则不可避。张老大不愿让手下兄弟们冒险,斟酌后从墟鼎取出扳指。
男人接过扳指后仔细看了看,尤其是那块黑宝石,他看了好一阵儿。
确认这东西属于赵录光后,风城问道:“这扳指你们哪里弄的?”
“就在那个方向,从一个尸体上取下来的。”接话的是一个瘦小的男人,扳指来自他负责搜刮的那几十间屋子。
风城道:“带我过去。”把扳指归还。
十人不敢违抗,给他领路。
到了地方,四散的木材之中躺着一具漆黑焦尸,一时分不出是火烧死的还是雷劈死的。不论哪种,都是死尸无错。
风城心想:主子让我来寻赵家父子嘱咐过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眼下尸体不成样子认不出身份,只能把扳指买下来才好交差。
风城把晶石袋取出,里面零星几块晶石张显着他的穷酸。风城本好赌,输得家徒四壁身家全无。这几个月跟着问槐,人家走南闯北捎带着把他赌瘾戒了。为了不让他复赌,问槐平日给他采买物资的晶石只刚刚给够。这袋里的几块是抠了又抠才从问槐吝啬的牙缝里抠出来的。
“扳指我买了,可我身上的钱不够,你们须跟着我去取。”
这……
十人面面相觑,根本拿不准风城的脉,分不清他说得真假。
癞头子凑到张老大耳边说道:“眼下咱们和他硬拼定吃大亏,不若先顺着他,若他假买实抢,咱们再和他拼命不迟。”
张老大微微点头,对风城说道:“俺们跟你去。不过价钱先说好,这可值十万晶。”
风城根本不接这个腔,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道:“能走了吗?磨磨叽叽的。还有那具尸体,你们也抬上。”
说罢他一人往前去了,一步叁回头,眼神催十人麻利点。
风城打着白嫖的如意算盘。他把这十人领过去,扳指信物在问槐面前一亮,证明自己找的那具尸体正是赵录光的,这样差事办好了,扳指也毋需真得买下。
众人跟着他发现其是往山里去,不免心中惴惴。
大灾里受伤的魔兽逃窜时大多进了附近的山林里,虽然已过了半月,可难保有生命力顽强的魔兽苟活,谁能保证不会倒霉撞见?
第四十三章宝会
山下一行人缓缓往上行,与此同时已到山腰的问槐发现了新盖的雪山居。他走进去快速找了一圈没发现任何人,不再多留继续往山上郦御的住所去。
他返回晨昏脉东侧很快就听说了雪住城受灾的消息。这次灾厄不同往常,雪住城十万人几乎被杀了干净。雷暴余威轰了叁天叁夜,起先是城池后蔓延至山中,引发了多处山火。七日后天降大雨,山火灭却,这场灾厄才画上终止。
问槐心中思绪万千。星夜兼程地赶回来,这一路上他几乎没合眼。眼下疲累的青黑明显,嘴唇和面色更是苍白如纸。想到这七个月的努力很可能因法神的一次突袭付之一炬,浓烈的不甘几乎把他压垮。
郦御的草屋进入眼帘,问槐心中一凉。秀雅清静的屋居被烧成一堆黑炭,白雪盖在冰冷的炭块上无声地诉说着惨状。
问槐走进炭堆里搜寻。他抬起冰冷的炭块,踢掉成渣的木灰,反复确认着有没有尸体。粗中带细地完成这一步,提着的心缓缓落地复燃起一丝希望。
郦御没死,起码没狼狈地死在这地方。
问槐举目四望。连绵的山岭龙蟠虎踞,一山接着一山层峦迭嶂若一重重门关。雪山广阔令问槐失去了方向。该去哪里寻找?找多久放弃?找到了人死了怎么办?许多的问题冒了出来。
他沉思着,一个念头缓缓浮现。
若郦御活着,以他的远智很可能会为来寻他的人留下暗记。
想到这点,问槐来到附近最显眼的一根烧得光秃漆黑的焦木处。一番查验,他找到了一个很小的标记。
标记由六道短横排列叁排构成,深刻在漆黑的木头里。问槐眯起眼仔细辨认,惊喜涌上心头。
这是文王八卦里的坤卦。郦御知他信玄易故做了这个暗记!
好,太好了!
问槐立刻顺着坤卦所指的西南方搜寻,每见到格外引人注目的焦木就停下看看有无暗记,如此又找到了六七处暗记,七拐八拐来到邻山的山腰处。山壁上有一黑一白两个圆点,问槐明白郦御就藏身在附近。
他提高声音喊了几声,一阵草木悉悉出现一个洞口,里面走出的人正是郦御。
两人相视皆觉如释重负,心里悬了几日的石头落了地。郦御把问槐请进洞内。
洞内清凉,倚靠上方一处天窗取光。光下有一洼水潭,涓溪潺潺流向更深的地方。左侧洞壁上是一个石室,里面起居用物一应周全,桌上点有火烛补充光亮。
眼下郦御的安全确认了,问槐顾及其构穗的安危,他出声询问,郦御与他简略说起情况。
听罢,问槐心中恼火。
“都这般关头了,还有闲心操心别人死活!”茶碗被他狠狠磕到桌上,里面茶水晃荡撒到桌上。“你怎么不拦着她,任由她胡来?”
原来前几日构穗把洞里囤积的干粮全给了山中逃难的小孩儿。没了积粮,她与郦御的吃食靠她每日午后去山里打猎采集获取。或是溪鱼山兽或是野果野菜。填不饱肚子关键每日在山林里跑动十分危险。
被指摘的人缓悠悠品着自己的茶汤,袅袅热气盘升熏热他白皙的脸庞。
构穗作为整个计划的核心,重要程度自不必说。主公指责他把核心暴露在危险之中是无可厚非的事。
“主公知道,她脾性上来了谁都管不得。”不是没劝过,只是劝不住。
问槐指尖敲击桌面,想到两人的君臣关系还不牢固,他收起了坏脾气,轻声道:
“你知我不是真的怪你。在路上我就一直责难自己事情做的不周全,被逮到了马脚。只想着让主分身在赵家行事会方便许多,竟忘记了积重难返积弊沉疴的道理。”
影兽分身与真人无异。他们活着会吃喝拉撒,死了会血溅当场,执行任务需要趁手的法器,奔波累了亦会睡觉休整。操控这样的一支队伍是不小的开销。他缺钱,而赵家就是他钱库的主管。他先令父亲的旧部倾囊资助,将晶石全部换为值钱的宝物,宝物四散保管在旧部的墟鼎之中,因不囤积并不会被法神察觉。其次,他造出一个主分身。主分身有他大部分修为,平日里待在赵府中接收指令制造新的分身,源源不断为立旗一事提供人力。分身分离出来后赵录光会给一份印鉴,拿着印鉴分身可换出储藏的法器宝物,路途中所有花销皆通过变卖宝物相抵。
这其中更多蒙骗法神的设计由底下的人各自操心,问槐当给他们的考验,松活他们多年未动的老骨头。
一切皆隐秘行事,如此顺利运作了七个月,直到近日雪住城东窗事发。
问槐本不想把法神降祸归结于自身。他猜测过别的原因,比如法神惩戒的乃是别人,亦或是法神闲得无事随便点了个地方杀鸡儆猴。然而他和郦御是不遗余力将事情看坏的性子,相较于前面乐观的猜测,他们更倾向于计划有暴露的风险,未雨绸缪早做谋划。
令主分身每分离叁五个分身就变换藏身之地是更为稳妥的方法。这样,分离的分身需要先来赵录光处取走印鉴再启程。来回路途奔波,免不了损耗分身、浪费时间。他为图便捷直接将主分身与赵家捆绑,以求提升效率。
分离的分身越多,暴露的风险越大。从赵府离开的一个又一个黑影人终于引起了法神的注目,他毫不留情地降下天灾。
郦御听完问槐的检讨,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
他与问槐只说过计划的框骨,其中细节完全由着问槐一点点补完。他不是一个把饭喂主子嘴边的谋臣,若事无巨细全部照顾到位,主公不免有功不配位的嫌疑。
该提点的地方还是要提点,郦御缓缓说道:“主公可曾听说过孟母叁迁的典故。”
问槐道:“这是自然的。”
郦御话说到此,只留给问槐一个捉摸不透的笑容。过了一阵儿,问槐锤了一下石桌,幡然懊悔道:“我真是个蠢货!”
山不转水转,何况赵录光是肯转的。他光想着方便行事,把主分身和赵家父子一起留在雪住城,怎么没想到让赵家父子跟着分身走?这样既可以变换藏身地不令法神起疑,又可以令分身出世就立刻取到印鉴。
妈的,他真是天上地下头号的蠢东西!
想到郦御轻易点破了他幼稚如孩童的缺漏,问槐脸腾一下爆红,更加觉得自己蠢不可言。
“先生早就想到这法子了?”
郦御笑而不言,答案很明显。问槐丧着一张脸道:“先生怎么不早提点?如今鬼门关走一道,可知我担心地要死?”
郦御给问槐添上新茶。他执着竹壶柄,玉骨般的指节突出微微泛红。一瞬间,问槐觉得他手上不是在添茶。他在下棋,一局每一步都机关算尽的棋。
“主公没问,怎敢多言。”
这是谋士惯用的伎俩,欲擒故纵先放任主公,待其吃了亏再及时助其逆转。这也看人。若侍奉的主公是个狭隘的,这伎俩就用不得了,会被认为是挑衅。
问槐叹了口气,“是我太蠢。若没有先生我现在连该往哪处施力都不知。你乃我的救星。待我重见天日,定好好报答先生。”
这个话题终了。问槐喝了口茶,扯起另外一个。
“日升点不负先生所愿已找到了,今次回来是为下一步行事。”
心中已有先见,郦御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他淡淡地表示恭贺,问道:“今年银龙城的宝会有何需求?”
问槐脸上带了抹笑,“巧了。今年想夺宝必须要一男一女结伴去,这不正好?”
两人所说的宝会乃银龙城城主银龙姬主持举办的夺宝大会。每年会给出一个条件,不符这个条件的没有资格参与夺宝。宝会的宝品是银龙姬亡故父亲银龙太子身上的两片龙鳞。因银龙太子和法神同属雷龙,他身上的鳞片有抵御紫雷的神力,一个鳞片抵一道紫雷,关键时刻或可保命,是镇荒海人人渴求的护命法宝。
还有一件事是海内人人皆知的秘密——银龙姬会在参与夺宝的修士中选出中意的与其一夜欢好,事后赏赐大量的珍宝。
参会的修士要么因龙鳞而来,要么因银龙姬而来,人数众多成为镇荒海历年的盛景。
“本就要带着她一道去,如此正合心意,也不用我劳烦再找个女伴。”
郦御点了点头。他若有所思,见状问槐问道:“可有何不妥?”
郦御仿佛被他吓到,明显地颤了一下,缓语道:“只是想着这两日便能从此间出去,略感迷惘。”
问槐表示理解。囚禁镇荒海十数年,外界风云巨变。鹿走苏台,昨日黄花,一切物是人非,谁不迷惘?
“以先生之慧,不日便能完全适应,毋需为此多虑了。”他宽慰道。
郦御无言,笑了笑。纤长浓密的睫羽盖住眼中的情思,消弭后他看向从洞顶流泻的天光,估摸了一下时间。“已有两个时辰了。”
问槐道:“再等一会儿,若她还没回来我便出去找她。”
“她一般黄昏时回。”
问槐眉头皱成了川:“她这是当自己大罗金仙,天不怕地不怕了?随便找些吃得回来得了,何故花那么长时间?”
郦御脸上浮现一丝朦朦的温柔。想到了美好的事情,他语气轻扬道:“因为她每日都会去看看那些孩子。”
怕郦御出门会遇见危险,照顾孩子、寻找食物的事都是构穗一个人去做。有时郦御错觉自己是个操持家务等待丈夫归家的农妇,从早忙活到晚盼望着丈夫回来时的笑容和小意温柔。这样的错觉在晚上两人床上奋战时会愈发明显,让他骨子里属于男性的傲慢备受折磨。
他的身上此时仍有构穗前天留下的斑斑吻痕,星星点点若红梅绽放在皮肤上,从后背到前胸,从手臂到腿根,无处不在。他对构穗的感情却不像这些情欲的痕迹那么明朗。可能身体的感觉是人为遮盖不了的,心上的却可以。
问槐不知道郦御此时的心思。他自顾在洞内踱步,有些焦急。他担心构穗出于自己逃出生天的大计,所以他不会像郦御一样欣赏构穗的善良并且默默地支持她,反而会责怪她的笨拙与天真,把她牢牢地看管起来。
问槐阴阳怪气道:“不亏是西天佛门中人,一副菩萨心肠,我都有些无地自容了。”他扯了个讥讽散漫的笑。
第四十四章呕……
4900字,两章并一补昨天的更新。肉肉估算错误,下章或下下章出。看见了,今天终于突破了一百珠,很开心,谢谢小可爱们的支持!加更会有的,在路上!
枯草撺成了两股绳从鱼鳃和鱼嘴穿过打了个环结。构穗提着鱼把孩子们藏身地前的灌木盖好,步履匆忙地离去。
夕阳半入山头,火烧似的云霞漫天蜷伏。远处的山脉归于沉寂,在视野里变成了青黑的阴影,像亘古不移的巨剑。
天色已然晚了,往常这个时候她已经回到洞穴,把搜猎所得呈上,由郦御去做一顿简单却美味的晚餐。为了抓鱼她今日多翻了两个山头,这才耽误了时辰。
脚程再快,奔入洞穴所在的山头也是太阳落山后的事。进入耳峰没多久,山林间隐隐传出喊声。她仔细一听,喊叫的人喊得是她的名字。她继续往上走,左斜下方兀得飞来一人,一身黑色劲装外套袖短黑狐皮褙子。此人满眼怒火,看见她的一瞬间像恶虎看见了山猪,一下子蹿来抓住她的胳膊道:“你可真让我好找啊,天女。”
熟悉的称呼被他从牙缝里挤出来,构穗的惊喜登时被泼了冰水,寒锃锃的。
“问槐……你回来了啊,哈哈。”构穗讨好地笑了两声。问槐冷冷瞥她一眼把她往山道上扯:“怎么,天女不希望我回来?”
构穗连连摇头,“没有没有,怎么会呢!我还掰着手指头算日子呢!”
找了构穗两个山头,打算中途折回洞穴看看情况,由此遇见了返程的构穗。她半丝不爱自己的性命,反害得他提心吊胆。问槐眯起眼来,决议给她几分颜色,遂冷戳戳问道:
“天女可知这山里有魔兽?”
“自是知道的……”看了看问槐的颜色,她望风希指补充道:“可这不是没遇见吗?”
“哼,没遇见,要你遇见了还能在这里与我嘴硬?”构穗火上浇油撞到刀尖上,问槐不与她客气,接道:“我且问你,你若死在外面郦御怎么办?他一个毫无修为的魔族出去寻你,在山中撞上魔兽死得比你还惨!你个假好心,胳膊肘往外拐的。小孩子的命是命,郦御的命就不是命,自己的命就不是命!你是发善心得了菩萨名号了,当真考虑过身边人的感受?”
构穗对问槐此刻的色厉内荏无法理解。救济无辜之人何时成了错事,她被他说起两分火,强辩道:“我怎么没有考虑过身边的人?我若没考虑过就不会翻遍山头,只为找两尾他爱吃的活鱼!”
问槐听了直冷笑,“哇,你好伟大好善良啊!鱼啊,火烧过的山能找到两尾鱼不容易吧。怎么抓鱼的时候没来头魔兽直接把你吞了呢?”
构穗气得脸通红,“问槐,你!”她一时语结,想骂脏话又不太会,终憋出一句:“我讨厌你!”
说罢就往山上跑,问槐哪里能让她如意?脚下轻跃瞬间到了构穗身后,正要逮住她,余光里却看见一个迅敏的黑影。来不及多想,他推开构穗,自己却无处可躲被魔豹的爪击击中。
构穗在地上翻滚了几圈,她很快意识到危险的处境,停下动势后立刻朝摧古拉朽般巨响的方向看去。
凄凄月色中地上腾起了大片的雪雾,白融融看不清里面的景象。问槐替她挡下了一击,不知是死是伤。饥饿的魔豹嘶吼一声,朝雾中雷奔而去。
魔兽难应付正因为它们有灵智。碰见一个以上的修士时它们会优先击败更有威胁性的那个,再把无力反抗的弱小者如猫逗鼠一样玩弄吃掉。
构穗脑子里就一个想法:绝不能让它得逞!
来不及反思自己的无知无畏,更来不及内疚自责,构穗掌中灵力聚集按向地面。土壤里的草籽被磅礴的灵气激发,瞬间长成富有韧劲的巨草缠住了魔豹的四肢。
火烧雷劈过的土壤草籽数量稀少,被催生的巨草仅仅十来株,堪堪绊住魔豹两息就被它轻而易举地挣断开。眼见魔豹就要扑杀雾中人,构穗拼尽全力冲过去想以肉身拖住。
佛门法术以防护为主,伤杀为次。构穗接触的大多是藏经阁一二层的基础法术,根本没有可以克敌伤敌的门路。包括她的自然灵术,由于没有系统地修习过,除了基操的蓬勃生长和叶如锋刀外一窍不通。现在唯一能仰仗的便是自己这副肉体,倚靠身体上的力量和技巧来抵抗魔豹攻击。可是论身体素质,魔兽在世上称第二就没有种族能称第一!
宛若虾米和游鱼,前者全力地弓身弹跃抵不过后者轻松松地摆一下尾巴。
“不——!”构穗嘶喊着,看向魔豹指爪的眼睛瞪得通红。她不甘心败得这么容易,不甘心如此失去问槐,更不甘心自己无能到毫无还手之力!若是差之毫厘的遗憾,她还会好受些,可眼下她与魔豹实力上的差距让她连遗憾都不会产生!
她祭出妖身,以命搏命。
妖怪的妖身除了修炼时辅助吸收灵气,另一大作用便是自毁生机,妖身引爆的力量,大罗金仙都要忌惮三分。
布满小花的构穗真身从丹田实质化,爆发出明炽的白光。自毁之际,雪雾中现出一道黑雾,以肉眼无法捕捉到的速度裹起自毁的构穗。
构穗听头顶有人说道:“傻子。”
熟悉的声音让她万分惊喜,连骂她都觉得高兴。问槐抱着她,视野里他下巴上的血迹刚被抹去,留下淡淡的红印。魔豹突袭却有成效,问槐毫无防护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疼得动弹不得。若不是构穗帮他拖了几息,堂堂麒麟尊主就要憋屈地惨死在昔年视若虫蚁的魔兽爪下。
问槐的魔功与魔界时期比天差地别。他目前是元婴大圆满的修为,驾驭黑暗十分吃力。
变异暗灵根的魔修天才在威力和速度面前,现在也只能舍一个求一个了。
连黑雾尾巴也没看清的魔豹在林中无能咆哮,击翻一根根焦木,拍碎一块块巨岩,搅得天翻地覆。
躲在某处如纸对折的岩凹里的两人都探出头悄悄观察。
又一次震得地颤的拍击后,构穗缩回脑袋瓜,圆脸苦巴巴地问道:“现在怎么办?”一出去就能被魔豹发现,不出去这里也迟早遭殃。
“你问我啊?”问槐木偶般假笑道:“我也不知道。”
构穗撇着菱形小嘴,表情愁苦得很。她毛茸茸的发顶若有似无地蹭着问槐,一时勾得他脖子下巴阵阵酥痒。
问槐抬起下巴避了避,“天女会什么术法?除了刚刚那招以卵击石的自戕。”
哪里以卵击石?崩出来能把你炸飞。
构穗腹诽,面上正色地掰着手指数自己的能耐。
“金钟罩、九重莲花、佛光普照,额——生长、叶刀……”
她越说声音越小,因为她瞧出问槐越来越不藏掖的鄙夷,明晃晃嘲她学艺不精!
“就这些?”话音落了一阵儿,问槐才难信地问她。
构穗点了点头。
构穗说的这几样术法还真是不怎么能帮上忙。眼下的情况防守是等死,只有进攻才有胜算。
留给两人的时间不多了。问槐再次探出头确认他早先发现的魔豹身上的伤口。他的胸膛没有强壮的男性宽阔厚实,可倚靠女娲偏爱、每一处尺寸都拿捏刚好的身段把构穗囊括在怀还是绰绰有余。他魔功大成很早,十八岁就已固颜,形貌气质介于少年与男人之间,一举一动皆有说不出的魅力。
构穗感受他贴上来的体温和气息,不觉心神微漾。她还没控诉问槐此刻不讲理地亲近,就被其按头警告道:“喂,这个关头你可别整这些幺蛾子。”
只要她情动流点淫水,遭殃的人是谁不用明说。深受其害的某人一阵后怕。
构穗心湖里的水全被问槐无情地扬了,欲念日深的肉体有些不满,奈何主人觉得少年说得很对,顿时清心寡欲道:“好的。你想到办法了吗?”
“嗯。不过——”他微微偏头看怀里的人,“你可能会受伤。”
岩凹狭隘,两人别扭的姿势像一对前后相拥的爱侣。
构穗说道:“我死都不怕。”
她又不要命地说这种鬼话,问槐相当不满,暂时压下黑眸里的不悦侃侃道:“我的术法有一种耗费灵力低威力却不错的,有一个先决条件,此情正好满足。我需要你缠着魔豹,起码让它静止三息。”
“好的,没问题!”
两人商定。问槐和黑暗彻底融为一体,构穗短暂地惊异于暗灵根的灵通,开始自己的那一部分。
此地被火烧过,草籽稀少,没办法用生长的巨草囚住魔豹。构穗回忆着今日所走过的诸多地方,终于想起一处没被焚烧过的植被茂盛之地。
那里离现在的位置不算远,绿植大抵覆盖一个水潭大小。综合路程和范围考虑,那个地方是目前最佳的选择。
构穗没做多少心理建设,从魔豹已近在咫尺的眼皮底下飞快地跑了出去。魔豹即刻发现了她,张牙舞爪舒展着腱肉膨胀的身体要取她小命。
构穗丝毫不害怕,在这种关头她反而异于常人的冷静。这一路上或用岩块抵挡爪击,或藏身大树灌木虚晃一枪,实在无法就用佛盾硬生生接下,被打飞时也注意方向,让自己朝向目标地点的方向。她像一只在人类鞋底逃窜的蟑螂,跑得狼狈却怎么也死不了,不断往获胜的隐蔽前行。
目标地点终于进入视野,一丛青绿俨然是沙漠中的湖泊,令人精神大振。魔豹的巨爪不期而至,构穗为了保存催生植物的灵力已无余力去抵抗,她目光沉着看了眼方位,调整身体姿态以妖身之力承受了这次爪击,如流星一样被击飞出去,落地时在泥土上划出长长的拖痕。
来不及喘息,构穗施展自然灵术以灵力催生灌木瞬间化为数十根藤蔓拔地而起缠住在空中腾跃的魔豹。融于黑暗的问槐正待出击,魔豹却莫名鼓起一股蛮力撕咬抓割弄断了所有藤绳,伸展前腿张开五爪,亮出人指长短的尖甲扑向地上的女人。
问槐心道不妙。他本欲暗中积蓄些灵力施展销骨反打魔豹个措手不及,眼下是不行了。若现身救不下构穗……
问槐不愿往下想。失去构穗对他来说意味着太多,那沉重的自由枷锁竟比当初失去麒麟坳还让他不甘痛苦。
他不愿意再在这里待又一个五十年。镇荒海是地狱,让所有人都一样平庸的地狱,而他注定——不能平、庸!
自私的少年第一次把别人的性命放于自身之前。他于黑暗中激出,放弃逃命的机会换取渺茫的希望。
当他把构穗护在怀里的时候,他想,如果说不能非凡的活着,那么这样非凡的死去倒也对得住他这号传奇人物。
构穗被他不要命地按在怀里,费了半天力气才把头拱出他有力的双臂。视线越过他的肩头,魔豹被她的藤蔓抓住了尾巴骨半吊在空中,正难受地曲弓身体想去弄断尾巴根的束缚。
她想那里是豹子的弱根,就像猫儿狗儿的一样。换在人身上就是脊骨被往外抽,牵连着皮肉经脉拉扯地全身难耐万分。
“问槐,现在!”她又催生几根藤蔓缠住魔豹四肢,将其固定于空中。
她才不知道问槐是脑子多热心多横才会飞扑来救她。她被问槐救了三次,早以为自己在他心中占有重要的位置,殊不知他每次救她皆有目的,在能保证自己全身而退的情况下才会施展援手。这一回,他是真的豁出去了。
预期里的痛击没来,反而被构穗呼喝,问槐没反应过来,被其狠拧了一把腰间。
将死的幻梦被掐成碎泡沫,他全身幻作黑雾,形似画于纸上边缘锋芒的鹏鸟朝魔豹闪电般飞去。薄如蝉翼的黑鹏从魔豹的伤口钻进去切开皮肉粘连处,引出响彻山谷的兽吼,魔豹挣扎着扭曲四肢却无法触碰到黑鹏,被黑鹏彻底侵入到体内,割断表层的筋膜、血管、肌肉,钻入骨头和内脏,最终割裂为片片肉花。
问槐浑身是血污,落地的一刻体力不支半跪在地,身躯摇摇欲坠。构穗也好不到哪里去。松懈的一瞬间,全身的骨肉都在和她打架,酸疼得不行。
“问槐,你没事吧?”她扑闪着大眼睛口头关怀,已非常有良心了。
问槐抬头看她一眼,擦掉脸上骨肉脏器混杂的玩意儿,露出一张苍白的脸来。昔日樱红的嘴唇刷白,嗫嚅着瞧起来要吐了。
若不是修为不够,他何需委屈自己钻进那禽兽的身体里?
他没忍住干呕几声,鼻腔里的腥臭味恶心得头晕眼花。好容易缓过劲儿,他喘息道:“我没事,你怎么样?”
构穗趴在地上,下巴杵在泥地里,活像土里长出个人头:“唔——除了全身骨头和断了似得……呕——咳咳,呕——都还好。”她也没忍住呕起来。
都说一个人吐,看他吐的人也忍不住。
“你!你给我憋住!”问槐的恶心劲儿又上来了。构穗直摇头:不是她想吐的!也不是她能憋住的!
问槐觉得嘴里的味儿越来越像豹子的内脏味儿,如同把腐肉上的蛆抓一把填嘴里一样,终于陪着构穗再度呕起来。
两个胃里啥都没有的人,干吐得一个劲儿。最终,构穗直接把自己吐得憋晕过去。
问槐:“……”脚步虚浮地走过去打算把昏厥的人抱回洞里。试了一下,惊觉抱一头猪都比抱她容易!
“这是胖了多少!你个没良心的。郦御清减了一圈,你倒好——还吃胖了!”问槐咬牙花了吃奶的劲儿把她抱起来,膝盖半曲着站不直身体。
他功力透支了,否则不至于这样。
等他好不容易抱着人走了几步,怀里的人晕厥中竟也闻到他衣衫上的腥臭味,动不动就含糊地呕一声,再把嗓子里呕出的一团空气咽一咽。
问槐瞧着她溜圆的嘟嘟脸,骂娘的心都有了。
第四十五章主人的良心
分头寻人定好的汇合地是雪山居。风坚领了旅团众人到达地点时发现几乎竣工的新雪山居,一时诸多杂绪涌上心头。
首先想到的自然是城儿。城儿忠厚听话,从不忤逆他。如此乖巧的儿子,若不是那个死婆娘执意送来这里,外加段狗故意疏忽送羊入虎口,何故年纪轻轻惨死于心魔之手!真恨煞人也!
多说一层,城儿不仅是他亲儿更是他的男人。在床上干得又猛又烈,孽物粗大异常,每次捣的他穴里畅快的不行,欲仙欲死!这么完美的情人,稀里糊涂地被一对奸夫淫妇害死,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风坚气得牙根直痒。气稍稍平复后,因想起风城与他在床上的景象,浑身燥热起来,不一会儿下面的玩意儿就顶起了帐篷,经年累月被插惯的谷道也流出些肠液来。
五个月东游西荡,脚不沾地的,加上问槐看管严厉,他许久没有找男人泄过火了。如今性欲高涨,又遇见一堆男人,不免恶从胆生,起了邪念。
他鱼目扫过旅团众人,挑选着泄火对象。看来看去,也就张老大够壮实。
“你,跟我过来。”他指着张老大。众人以为他要害人,纷纷站起身把大哥围在中心,癞头子则躬身赔着笑道:“兄弟这是做什么?有事好商量,别伤人啊。”
风坚冷嗤道:“说了不与你们为难我自不会反悔。伤人谈不上,只是请他单独到后面聊聊天。”
张老大虎目圆睁,打量风坚一阵儿,见他说得不像假的,遂拍了拍一位同伙儿的肩,示意众人别这么激动,到时真动起手来讨不着好处。
张老大跟着风坚到了院墙垒了半截的后院,不耐烦问道:“兄弟有什么事就快说吧。”
风坚不再遮掩,一撩棉袍露出鼓胀老高的裤裆子。他邪笑道:“能有什么事?自然是要你来伺候爷爷了。”
张老大见他目露淫光面貌猥琐,立刻反应过来这人是要干了自己,登时气得一跃而起,要与风坚拼杀。
风坚冷笑着,几个招式就从身后把张老大制服,用舌尖舔着张老大胡子拉碴的脸,威胁道:“你若不从,不仅你小命不保,你那伙儿兄弟也一个逃不了!”
张老大屈辱不堪,不死心地挣扎着被束缚的双臂,嘴里骂道:“操你娘的王八蛋!不喜欢娘们喜欢老爷们,死龙阳!去你妈的!俺日你八辈祖宗,你八辈祖宗全部都是烂屁眼,狗东西!日你——!”
风坚把张老大持续输出的嘴捂住,朝他腰眼麻穴一按,张老大登时腿一软。
“我可不是给你开玩笑。把爷们伺候好了,爷们儿自然放了你。你要是想跑?哼哼,我现在就把你杀了。别忘了,你还有一群衷心耿耿的小兄弟~”说罢,风坚奸笑两声。
张老大安生下来。金丹修士想杀筑基修士和捏死小鸡一样简单。团里人都以他马首是瞻,早已结下深厚的情谊,相比自身性命,他更不愿意让兄弟们陷入危险之中。可想到作为男人要受此胯下屈辱,张老大既恶心又厌恨!
一定要杀了他!就算自己丢了命也一定要杀了他!
张老大一双虎目在酱青色的夜幕里亮得骇人。
旅团众人在院子外焦急等待,时不时往里头张望。正间崭新的大堂屋遮着,后院的情形半分看不到,周围更是静得只有呼气声。
“妈的,聊什么能聊这么久?”小跛子把冻僵的手插到腋下,抽着鼻子取暖。他年纪尚轻,不如其他人沉得着气,好几番想进去打探皆被团里年纪大的拽了回来。
“忘记老大说的了吗?你、你、你!”一个大耳招风的矮胖男人指了几个同伙儿,“一个个脾气这么急,老大能放心你们去瞧?都在这里乖乖等着,真惹到金丹祖宗,够你们受得。”说完翻了个白眼,往避风的墙角里缩了缩。
癞头子无奈摇了摇头,继续闭起双目一副老神在在模样。
夜黑风高,他们不够厚实的衣物很快不能抵挡寒风,皆瑟缩发抖起来。正漫无目的又焦急万分地看天看地,小跛子眼尖地瞧见不远处有个黑影走过来。
“喂,癞头子!那边有人!”跛子用跛了的那只脚踢了踢盘坐在地的癞头。老大一走,这伙人的主心骨自然是见多识广的癞头。
癞头子眯起眼睛往远处打量。黑影依稀可见,仔细看了会儿,他确定那黑影是往这来的。
“来者不善!都给我精神起来!”癞头子低喝一声。众人目不交睫,各自祭出法器严阵以待。
黑影进入风灯烛照普及之处,露出朦胧面貌。原是一俊秀少年郎,黑衣黑发,约莫十八九岁,看他们的眼神也不算和善。
两厢猜疑,一时都拿不准对方是什么人物。可少年并不怕他们这九个凶神恶煞、相貌丑陋的男人,锐利的黑眸堪堪扫过几人,耳朵动了动,像只机敏的猫儿朝院子里看去。
他经过众人进了院子,转眼就消失在通往后院的小道里,连脚步声都没有。一阵唏嘘四起,大家伙你看我我看你,有几个年轻的摸了把额上的汗滴,后背上的冷汗黏着内衣一阵发凉。
问槐这厢正生疑雪山居怎会冒出几个混江湖的痞子就耳尖地听到后院不同寻常的动静。前面那几个不足为惧,他只疑风坚那瘪崽子哪里去了。一来后院,果不其然应了心中灵验——只见风坚撅着屁股跟只母狗一样,一边浪叫一边往后撞着另一个男人的孽根。
问槐露出淡淡的嫌弃之情,并不急于现身。他瞧了一阵儿两个汉子的战况,陌生汉子边干风坚的屁眼边狠狠抽打他的臀部,风坚的屁股红如猴屁肿得老高,可每被抽一下就激动地尖叫,那娇滴滴的样子真和往日的硬汉形象大相径庭。
难不成是你情我愿?好啊,他只半日没约束他就忍不住发骚,真是烂泥扶不上墙!若不是平日需养足精神操控影珠,身边缺个跑腿打杂的,早一掌劈死这杂碎玩意儿。
问槐冷血地想,阴沉的眸子眯缝起来。正待离去让两人好好干去,风坚浪荡地说道:“干狠点我的好哥哥!狠狠地操我!”
他后面的汉子露出嫌恶的表情,抽出半软的孽根大力地捣进有些松垮的谷道。
问槐被风坚的喊叫吸引了一瞬的注意力,这才发现汉子的肉根半软,每次插入都像个棉棒,在穴口挤堆着一大截。
“不想我弄死你的兄弟们,就用劲儿地操老子!”
风坚穴里奇痒无比却被插得不快意,威胁起张老大。张老大对男人根本不感兴趣,若不是风城又舔又抓地逗弄,肉根半点反应也不会有。
想了想门外的兄弟伙们,张老大忍着呕意往里面入了点。捣到了骚心,风坚立刻叫了一声,吭哧吭哧地往后怼。正爽得紧,视野里却出现一双黑靴,登时吓得他屁股一夹,把后面同样惊讶的张老大直接夹疼了,孽根梆软掉了出来。
“主、主子……”
风坚看清靴子的主人后顿时吓得三魂飞了两魂,七魄散了六魄,强壮硕大的身子跪趴在地上不住地磕头求饶,更像头禽兽了。
张老大连忙把裤子提上,逃跑时腿一软,一屁股坐到地上。
突然出现的少年身上说不出的邪气,张老大的恐惧油然而生。
“山猪吃不了细糠的东西。”问槐冷冷地说了一句,不再管瑟瑟发抖的风坚,平和地看着张老大道:“这位大哥,可是他强迫了你?”
张老大攥着裤腰带,被问槐问得浑身一抖。
听风坚所说,眼前这个少年郎是他的主子。他若是承认了,岂不是会被这对主仆一同杀了?免得他出去乱说败坏他们主仆的名声。做主子的最看重的就是脸面,尤其是下人给的脸面。自己的下人自己欺负可以,别人欺负就不行。反正他对团里的成员是这么感觉的。
张老大急得眼珠子乱转。他这人不懂掩盖心思,问槐见状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整个人没了刚才的煞气,变成了亲和纯善的少年人。
“大哥直说就好了,没必要考虑那么多。我只问你,这件事是谁领的头?”
问槐最是喜怒无常的,绝不能凭表情判断心情。风坚听他笑问,一根孽根吓得萎靡成拇指大小。他喜欢男人搞他后面,一方面原因就是前面不太行。
张老大咽了口口水,问槐无害的模样确实很有迷惑性,好像你把天弄下来他都不会怪你。张老大老实答道:“是他强迫俺的,俺不喜欢男人!”
问槐意有所指地哦了一声,立刻拽着风坚的头发把他拔地而起,狠狠照着脸上扇了一巴掌。
“你可真给我长脸!”他顷刻从慈眉善目的少年郎变成勾魂索命的地狱修罗。风坚吓得双腿打颤,赫然发现自己对问槐的恐惧随着跟在他身边时日越长膨胀的越大,已深入了骨髓。
问槐又狠狠跟了两掌,风坚左侧的脸瞬间肿成猪脸,五官挤在一起,又各过各的。
把吓得涕泪纵横的风坚丢到地上,他继续问张老大道:“你和外面的人什么关系?又怎么和我的贱仆混到一道的?”
被问槐的狠戾吓到,张老大半晌抖着嗓子说:“你、你不会杀了俺吧!”
问槐不住活动着扇麻的手腕,被问的一愣,“为何杀你?明明是我管教不力,该与你赔礼。大哥放心,我不是不明事理一心护短的人。”何况风坚还不是他的短。这世界上能成为他短的人早年便死光了。
张老大这才松了口气,心有余悸道:“俺们是跟着他来卖扳指的。没想到他喜欢男人,强迫俺操他,不干就要杀了俺和俺的兄弟。俺不得不……”
“扳指?能给我看看吗?”问槐打断道。
张老大不含糊,从墟鼎里取出扳指。问槐遥遥一瞧认出是赵录光的东西。
“这是俺们从焦尸手指头上取下的。”
问槐皱着眉头,走过去蹲身取走。
赵录光不可能丢下印鉴自己离去,那具焦尸是赵录光无疑了。
外面的旅团成员终于忍不住了,是死是活不管,九个人进了院堵在狭窄的后院通道内。
原先那个牛逼哄哄的金丹修士光着下半身瑟缩在地上,众人一时傻了眼。
这什么情况!
癞头子率先从人堆里出来,把张老大扶起来。
问槐看了看情况,躬身说道:“实乃小弟管教不力,竟让这贱仆无法无天骚扰到大哥头上!好在大哥极力规劝拖延住时间,小弟才能有机会亲自制止这贱仆。大哥,你且说小弟该如何惩处这贱仆?”
问槐苍白的脸羞愧地通红,语气也无不恳切。大家伙儿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金丹修士看上他们大哥了,骚扰纠缠他。大哥机智应对,待金丹修士的主子现身,与其一同惩治了贱仆。
大哥好样的!
问槐为其圆场周全,掩盖下男男鸡奸这种丢死人的事,张老大终于意识到问槐是个顶好的人,心里充满了万分的感动。
张老大递出一个感激的眼神,说道:“既然兄弟你都这么说了,这事也不算大了,你自己处置吧!”
张老大自然是想杀之后快。可想到少年人如此宽待他,便权当自己插了坨烂猪肉,还他的恩情。男人嘛,要大度一些!
问槐再三谢了张老大的宽容,话音一转道:“大哥宰相肚里能撑船,我这里却容不下他。大哥有所不知,此贱仆早先恶习重重,我带在身边费劲心思地教导他开化他,本以为他已成了有德有礼的人。哎……谁想到就今日分开了半日,他就干了这种没脸没皮的事,当真是给我丢尽了脸面。如此屡教不改的人,小弟也不想再给他机会了,只能依家规惩之。”
风坚扑到问槐脚下,拽着他的裤脚求饶。他被问槐扇得另一半牙也全掉了,现在说话纯是空气根本让人听不明白。
问槐看向他的眸光如看死人。风坚知自己死到临头,尿门再把持不住泻出黄汤。
张老大说道:“那兄弟你的意思是……”
问槐向在场众人拜了几拜,说了一句:“小弟失礼了。”随后手中魔气凝聚,轻轻一挥,电光火石间斩杀了风坚。众人只看见明月当空飞出一道暗红血线,回神时风坚的头已在地上滚了好几遭。
张老大一张黝黑的脸吓出死白。
在镇荒海,杀人并不罕见,如家常便饭一样。可是,这个少年杀人的瞬间泄露出的恶意与杀气浓烈骇人到……天地都在颤抖。
天地自然没有颤抖,这种抖动是张老大心里在作祟。
问槐揪起风坚的头颅,把他一双死不瞑目满是惊恐的眼珠抠出来。
风坚罪大恶极到该死吗?问槐觉得不是。他家暴自己的妻女,诱奸自己的亲儿,吃喝嫖赌无所不贪,手上亦有许多的人命。可问槐并不觉得他该死。他杀他,纯粹是因为自己不想再花费一丝精力在烂泥身上。扶不起来就铲掉,很简单。
眼珠被问槐攥碎在手心,湿乎乎的残渣从他苍白漂亮的手指里坠下来。无人知道他这多此一举为何,他解答了众人的惊惑。
“这是小弟与贱仆的一个约定。”
别以为爷看不出你是个夹屁股的。再多看,眼珠子给你抠出来。
五个月前在客栈,他可盯着他看了好一阵儿呢,杂碎。
问槐露出一个温良纯善的笑容,好似在追忆主仆之间曾经的美好。
风坚下线了……竟然有些舍不得他,哈哈哈。会好好安葬的!
第四十六章君臣.母子
在猛虎团的帮助下,问槐寻了个隐蔽位置草草将赵录光与风坚的尸首埋葬,绘制了一副简易的地图标注了记号,以待日后寻个时机再将两人好生安葬。
做完这一切他告别猛虎团,拿着张老大报恩归还的扳指印鉴蛰回山洞。夜色深深,洞内依稀可见左洞室的荧荧烛照。拐了进去,靠内的床榻上构穗依然在昏睡,郦御坐在旁侧的桌前秉烛夜读,一手支着头看得认真,身形清癯。
见他回来,郦御抬头颔首示礼。问槐坐到桌前从架起的炉架提起煮沸的茶壶倒了杯茶汤,方问道:“她醒了吗?”
把构穗抱回来后问槐去了雪山居,这一去一回约莫两个时辰。
郦御翻开新的一页,回道:“醒过,说了一句话又睡了。人没什么大碍,许是太累了。”
问槐点了点头,手抚了把脸,强撑精神。
郦御瞧他困顿,关切道:“歇息吧,主公。睡前可到后面温泉泡一泡,宽乏些。主公去的路上可瞧见在右侧的洞室,里面的床铺已经铺好了。”
问槐道:“先生费心了。不急,你煮了一壶提神的茶要熬大夜,我若呼呼大睡岂不太没心肺?何况,我心头苦闷,也想与先生聊聊天发发牢骚。”注意到郦御掩在窄袖,缠在手腕处的绷布,问槐并没多问这伤的缘故,继续道:“赵录光死了,人我草草葬了。他对我忠心耿耿,日后是要入忠臣冢的。现下他儿子赵群霖下落不明,奈何这个节骨眼上,我也没有多余的心力去寻他,只能修书一封要下面的人找找看。唉……实在愧对此等忠士。”
郦御宽慰道:“主公这般业已尽了为君的情义,毋需过于愧疚。赵群霖能否有机会再为主公效力,这事求不得了,只当全力行事,不负了赵臣的拳拳之心。”
问槐缓缓摇了摇头,语气依旧沉重:“这我都明白。可先生也知,若不是我虑事不周全,赵录光可能就不会死。他是随了父君百年的老臣,与我君臣时日虽短,却不负父君托孤遗言,在我落魄之时仍愿舍命相佐。我早先嫌他迂腐无趣,说得谏言一概不听。如今想听,却再听不到!”问槐动了几分真情,黑眸浮现痛色。
郦御合上书页,指尖轻抚,理平封页的折痕。
“赵录光虽有商人的市侩气,可其骨子里是一名高洁儒客。他受了先主的救济之恩欲倾力回报,却因先主身侧众星璀璨而黯淡锋芒,不得回还。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君臣之间看似上下从属,实际公正对等。君投之以桃,臣报之以李,自儒派创立便有此论证。如今主公信任他重用他,正是他于先主处求之不得的事。性命于这份君情面前,何其轻?”郦御继续道:“主公可以再多想一层。虽然御说得只是本身臆测,可赵家宅地废墟只找到赵录光一人尸首,说不准他早已做好了受死的准备,先将亲儿家仆遣了出去,自己孤身留守。他有了敬忠而死的觉悟,主公也应有破釜沉舟、马到功成的觉悟,如此才算君臣不负。日后重返魔界,也应将此理记于心间。”
郦御只在谈及公事时才大论长篇。他说得问槐心头难受的很,这种苦闷是没了,另一种苦闷又上来了。
他只是想表示一下自己是重情重义的君主,反被其灌输一通——儒生讲究明忠之理?他早先请郦御出山被其约法三章,以为是两人在魔界时属于敌对而导致了互不信任和利益谈判。现在他深刻地明白,他俩不是刘禅和诸葛亮,更不是赵构和岳飞!就算成了君臣,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也压根不会存在!
郦御借赵录光之死表达了自己早不是被尘世学宫那套“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愚忠理论灌大的儒生。昔日那个明知霸王要害他,还坚持领兵去前线的人已经死了。
其实今日若不是问槐突然在这里矫情君臣之谊,郦御也不想这样明慰暗责。还有什么东西在挑拨他咄咄逼人,他尚不明白那东西是什么。
心中的郁气,何时能消?
问槐呷了口茶,面不改色道:“先生所言愧行必然谨记于心。仔细一想,我确实不该纠结于此。世事诡谲,谋了天下事,悲欢离合变如油盐酱醋一样寻常。……罢了,不烦扰先生了,再喝一杯我也睡了。”
郦御因自己一时的偏激感觉羞惭,勉强露出一抹笑意为问槐把茶水填满。
构穗迷迷糊糊醒过来时,洞室内的烛火都燃尽了。室内漆黑一片,唯有外面水溪流动的潺潺声,为此间静谧提供几分空间上的联想。她呆呆地看着帐顶一时没有反应,手指尝试着动了动。
很快一只温凉的手搭到她的额前,有人与她耳语道:“醒了吗?”声音像冬天飘到鼻尖上的鹅毛雪,凉凉的却搔得人痒痒。
构穗识出这是郦御的声音,鼻头一酸。
“醒了,身上疼。”她如孩童一样撒娇,声音带着哭腔,就像几个月前她在郦御家门前摔掉了大门牙,郦御越关心她,她就越委屈。
两颗眼泪豆很快夺眶而出。郦御觉得可爱,露出一抹不经意的笑。
“没事,只是你身上的肌腱拉伤了,修养两天就会好的。”
他抚摸她湿润的脸庞,指节擦去那些不争气的眼泪豆。
构穗含糊地嗯了一声,抓住那只正要离去的手,揩油般摸来摸去。
“你别走!”她小声嚷嚷道。她现在十分脆弱,必须要有人陪着!
郦御攥了攥她肉乎乎的手指以示安慰,“我不走,只是去给你倒杯水。”
构穗哦了一声,松开了魔爪,昏黑中只看见郦御高挑修长的模糊背影。
一杯飘着特殊香气的水端了过来。这里面加了舒筋活络的药材,可以帮助构穗尽快恢复。
郦御把水放在床头的小案上,扶着构穗让她起来喝。咔吧两道骨肉断折的声音,紧跟就是构穗的猪嚎。
“啊——疼死我啦!我腰断啦!”
郦御嘴角抽了抽,“只是你躺木了,骨头一下活动起来有些声响罢了!”
构穗撅着嘴,黑暗中溜圆的眼睛咄咄逼人,暗光凛凛!
“你如此温软的舌头如何说出这么冰冷的话!”
郦御一听羞恼道:“你!你在胡说什么!”这种伤况还有心思调戏他!
构穗可不觉得自己在胡说,也没发现自己在调戏。她渴得紧,大张开嘴,声音囔糊道:“直接倒我嘴里吧。”
郦御不同意。躺着喝万一呛住了怎么办?还可能灌进她鼻子里。
洞里太黑,构穗大概盯着郦御的方向,语气决绝:“我绝不坐起来。”她怕疼,他不是知道的嘛!
郦御猛吸了一口气才忍住火。最后顾念她身上确实疼得紧,起身去外面拔草根。
“你又干啥去?”构穗抓着他的衣袖。
郦御冷冷地说:“拔些芦草。”动了动手臂,让构穗松开。构穗脑袋瓜一动,意识到他是想去找空心的草茎给她做吸管用。
“外面多危险,不要出去。”她朝着杯子努了努嘴,“你用嘴喂我喝。”
“不要。”
构穗眼睛一瞪。“为什么不行?你考虑都没考虑。”
黑影沉寂了一会儿,“现在考虑过了。不行。”
构穗服了。她叹了口气,软乎乎道:“好吧,不喂就不喂吧。”随即强撑起身体,疼得吸哈连连。
知她忍疼起身是顾虑了他,郦御由不得心软,略略坐到床沿让她背靠在自己身上。
自己在赌什么气呢?唉……
郦御发觉自己的心思越发搞不明了。
服侍构穗将药喝下,她躺平后又替其掖好被角,郦御这才去了另一间洞室歇息。他走的时候构穗没再撒娇求他留下来陪着。本不觉什么,回到床上躺下后便在床上翻来覆去想这件事。
她定是生气了。
郦御翻身侧卧,左手抠着自己右手腕上的崩布。
他受伤了,她问都没问一下。
时间越长,郦御脑海里构穗的身影就越多,渐渐如同长在里面,隐隐作疼。
折腾到后半夜,他才勉强睡着。
第二日清晨
郦御因失眠比往常起晚了些。来到构穗所在的洞室,里面不仅有床上的小人,问槐竟也在。
两人一个坐起身,另一个搬了张椅子坐在不远处,一块儿聊着什么。见他进来了,不约而同住了声,看着他。
问槐打了个笑,起身去张罗早饭。郦御走到床边问道:“身上不疼了?”
构穗罕见地没有笑,寻常答道:“还行,比昨晚上好多了。”
郦御坐到床边,执其她的胳膊卷高衣袖,看了一下淤青的情况。
相较昨天的紫黑,瘀伤转为了青紫,在快速地好转。
郦御又乱想起来,把她的袖子一点点卷下来。
“问槐跟你说了什么?”他装作不经意地提起。
构穗收回手臂,淡淡道:“没什么,就一些小事。”这才冲他笑了笑。
见过构穗千百次的笑容,怎会不知她到底是真笑还是假笑?郦御垂下长睫,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忽然站起了身离开了洞室。
这一天郦御和构穗几乎没怎么说话。下午的时候构穗拜托了问槐替他看一眼孩子们。问槐不再像昨天一样和构穗争吵这回事,申时初就出去办了。时间晃晃悠悠到了晚上。
晚上吃饭的时候,构穗已经可以下床,行走时身上依旧酸疼,但多走几步适应了便好些。
晚餐吃得还算丰盛。问槐的墟鼎里有一些食材。他的厨艺和郦御的精致讲究不同,是简单粗暴的好吃。菜随便切切,加些自己偏好的调味,炒了四道菜,一荤两素一汤,构穗吃得麻溜香。
两个男人早早停了筷子,看着构穗小猪崽儿似的打理盘中的剩菜。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说起小时候的事情。
父母双亡前,郦御是个被爱灌注成长的孩子。尽管家中贫寒,父母却倾尽所有供他这颗聪明的小脑瓜读自己喜欢的书,上十里八村最好的学堂。饭食这种事他从来没操心过,直到父母离世他进入尘世学宫,才修了这门课。尘世学宫是一个只有你不想学,没有它不会教的名师云集之地,号称魔界的桃源百家,厨艺这门课自在教授范围内,且是最好的老师。郦御接受了系统全面的教学,他口味虽淡,重口的川菜湘菜酆州菜却也精通。
而问槐的厨艺全靠自己琢磨。他母亲在其父亲堕魔后改嫁了青城山着名修仙门派的首徒。因为是以妾室嫁入,又捎带了一个大魔头遗弃在人间的便宜儿子,他们母子两人在铸剑门饱受横眉冷眼。首徒看重的是他娘的美色,玩腻了便不太关心,任由下面的徒子徒孙欺凌,有时他们娘俩一天连一顿饭都没得吃。问槐先前吹嘘的皮薄馅大的馄饨实际是他们娘俩一年中少有的美餐,只有过年的时候才送给他们沾沾喜气。问槐简单粗暴的厨艺就是在这个时期磨砺出来的。问槐说这段日子他过得很痛苦却也十分美好,因为那时候他母亲还活着,会带着他看雪里的落梅,千山的雁行,娓娓讲述他的生父在人间留下的骇人传奇。
构穗嘴里吃着饭,耳朵听着故事。后来,很不争气地被两人说出了眼泪花子,味同嚼蜡,只得弃菜弃饭。
亥时末,三人各自洗漱歇息去了。构穗一人躺在床上,想着白天问槐和她商量的事情。
她驱动法力从墟鼎里取出无字天令,看着牌子端详了好久,轻轻叹了口气,吹熄了烛火。没一会儿眼皮打起架,沉沉睡去。
下章肉.
第四十七章构郦(H男受)
睡到后半夜,构穗被冻醒了。缩在毛皮被褥里的身子很凉,尤其是后背,不仅凉还有个东西硌着她。她的床榻挨着岩壁摆放,炭盆摆在榻脚的地面上,炭火的量足够撑到她睡熟后。加上被褥柔软御寒,她第二天早上醒来身上也不觉冷。
迷迷糊糊中她离那块冰冷的石壁远了点,身子一压企图把漏风的被子卷到身下。试了两次,被子只卷来了一点,好像被什么重物压着。
构穗清醒了,面前黑乎乎的一通才是岩壁,那身后的是什么玩意儿?
她正要坐起身查看,后面的重物贴了过来,一股幽幽的冷香来袭,构穗即刻明白过来。
是郦御。
她随即淡淡地讶异。两人虽然欢好过许多次,可像今晚这样他主动地爬床还是头一回。
“怎么啦?”她不由地问道。郦御贴在她身后,没说话。构穗便不问了,只是拉过他的手臂枕在脖子下,调了个舒服的姿势缩进他怀里。
习惯性地玩起他被枕着的那条手臂的手掌,意外牵连出一声吃疼的抽吸。构穗睁开眯着的眼睛,摸了摸手下异样的触感。
棉麻的粗糙让她意识到什么,指下的手腕在她的抚摸下轻轻颤抖着。
构穗蹭一下从床上坐起来,翻身下床去床脚重新把炭盆点起来。
黑暗中一点橙红的光缓缓明亮,散发着割裂寒冷的暖意。雪山一年四季只春天有一个月的暖期,其他时日,比如现在,分明是初秋的八月却冷得和冬月一样。
构穗爬回床上,小心地把依旧乖乖躺着的男人的手腕捧起来,就着火光查看起来。
“怎么受伤了?”她讶异地问。郦御垂下眼帘,面上没什么表情。他微微拢起手指反握住构穗的小手,无声沉默。
构穗寻思,昨天下午她离开时,郦御的手腕还没有受伤。他平时就呆在山洞里,能怎么伤着呢?
既然他不愿意说,她也没追问,只问道:“涂过药了吗?”
郦御点了点头。构穗怕自己压到他的伤处,也担心他自己压到,于是让其背对着她,面朝外侧睡。
她规规矩矩平躺了一阵儿,不放心地支起身子看他睡着没,手臂有没有放好。
火光之中,郦御露在被子外的肩颈线条像初春化雪的丘陵,淡淡的红芒线钩在天青色寝衣上,曼丽地延伸进被子里。她看着他的侧脸,从这个角度看,他沉睡的容颜更像古画里的绝世美人了,每一处都是静雅清丽的风韵。
他的睫毛纤浓地令人妒忌。第一次见他的人总觉他朦胧若云间春月,迷离似雾里看花,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他的睫羽纤长微垂,略遮眼帘。最美的眼睛,现在光看闭合的弧线也十分惊艳漂亮,似夺了神仙造化。弧度俊中带秀,形略凰羽临风,王逸少斟酌下笔也无法勾出这么漂亮的线条来。若睁开来,眼瞳更是点睛之笔,阳光洒进之时犹如一湾金琥湖泊,根根睫羽落为湖里倒映的娑娑树影,澄澈而静谧。
构穗忍住因色而起的欲动,复又躺下,却再睡不着了。小腹酸胀难忍,眼前皆是郦御在身下的模样。若一开始就没吃到过,她就算想也不会太具体。可郦御的身子是她吃了无数次的,脑子里一幻想,每个细节都历历在目。
构穗嘴角抽了抽,对自己感到无语。她夹了下阴唇,小穴不觉流出一股淫水来。好在这个洞室离问槐住的洞室远,否则他闻出了味,必要来卸了她。
构穗难耐地长出一口气,缓缓转过身体,面向岩壁。
在没有和郦御坦白要离开这里的事之前,她不想再要他。至于原因,大抵是因为她想要郑重地把无字天令送给他,无关乎肉体的享乐。
脑子里乱糟糟的,东想想西想想。时不时还要扯一下黏在腿根导致肌肤发痒的亵裤,难受的紧。最后,她把手伸进自己的裤子里,中指陷进唇缝里,按揉其早就充血的阴蒂,自我抒解。
指尖点按的速度越来越快,从穴口勾划到阴蒂的动作越来越大,一根抚慰的手指变成了两根,不时捏着蒂头搓揉。
构穗粗重地喘息着。身后的男人成为意淫的对象,想象着他的孽根不断地插入自己的身体,忘情地搅动出越来越明显的水渍声。
高潮来袭,构穗下身抽挺了几下,瘫软下来。欲望没有缓解,她更想要了,咬着牙,烦自己的饥渴,老实地把手指重新伸进去抚慰阴部。
幻想的刺激已然不够了,构穗转过身体,朝郦御的背脊轻轻地贴过去,仅留一个手掌厚度的缝隙,就这么伴着若有似无断断续续的暗香和呼吸声操弄自己。
淫水涟涟把亵裤濡得通湿,渗到褥子里。构穗微微支起腿,更方便手指的进出抽动,憋着气,操得越来越狠。
正视奸郦御干得起劲儿,男人似乎要醒过来动了动。构穗立马停了下来,大气而不敢出。屏息看着他没有转身,只是由侧卧换成了一个接近于侧趴的姿势,脸几乎整个埋在枕头里,构穗放下心来,手指在自己的肉穴里如打混蛋液一样斜着旋起来。
手指终归是不如肉棒干得舒服,构穗只得多加两根手指用粗度不足不够深的缺点。还有很多补不足的,比如皮肉的温度和膨体的跳动,构穗只能想了想。
抽插了大抵几百下,肉穴内喷出一股淫精,湿得她的手如泡过了水。
构穗浅浅叹了口气,鼻尖凑到郦御披散在枕上的乌发贪爱地嗅了嗅。
微微抬身,发现他许多头发遮在了面颊上,构穗忍不住想替他撩开来,免得遮堵地吸不到空气。构穗把湿润的手指在床褥上蹭了蹭,把郦御的长发拨开来,夹到耳朵后。
……怎么耳朵这么红?
她正可疑着,郦御竟从枕间抬起了脸,眼眶竟也是红的!
“构穗,你别太欺负人。”说完,他咬着自己的唇,又羞又气地看着这个不知耻的女人。
构穗险些咬住自己的舌头,堪堪说道:“我也没欺负你啊……”
“难不成非要把我操了才是欺负我吗?”
“哈?”
“你自己看看,我的衣服!”
平日里做爱的时候把他压在身下用女位干,这事已经很羞耻了。现在,竟宁愿用自淫也不碰他,这般羞辱!这个女人可有过下限?
“你玩腻了便直说,不需要这样拐弯抹角!”
构穗惊慌,探了探他的寝衣,腰臀处竟然全是她弄上去的淫水。
“我、我!”她太忘情了,真没注意到!“我怎么可能会腻?我只是……”
郦御气得直抖。都明示到夜半趴床,却落得个被淫辱的下场!
见他愤然要走,构穗尽管没想通自己的克制怎么变成了郦御所说的羞辱,却还是连忙把人拦下来,七荤八素地亲起来。
把人亲得脑子昏昏,她趁机解释道:“我想要你想得发疯,自己插了两回都不泻火,怎么会有玩腻的说法?”
郦御挣了两下,构穗见他还抵抗,只得身体力行一把把他裤子扯下,握住半软的孽物撸动起来。她翻身而上,隔着自己湿漉漉的亵裤以阴户压着那根孽物用丝绸的光滑抚慰,郦御咬牙忍着舒意不肯叫,面上怒色染了几分春情。
构穗就喜欢看他沉迷情爱的模样,一手包住他肿大的龟头固定住肉根位置,一手捞起他的囊袋轻轻地揉着。
郦御极其敏感的部位被五根手指轮番伺候,很快软下身子,不做反抗。只是侧头垂眸,似不愿自己的淫荡太昭然。
构穗知道他这是心里还气着,食指从囊袋的根部把它轻轻地挑起,臀部不时上蹭下滑打旋磨动,连着阴根和囊袋一起抚慰。
快感麻得脊骨阵阵颤动,郦御竭力克制自己不要挺身迎合,却还是不自觉地在构穗蹭下去时往上挺,以此如契合地齿轮一样轮番运作。
“燕安怎么会以为我不想要你呢?”
自打构穗三个月前知道了郦御的字,床第之间便时常这么唤他。
燕安有安宁太平的含义,他早亡的双亲取这个字的用意自然是希望自己的孩儿一生太平,可他在她身下淫叫奉迎的样子一点也不安宁。
“娘子我都湿得不行了,早把你的淫东西蹭得湿乎乎了。”
被她的污言秽语刺激到,郦御难堪地看了她一眼,里面包含多少脆弱和羞耻只有构穗才看得明白。
太美了。她心底赞叹不已,肉穴里又挤出一股子淫水来。大腿张得更开,阴唇半开着,不断挤压肉棒来取悦里面的穴口和阴蒂。
构穗不急着让赌气的男人叫出来。她有太多种办法了。被冤枉的她也有点脾气的,不好好罚他怎么行?
构穗的挤压蹭动越来越猛,她撕开郦御的寝衣,露出他漂亮柔韧的肌肉,毫不客气地猥亵起来。构穗一只手在肉棒上,一只手在郦御右胸的茱萸上,另一半边自然光顾不到。她一把抓,手在他胸上一阵乱抚,莹白的肌肤很快溢出淡粉色,色情的紧。
构穗咽了咽口水,觉得想要的紧了,遂即抠着郦御的右胸,指尖凹陷进他薄厚适中的肌肉里,制造出五个小坑,借着这么个力高速挺动着阴户,腰部如水蛇一样灵活,不时加上几下坐压,生生把郦御磨得射出一股白精,她又在其射精时压着淫根挤出几股残余,看他全身抽颤,恍若失神才满意地停下。
肌肉的酸疼在激烈的运动中早九霄云外去。构穗欲念不止,抓起孽根看了看它惨淡泛红的表皮,径直蜕下沾着白精的裤子,把那热肉含进小穴,又爽又满足。不管郦御的挣动,腿部跪好,身子贴下去,抱着男人的脸,嘴上边亲下面边干。
“阿御~又被吃掉了哦。”
郦御难耐地蹙眉,不愿承认地摇了摇头,构穗对他这样也十分喜欢。
孤傲的天才谋士被女人压在身下操,没几个人会信。可她构穗就是可以占有这世间少有的天才绝色,让他像女人一样承欢。
构穗抱起郦御的一条腿压到胸前,用自己柔软的胸脯贴着。她干得越狠,胸脯的乳浪翻得越凶越快速地贴着大腿。她要让郦御知道自己干他干得有多快。
男人再忍耐不住,呻吟了出来。
构穗便坐直了身子,给阴户施力,把肉根全部含到深处,摇篮一样前后摆动起来。
“唔……”近乎哭泣的幽咽,时而会夹杂几声压不住的媚叫,构穗坏心地说道:“叫这么好听,可是会被人偷听去的。”
问槐虽然住的远,可洞室之间没有门的阻隔,而山洞荡悠悠,回音这种东西不知不觉就能传老远。
郦御痛苦地以手封唇。他的脸型很窄削漂亮,自己一个手掌张开绰绰有余地盖住。而构穗的脸蛋虽然不算大,可她自己的手比较小,张开也盖不住半张脸。
构穗挑开他的手,“别捂,你这手腕有伤。”
郦御咬着唇,手抓着床褥隐忍,构穗穴肉套得死紧,她轻轻碾了几下,郦御做的功劳尽弃,又媚到骨子里地叫了起来。
声音被压制地很小,却足够构穗欣赏了。她不多为难,手游弋于他的肩颈、胸腹,感受着他异于常人、丝滑温润的肌肤。
构穗放下那条修白的腿,没有了支撑,它立刻软在床褥上,内侧的柔嫩可见点点精斑和大量的晶亮淫水。
情色靡靡,构穗被刺激地穴里缩了缩,绞得肉棒主人胡乱摇头。
“好色啊,燕安。都怪你,大腿张那么大,我忍不住就要泻身了。”
郦御听话地夹起了腿,他不想构穗埋怨他。腿自然是夹不上的,中间有个构穗挡着,她心悦他可爱的反应,膝盖一顶,把郦御另一条腿也顶开来。
抬身把含得直冒热气的肉棒吐出来,构穗看见它在寒冷的温度中瑟瑟抖动着。郦御不满地往上挺身,构穗知自己是在他快出的时候吐出来的,他必然渴得紧。
构穗跪坐在郦御腿间,一只手摸着他火热的孽根,稍微安抚,另一只手摸着他大开的腿根,搓着那里的软肉,看它泛出情色的红。
“哈啊~啊…啊~”
他的腿根不停地打着颤,构穗把那片漂亮的阴地从草丛到骨骼一寸一寸摸了个遍,快速揉搓着他的囊袋,见时机成熟,才用小手狠狠撸了几下肉身,激出白精。激完,她搂住郦御,贴身用阴唇摩擦着柱身加深余潮的快感,听他动人的呻吟。
“只摸那里就射了,燕安真是个骚货。”
郦御唔地羞吟出来,喃喃道:“不要这么说……我不是…我不是……”
构穗从他腹上挑了一指精液递到他嘴硬的唇边,插进他口腔里乱搅一通,然后狠狠地吻着,唇舌纠缠,逼他压下数不清的精液和口涎。
说话间,她的阴户依然孜孜不倦地占着便宜,把柔软的囊袋时不时夹进肉缝里,听他被刺激出的轻吟。
说了一会儿骚话,构穗嘴上调戏够了,拉着郦御的胳膊让他侧卧,与他相面而拥。她右腿屈起支高他的左腿,肉穴对准孽根含了进去,一抓他的腰,两个阴部便紧紧贴到一起。
她抠着他的臀肉狠干起来,操得水声连连,时而咕叽咕叽若水泡。肉穴吃口处更是白沫云集,两人淫液早分不出你我,黏得身上到处都是。
郦御被用得没了理智,不住地挺动迎合,构穗的肉穴吃得更爽,手压着他的腰臀便是一阵地碾。
“爽嘛?姐姐干得你爽吗?”
构穗喘着粗气问道。他俩相差近千岁,若不是心智上的区别,谁能看出来?床下构穗不如郦御成熟稳重,可到了床上,郦御便是任由搓磨的对象。
一男一女相拥,女人嵌在男人更为宽大的骨架里,明面上是他干她,实际上是她干他。
“说话啊,燕安。”
郦御忍着羞意回道:“爽……唔~”构穗捏了捏他的臀肉,撞得郦御耻骨隐隐作疼,一根肉棒被使得快感不断,犹如登仙。“姐姐干得好爽……啊啊——燕安,呼……姐姐~啊啊~姐姐……”
构穗被叫得心潮涌起,比下体的快感愉悦百倍。她眼睛通红,一个翻身,让郦御大开双腿趴在自己身上,埋在他清香的脖颈、发里,下身猛抬,把郦御下体挺起使肉棒坠入狠狠嵌在肉穴里!
“阿御,姐姐要操死你~”
郦御已成为构穗欲奴,这话即刻让他眼里积泪,细弱蚊蝇地哀求道:“不要~额啊~放过我……呜呜呜~姐姐,啊啊~不要、操死我……燕安不想死,啊啊~哈啊~”
构穗从郦御背后扣住他的囊袋,时而空握时而实握,肉穴吞吞吐吐,若活塞的套环,一圈圈肉膜刮着舔着吃着,最后抵在宫口狠狠地吸,抽出了大量白精。
郦御暗夜的猫儿幽咽地叫着,快要死去的快感把他击垮,直到女人温柔地抚摸着他僵直的脊背他才意识到自己还在世间活着。
下一章走郦御后门 酌情食用
第四十八章凝视刻字
性事后的平静像暴风雨后的大海,温暖的阳光铺陈在无垠的海面上,褪去了灰暗激撞的阴云,消散掉溟濛缠绵的雨雾,最终海天一体,宁静澄练。构穗没有见过大海,她只听郦御说起过。他说那里是永远没有尽头的水乡,人在其中会渺小的不如一只虫蚁,任凭他是仙神妖魔,倾尽全身灵力,能掀动的不过是一片碎叶落进湖泊点出的几圈涟漪。
构穗幻想过大海的模样,自己身躺在一叶扁舟上随波逐流,头上是暖烘烘的太阳,身下是春般温柔的水波,她起起伏伏,随便飘到什么地方去。大海很远,她需要不远万里地走到大陆的边缘,再跳下陡峭的海崖,才能真的体会到在海里漂泊的感觉。这件事可以当作一个心愿,以后慢慢达成。眼下,她自有一片小海洋,她被它包裹着,感受它细腻温润的肤质与花绒香烬般的轻抚,心里宁静餍足。
过了会儿,构穗把头往上拱了拱,探出被窝,呼吸着寒冽的冷气。
小海洋是挺温柔舒服的,就是有点憋人,躺一会儿就要窒息。
她看向郦御。对方睡着了,面容像画里休憩在汀兰下的美人,敛去了夺目诱惑的美色,笼上一层凡人勿近的圣洁。
构穗静静看了一会儿,手指勾住他微卷的发梢,混着自己的发丝在食指上缠了一层又一层。
结发为夫妻,白首不相离——这是她从书中读到的句子。她不知道自己和郦御算不算得夫妻,郦御就像最会玩弄老鼠的猫,总给老鼠一种可以逃脱的虚假希望。换到构穗身上,他们两人的关系就是郦御没有亲口承认的夫妻。她在床地性事之间一次次求证,可那个被做到脑子发昏的男人依旧可以在这个问题上保持最后的理智。
如果说郦御是一块早就被融化的坚冰,那夫妻这个问题就是构穗好不容易把他暖化后才发现他内里包了一颗石子,无论怎样石子都不可能融化。
夫妻的意义构穗大概一辈子也不能想得通透明白了。问槐在这件事情上像个混子,他让她错误地以为两人是一对夫妻,一场阴差阳错的激烈性事,她心绪波动无形中开始在意他关心他。而郦御口授的伦理道德使得构穗开始怀疑自己作为一名妻子、作为一个要过问槐的女人是否背弃了问槐。好在她是个想不明白就随性而为的人,烦忧没有停留太久就被她强硬地破解。这次问槐回到雪山,她很快表露了自己要把无字天令送给郦御的意愿。问槐理解她,坦言自己这个情爱道先生确实做的不合格,失去了获得令牌的机会也是应该,只求她帮个忙,助他逃离苦海。
她违约在先,为了弥补问槐当即答应下来。其间两人还谈了一些细节,商议过程中被郦御发现。
她和问槐都要离开雪山去往银龙城。她不放心郦御再在这险象环生的地方待着,有了让他用无字天令离开的想法。出于不想失去郦御的私心,她没有第一时间把这个想法告诉郦御。她知道,郦御这样惊才绝艳的人物,一旦离开了囚禁他的牢笼,就会如一只鹏鸟遨游于天地,搅动风云。他会回到原本属于他的生活,构穗还不知道这种生活是什么,可她冥冥感受到两人不是一道人。
她是个慢吞吞的人,喜欢安稳,喜欢陪伴。郦御的慢却是他被天道逼迫,不得不慢下了脚步。两人一时的同速使他们相伴相守,爱不爱暂且不谈,过去的七个月他们步调一致,享受着彼此存在的生活。
两条平行线被上天逼迫相交,一旦上天的无形之手收回去,那条被摧弯的直线就会立刻弹回原状。郦御一定会选择回到过去的生活,否则他不会保留那块无法融化的石头。
构穗从墟鼎里取出无字天令。她重新把头缩进被窝里,指尖凝结一点金色在质感独特的玉牌上一笔一笔篆刻。凄静的夜里,沙沙的篆刻声偷偷摸摸泄漏着未宣之于口的情意。
她已了悟。
最后一笔落下,一道金光大盛,旨意既成了。这道来自仙界最高统治者的圣旨已传递给镇守在此处的法神。接下来就是等,看法神是否同意这道来自同胞兄长的旨意。
从世界的层面来说,法神是最至高无上的存在。他并不接受玉帝的领导,所做的一切仅仅是机械地履行着籍宵创造他时灌注于他骨血之中的使命。
构穗把玉牌按在自己的胸脯上,无声地祈祷着。很快,那边有了回应,属于法神的三重神印缓缓浮现在玉牌上。法神的神力在此时并不像紫雷中蕴含的那般磅礴汹涌,它寻常到几乎没有神力波动。神印落成后,构穗无形中感受到一道注目。这道注目无处不在,从八方四面看着她,审视着一切。构穗不敢动作分毫,呼吸几近消失。很快,这道隐形的注视消散无踪。
倒流的血液重新灌进心脏,濒死的错觉得到缓解。构穗捂着自己的嘴,把粗喘压进自己的喉咙里。
法神在看她。
构穗把玉牌按进自己的胸脯里紧紧地护着,另一只手顾不得会不会把郦御弄醒死死地圈着他,半个身子挡在他身前。法神的注目早已离去,被天道凝视引发的从骨头里渗出的恐惧却没有消弭。一介小妖是无法承受神的随意之举的。在镇荒海外她直视他的分身流下了两行血泪,虽惊讶于他神力的强大却不觉得丝毫害怕。原来一旦他凝视而来,几息之间就足够摧毁她的精神。
构穗庆幸——这位如同死物的神明,不会对任何生灵投注感情。因为无论是爱还是憎,都没有生灵可以承受他的感情。她是法神随意一睨看见的生灵,是石头是花草是鸟兽鱼虫,融入凡尘众生,不特别就是最幸运的事。
郦御没完全清醒,他察觉到她的异动半梦半醒间勾过她的脖子,轻拍她僵硬的脊背。几声呢喃的安抚,构穗放松了些,把头埋在他的颈间。
她急促的吐息蕴含几分异样。“睡不着吗?”疲累的男人哑着嗓子问道。她掩饰道:“没……”
贴着皮肤的耳朵能听见郦御喉间吞咽口涎的声音,正编理由的构穗转移话题道:“嗓子不好受吗?我去给你倒杯水。”
被法神看一眼不是什么大事,说出来反惹郦御担心。
她起身,一股子凉风瞬间钻进了被窝里。郦御瑟缩了一下,把人拉回来,“别去了,喝水也好不了的。”他的手覆到她胸脯上盖着,男人不论是什么性格,床上都改不了揩油的本能。
“这是什么?”郦御睁开眼看着玉牌子。玉牌在构穗胸前,被她抓在手里护着,很宝贝。
构穗本想找个恰当的时候把无字天令给出去,好好和郦御解释一番。眼下他既发现了,还问了她,那干脆顺坡下驴吧。
“这个是我之前和你说过的无字天令。”
“你这时候拿出来做什么?”
男人立刻问道,声音冷了几度。
构穗躺平身体,把按在胸前的玉牌露出来,天真烂漫地笑道:“能干什么啊?当然是刻上字送给你了。”
送出这个令牌意味着什么两人再清楚不过了。
这是构穗的真心,送出去就意味着她从他身上学会了情与爱,换句话说,她爱上了他。
郦御面色难看地盯着构穗,那种表情五味杂陈。
“郦御,我知道的。”构穗轻飘飘说道,“我知道你不爱我。”
难以掩饰的悲伤和落寞出现在构穗脸上。慌乱瞬间冲散郦御心里的责骂和气愤,搅得他无法管理自己的表情。漂亮的容貌扭曲起来,他面目狰狞,瞪着双眼。
她知道他在骗她,一切败露了吗?
相较于前功尽弃的失败,更令他害怕的竟然是构穗。这个女人分明躺在床榻之上,被他半环在胸前,可是他马上就要失去她!
构穗见他反应如此激烈,心存侥幸地想:哪怕不爱她,他也终归是在乎她的。
“我想给你这个和你爱不爱我无关。我的意思是……无论我们能不能在一起,我都会选择救你离开。我现在的能力太弱小了。问槐说得对,我是个小妖怪根本无法说服玉帝让他放掉海内没有作恶的人们。何况玉帝同意了,那位至高神明也不会同意。水往低处流,花开就会花落,这是无人能够撼动的自然定律。镇荒海的存在就是天道的定律,我以命相抗也改变不了。所以,我只能救一个人。郦御,如果我只能选择救一个人,那么不会是问槐也不会是段先生和携雨,更不会是镇荒海那些沉沦泥潭的无辜之人,我只会选择你。坚定地,毫无犹豫。”
知晓一切的郦御已分不清此时的自己是在表演,还是真的悲伤与震撼。他定定地看着她眼眶里聚集的水花,已做不出任何反应。
构穗并没有发现事情的真相,不知道自己是棋盘上最重要的棋子。若她发现了,她就会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是一个偏执可怕的恶魔。哪怕他真得爱上了构穗,在为魔界众生谋太平的远大理想面前,他也会选择后者。
人不仅有儿女情长,更应该有家国情怀。从父母死于战乱的那一刻起郦御就坚定了这一信念。对于自己的信念,郦御偏执到病态。他病态地强迫自己折了傲骨以身作引,又在付出感情后否定自己动摇的心意。他在构穗的温柔乡里挣扎着前进,倚靠着童年时父母死去的惨相为自己在春色的地狱里树一面旗帜。无论构穗真情的诱惑多么巨大,只要看见那面旗帜他就不会忘记自己的目的。
如果她没有无字天令,如果她不是能诱神魔发情的构树精,他一定会倾尽所有的爱和生命去爱她呵护她。可是他们能相识相伴,不正是因为她有无字天令,不正是因为她是构树精吗?这就像个无缝的死环,无论怎样都是解不开的。
郦御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收下无字天令的。
女人唠叨的话像母亲不胜其烦地叮嘱,告诉他没了母亲后该如何生活。她提醒他冬天注意穿衣带手炉的语气和记忆中的母亲一模一样……
“构穗,我们做吧。”
男人突然说道,构穗停下了说个不够的嘴巴,不确定地迟疑道:“唔……可我们不是才做过没多久嘛?”
郦御点了点头,脸渐渐红了起来。
“还记得你在你的艳情书上看到的东西吗?”
艳情书指的正是欲灵典。那上面记载了很多女人要男人的招式,构穗翻书补习的时候被郦御撞了个正着。上面有几个姿势郦御不愿意用,说这根本是龙阳之事,连基本的男入女都摒弃了,实乃把他的自尊往地上摩擦。
构穗听他这么说自然也不强迫了。只是保持着好奇心,偶尔翻出书研究一下这究竟是怎么弄得。
“你不是一直想……今天就随了你。”
构穗一开始还没听懂,眼睛咕噜噜转了两圈。眼见郦御越来越羞,她灵机一动尝试着把手放到他的腰臀处,又往下挪了几寸,竟没被挥走。意识到能领略新桃源的构穗小腹立刻被勾得酸胀不已,下面挤出水来痒得不行。
“走,我们洗澡去。”构穗上道,立刻拉起郦御简单地给他穿好里衣和狐裘就领着去后面温泉了。
第四十九章构郦(H6633字男受入后门)
两章并一,补昨天的更新。
温泉池旁,沿着池边种植着一些蟾月花。蟾月花在晚上吸收月光呈花苞态,于曙光中盛开绽放。今夜的月光黯淡,阴云遮蔽只露出惨白的一弯牙角,这些蟾月花没有月光滋润显得无精打采,低垂着钟型花苞幽隐地闪着绿光。
构穗趴在池边用指尖逗玩着她亲手种下的小生命。温泉雾气氤氲,仿若云水世界。她只到下颌的前发被雾气濡湿贴在脸颊,末梢挂着水珠不时滴落,打在蟾月根部的泥土里。构穗把湿润的泥土扒开,露出蟾月的根部。蟾月繁殖依靠在根部长出草籽,草籽发芽生长,长出新的蟾月花。所以这种花往往是一丛丛地扎堆出现,最中心的蟾月花是母株,簇拥在周围的是子株。
构穗指甲一刮,从根部刮下一粒草籽。放在手心,这粒草籽如同一粒翡翠芝麻,莹润可爱。
握住草籽,她在池水中翻了个身。这里的顶壁有和外围洞穴一样的天窗,温泉的热气推挤着从不规则圆形的天窗冲出去,在窗口形成一块朦胧的幕布,把一切都笼罩在一种迷蒙忧愁的氛围中。
构穗看着那里,漫长地等待着。
冥冥之中,她觉得自己像是等待断头饭的死囚,死前吃顿好的安心上路。没有了临死的恐惧彷惶,她无限地平静,接受着安排。
这么形容又不太准确。
她敛目环臂,靠在池边假眠。传说中,籍宵死于上善水中。这位天地间第一位神明靠在上善若水池边闭眼睡去,再没有醒来。它身躯的每一部分都化作了世间的万物生灵,先祖生灵代代繁衍,绵绵不息,于是有了如今的世界。而籍宵只留下了死时的轮廓,轮廓化为石像静静地倚靠在上善若水池。作为天道化身的法神,他身上唯一的人性光辉便是他与母神籍宵的情谊。法神将分身散于天地,完成着母神缔造他时赋予他的使命,而他的本体一直在上善若水池边陪伴着籍宵,千年万年,亘古不变。至于这座水池到底在什么地方,玉帝和佛祖也不知晓。东晋末年,曾有一个名叫陶渊明的凡人写下过一篇《桃花源记》,其中描绘的避世桃源经仙界文曲阁的研判,怀疑其是上善若水池。这就意味着上善若水池隐藏在人间。这一论调一出现便被仙界各方势力大加批判,其中批得最激烈的是一个叫做律法殿的教派。
律法殿全名为律法与裁决神殿,是一个疯狂崇拜着法神的仙界教派。它的成员广布三界,在慕强的魔界拥有最多的信徒。对律法殿的信徒来说,至高至强的法神不可能隐居在充满尘世污浊气息的人间,他隐居的地方也更不可能被区区凡人发现。文曲阁的研判是对法神神格的蔑视,是间接贬低法神将其往平民化、平凡化的方向引导,意图将法神拉下至高的神坛,使其成为和玉帝、太上老君这类仙人一个层级的人物。律法殿得出一个结论——这是一场以玉帝为发起者、领头羊,目的为削减法神威信、弱化法神神格的大阴谋!
当初,构穗听郦御讲述到这里,一整个无语和不理解。
要讲世界的发展历史就避不开籍宵和法神的事迹。籍宵死后,作为天地之间唯一的神明,法神会拥有一些狂热的崇拜者也不奇怪。可是,未免崇拜到过头,连基本的判断力也没了。
玉帝和法神,这两个人根本没冲突。一个是仙界的君主,主管仙界事务;一个是世界的律裁神,旨在保护弱小的人界。玉帝弱化法神的威信是想给自己添堵吗?告诉魔界虎视眈眈的魔王们——法神是个纸老虎,你们快来打人界抢资源啊~~发展起来后,直接干掉我们仙界一统三界哦!
郦御听她义正严辞地说完,还笑着说她是:“愤世嫉俗的有为青年。”
躺在池里的构穗不爽地皱了皱眉头。今天因为被法神看了一眼,脑子里不自觉地开始想和法神有关的事情。哎,不愧是神明,看她一眼就能让她这个小妖心境大动。加上和郦御说了那些表白的话,得到的是一个类似于以身报恩的回复,尽管她十分克制自己,不让自己表现的太难过,可心里的痛苦是骗不了自己的。
郦御什么时候洗好啊?
构穗睁开眼睛,发现郦御正在眼前。他捧着她的脸,正在往她嘴里吹气。
感觉有点不对劲儿又说不上来,构穗轻轻推了推他。郦御一愣,离远些看她,脸上残余着焦急恐慌,好像怕她消失了一样。
问了一番,她才知道自己刚刚怎么摇晃都没反应,仿佛昏死过去。
构穗也很吃惊。她靠在池边想事情,意识清醒,可对郦御的触碰是没有丝毫察觉的。
一个小误会,两人没太当回事。构穗看着眼前穿了近乎没穿的男人,欲念大动。
白色的里衣,下摆在水里飘着露出一截柔韧紧实的腰腹。裤腰的布料盖着两道腹股沟露出引人入胜的空隙,手指可以很轻易地钻进这两道由胯骨和腹肌制造的空隙,往下一点便是郦御的隐私部位。目前,只有构穗一个人享用过。
两人黏腻地亲吻着,郦御情不自禁抚摸上构穗的乳尖,手掌托着挺圆的乳房,指间夹着乳首制造一些麻酥酥的快意。
构穗很受用,尽管她被郦御宽阔的胸膛圈在怀里显得娇小一些,可她人小心不小,一边享受着郦御的伺候,一边自己占着便宜。
她狡猾的手摸过他上半身的每一处地方,一次又一次地擦过他极敏感的腹股沟,几番撩拨就让男人腿软坐到了她腿上。
有了水的加持,男人的皮肤滑得像抓不住的鲛绡,构穗大开大合从脖颈捋到尾椎,还是没摸够。
郦御膨胀的欲望已经顶在她的小腹上,有意无意地蹭着她肉乎乎的小肚子,渐渐地越来越快,越来越重,有要用她小腹泄身的嫌疑。
构穗也不急,在他越来越快的耸动下估摸着他射精的时间。
过了一阵儿,男人快到了,不再亲她,而是把脸埋在她脖颈处小声地喘叫着,尽可能地掩饰欲望。
无论做了多少次,郦御在这方面依旧青涩拘束。
性事开始时的羞惭,哪怕是主动获取快感的一方,他都像个承受者,被逼着寻欢作乐。构穗理解他,他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教给他的观念不可能轻易改变。按照人生的顺序,郦御会在恰当的时机和一个中意的女子谈一场发乎情止乎礼的恋爱。情到深处,二人交换庚帖,行三媒六聘之礼,在恩师和父母的见证下,拜过天地高堂,于喜童的簇拥中踏进红火喜庆的洞房。
相敬如宾,克己复礼。性事之中也是如此。
凡人制定历法,以二十四节气指导农事生产。天象家对日月运行进行繁琐精准的推算,农人从抽芽到结果每一步勤勤恳恳的付出,这所有的努力,抵不过一场意外的天灾。
若说郦御是一本完美推测了日月行进轨迹的历法,那构穗就是一场和历法准确与否毫不相干的风暴。风暴席卷摧毁,从来和历法的意愿无关。
好在,这场风暴就快过去了。
“想射吗?”
风暴蔫坏地问道,指腹按着历法收缩不止的马眼画圈磨着。
男人红了眼尾,点了点头。
预想中的折磨并没有来。构穗今天很痛快,没继续逼他忍着,反而翻身换位骑到他腰胯上开始有节奏地吞吐起膨胀的欲望。
肉棍一下一下捣进销魂的穴内,火热的坚硬辗过柔嫩如棉的穴肉,激起出窍般的快感。
构穗享受地眯起眼睛。
男人都喜欢看交合处淫靡的场景。那些艳红的淫肉被肉棒插得翻出肉穴,在穴口积成一迭小花,随着插入肉花又伸展归位,挤出大股晶莹的欲水。
每当郦御忍不住看的时候,构穗都会后仰身体,把那处地方大方地展示出来。他因插穴而激动兴奋,因侵占而满足疯狂。她静静地欣赏他愉悦痛苦的情色,看他无知中沉沦。
让郦御安稳地把精液射进体内后,构穗抽身,重新按着郦御亲吻起来。
这一次她进攻的位置很明显,不再绕来绕去,很快来到了阴囊下面的会阴处。她按压着这块软硬适中的部位,被她亲得缺氧的人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本能地选择了逃避,合起了双腿。
大腿内侧的软肉夹着她跪地的右腿做着无用功。构穗右手依旧插在两人的空隙间,按压着毫无防御的会阴地。她的手指越探越下,滑进了臀肉之间,在那里的上方停下。
警戒线——————————————————
“郦御,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如果是因为感恩一时冲动上了头,现在还能反悔。
郦御不否认这个决定有冲动的成分,然而更多的,来自他对构穗的愧疚和补偿。不愿意再想下去了,他已经动摇太多次。
郦御张开双腿,无声地邀请着。含蓄内敛的儒生侧过了头,用黑夜的阴翳遮去复杂的情绪。
蟾月的光芒愈发清明,幽萤的绿渐渐点亮半个洞室。月亮突破云层在白茫茫的大地铺洒月华,几缕流泄进天窗,穿透了氤氲的水雾。属于蟾月的飨宴开始了,人的飨宴也缓缓拉开帷幕。
指腹突破紧闭的菊口,潮热顷刻来袭。心理的羞耻尚可克制隐瞒,身体排斥异物的本能却不能隐藏。谷道里所有的肉壁一致对外,推挤着闯入异乡的侵略者。肉壁的挤压下,构穗想抽出也变得十分困难。
郦御咬着唇,说不出一句话。他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做成,就算疼死估计也不会吭一声。
构穗觉得情况应该没想象的严峻。她旋动手指在温热的腔道里扩开一些空间,其间郦御的双腿合了又开,开了又合,很明显是意志和身体的本能在做对抗。
这事真的能让男人舒服?
郦御难受的反应令构穗怀疑起欲灵典的权威性。
怀疑归怀疑,在合适的时机,她把中指入了进去。两根手指并拢,在郦御的身体里坚难地抽插起来。
这里不是用来承欢的地方,两根手指便令郦御难受不已。构穗把住他的腰,把他下身牢牢按在自己的屈跪的腿上,没让他逃脱。
温泉水随着抽插进入郦御的穴内,有了水做润滑物,构穗的动作便捷了一点。她隐隐意识到自己在里面寸步难行的原因。
柔声安抚了几句,她拖着人到了池水最浅的位置。只有一指深的水淹没大块的岩石,岩石变为天然温床,躺在上面不会被水淹没也不会感觉寒冷。
构穗分开郦御抗拒起来的双腿,掰开一瓣臀肉。
刚刚被两根手指插过的后穴紧闭着穴口,完全看不出被操开过的迹象。和周围白皙平滑的皮肤相比,这处明显艳丽逦迤许多的花口实在太想让人插开看看了。
构穗手掌在自己的下体一盖,阴道挤出许多湿滑的淫液。淫液里夹杂着淡淡的白精,是郦御刚才射进去的,还带着余热。
构穗把五根手指都裹上两人混交后的体液,吸取第一回插进去的经验教训,每入一个指节插上几十下,待郦御不那么难受再插下一寸,这样搞了半柱香,食指完全没入腔道,郦御也适应了,后穴不再一直紧夹,略略放松。
“阿御,舒服吗?”
构穗问完,两人都一言难尽地看着对方。郦御张开手掌,掌心有好几个忍痛时抠出的指甲印。
他忍得这么狠,怎么可能舒服呢?
构穗道:“不若算了吧。”
郦御知道构穗是疼他,心里温暖的同时宽慰道:“身子已经给出去了。”
所以不继续的话,他的付出和妥协会毫无意义。
构穗觉得这理不歪,手指继续着开拓事业,在郦御微潮的穴道里努力地捣出一个圆柱空间。
郦御的性器软软地搭在腹部,构穗抓起来撸动着,几百下才让它半硬,足见后穴的搅动让这个男人多么苦楚。
扩张逐渐容纳了构穗三根手指。一个十分具有存在感的侵略者成型了。构穗手部的花样多了起来,三根手指尽可能地用触觉感觉着郦御体内的温度和柔嫩。
手指的复原下,腔穴的肉壁在脑海里具象起来。仔细感受,肉壁并不完全平滑。肉壁有轻微的起伏和浅浅的褶皱,不时收缩,黏腻地贴着她的手指,吸吮挤压,像婴儿吸奶的小嘴儿。
真切地感受到郦御最真实的温度,发掘他身体最隐晦的淫靡,构穗无比地满足愉悦,几乎要尿出来。
构穗不像郦御那样注重保养手部。几个月的重体力活让她的手心手指覆盖一层磨砂质地的薄茧,这层砂质刮着肠壁渐渐令郦御适应起来的身体感受到一种异样的感觉。
和被构穗的小穴包裹营造出的鲜明猛烈的快感不同,这种感觉像是数不清的羽毛不断地搔弄腰窝和尾椎,让人浑身瘫软,发不上力。
郦御夹紧了谷道,构穗三根并排的手指被吃成了交迭的形成,变成一个上窄下宽的柱体。
构穗见他似乎得了趣,三根手指如钻头一样又插又旋,无意不知碰到了哪个地方,郦御竟如脱水的鱼儿一样扑腾挣扎起来,嘴里喊出一串淫叫。
构穗愣住了,发现手里半软的家伙变得坚硬似铁。明白了什么的她,在郦御同样惊惑的视线里一寸寸摸过谷道上壁,终于在靠左一点的位置找到了一块凸肉。构穗为了验证,轻轻地按压了一下,整个穴肉猛缩了一下不说,郦御的前端都开始流出透明的液体。
找到了淫窍,构穗肆无忌惮起来。这个地方不论怎么刺激都能让郦御感觉快意,仿佛是他身上最妙的一处骚肉。
构穗笑道:“不小心找到阿御最好玩的地方了。”
她天真无邪地说着这句话,眼里蕴含着滔天邪恶。
依旧是她上郦御时最爱用的姿势。大开的双腿像白蛾两片美丽又脆弱的翅膀,她嵌在翅膀之间,用他的骚根撞进小穴获得快感。这个姿势最妙的地方是男人脸上的表情无论怎么样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她看着他的坚强变成脆弱,看着他的高傲碎成枯灰,看着他的世界一次又一次坍塌重塑。失怙失恃的神童早早体会到战争的残酷,他经历尘世学宫十余年极致纯粹的教育塑造,出世后跟随霸王经历近百场血雨腥风的战役,最终被背叛、被抛弃,被丢到动辄生死的镇荒海过着囚鸟的生活。他心性的坚定早非常人可比。只有这样的郦御才能在和构穗崩坏的性事后重新变回天之骄子,就好像构穗从来没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烙印。所以,每操他一回就能体会一次他完全破碎的美丽,日复一新。今天稍作改变。男女身体的构造终归比较适合男人主动。构穗作为主位,不得不舍弃小穴的快乐,专心在用手指把郦御的穴插烂的事上。
构穗的手指在里面快速擦着淫窍,黏糊糊的肠液在粗糙的刺激下从肠壁分泌出来,整个腔道变得和女人的小穴一样,充满淫水。
构穗在这汪骚水里时而搅得咕叽咕叽翻起淫波,时而抽出插入把肠液尽可能抠出来,重新干出一汪新的骚东西。
郦御黑色的长发湿漉漉贴在白皙的身体上,抬臀挺腰,又耸又落,又扭又撞,整个一浪荡的骚货,毫无平日清冷克制的模样。
他这样惑人的紧,构穗看得眼睛发直,一会儿看看他的表情,一会儿看看他吃手指的后穴。两处都是艳色靡靡,只恨自己没多长双眼睛,看不过来。
构穗把郦御的臀瓣掰开,耻骨顶进去,压着在郦御体内抽干的手背,一下一下撞起来。她幻想着自己干进郦御温热潮湿的腔道,操得他浪叫不止。
手指被主人控制着不再自觉搅动腔道和淫窍,而是仅仅依靠主人耻骨撞击上手背提供一种冲击推着手指去刺激肉壁。手指很灵活,构穗想刺激郦御体内的什么地方,手指就定好方向,在构穗的撞击下不断向目的地攻击。
她真的操到郦御了,甚至幻觉到手指的感觉同步进了脑海里,她的阴蒂在撞击的刺激下不断产生快感,干得越狠越快她就越爽。心理和生理上的双重愉悦,简直让她幸福到要昏过去。
撞击引发了抽插,刺激肠壁与淫窍。郦御有一种很真实的被构穗占有、插弄的感觉。女人在这一刻用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赤裸裸宣告着主权。若说以前的性事,这种雌伏承受的感觉因为男入女被消减一些,那此刻的情形没有丝毫的过滤筛选,完完全全地传递。
他几乎要被构穗顶飞了。淫水、精水、温泉水喷溅得到处是,有的落入他合不上的嘴里,蕴含精液的腥和淫水的草木香。
好像有件重要的事忘记了。
身上的她宛如一只骑胯交配的魔兽,脸上带着漫不经心的笑容和侵略占有的疯狂。大多数时候她冷着脸,只知道发力蛮干,看着他的穴肉吐着泡沫被操得发肿发红。不冷着脸,便是要说话了。
“哎呀,燕安主动叫我姐姐了?怎么样……姐姐操得你,爽不、爽?”她大力顶了几下,每一下都带动手指按压着淫窍。射不出精的孽根流出透明的腺液,滴滴答答滴到肚子上。
好坏,好坏的人,好坏的女人。
“姐姐……姐姐……”
“再叫得浪一点。说清楚,姐姐在做什么?”
“姐姐在……”构穗往上速顶数十下,令郦御话不成句。他的阴茎在空中晃来晃去,不断地甩着从雄腺里榨取出的腺液。精囊射干净后,男人的存货大抵就这些了。
构穗故意不让他说,这样她就能一直干他了,直到把他干死。
男人的身子还是比女人抗折腾。郦御几次在昏厥的边缘,都被构穗硬生生撞回了魂。
“说啊,姐姐在做什么?”
“在……”
构穗挤着手背,腰部打着旋。手指在郦御软烂的腔道里勾起,于淫窍处不停地旋磨。穴里的温度高到吓人,肉壁肿胀充血,有些甚至擦破了皮。
郦御答不出来,只得在承受构穗新一轮的使坏。这像是一个无边无际的快感地狱,永远没有尽头。
“姐姐在怎么干你?”构穗磨着阴蒂也快来了。穴里面很空虚很痒,可是于眼前的玉人景色比都是可以忍的。
被欺负到极致的郦御明白自己怎么样都不可能结束这样不断射精一样的快感。眼眶潮热起来,鼻子也发酸发堵。
漂亮的睫羽挂上水珠,仿佛寂静的空山迎来百年来第一场大雨,来得那么震撼。
他静静地落泪,没了求饶和淫叫,委屈地翕动着精致的鼻翼。
这是构穗第一次见郦御落泪。
像一座荒芜的古寺,孤独地矗立着。
她,高潮了。
郦御镇荒海戏份杀青了,再见就是魔界篇了。接下来穗姑娘会陪着问良心走过最后一段路途,镇荒海篇也将完结。
第五十章银龙城
小可爱们,新年快乐呀~感谢一直以来的支持和鼓励!因为新年走亲戚,所以写文时间比较紧张。这一章5500字,同样两章并一补昨天的更新。
银龙城浮在云空之中,由两块首尾相衔、相交相缠的巨型龙环石组成。环石广阔至方圆二十里,乃银龙姬的父母银龙太子与银蛟死后的尸骨所化。环石正中坐落着一座巍峨错落、银光熠熠的云中宫殿,这是夺宝大会的举办地点,亦是银龙姬的住所。每年的八月中旬,这里将格外热闹。巨型环石的阴影之下,一片临时的集市蔚然成型。数不清的黄白布帐相连成数条蜿蜒曲折的长龙,每一个布帐下都是一个商摊。法宝、艺术品、丹药、典籍,魔兽皮毛、日用杂货、小道消息,这片集市里没有卖不了的,亦没有买不到的。乘着宝会四方云集、八面来客的东风,无数人力、财宝聚集于此。镇荒海最沸反盈天的时节,声势浩大地来了。
上个月法神的紫雷劈坏了银龙城外部环石的东南部分,细碎的岩石漂浮在高空之中,阳光散在上面宛若天上的银星子。
一些被临时雇佣的工匠正在修补损坏部分。他们把散在空中的碎石搬回空缺的地方,用法术粘合在一起。这样的修补不像拼图一样严密地按照原样复原,只是把石头组成大概的形状,仔细看能看出碎石间许多不契合的空隙。
“哎,我听说龙全身都是宝啊。可这尸骸化成的石头,除了漂亮点,有啥用?”
留着山羊胡子的工匠拿着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碎石,迎着太阳照了照。
这种石头在镇荒海很有市场,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银龙石能卖到五百晶。修补银龙环的工事许多工匠争着做,除了银龙姬会开出不菲的报酬外,这种石头也是原因之一。
脸上长了个痦子的男人不遗余力地把细碎的银龙石收进自己的布袋里。山羊胡是他近段时间结交的朋友,两人脾性相合,聊得投机,他便把这绝佳的好差事介绍给他做,带着一块赚点钱。
“别举起来,一会儿叫那个白包公给发现了!”痦子低声警告道。山羊胡贼眉鼠眼朝远处的方向看了看,把银龙石藏了起来。
“整天脸木得跟个死人似的。”山羊胡前天刚因为偷懒被总监工给打了几十鞭,心里有许多怨气,“一个姘头,拽什么拽?没银龙姬青眼,他这种乞丐一辈子也登不了天。大爷我一个手指就能把他按死。”
痦子无怪乎和山羊胡臭味相投,跟着嘲讽道:“小白脸么,有啥本事?狗仗人势呗~好了别说了,他看过来了。”
两人忙低头干活。
暮色四合,天光消散。不知不觉,日月交替,一天迎来了尾声。银龙城下,连帐点成长长的烛龙,过往的路客依旧填塞着帐间逼仄的小路,人潮汹涌比白日有过之而无不及。
总监工从修补工事离去,前往中心的银龙宫。
银龙宫十分清寂,合宫上下不过二十余人,散落在偌大的宫殿中,走很长的路都未必能碰上一个。
尽管银龙姬有一半龙族血统,可对于无私的法神来说,稀少的同族血脉不会是偏私的理由。银龙姬看似坐拥财山宝海,却不敢放肆地花用。她严格地遵守着镇荒海无形的规则,每年只有八月中旬的宝会敢放肆地玩闹一回。
敖星推开龙姬殿的大门。伴随着炉中暗香来袭的还有银龙姬娇媚的呻吟和连续的肉体撞击声。
她又在欢爱。
龙天生好淫。由于这种生物很难繁育子嗣,所以它们血脉里被篆刻着淫荡的本性。通过远超其他物种的多频次交配,龙族繁育出下一代的可能会大些。
银龙姬有龙的血脉,淫荡的天性从父亲那里遗传了下来。对于龙族来说,性爱原本封存在魔盒之中,不去触碰便不会受其侵害。可一旦魔盒开启,交欢的欲望会强烈到无法控制,导致它们一年有三分之二的时间在交配。
高贵的种族有着如此不堪的一面。
敖星眸光黯淡,径直走向晃动的纱幔。
撩开粉色的幔帐,床上交媾的男女像两条刺目的白蛇。躺着的银龙姬媚眼迷蒙认出了敖星。她伸出染着丹蔻的手,发出无声的邀请。
敖星是为数不多被她留在龙宫待诏的男宠。刚遇见敖星时他是个满面脏灰,自称土犬的乞丐。那也是一个八月中,她乘轿来逛城下临时形成的市集。秋风习习,秋月泠泠,她撩开轿帘随意地一瞥,看见了他那双俊朗如星的眼睛。
她叫敖月,便给他赐名敖星。
不得不说,他是她最中意的男人。足够听话,足够安静。只在她需要的时候出现,不需要的时候又消失,时机恰当地和呼吸喝水一样自然。
比如现在,楚文做累了,没刚才让她快乐,他便出现,来补这个空缺。
敖星褪去衣物,三人大战直至天明。
“宝会的事宜都安排妥当了吗?”银龙姬蜷缩在楚文的怀里玩弄着敖星的手指。
在她身后搂着她的楚文倦懒地回复道:“自然妥当了,奴办事您放心便是。去年您让敖星操办,看看他都办成什么样子了。要奴说,他只适合当个大内总管,对外的事还是让奴来操心。”
银龙姬呵呵一笑,春眸看着敖星嗔道:“瞧你个不中用的~连这最不正经的都能调侃你了。”
敖星垂眸,什么话都没说。
楚文接着道:“宫主这次想挑什么类型的男人,奴先帮您相看着。”
银龙姬眨着眼睛仔细想了想。
上一回她挑选了几个书卷气的男人,实话实说,在床上真提不起劲儿来。
“找些放得开的吧。哦,如果能和我的画中人有几分相似就更好了。”
说起这画中人,原是银龙姬小时候听她父亲讲故事听来的人物。她父亲把故事里的男人塑造成大英雄,少女怀春的她一来二去崇拜起男人来,长大后照着父亲描述的样子画在纸上,这些年在宝会上挑选男人有意无意地往画中人的相貌上靠拢。
“这件差事奴会办好的。”楚文亲了亲银龙姬的脸颊。
银龙姬转过头与楚文亲吻,一阵纠缠后,气喘吁吁道:“不过,相貌和性子不是最重要的。这次我要玩得大些,哪一对男女最是伉俪情深、鸳鸯蝴蝶,我就越要拆散哪一对。这样才刺激好玩呢。”
这次宝会必须要一男一女参与的条件使得大部分参与者会选择和自己交好的异性同行。可男女之间哪里多么纯洁的友谊?所谓交好,实际大部分是确定关系的情人,小部分是互生情愫的有情人。银龙姬便是要挑里面最爱自己女人的男人,和这样的男人上床欢爱,让他们的女人在一边亲眼看着。她之所以没有明确地说出参会条件,就是怕那些真心相爱的男女会放弃这次夺宝。到时候来的都是虚假的情侣,她玩起来也不开心。
想到能从别的女人那里抢走她们心爱的男人,银龙姬心潮澎湃。
银龙城中,一场属于银龙姬的游戏正缓缓拉开序幕。银龙城下,繁闹的市集中亦有一件事悄然发生。
这半年来有个女人的艳名传遍海内——方花茹,一个绝世阴体的女炉鼎。她的香艳事迹在海内广为传播,其中最着名的是八个元婴男修为独占她斗得昏天暗地、山崩地裂的事,由此还牵连了一座万人的小型城池,破坏力堪比兽潮。
方花茹连同诡异纸张,两件事并列镇荒海年度奇观。
此次宝会方花茹也来了。她被顾庭从黑风山洞掳走,马不停蹄地带到了城下市集,生怕慢一点被其他七个男人发现行踪。
他们八个人平日为了争得更多与方花茹双修的时间,事事对立,谁都不对付谁。可一旦有个人做了出头之鸟,私自把方花茹带离黑风洞,其他七个人便会扭成一股绳,先把那个人解决。
顾庭今日做了出头之鸟,事事想掩人耳目,隐蔽行之。他挑了一间人烟清冷的帐篷旅店,带着方花茹住进去。旅店名叫银龙客来,一块暗红的大招牌立在店门口。由于不提供澡房和茅房,他家的生意相比其他家差上许多,客人很少。充作大堂的帐篷里摆着四张供人吃饭的桌子,零星坐了几个客人。安顿好行囊后,顾庭领着方花茹来到大堂吃饭,随意点了两样饭菜。
“赶紧吃。”舟车劳顿的顾庭没什么胃口,只提醒方花茹吃饭,自己则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那七个人各个修为与他平齐,齐心协力起来他必不是对手。这趟前来,他目的很明确。一是与方花茹双修,趁早突破元婴期;二是和她一起夺得宝会的宝品,届时他渡劫,银龙鳞也许能派上用场。
方花茹娇美的一张脸同样满是疲态。她嗫嚅着唇,轻声道:“庭哥哥,我吃不下,我有点想吐。”
顾庭古怪地打量方花茹。这几天方花茹一直说她想吐,难不成她又怀了胎?
他冷冷的目光看着方花茹的肚子。元婴突破在即,这几日他必须日日与她欢好。她若真怀了胎,经历激烈频繁的情事,保下来的可能性不大。
孩子流掉了可以再怀,可他这回要是不突破元婴被那七人抓住行踪,日后怕再没有可能与方花茹见面、双修。
若不是受够了和七个男人抢食的日子,他不会这样铤而走险。他有生理洁癖,和七个男人共用一个女人好几次要插进去就看见方花茹阴道里流出别的男人的精液,真是恶心得不行。
“多少吃点,要不然晚上没体力。”
顾庭说完,半是强迫地夹了一筷子肉举到方花茹嘴边。
猪肉的荤腥直直地冲入鼻孔,方花茹胃里一阵翻滚,没忍住干呕起来。
稀稀拉拉的旅客目光向两人看来,纷纷露出嫌恶神情。顾庭窘迫,小声道:“要吐出去吐,别在这里丢我的脸。”
方花茹吐得不知东西,却还是被顾庭寒了心。她眼泪盈眶,捂着嘴踉跄着跑出去。顾庭没跟着,起身走到帐篷口监视着方花茹,不让她逃跑。
方花茹娇小的身体靠着一根插进土里的彩色幡旗。幡旗迎风招展,八月的气浪热滚滚熏上她的脸颊。
“姑娘,你可以闻一下这个草,这草的香味对于止吐很有效果。”
恍惚中一个女人托着一团青黄递过来。
她泪眼迷蒙看不清晰。青黄散发着清新的草香,带着淡淡的中药味,令她胃里的不适稍安。
女人并不嫌弃她此时的狼狈与脏乱,轻轻地扶着她,拍打她的背,把草团放在她鼻下。
眼见有个来路不明的女人接近方花茹,顾庭心里紧张,正欲扬眉怒喝,却有一股蛮力施加他的肩头,不让他行动。
“兄弟,不用这么紧张。内子是一片好意,想让与你同行的那位姑娘早些好起来。”
一道清朗的男声,与他说话的语气轻松地像多年未见的老友。
“你是何人多管什么闲事?是嫌自己命太长了?!”顾庭不吃套近乎的把戏,乱认什么兄弟?他一挥臂扫掉少年的手,对方立刻举起手来,表示自己真没什么恶意。
少年长相纯善,笑起来一双眼睛弯弯的,唇角显出两道漂亮的笑弧,毫无攻击性。
如今要小心行事,顾庭不打算把事情闹大。他斜睨一眼,不再管毛头小子径直朝方花茹走去。
本以为少年不会再纠缠,不料少年如影随形挡在他面前,似吃准了他不想闹事。
“别急,这不马上要好了吗?”少年挡得坚决,扬声冲不远处喊道:“构穗,你还不快些?人家男人都等不及了,要打人了!”
有些胖乎的女人慌忙地遥遥抱拳一拜,“不好意思啊——马上就好啦!”
此时顾庭也看出眼前的少年是块硬骨头,否则怎会两次拦他?要么是这少年太傻,不知天高地厚、人心险恶,要么就是这少年修为高深,有实力和元婴修士一较高下。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个胖女人看着确实没有坏心,息事宁人吧。
顾庭随即抱臂站定。
两个男人在风里干等,问槐时不时说几句,问东问西地攀扯,相当自来熟。
顾庭一句不答,置若罔闻。
没一会儿,构穗领着方花茹走回来,与问槐离去。
走出一截路,问槐恢复了平日的样子,眼里没什么情绪地挖苦道:“天女真是什么都敢担着。”
构穗傻呵呵地笑了笑,扯道:“哎呀,我忘记把烧鸡打包了。”
果然,问槐不再批评她多管闲事,只是递给她一个无语的眼神。
“回去我给你扎皮影嘛~”构穗调皮又讨好地眨动眼睛。
问槐磨了磨后牙,“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用皮影解决。你真是拿着鸡毛当令箭,这招百用不爽怎么的?”
构穗心虚起来。
从雪山到银龙城,这一路走了十天。雪山中那群逃难的孩子,靠着问槐的人脉被委托给一个叫做猛虎团的旅团照料着。刨开这件事,这一路上她帮助了不少老弱病残,得罪了很多恶人。不得不承认,若不是问槐在其中斡旋,她可能早被打了。为了报答问槐的良苦用心,她每一回都会说要给他扎皮影。
他喜欢浓墨重彩的东西。戏曲、杂技、歌舞、评书……他的喜爱无一不充满人间的烟火气。有一晚她睡不着问起原因,才知道这和他冷清的童年有关。
问槐说起往事是一种满不在乎的神情和语气,他却说童年的事情在他心上留下的烙印实际十分深刻。这就像一道愈合的疤痕,平时不会影响生活,可一旦有人抠它,它就会流血。
他说构穗就是在抠他的疤。
那夜,构穗到睡得打鼾也没再追问。她再也不主动打听问槐的童年往事,只是记得他喜欢的东西,想报答他时就许诺一样。
“刘邦斩白蛇,不知道到我死前能不能看见天女承诺送我的这张皮影。”
问槐掀开有些重的门帘,让开位置让构穗先进。他嘴上生气,行动依旧有礼得体。
充作客房的帐篷呼啦啦灌进了风。
构穗信誓旦旦道:“必须能啊,我马上就做。我给你讲,我皮子都晾好了,在画样板了呢!”要给问槐吃定心丸,她在自己随身的挎包里翻找起这几日鞣制后压板的驴皮。
问槐不置可否,挑着英气的眉毛示意构穗赶紧进屋。进去后,他把帘缝上的两排圆孔用麻绳串连绑紧。屋内燥热干闷,他拉开通风帘。两扇小方窗相对,风穿过去使得空气流动起来,却丝毫没有减去高原的燥热。脱去外袍,问槐拿着客房配置的大叶蒲扇自顾扇起风来。
“鬼天气。”他说道,坐在桌边的椅上看构穗做皮影。
构穗画稿。她画技师承郦御,学到画物像物的水平。她对绘画没有自己的见解和意境,可照葫芦画瓢画一幅刘邦斩白蛇是足够了。
“你喜欢什么颜色?我把他衣服画成你喜欢的颜色。”
书中插页的刘邦没有上色,只有轮廓线条。构穗觉得单调,有意添点色彩。
问槐缓缓摇着蒲扇思索了一会儿,“绛色吧。”
“可是你不是喜欢冥色、紫色这些……”
问槐漫不经心道:“天女说的这些颜色画在皮影上效果不好。汉以玄赤白绿为主流色。玄,黑中微赤,总归是黑色,放在白布屏后不惹眼。白绿太浅,我不喜欢,不做考虑。唯有赤色暗淡一些做成绛色,既显眼又不夺目,还能彰显汉皇尊贵,最为恰当。”
构穗点头认同,“好,那就把衣服做成绛色。”
“嗯。”
问槐眯起眼睛,支着头假寐养神。
蒲扇一下一下摇着,短暂又连续地制造凉风。构穗坐在问槐下首沾着了光,额上热汗散干发出凉意。
夕阳已至,她不觉透过窗户看向外面。沉沉暮色,天际透着浓郁的紫,太阳孤单地挂在那里,诉说着某种永恒。
这八个月的时光,有时真像从别人那里偷来的一样。
第五十一章灰色
4027字,算作两章吧。
尘海沿海的码头停靠着众多大小不一的船只。有得庞然若鲲鹏,驮着木楼,远远看去像一座山丘;有得小如南方水乡撑杆人摆渡的木筏,简陋的只有木蓬和一盏船灯。这些船上大都有别具一格的旗帜或标识,倚靠这些图案可以快速地分出这些船只所属的势力阵营。它们聚集于此仅有一个目的——前往每七年开放一次的尘世学宫招募人才。
尘世学宫乃魔界名师汇聚之所,教授课目囊括目前人类已掌握的所有技能和知识。要想成为尘世学宫的学生,需先拿到学宫内四处游历、专门负责挖掘好苗子的游方先生的推荐。获得推荐资格便可以参加学宫的入宫考核,通过考核后才可以正式进入学宫学习。
尘世学宫自称聚英盆。如果把这里比作蒲公英,那从这里走出的学生就是一颗颗伞种,几乎飘到了魔界的每个角落。不论是政界、商界、艺界,不一而足,皆有尘世学宫的弟子在其中发光发热,成为领域内的佼佼者。
一艘散客船上,几个工人正按着客人的吩咐打理着纳英礼。他们这种散客船载得客人通常是还没做大的商号老板。这些小老板没有财力去买一艘可以远渡重洋的风帆船,又不想以身犯险坐蓬船渡海,便会选择他们这种专做运输行当的散客船。
纳英礼是商界、政界默认的一种礼节,既招揽到合意的人才后送于对方一份诚意十足的礼物,可看作一种没有写在纸上的聘书。
今年散客船拉了百十个小老板,其中有九十多个准备了纳英礼。把这些纳英礼整理好,裹进兰草型样的绸布,在布结处插入竹木名刺,打包一份纳英礼可以拿到三十灵石的报酬。
轻松的工作搭配相当不错的酬劳,往往会有人争着做。这艘散客船由一个家族经营,船上的船工都是家族的小辈,在这种事上争不起来。大家平均分配一下,各做各的。
竹木名刺大多还没写字。在有了合意的目标后,招募者会在名刺上写下一段表示诚心的话,连带着纳英礼一同送过去。
“这人今年挺热门啊,还没见着面就有名刺了。”李老四晃了晃一张已经写好的名刺,“孔方……这名字真有点耳熟。”
李老五嘿嘿一笑,他粗砺的掌心里也躺着一张投予孔方的名刺,“就是那个——小财神!被传着说给他一灵石,一天能涨成一万灵石的孔方。嗐,我这里都两个他的名刺了。年纪很小,好像……今年才十七咧!”
“歪日,这小蝥孩儿这么牛逼?”李老四操着一口粗鲁的家乡话。
“哟,我这里也有哩。”李老二扬起了他打包的那几份纳英礼中的名刺,上面依旧是孔方二字。
兄弟三个头一次登船,先前听闻家中的长辈说起过个中事宜,知道纳英礼中的名刺是会出现一些热点人物的。这些人物还没出世就名扬魔界,到了可以请出山的年月便引来各路人马的争抢。
小财神孔方是今年商界的焦点,抢手得不行。
“这些个老板的纳英礼就这么点儿,这孔方能看得上眼?还不如早早把名刺换了,免得到了地方,被别个商学弟子瞧出自己只是孔方的备选,来了脾性,本来一份薄礼能纳来的变成多少礼都难!”李老二发表着自己的见解,有点洋洋自得。
一直闷声干活不说话的李老大说道:“你就甭操心了,干你的活吧。”
李老二是个事多的人,老大越不让他说他越认为自己说得没错。
“怎么不用操心了?咱们要告诉老板们及时止损啊!孔方就一个,争他的人却多如牛毛。如果孔方没纳到,别的商学弟子也没纳到,这不是两头空吗?咱告诉他们,人家说不定还感谢咱们,给咱点儿谢礼。”
李老大的三白眼翻着看李老二,“你以为人家不知道这道理?这些个商人要各个畏首畏尾,因为害怕损失不去争取,早就干不成这行当了。”
“那他们就不怕两头空?”
“怕!可就是越怕越要做!这些人就是赌徒。赌赢了是暴利,赌不到就再赌别的,直到一穷二白。而且,你第一年干学宫的行当不明白,越是有惊世之才的人越是眼光独特。你以为他会跟着大商号干一番事业,说不准人家还觉得这没有挑战性,偏要选一个小商铺,把它干成闻名四海的大商号。这些赌徒赌得就是自己的经纬入孔方的法眼,轮不着你指手画脚。安心干你的活吧!”
李老大说完,老二哑了炮,瞥了瞥嘴没再说一句。他还真不信有人放着大商号一年几百万灵石酬劳的活计不做,偏费劲吧啦地把一间一天只赚几百灵石的小商铺经营成大商号。能舒服地躺着赚钱,谁跑几万里去赚啊!这不傻子吗!
众人把纳英礼打包完毕数了数名刺的数量。写着孔方名字的足足有三十六个,几乎占了总数四成。
李老四感叹道:“真人比人气死人。人十七岁能当商号的总掌柜,我十七岁在岸上卖臭鱼。我一辈子赚得灵石,能有人家一年的零头多不?”
老三宽慰道:“各人有个人的命。咱不是读书学本事的料子,那能有啥办法?再说,这一趟赚得足够你小子一年吃玩了。”
老四想到上岸后逛窑子的快乐事,阴愁的表情烟消云散,嘿嘿笑了两声。
他出海前在窑子里找了个漂亮丰腴的女人,做起来的滋味儿别提多销魂。等这趟赚够了钱,定要包下她好好玩些日子。
“这孔方的名刺属我见过的第三多了。”
李老大坐到条凳上倒了杯水饮了。
他亲娘死后,他父亲过了很久才娶了继室。后母生下四个男孩,他与这四个弟弟差了半百的年纪。
他今年七十三了,尘世学宫的活计早干得滚瓜烂熟,其中的奇闻逸事也知道不少。
“这还只是第三多啊?咱这一艘散客船就有近四成的人投名刺,换算到所有商船上,怎么也要有七八百人吧!每七年能请出山的商学弟子都没有这么多人呢!”老二又咋呼起来。
“大哥,你这意思是前面还有两号人物?”老三是踏实做事的,登了船后就一直努力地了解这里面的规则事宜,八卦消息自然也在了解范围内。
老大嗯了一声,“第二是一位丹阵符器的奇才,近三届的名刺最多的就是他了。”
老四被说迷糊了,“哥你不是说他是这三届名刺最多的吗?那怎么只能算第二?”
老大拿汗巾把汗拭去,“你要是算三届名刺加起来他铁定是第一了。可是单届算的话,他的名刺数在历届历史上就只能屈居第二了。”
老三理解后说道:“也就是说有一人的名刺数是历届第一。”
老大点了点头,“他活跃于世的时候老二十五岁,老五只有九岁,可你们一定都听说过他的名字。”
最小的老五道:“大哥你快说他叫什么,我看自己还记得不。”
李老大的三白眼空洞起来。他和那位年纪相仿,依稀记得那位出山之时正巧是他第一次登船,做学宫运输活计的时候。
一个与自己同岁的少年有着和自己完全不同的人生。少年的人生光辉万丈,就像太阳下一望无际的麦田,比金子还耀眼。他在逼仄的船舱里把写着少年名字的名刺揽在面前。名刺堆积着,每一片都写着对少年的渴求。那一刻他才清晰地意识到,他和少年生活在同一片天空,却连围绕着他的星辰都算不上。
别人的十七岁和他的十七岁,错落地仿佛天和海的距离。他立刻对陌生的少年升起一种无与伦比的崇拜感。船只停靠在学宫码头后,他跑下了船想找到这名叫作郦御的同龄人,和他说说话,哪怕一句。可惜,他在学宫的海岛上游荡了好几天也没见到他。
船只返航的那天晴空万里、海风腥咸。码头边送行的学生排着长龙,他们或奏琴箫相送,或吟诗歌践行,而粗俗的打小没读过书的他,根本品不到莘莘学子的离愁。
他无聊地打发登船前漫长的等待时间,捡起石子向海里打水漂。海水澄澈,能看见海底的彩色珊瑚和游鱼,石子在海面上像精灵一般跃动,最后沉入海底冒出一串水泡。
一个不来自他的石子被扔向大海,一次、两次、三次,扑通沉入水中。
他疑惑地看向身边不知何时出现的陌生少年。
少年的头发只用光秃秃的木钗挽着,一些没挽住的长发贪爱地黏在他细长的脖颈上。青色的血管,白皙半透的肌肤,乌黑柔顺的头发,这些交织在一起,色彩竟然如此美丽。
他已被惊艳地说不出话来,生平第一次因一个同性心跳加速。
少年琥珀色的眼眸先看过来,随后慢慢地侧过脸露出一双弧线极为优雅的眼睛。
“这个似乎很有趣,您可以教教我吗?”
嗓音清冷中带着柔和,海风被打下了两个度,再吹不起燥热。
他几乎没有考虑什么,“可以……”说这话到现在也不后悔。
少年笑了笑,从地上捡起几块石子。
不论少年做什么动作,在他的眼里都成为美好的代名词。他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不真实地仿佛庄周的梦。
他教了少年很短的时间,少年便掌握了打水漂的精髓,打出了二十几连击的超远水漂。
和少年相处的时间过得是那么快。
“燕安,该走了。”
少年的友人已来呼唤他上船。少年应下,转过来对他说:“谢谢。托您的福,御今天学会了很有趣的东西。没什么可以报答的,请您收下这个吧。”
少年将一直别在腰带里的书递给他。
他想读懂少年赠予的那本书——因为这个契机,他开始自学文字,也因为这个契机,他知道了书里面有如此多的宝藏,是一个人哪怕一辈子庸碌也可以去获得的宝藏。
李老大严肃刚正的面容和缓下来。
“他姓郦,名御,字燕安。与我同岁,是个很会打水漂的人。”
年少时的崇拜随着阅历的增长变得不再那么露骨。他依然敬佩着少年,感谢他用一本书把他拯救出庸碌的泥沼。不论少年是有心还是无意,他解救了他是个不争的事实。如今的他已获得了许多宝藏,虽然一辈子从事着航海运输,大部分时间被困在逼仄的船舱里,可他的心却是海鸟,早飞出了帆船,飞进了书里广阔的世界。
戴着白幕离的男人路过了打包纳英礼的舱室来到了甲板上。
船只破开海浪航行在大海中央。远处的海面,似有宝石洒在了那里,不断闪动着粼粼波光。海天一线处,夕阳照海,红色的波涛起伏,晕着落日的影子,拉长,变形。
这是真正的太阳,不再是法神盘坐的别日月营造的虚假表象。
十年了,魔界的夕阳还是如此美丽。真实的光和热,真实的存在,真实的照耀。
幕离下的脸由衷地勾起了唇角。花瓣般的唇弧狰狞地上扬着。它的主人正无比喜悦。
“郦御,我想看一看大海。”
构穗说过的话突然闯进了脑海。
郦御上扬的嘴角抽搐着,笑得难看到极点。
不能再想她了,都过去了。
海风吹拂,掀起白色的帽裙。
郦御强迫自己收敛扭曲的笑容,恢复了平静。
对不起,构穗。
就让我用仅剩的七十年代替你看过世间所有的海。
还有江南的烟雨,西湖的断桥,你不是早就想看了吗?
构穗,你都会看见的。
第五十二章塔和烟花
4159字,两章并一
银龙客来
冷月如钩,银星棋布。夜晚的平野气温远比白日凉爽。
旅店的看门狗盘成一团睡在老板的帐前,一只狸花猫从黄狗身前路过,走得悄无声息。
蜣螂推着粪球,滚去自己的繁殖巢。那是一个地表呈梨形的小土堆,下面有多条通道,蜣螂把粪球和虫卵埋在通道底部,待幼虫孵化出来便以这些粪球为食。
土堆在银龙客来的帐篷驻扎到这里前就有了。
这家旅店来得匆忙,只选到了位置偏僻的外缘。老板赚快钱,茅房和浴房还没建好便开业揽客。
蜣螂是挖好了繁殖巢就不想改的小虫。这几日它巢穴外的小土堆总是被踩平,每日出来滚粪球还要先把被踏平的土重新垒好,相当地费时费力。
它来到不时传出怪声的帐篷外,几条后腿施力,把粪球推进了地下通道,自己亦钻了进去。
小虫不知道人类在做什么。其实和它忙着繁殖一样,帐篷里的人也在做一种可能产生后代的交媾运动。
构穗耳朵眼里塞着棉花,和衣抱臂躺在床上。
隔壁女人的叫声时而激烈高扬时而婉转悠悠。她的眉毛随着节奏,有时紧簇有时平舒,嘴唇抿成两条薄薄的肉。
“想点坏事,不要总注意隔壁。”
问槐带着困意的声音从床榻对侧传过来。
构穗睁开眼朝那边看过去。
问槐睡在三张桌子拼成的桌板上,黑夜中只能看到他侧卧的轮廓。
“还没睡吗?”
“嗯……”黑影翻了个身,平躺着屈起一条腿来,“你不睡我怎么睡得着?”
早先在雪山客栈,他被构穗的味道诱醒,欲火难控丢了童子身。眼下自然睡不着,提心吊胆,需时刻提醒她控制自己。
构穗知道问槐意有所指,心神凛了凛,
“问槐,你再给我讲些魔界的事吧。”
“好,天女想知道什么?”
构穗把一只耳朵的棉花取下来,“比如魔族人和其他两族人的相貌有什么不同?”
问槐懒洋洋地说:“除了发色瞳色外没什么大区别。人族和仙族基本都是黑发黑瞳或黑发棕瞳,还有少部分异邦人族,他们发色和瞳色会淡一些,金发碧眼。魔族人的发色和瞳色就比较多样了。赤橙黄绿青蓝紫,什么都有,整个一大染房。”
“那像你这种人堕成魔的呢?”
“我这种嘛……还是人族时是黑发黑瞳,最平常无奇。堕了魔跨界门后,发色和瞳色就变了。”
构穗奇道:“啊?可你现在不还是黑发黑瞳吗?”
“头发涂了染料,眼睛带了一种魔兽的眼膜。”
“为什么这样做?”
问槐吊儿郎当地笑道:“怕迷死女人呗。”
“呵呵。”构穗不敢苟同。
问槐长得确实俊秀,可他未免骄傲过头!郦御那么好看的人都从来没说过迷死女人这种话。
构穗翻个身面向问槐,“那你真正的发色瞳色是什么颜色?”
“赤发青瞳。”
“不对。”
“哪里不对?”这事他本人来说还能说错了?
构穗忖了忖,“镇荒海魔族众多,我也没见几个是大染房啊。”
问槐勾起唇角,“因为他们只是平头老百姓,还够不到上面。天女可以把全体魔族理解为高高的尖塔,塔层之间不可交替转换。也就是说,父母是农民的,孩子也一定会是农民;父母是工匠,孩子也一定会做工匠。一个农民想跨越塔层成为工匠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就算有人成功了,那也只是少数。现在魔界能跨越固有阶层的方式大抵两种。一种是军功,一种是文功。要么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以命搏命;要么考进学宫读书,成为商号、工会、军队等势力的智囊团,靠才智取利。”
构穗无法理解魔界社会,她不得劲道:“虽然一个人靠努力获得更好的生活是值得肯定的事。可是反过来说,这意味着会有很多人一生下来就在塔尖,可以不劳而获享受到别人一辈子努力也得不到的东西……”
问槐赞扬道:“天女聪慧,确实是如此。人界这种现象也很严重,可和魔界相比是小巫见大巫。魔界有一种奴隶塔层,这个塔层的魔族会从事最低贱的工作。他们可以被其他塔层任意欺凌,生下的后代在降生的那一刻也注定会是奴隶。军功和文功这两种升迁方式对这个塔层的人不适用,因为他们不可能接触到知识和修行。”
“那这部分人在魔界有多少?”
“两成。”
两成。零、一、二,它离零这个数字是如此地近,可构穗知道这个数骇人地可怕。
“我人魔出身虽然不正统,可是放在魔界,我一堕魔便是在塔尖上的人。还有郦御,他的出身在魔界低如尘土,倘若再低上一层,他哪怕再聪慧千倍百倍,也断不可能考进尘世学宫。”
想到连郦御这样的奇才都差点因为出身贱农而被埋没,构穗鲜明地体会到了魔界阶层固化的可怕可悲。
在西天,这样的事不可能发生。
相比之下,镇荒海都算得上净土了。
“这样太不公平了,难道底层的人没想过反抗吗?”
“想过,可是……这样说吧天女——我想杀没有修为的人比踩死蚂蚁还简单。底层的人有没有灵根先不提,就算有,他们没有门路接触到修行,每每掀起反抗固化阶层的浪潮就会被上面的人派出修士镇压。一个万人的起义,只需要三百修士便足够。”
“难道上面的那些人都不懂体谅吗?他们不会觉得愧疚?”
“为什么体谅愧疚?他们一直都是坐着尸骨垒出的宝座,这和吃饭喝水一样寻常。而且你以为底层的人真的是想要解救所有人吗?他们成功后也不过是换换宝座,把一张姓虞的宝座换成一张姓赵钱孙李的宝座罢了。有得想坐得长久些,便把宝座修饰地清苦朴素,看起来和底层人家的板凳没什么区别。有得毫不掩盖,极近华美,让其他人看了直眼红,很快就想掀了他自己坐上去。”
构穗被问槐说得一句话说出,心里憋难得不行。她突然很想把问槐揍一顿,讨厌他把吃人可怕的事说得如闲扯家常!
一张薄毯子被构穗丢了出去,拍到问槐脸上,“别说了,我不想听了!”
问槐见他还把构穗说得来气了,摇摇头哑然笑了。
构穗终归太稚嫩美好,见不得世间赤裸的黑暗。
问槐把毯子从脸上拿下来,展开盖在身上。
“缤纷的发色瞳色怎么来的我还没说。你确定不想听了?”
构穗忙把耳朵眼堵起来,“狮子头、烧鸡、板鸭、咸水鹅、烤乳鸽、卤猪脚……”
构穗报起菜名,禁止问槐的魔音入耳。
这样念念有词絮絮叨叨的,颇有催眠的功效。
随着菜名越报越多,构穗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细若蚊鸣,渐起鼾声。
问槐放下心来,合上眼睑。构穗小小的鼾声中,他也很快睡去了。
这届宝会竟选择在晚上开幕。
银龙城的告示下发当即在城下市集掀起轩然大波。参与夺宝的男女需先去银龙城在市集设立的卡点处报名领取号布。号布绑在手腕上,男带青布,女带红布,上面写着数字。一同参会的男女号布上的数字是相同的。构穗领完号布后在人山人海的卡点外围站着等问槐。
她和问槐老早就来排队了,这样也排了一个多时辰才领到。
天刚擦亮,气温正逐渐攀升。等了半个时辰,问槐从人群中挤出来带着她去一间凉茶铺喝茶消暑。
泡着各种草药干花的茶水加上冰糖后喝起来微甜,搭配上冰镇过的水果食用着实舒意。
问槐摇着大叶扇靠在矮凳的靠背上翘着二郎腿。
茶铺三面透风,热燥的对流风穿堂而过,还刮来了隔壁的隔壁一家食铺的饭菜香。
构穗吃着多汁的青果往外张望。
排队的人还是那么多,一对对男女聊得热火朝天。女人娇俏的笑声和男人低沉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叽叽喳喳叫人分辨不出内容。
两人报完名后问槐是被单独引到后面的。那个主持报名工作的楚文说有一些特别的信息需要问槐登记。
之前也有几个男人被要求这么做了,问槐便让她先出去等着。
“问槐,他们喊你去后面做什么了?”
问槐嘬了口凉茶,看着帐顶回忆道:“好像量了下身形。哦,还问了点你的事。”
“哈?问我什么?”
“问咱俩什么关系。”
构穗两眼一闭往后一靠,不聊这个话题了,大爷似的说道:“好热,扇快点。”
问槐看着不断掀自己领口散热汗的女人,“怎么,你不想听我的回答?”
“听什么听?我是你的内子,你媳妇儿,这不来之前就说好了吗?我可不像以前那样,真以为咱俩是夫妻。我现在可明白了呢。”
“明白什么?”
“明白你当时是逗我玩,瞎说。明白你现在是为了夺宝,胡说。”
问槐殷勤地给构穗添上凉茶:“聪慧。不过你可记好,演要当真的演。你演得越真,我见到银龙姬的可能越大。”
构穗嘿嘿一笑,“知道。不过……”她做个手势让问槐凑近,“你为什么要见她?这一路上咱们听到的传闻,见她就是要和她那样!你想和她那样?”
“这事天女就不用管了。你不是说你确定心意了才把天令给郦御的吗,那你在乎别的男人,这事放在情爱话本里妥帖吗?不妥!我祝福你学会了情爱之事,你感谢我的救命之恩、牵线之劳,你还对不起我,答应我的天令才几个月就反悔给了郦御。说难听点,你带我绿帽子。所以,你只需要乖乖听话,我叫你做什么便做什么,别的别打听。”
构穗瞪了问槐一眼。后者笑眯眯地直起身重新靠回椅子上,构穗也皮笑肉不笑起来,两双笑眼相对着,莫名其妙较其劲来看谁先撑不下去。
构穗破功,把一碗凉茶喝干,一把抢过问槐当作文人折扇慢悠悠扇的大蒲扇猛扇起来。大风呼呼而起,地上的土都在往上飞。
要不是关心你,谁管你要和谁怎样呢?
晚上银龙城放了一场烟花。几千对男女在城下市集看了一场盛大的揭幕烟花,有许多人在这般浪漫的氛围下难免情意悸动,在街头巷尾相拥接吻。有的来了兴头,拽进隐秘的地方就是一场大战。
构穗听问槐在她耳边低语道:“忍住。”
构穗捏着拳头,“你别把舌头伸进来,应该没问题。”
原来下午喝过凉茶后,问槐就发现有个可疑的人一直跟着他们。
问槐心思活泛,当即明白了些什么,认为这是银龙姬那边过来监视他们的。
为什么来监视他俩,构穗想不明白。问槐说她不需要想明白,总之恩爱夫妻从这一刻开始就要演上了。
两人唇瓣相磨。
问槐的嘴唇和以前一样软得像云朵,构穗没忍住伸出舌尖舔了舔。问槐的指甲在她手心一抠,痛感突然袭击,惊得她差点咬住自己的舌头。
她这具身体真是好奇怪,明明心里没多大波澜,可就是想要问槐。
构穗把头一别,“不亲了。”
问槐把她头掰正,话从齿缝挤出来,“别搞事,那边在看着呢。”
两人鼻尖相贴,近得呼吸交织,任谁看都是一对耳鬓厮磨的爱侣。
“那你嘴巴别磨来磨去的。”
“谁家夫妻亲吻像死人一样干贴着?”
构穗撇着嘴,反驳不了。
烟花结束了,两人装作恋恋不舍地分开。
随着高空之中传来阵阵巨石相磨的震响,银龙城的外环首尾分离。龙环尾端从天空垂到市集中心的空地上,这便是登上银龙城的天梯。
“第一关,相携。”
随着楚文的声音扩散至整个人群,夺宝大会正式开始。
第五十三章炉鼎
问槐领灵索的时候,楚文特意关照道:“十里一坎,道友多加小心,千万莫把令正丢下了。”
问槐笑着应下,拿着灵索离去。
相携一关,同行男女需用灵索将身体任意部位连在一起,一同登上龙环天梯去往云空之中的银龙宫。天梯长六十余里,由地面成勾玉状连接银龙宫,步道宽度只容纳一人独行。攀走期间,双双掉下天梯的队伍视作淘汰,同时,若有队伍解开灵索,其上附着的光晕自然消散,此行为视作弃权。最先到达龙宫的五百队获得参与下一轮夺宝的资格。
问槐回到构穗身边,问道:“绑哪里?”
两人打量起周边的参会者。绑手的、绑脚的最多,有些缺心眼的,把脖子绑在一起。已经绑好的率先登上了天梯,沿狭窄的步道走向云层之中的光点。
构穗把糖葫芦的签子扔掉,舔了舔嘴唇上的糖浆。
“问槐,不是,夫君其实我有个想法。”她含着山楂子说道。
“娘子请说。”
构穗张开双臂,“你抱我走上去。这样咱俩起码不用考虑默契问题,你想怎么走都行。”
问槐想起了不好的回忆,他上下打量构穗,勉强道:“这不了吧。”
构穗生长得很好的眉毛扬起来,“为啥?”两个人绑在一起走一个人的道,配合不好,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可是若只有一个人去走,另一个人被抱住随时观察四周的情况,掉下天梯的几率会小许多。
问槐道:“你最近是不是又胖了?”
构穗:“……没有。”
在雪山遇袭的那回,问槐要把昏迷的构穗抱回山洞,一路上被压得腿打不直,摔跪了好几次。所幸半道遇见了出来寻人的郦御。两个男人又是架又是抬,才勉强把她弄回去。郦御的手腕因为被她腋窝别到受了伤,硬忍着疼不放下她。就怕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一放下就架不起来了。
“真没胖!”见问槐眼神怀疑,构穗梗着脖子狡辩。
她体态丰腴,看着不太显胖,奈何她骨架重,抱起来远比表面沉。
“上来。”问槐半跪着,打算背她。
“不行,你这样我看不见后面。万一被人暗算怎么办?”
问槐乐道:“你有时候真挺聪明。确实,这一关不仅考验两人的配合,还要随时小心被人从步道推下去。只有五百队可以获得下一轮的资格,五千队争五百,肉少狼多。”
“谢谢夫君的赞赏,所以你还是抱我吧。”
构穗又走到问槐前面,抬着一只手和一只腿,等抱。
问槐站起身,把她的胳膊腿按回去,“可是娘子,你是太高看夫君我的体力了,还是太小看你的体重了?我抱你六十里,我这胳膊还要不要?”
“那我看不见后面的情况呀,后面最容易被人偷袭。”
“你不会扭头看?前面我看着,你看后面。”问槐搂了搂手臂,“赶紧上来。”
构穗翻了他一个大白眼,乖乖地趴上问槐的背。
皮相是少年的男人背部足够宽阔,在上面趴着还挺舒服。构穗把灵索缠在两人的腰上,“不论怎么样,都不准丢下我。”
“知道了,你别乱动。”
“我选个好位置。”构穗勾住问槐的脖子使力,把胯部在问槐背上蹭,精准卡在他腰部最窄的位置。“这样不容易往下滑。”
“你还挺有经验怎么的?”
构穗切了一声,“你忘记你背过我嘛!”
“哦,对,好像是你把牙摔掉的时候。”
构穗嘴角抽抽。她是腿摔折了才让他背的,不是因为牙摔掉了!他怎么就记得她的牙??
“你补的那颗假牙用久了容易发黄,改明我给你做个新的。”
“你也会做?”她的假牙是郦御用兽牙磨的,在汤汤水水里泡了好几天才做成。
“不会学呗。你这脑瓜子都能学会做皮影,我多聪明做个假牙能难住我?”
构穗连连三声是,“你多聪明,你多厉害啊,自恋。”
被阴阳,问槐一点不气,还乐道:“我以前可比现在自恋得多,恨不得全世界人都做我的狗,吃老子拉的屎呢。”
构穗勾住问槐脖子要把他勒死,“别说了,我饭都要吐出来!”
构穗憋着干呕的声音,问槐笑得不行,脸红脖子粗。构穗被摇得魂飞魄散,忙松开手,“别晃,你看脚下啊!”
不知不觉两人走了好远一段路,龙尾早看不见了。随着高度的攀升,星光与月华更加清晰地照在龙环石步道上,银色的路面扑腾起淡淡的月雾,每走一步都像踩进了银的梦境。
这确实是梦境。
别日月散发着虚假的月光,问槐发自真心的笑掩盖了他背后深藏不露的阴谋。
“构穗,你是这世上我最信得过的人。”问槐说道,一点点收敛起笑意。
构穗对他来说是不可遇更不可求的珍宝。这世上的女人,和构穗一样纯善的,不如她通透聪慧,拿得起放得下;和她一样通透聪慧的,又各个野心勃勃,将男人与爱情当作消遣。恐怕这世上再没有和她一样的女人,既单纯善良,又复杂赤诚。
曾经,问槐觉得构穗的恨是无所谓的事。他算计她,让她陷入九死一生的绝境,她怎么可能不恨?可现在他改变想法了。他不想让构穗恨他,因为这意味着他永远不可能得到这个女人。他决定改变计划的一小部分,只是一小部分,为自己留个念想。
“干嘛突然说这个?”构穗憋着笑,高兴地微微晃动双腿。
问槐闪过身后一个队伍投来的毒镖。银龙姬对龙环石很爱护,不允许修士在上面擅用修为。毒镖、蛊虫这类东西泛用起来,一路上两人已见证好些类似的肮脏手段。
“等这次我见过银龙姬,拿到我想要的东西后,我再解释。”
构穗重重地点头,应道:“好。”
每走十里会出现一段震动岩,龙环石自发摇动,颠簸如涛,不少队伍在此处淘汰。
两人远远看见震动岩上的情况。他们前面是长长的人龙,由于有一对男女不敢走震动岩又不肯弃权,便一直堵在起始点。
很快,这对男女被后面的队伍从龙环石上推了下去。人龙重新流动,一对对踏上震动岩。一个队伍里但凡有一个下盘不稳的就要遭殃。要么被拖累一起摔下去,要么弃权用修为脱离危险。
等两人走上震动岩,前面的人龙已淘汰了好多。现在两人的前方是一对看起来就奇怪的男女。
女人很害怕和她绑着手腕的男人,扯着腕子要远离他。
“刘冰雨,别逼本座用特殊手段!”男人把女人的胳膊反拧,女人吃疼地尖叫起来,嚷嚷道:“我才不要和那个死女人道歉!我没做错!我没做错!”
自称本座的男人气盛,干脆地把女人的胳膊扭断。
“你当初怎么伤害方花茹的,本座今后会千倍万倍还你身上。今天是一只断臂,明天是一条断腿,直到花茹泄了恨,原谅本座为止。”
长相冷峻一袭黑衣的男人拖着女人走过震动岩。他下盘很稳,在震动岩上如履平地,竟然很快通过了这里。
构穗念道:“方花茹……这名字好生耳熟。”
问槐提道:“女炉鼎。”
“啊!那个八个男修占有的女炉鼎!对,我听说那个女炉鼎叫方花茹。真想见一见呐,一定很有趣吧。”
有趣是什么比喻!问槐胸腔发出闷笑,“你不早见过了?”
“哪里见过?”
“旅店,你好心送止呕草的那个女人。”
“她是方花茹?!”
问槐游历多地寻找日升点,曾去过黑风洞,无意中还撞见了八男御一女的香艳场面。这八个男人中有一个在堕入镇荒海前应是个渡劫期魔修,天资火灵根,有几分真功夫在,很快察觉到他暗中窥伺,抽身前来应对。
好像就是刚刚自称本座的那个人吧。
“哎……”构穗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你就别操心那个女炉鼎的事了。人家过得好不好和你无甚关系。”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她?”
问槐把构穗往上颠了颠,她的胸脯在他背上软乎乎地晃揉了几下,问槐顿时腰椎有点酥麻。他面上无异道:“第一、你不是方花茹不可能和她感同身受,人家是乐意还是不乐意,你猜不透。第二、八个元婴修士如狼似虎看着她,你想惹事也别在太岁头上动土。”
“问槐,后面!”
身后有人袭击,构穗急忙警告。一阵天旋,那人连着他的女伴一同被问槐利落地回身蹬了下去。
构穗给问槐树起大拇哥。不论面临什么样的险境问槐总能化解。有他在,似乎天塌下来都不用怕,他个子高,能顶。
两人一路絮叨,说到口发干。
问槐说炉鼎这种邪门歪道,没有本事的小人才会用。像他这种有天资又勤奋还有风骨的修士,根本不屑于靠女人的身体获得修为。
不论是沦为男修禁脔,还是让男修成为裙下之臣,炉鼎这种糟粕都不应该存在在世上。可是要把急功近利、本末倒置的劣根从人身上剔除比登天还难,这种糟粕便变得存在即合理起来。
“我同情她们亦理解她们,可是,我不会帮她们。你最大的毛病,就是把阿猫阿狗的事都当成自己的事。”
问槐笑着说道:“构穗,其实偶尔自私一点,你会过得更自在。”
(言论是人物自身对世界的理解,本作概不负责。)
第五十四章少女
六十里路,光靠步行走下来大约三个时辰。加上一路夹枪带棒的偷袭和十里一段的震动岩,从龙环石尾部走到头部不低于三个半时辰。
龙环石的头部衍生出一条笔直的步道通向环石中心的银龙宫。经过三个半时辰险中带稳的步行,两人已经来到了银龙宫前的广场上。
偌大的广场人烟寥寥,视野范围内大抵有两百多队。问槐把灵索解开。突然被放了下来,构穗困得眼睛发直仍浑噩地警惕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到地方了。”问槐扶着构穗。久坐久趴都是很累的动作,腿脚一直不能活动,难免发软。
放下心来,构穗终于肯把眼睛闭上。她作息向来规律,后半夜早困得不行。这一瞬间她卸了劲,开始往后躺。
“枕我腿上睡会儿吗?”
耳边问槐的垂询显得有些遥远。构穗含糊应了一声,轻轻点着头。
广场的入口处,一位银发少女稍有兴味地看着搀扶的两人。
“陈星,你看。那是刚刚那个少年郎吧?”
被唤作陈星的男子朝少女手指的方向看去。就在半柱香前,几个已经获得了下一轮资格的队伍为了减少竞争恶意在入口堵截,不让其他人登上广场。这个少年郎便撺火道:“好啊,你们不让我们上去,你们也别想好过咯!兄弟们,不争馒头争口气啊,否则他们真当咱们好欺负!就算今天老子没资格参赛了,也要把他们打残废,让他们也没戏!”
被堵着的人本是顾虑不能使用修为的禁忌,一直忍着火不发。堵人的也是看准了这点,拿到资格后在广场上用法术拦着门口,让后面的修士干着急。眼下少年一撺掇,前面几个早忍得暴躁不堪的立刻抄起法器冲进广场和几个堵人的队伍闪似鹄础�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兄弟们,淘汰了权当给其他兄弟做好人好事,反正不让这些连狗都不如的东西们得意!”
少年嚷完这句话,背着背上不停小鸡啄米的女人趁机踏上了广场,迅速地隐入围观的人群。
这一幕闹剧恰好被陈月陈星看在眼中。少年身形很轻敏,若不是陈月一直注意着,看了几眼他的相貌,还真认不出他来。
“当真有趣。”陈月勾起粉色的唇瓣,理了理自己雪白的麻花辫,“走,打个照面去。”
陈星一言不发,默默跟着陈月向靠着墙角歇息的一对男女走去。
少年见他们冲着他来,停下抛完石子的动作,下意识把手护在枕他腿上睡觉的女人身上。
陈月扬起明朗的笑容,雪白的睫毛半遮住淡蓝色的眼球。她异常的容貌总能成为众人的焦点。一时,数道视线落在四人身上。
“你怎么不去打架?”陈月笑盈盈问道。
少年左右看看,最后反手指着自己道:“姑娘在问我啊?”
陈月点了点头,“你不是说要不争馒头争口气吗?”
少年笑道:“姑娘看起来可不是会把戏话当真的人。”
陈月把脑后的麻花辫抓至胸前把玩。少年的笑容纯真无害,有着一张纯良中带着几分邪惑的俊俏面孔。这种融合了两种相反气质的长相世间少有,比那些要么英俊冷酷要么娇柔温丽的男性更具有吸引力,叫人极想探究他脸上的悲喜。
“若我……偏要当真呢?”陈月睁大猫儿一样的眼睛环顾四周,“被人当刀使的感觉,是个人都会恼火吧。如果我告诉他们……”她脸上的表情极为灵动,手背到身后微微躬身打量在少年膝上沉睡的女人,“那个喊得最大声要干架的跑得最利索,你说他们气不气呢?”末了又是灵动狡黠的一笑。
少年冷下脸来,“姑娘想说我也拦不着,只是我想不明白,我做好事破了这僵局,在姑娘这儿倒里外不是人怎么都错了。呵,真有意思,您若真想管闲事大可现在就嚷嚷起来,不必事先知会我。”
说罢,少年抚着膝上的女人,一边喊醒她一边把她呼吸到脸上的发丝别到耳后。
和与陈月说话时的色厉内荏不同,他喊醒女人的声音十分温柔,与之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陈月雪白的眉毛一皱。
他叫她穗儿?这两人不是姐弟吗?
尽管修士的年纪不可单纯凭外貌来判断,可人都是视觉动物,第一眼印象总是固着,难以改变。
一个二十四五模样的胖女人和一个十八九的俊俏少年郎可一点也不般配。
陈月直起身子,不动声色地看着两人。
女人悠悠转醒,被少年半搂半抬地扶起来靠在身前。
“问槐……又怎么了?”
女人的声音含着浓浓的睡意,微微沙哑着。被称作问槐的少年不悦地看了陈月一眼,“为夫对不住你。你一直想要的银龙鳞今年怕是夺不来了。改明我给你做几个星灯,先将就着当龙鳞赏看,等明年准备更充分些我们再来。”
构穗听得一头雾水,困意没了,咻一下睁开眼,对上问槐凝望着她,幽冷深黑的眼眸。
她日常迟钝的脑瓜越关键时刻越好使,对视的那一刻,立马明白了问槐在装。
“哦,好啊,其实主要就是夫君的这份心意啦~有这个心思帮我圆心愿,穗儿就很开心了!”构穗进入状态,扬起下巴在问槐嘴上啃了一口。
他搞什么!
刚啃上,构穗腰上的软肉就被问槐捏得生疼。
平日里构穗说话偶尔也会讨好撒娇,但这次太刻意,问槐鸡皮疙瘩一层层地起。身上正恶寒着构穗又啄了一口,双重刺激下,他没忍住把构穗捏疼了。
问槐很快松了手劲,把构穗从地上拉起来,替她拍了拍衣服上的浮尘,看也不看陈月一眼,与构穗向入口去,作势离开。
陈月见少年真来了脾气,连忙回身说道:“我只是与公子开个玩笑罢了,公子莫要当真!”
这少年郎不仅长相合意,目前来看脾性也甚对胃口。有脾性才有玩头,几下子就能搞到的男人太容易玩腻了。
问槐头也没回,边走边说:“不是所有人都能听懂姑娘的玩笑。若不分人和场合随便开无聊的玩笑,说是蠢……”
构穗踮起脚尖,一把把问槐的嘴捂住,扮着白脸道:“好了夫君!人家姑娘都与咱们解释了,你就别气了!”
问槐现在不能自己顺坡下驴,这事只能让构穗来。
问槐投来赞赏的目光,构穗得意地挑眉,嘴角快咧天上。
“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呢,只不过是小姑娘给你开个玩笑,你就气成这样。可别忘了,你是要给我夺龙鳞的。因为一个玩笑就不夺了,你还爱不爱我了?”
构穗那么多情爱话本可不是白看的!这时学以致用起来,连问槐都没想到她能问出爱不爱这种话来。
问槐把她捂在嘴上的手抓进掌心,盯着她的眼睛亲了亲她的手背。
“怎么可能不爱了。”
他说得极认真,不笑时会暴露几分侵略性的眉眼格外温顺。温热的吐息带着微微的潮喷洒在构穗手背的皮肤上,他凝视而来的眼神深情又动人,足以以假乱真。
构穗的视线很快躲闪开,她仓皇地眨巴了几下眼,“那个、那个……咱们别在这里当别人的热闹了,去那边坐着等吧。”她指向银龙宫前的汉白玉凤墀。
凤墀上稀稀落落坐了百十号人,三五成群,俨然成了交友场所。
陈月凑上前来:“聊聊天吗?干等着怪无聊的。”抬头盯着问槐的侧脸瞧。
“天快亮了,要看日出吗?穗儿。”问槐直接无视掉陈月。
构穗打了个哈欠,稀溜了一下冷出的鼻涕,朝东边看去。云天之上,视野不再被山峦与城池阻挡,变得更加广阔。天边一眼可见,在那个天地交接处,淡淡的鱼肚白中一个赤红的光点正一点点变大变亮。
“好啊。”
问槐牵着她往东边走。广场在银龙宫大殿的西侧,他们绕到殿后视野将更好。
陈月跟在两人身后,陈星默默地跟随着陈月。
“我叫陈月,他叫陈星,我们是一对兄妹。”
“哎,你们两个是夫妻吗?”
“你们多大岁数了?”
“喂,理我一下啊!”
构穗扭过头,满眼好奇地看着陈月。
“你为什么是白头发蓝眼睛?”
“哦!”陈月终于被搭理了,连忙回道:“这是我父母生给我的,不是得病了哦~”
“你父母……”
问槐揽了一把构穗,把她勾在怀里按住头。这不想搭理陈月陈星两人的样子,表现得再明显不过了。
陈月勾起唇角。
她不怕惹人烦,就怕惹得人不烦!会烦她说明她的存在不能忽视,渐渐地便会由无法忽视变得越来越在意。爱情不都起源于好奇与在意吗?追男人嘛,她有的是招数。
第五十五章心石
今天上线发现突破了二百珠!!很高兴很开心,感谢各位小可爱对本书的支持以及对我的鼓励。与此同时,想到自己一百珠的加更还没兑现,愁掉两根头发。一百珠和二百珠加更会有的,在路上!
“在西天没有太阳,全靠佛祖的佛光照亮所有道场,也因此不会有昼夜之分,不会有星辰日月,千年来,我对于日月星辰的了解全部来自于藏经阁一层的杂书上。”构穗与问槐闲聊起来,两人在浮岩的边缘坐着,双腿悬空耷拉下浮岩,“所以不论看过多少次日升月落,都会觉得好漂亮。”
问槐懒洋洋地扯起唇角,“等过些时日为夫带你去个好地方。那里不单能看见日升月落,漫天霞海,还能看见它们是怎么变化的呢。”
“它们?什么它们?”
问槐神秘兮兮地笑了笑,没有解答,岔开话题道:“饿不饿?早上想吃什么?”
构穗肚子应景地咕噜了两声,“昨天早上吃的油茶还不错!”咸香的油面汤泡上酥脆的炸果子,吃起来脆香暖胃,对于平野干冷的早晨来说,是非常合适的早饭。
问槐反对道:“你平日里早饭都是清粥小菜,不够了顶多配个素包子。油茶这种油腻的早饭吃一次图个新鲜就够了,天天吃你也不怕你的胃适应不了?”
构穗幽怨道:“那我本来还是喝露水晒太阳的树穗呢,化形后不是适应的很好嘛?”
问槐吸了口气,本还想多说几句,最后还是顺了构穗的意,退一步说:“得,吃油茶就吃吧,但是你不能像昨天那样把我那碗也吃了。”
太油腻的早饭问槐吃不习惯,他那碗油茶喝了几口就吃不进了,被构穗全包掉。油茶吃多了和吃粽子汤圆一样,占肚子又非常腻。构穗撑得难受,报名排队的时候还一直蹦蹦跳跳地消食。
“我那不是不想浪费粮食吗?”
“我说二位,能不能听听我说话啊!”
一道突兀的吼声气急败坏地插进了两人的交谈。构穗朝声音源看去,陈月气得绯红的脸就在她眼前。
额……她刚刚一直在她旁边蹲着吗?没有注意到呢。
吸引到了注意力,陈月反而更难受了,有一种摇尾乞怜的感觉。
这两个人犹如无人之境,约起会来不管他人死活,一个劲儿地巴巴说!
真是奇了怪了,男女之间原来能有这么多闲话聊的?除了家中事务和做爱的蜜语甜言外,她和自己的面首们就没什么话可以说。
可恶,可恶!
陈月勉强维持着自己漂亮的脸蛋不让其太扭曲,“我觉得自己和二位颇为投缘,不如交个朋友,夺宝的时候互相有个照应啊?”
陈月越过构穗看向问槐,后者依旧不在意她的存在,一双黑眸看着远处冉冉升空的太阳。
温怀,你越看不上我我就越要得到你,直到最后让你像狗一样跪舔我!
“好啊,我们做朋友吧。”
得到构穗热情的回应,陈月的蓝眼睛落到构穗的脸上。
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女人,他都对其如此偏爱。是没吃过好的,还是吃过太多好的想换口味了?
“不过,只是我和你做朋友,我夫君不算。”构穗话锋一转,“正式认识一下,我叫构穗,是一株构树雄蕊化形的妖精。”
妖精身份不是见不得人的事,不过一开始就抛底,这让一向对人没什么信任的问槐有些许不赞同。
“好巧,我也是妖精!我是一条白蛇!”陈月宛如游子见到了老乡,热情得不行,她抱起构穗一条胳膊,愉快道:“说好啦,以后要做好朋友!”
要想消灭敌人,就要先打入敌人内部,何况陈月追求不高,压根不想消灭构穗,她只想把构穗的男人变成自己的,一步步蚕食掉两人的爱情。
“嗯,那一会儿要和我一起吃早饭吗?”构穗扬起明媚的笑容发出邀请。
这还是第一次被母亲以外的女人叫着一起吃饭,陈月心底有一种怪怪的感觉。
她眯起因为阳光刺眼而发涩的眼睛,轻轻地说:“好啊。”
银钟被敲击,几个银龙宫侍从以修为凝聚喉间,连续发劲道:“请各登上广场的队伍速速来前场集合!”
四人站起身,来到了入口所在的前场。入口处连接广场和龙首的石道已经断开,旋转蛰伏到龙环石旁侧。
坐在凤墀上的人已被驱赶下去,此时楚文孤身站在上面,见人聚集地差不多了,高声道:“传宫主谕命,各晋级队伍即刻于凤墀上排队参与第二关夺宝!”
“大人,这下一关晋级条件是什么?”有人扬声问道。
楚文置若罔闻,“不要耽误时间,即刻成列,不从者淘汰!”
此话落地,本议论纷纷犹疑不决的人群行动起来,在长长的凤墀上自觉排成队列。
构穗见状苦哈哈道:“时间排这么紧嘛,好想吃饭……”
“真饿了?”问槐抱臂,垂眸问道。
构穗点了点头。
知道她挨不了饿,问槐拽着她胳膊道:“走,咱们插队去,早点过了关早点去吃饭。”
构穗死死定在原地,红着脸道:“不了吧,有点不好意思。”
构穗前面排着的是陈星,陈星再前面一个位置是陈月。陈月此时探出头望过来,“插队很不道德哟。”
问槐白了她一眼,“举办宝会的人不若先反思自己这番安排是否合适。时间排这么紧,以为自己是阎王爷管着阴曹地府,让人赶着投胎吗?”
陈月感觉自己被骂了,长这么大除了她母亲说过她几次,真没人这么骂过她!
构穗不知晓陈月就是银龙姬,问槐这一通讽刺她还呵呵乐了几声,“这里这么漂亮,应该是阳曹天府啦!”
问槐被逗笑。
构穗的笑话挺冷,问槐却能理解她的笑点。
她这个笑话有一种身在其中,不知其中的蠢感。
陈星注意到陈月憋红了脸。活了一百来岁,气得脸红还是头一遭。
“先吃点这个垫垫。”问槐从墟鼎里取出一块干粮。
“大饼!”她来到镇荒海最先发现的美食。后来吃多了各式美食,这种大饼细细嚼后溢在口中的浓香依旧记忆犹新。
陈月看他们夫妻投契,心里苦得不行。作为堕仙银龙与银蛟的独女,她出生便是天骄,位临镇荒海众生之上。虽然因为法神的存在不能肆意满足私欲,可也是要爱情有爱情,要物质有物质,加上父亲留下的数不清的保命龙鳞,活得可谓是镇荒海最快活的人。
羡慕和嫉妒这两种东西,打她父母死了就不再存在了。可现在啊,她发现世界上像父母一样合契的人就和这初升的太阳一样,那么独特那么耀眼,让她看了止不住地眼涩心酸!
凤墀上,楚文默默地看着化名为陈月的银龙姬。
第二关关卡的内容,问槐和构穗走进了小黑屋才被告知。
一个梳着流仙髻的婢女盈盈一拜道:“此关为测真心。二人十指相扣,一同将手放到验心石上。验心石亮起红光,表明二人两情相悦。验心石亮起蓝光,表明其中一人或两人对对方无情。准备好了请尽快开始。”
婢女做了个请的手势,默默站到了屋子的角落。
构穗有些慌了,看向问槐的眼神传递着完蛋的讯息。问槐定定地看着散发白光的验心石,似乎在沉思。
很快,问槐牵起她的手,好像笃定验心石测不出他们是假夫妻一般,坚决地走过去,把两人相握的手盖在拳头大小的验心石上。
构穗害怕地闭上眼睛,不敢看结果。
她不清楚自己对问槐的感情是什么,可她觉得,两人之间离两情相悦还有点距离。或者说,他们的感情比爱情复杂,说不清道不明。
“蓝的。”
黑暗安静的环境中,这两个字显得掷地有声。
这个结果那么的意料之中情理之内。构穗觉得自己松了口气,心里虽然空空地却落到地上了。
“穗儿,你不爱我嘛?”
和刚刚告知结果时的木然截然相反,他仿佛认清了残酷的现实,语气变得可怖。
“不会的,这石头一定是假的对不对?”
问槐摇晃着她的肩膀。
“你说话啊,你口口声声说要爱我一辈子陪着我一辈子的!你不可能说假话的,不可能骗我的!”
问槐眼中晶莹,纯善俊秀的脸哭得七分动人三分脆弱,微垂的眼睛红得像不谙尘世的林鹿,懵懂无辜带着一种执拗的认知。
构穗从没见问槐的负面情绪这么明显过,她知道他是演得,可他演得太真实太完美,让她心里忍不住难受起来。
“问槐,我对不起你,我……”
“我不听!”
他说完把她一把拽住冲出黑屋的后门。
这不出来不知道,后门连接的竟是银龙宫的大殿。大殿处处由银色妆点,五十余根四人合抱的柱子林立在大殿中,支撑着硕大无朋、描龙画凤的覆海。覆海与地砖都是浑然一体的银色,身处此间有种被银子包裹的错觉。
“那石头铁定是假的!兰兰,你要相信我啊!”
“林大,我说了我没有别的男人了!就你一个了!”
“我真不喜欢表妹,我对她就是兄妹情!”
“没错,我就是移情别恋了,呵呵,终于能说出来了。”
“她比你美多了,你个臭八婆!”
大殿里吵闹如菜市场,男男女女各个吵得不可开交,仔细一听全是狗血淋头的故事。
“果然,石头是假的。”
问槐附在她耳边说道。构穗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哭泣的红潮依然在他眼角和鼻头,睫毛上还挂着几颗小泪珠。他雨过天晴,笑起来像犯了错后终于被主人原谅爱抚的小狗,格外乖巧可人。
一举一动,极易令人错会。阴郁被美化成明媚,厌恨被扭转为喜乐,就连心澄如镜的构穗,也时常会被他骗得五迷三道。
第五十六章XXX
验心石是假的?
“为何这么说?“构穗吃惊道。
早问构两人进行了第二关的陈月陈星在暗处观察着。
“陈星,你说温怀有多爱那个女人?”陈月远远凝视着人群中相拥的一对男女。陈星对银龙姬以外的人漠不关心,可既然公主问了,他认真审视起来。
少年脸挂泪痕,把一个微胖的女人紧紧抱在怀里诉说着什么。女人的手时而轻拍他微躬的脊背,时而插进他黑亮柔顺的发间,一举一动像在安抚一只可怜的小动物。
陈星隐隐觉得古怪,心头升腾起一种不安。
“问你话呢!”陈月喝了他一句,“若分为十等,他对那个女人是第几等?”
陈星不敢再走神,忙答道:“三等。”
陈月冷冷地看着低眉顺眼的陈星,“三等?”她怪声道。陈星虽然是她捡回来的大字不识的小乞丐,可他自幼混迹街头,练就了一双识人的慧眼,帮她揪出了好几个贪图银龙鳞的内鬼。
“他们两人情投意合,尤其是温怀,对那个女人可谓是关心备至,照顾得面面俱到。你说这样只有三等?你是说他虚伪狡诈呢,还是你吃味,故意贬损他?”
她知道陈星喜欢她,有时吃起宫里其他面首的醋能憋着三天不寻她。如今,她对温怀青睐有加,陈星就暗示他是个虚与委蛇的小人,想来合理。
陈星锁着眉头不再多说。
银龙姬一旦看上一个男人,在没有到手玩厌前,谁都不能把她的爱火浇灭。
曾有个男人色诱她,刺杀她的匕首离心脏仅一寸,她也不过是把那个男人囚禁起来,直到玩腻之后才杀掉。
“你给我说实话,到底是几等?”
“九等。”
“嗯,合理。谁都不可能全心全意地爱别人,总要留一等给自己嘛。你啊别总吃醋,你知道的,我堂堂银龙宫宫主永远不可能只有你一个男人。想在我身边侍奉,就要放宽心,摆清自己的位置,懂吗?”
陈星眼里闪着痛色,艰难地点头应下。
“为何说验心石是假的?”
构穗仰着下巴靠在问槐的怀中。问槐个子高,被他抱在怀里不把头仰起来,就会被憋得严严实实。
“我问你,如果这世上真有能验出真心的东西,你会带着郦御去验吗?”
构穗把自己代入问槐的问题里。
一颗能够证明郦御对她是何感情的石头摆在面前,只要把两人的手放上去就可以知道一直渴求的答案。不论是红光还是蓝光,都能一锤定音让她不再仿徨。
可是……
“我不会。”构穗看着银龙殿广阔的覆海,选择了与本我相违的答案。
这个答案格外出乎意料,问槐一把抹去泪痕,有点宕机。
“……为什么?”现在轮到他问她了。
构穗继续玩着问槐的头发,边想边说道:“这种事如果不是从对方嘴里说出来,石头验出来又有什么用呢?都不愿承认了,这里面一定有苦衷了。而且,我也不想通过石头这种没有生命的东西知道答案。”
“果然还是要喜欢的人亲口说出来,才有意义。”似乎要肯定自己的想法,构穗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
问槐有时很佩服构穗。这种佩服无关乎她外在的一些条件,只是单从品性来说。
“果然不该拿你作比,你比大部分人想得明白。直白些说吧,爱情是世上最烈的毒,很多陷入爱情的人是没有你这样的理智的,一但听说有一种石头可以验证真情,他们便会千方百计找到这块石头,通过验心石来验证自己与所爱之人的真情。在这样的情况下,你觉得这块奇石会默默无名吗?不说海内皆知,最不济,记载在一些野史杂闻中是该有的。而我在镇荒海混迹五十年,却连一点风闻都没听过,显然不合常理——这是我推断验心石为假的理由之一。至于第二个理由——呵呵,事关银龙宫主,身为客人不能太轻慢,为主人留点面子我便不挑明了。”
第二个理由:验心石若为真,银龙姬想挑选真心相爱之人大可昭告天下,以法宝为酬劳用验心石来检验,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谁能蒙骗过关?她大费周章以夺宝为噱头,无非是尽可能地聚集异性男女,从中筛选出真正的相爱之人。她今日不肯透露一点关卡内容,完成测试和有待测试的人全程隔绝没有任何机会交换讯息,这一设计正是害怕测试内容走漏,被参会者瞧出验心石为假的端倪。她越极尽防止走漏风声,越侧面应证验心石为假。真金才不怕火炼,她这石头不是真金自然藏着不敢锻烧了。
问槐进入黑屋听了婢女几句话后便迅速地做出了判断,极有魄力地牵起构穗的手进行了测试。有那么一瞬间,他希望验心石的光是红色的。
当然,结果是蓝色才在意料之内。
楚文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大殿上,如同这座宫殿的主人一样站在银王座所在的高台上审视着下面的人群。
构穗和问槐靠着一根柱子坐下,构穗盘着腿,腿上垫着从问槐墟鼎里取出的小桌板,认真地继续自己的皮影事业,拿着一把小刻刀刻凿着半透明的驴皮。
“脸部除了五官要全部镂空。你这脸蛋还留着皮,放幕布上不透光,效果不好。”
问槐拿着一本《水浒传》漫不经心地看着,偶尔给构穗提几句建议。两人各自打发着等待的时间。
随着几声钟响,第二关测试结束了,那个黑屋里的婢女双手捧着锦帛呈给了楚文。
楚文展开帛布宣读起来,最终仅有百来个编号被念到。众人一头雾水中,楚文高声道:“以上编号可参与下一轮夺宝,其余队伍限半时辰内离开银龙宫。”
“被念到编号的队伍请跟随我面见宫主。”
楚文说罢,蓝袍曳曳走下高台消失在大殿后门。
殿堂内即刻吵得不可开交。
淘汰的人不知道自己为何淘汰,晋级的人更不知道自己怎么晋级。
楚文没解释一句话,几个银龙宫守卫维持起人群的秩序,一队婢女走来组织着晋级者的队伍引向后殿。
领头的婢女就是黑屋子里的那个。
这回她从队伍尾端一直巡视到首端,并在问槐的身边停留了一会儿。
“保持肃静!马上就要面见宫主大人了!你们、还有你们,都闭上嘴!哪里那么多话说!村头的老村妇吗?净扯闲!”
她吼起来声如洪钟,脖颈上的青筋暴起。
构穗离她较近,直感觉被嚷得耳鸣阵阵。
问槐看笑话地低头看来,八成觉得她缩脖子堵耳朵眼的样子像只缩头乌龟。
“XXX。”
问槐说了三个字,她却因为耳朵被堵起来根本听不到。
“你说什么?”她大声地问道,把手放下来打算听。
问槐只是侧着头笑,揉了揉她的发顶。他眼睛里仿佛揉碎了星海,凝聚了最温柔的黑夜和最绚烂的星辰,被看一眼就会沉醉其中。
构穗皱了皱鼻子,低下了头,耳尖不受控地泛起红来。
他到底,说了什么呢?
她悸动地揣测着。
第五十七章明智馆
尘世学宫内有三座藏书馆,分别以博闻、远识、明智为名。博闻馆位于学宫岛西侧,明智馆位于学宫岛东侧,远识馆则坐落于两馆之间的鸿山之上。
三座馆的藏书类型没有大不同,收录的书籍几乎一致。若遇见珍稀孤本,岛上的学生会自发抄录多册,用于保存和传承。
作为明智馆的掌书,小谷每天晨时一刻准时点卯。二十个书童打理藏书海量的明智馆勉强能满足需求,每日光修补残书的工作就要耗掉大量的时间。
“掌书,这个月工钱什么时候发啊?”
一个小书童一边擦着书柜一边问着小谷。小谷和他们相比大不了多少,二十三四的模样,正认真地核对前一天的借还记录。
“明天就发。”
在藏书馆借书需要有尘世学宫发放给学生的书笺,每个书笺都有一个独一无二的编号,方便管理。
小谷把久借不还的编号记到催还册上,边抄边恨道:“每天光修补藏书的事务都忙不完,还要分出人去催这些秋后的葫芦!”说完他笔尖指了个书童,“小雨,去把门边的秽物扫净,等这炷香燃尽了便开馆。”
明智馆外已是闹哄哄的。
由于学宫内学生众多,每个人学的课目又不尽相同,他们上课的时间由自己的老师来定,什么时段的都有,这就导致每天不管什么时辰都会有人来借书还书。
这不,还没开门馆外就聚集了不少的学生。
明智馆开门了,学生鱼贯而入,在五层高的明智馆内散开来。
小谷的书桌被一个人压着,一阵颤动,他的笔尖划出了一条蚯蚓般的黑线。
“还书。”皮肤黝黑的青年笑嘻嘻道,带着几分讨好。
小谷看了看男人手掌下压着的一摞子书籍,约莫十几本,其中那本《秋事录》封线都快碎成渣了。如果记得没错,他前年刚当上掌书的时候,这本书就已经被蓝墨借走了一个月,计入了催还册了。
“呵呵,蓝学长!您贵人终于记起来这码子事了?”
小谷把那一摞书大力揽到怀里,眼神依旧怨气满满。
蓝墨大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
再不还,他恐怕自己以后都别想在明智馆借到书了。
小谷翻了他个白眼,翻起借还记录把蓝墨那串好记又眼熟的编号消去。
蓝墨伸着头看,嘱咐道:“别消错了,这回我可全还掉了。”
小谷勾着冷笑。
老油条了,这次消完了下次铁定会再犯。
“你就不能把这回事放在心上?忘性这么大,真不知道竹老是怎么觉得你是个可塑之才的!”
尘世学宫名师云集,这之中有些老师更加德高望重更加受学生喜爱,竹老就是其中一位,主教儒学经典。
蓝墨是竹老还未出山的学生,由于竹老名望很高,收学生贵精不贵多,所以他的每个学生都有点名气。
蓝墨回答不上来,干笑着。
突然,一个很眼熟的编号闯进他的眼帘。
他对别人的事总不太上心,小小的书笺编号更不可能记得住。除了自己的,竟然还能看见别的眼熟号码,这太奇怪了。
渐渐,一个想法出现在蓝墨脑中。
他从小谷手下把借还记录夺过来,重新翻回刚刚无意中瞥见眼熟编号的那一页,反复确认了三次,终于肯定自己曾有心地记过这串编号。
不会错了。
一定是那一串,被老师挂在名生堂最高处的那一串!
蓝墨丢下借还记录就跑了出去,完全不顾小谷在后面的嚷嚷。
“你是不是有病啊蓝墨!疯子啊你!”
小谷气呼呼地,借还记录有几页被蓝墨给撕裂了。
“老师,老师!”
蓝墨风风火火推开鸣竹院的大门。
鸣竹院由四间房屋组成,正中间是竹先生的卧房,东侧是厨房和茅房,西侧就是名生堂。
蓝墨闯进来后直接去了名生堂里,望着挂在墙上最高一列的木牌又确认了一次。待左腿刚跨出名生堂,鹤发白眉的竹先生正提着戒尺从当中的卧房勾着背走出来。
瞧见是他,枯瘦的手颤抖着举起戒尺,即刻怒道:“孽障!谁让你进去的!”
瞧竹先生吹胡子瞪眼,蓝墨知道这顿打铁定是少不了了。
“老师…他、他他!我看见那个,那个编号了!”
竹先生可不管他看见什么妖魔鬼怪,不经允许闯进名生堂就要挨打!他摇晃着身子走过来照着蓝墨身上抽了好几下,“孽生!贪玩贪到你学长头上!你个大不敬,败坏纲常,败坏德行的混账!”
“老朽怎么收了你个孽生,真是晚节不保!”
蓝墨被他打的浑身哆嗦,一个劲儿的躲又不敢躲远,怕竹先生闪了老朽的骨头。
“郦御,不,郦学长!他的编号,出、出现在了明智馆的借还记录上!就这几天!”
蓝墨大喘气着说完这句话,不知白挨了多少打。
竹先生停了戒尺,人呆滞着。
因年纪大而浑浊的眼睛缓缓转到蓝墨脸上,不可置信道:“你竟连燕安的胡话都敢说。”
竹先生捂着心口喘着粗气。
一提到这位他最得意的学生,他心里难受,难以言喻的惋惜与沉痛。
那既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孩子,更是凝聚了他大量心血的杰作。凤出岐山,龙腾四海,他入世搅弄了多大的风云,陨落得就多么地悄无声息。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如鸿毛。
他从未想过燕安会是后者,甚至背负上累累的罪名。
小人构陷,疯传他是丢盔弃甲,背主违令的逃将。可那样忠贞高洁的孩子,怎么可能会做这样的事?
他不信,他万万不信。
“老师,学生怎敢说学长的胡话?我指天发誓,我真的在明智馆看见了学长的书笺号!”蓝墨竖起三根手指,“而且,就在这几天的借还记录上!”
竹先生这时才感到被当头棒喝,在蓝墨的搀扶下稳着身体道:“你确信不是唬人?确信没有看错?”
蓝墨拧着浓眉:“老师,虽然学生平日里散漫了些,可对这种事我是万万不敢玩笑的!”
竹先生激动地摆着自颤的手道:“快,把为师的拐杖拿来,为师要亲自去明智馆确认!”
蓝墨连忙去办。
银龙姬坐在湖心亭中,周围有层层银色的幔帐遮蔽,只隐约看见一个人形轮廓。
楚文乘坐的小船停在湖心亭边。他撩开幔帐走进去,在银龙姬耳边说着什么。
不一会儿,娇俏的声音从亭中传出。
“不急,让他们休息一晚上,明天再继续第三关……银龙宫这么大,难道没有让他们睡的地方?……你来安排就是了。”
楚文走了出来,对着湖边站着的百来号队伍说:“想必各位都听见宫主的下一步安排了,请各位稍事等待,一会儿进行房间分配。”
楚文去到湖边的一个小房子里根据晋级名册分配着房间。三个队伍住一间房,男女混住睡大通铺,想来会有许多热闹的事。
楚文伶俐地把陈月陈星和问构二人分到了一起。
第五十八章油瓶
所有队伍在验心石一关都会测得蓝光,蓝光出现后,参与测试的同队男女对结果表现出的反应才是考核的内容。
真心相爱之人会对结果万分在意,而临时拼凑或没有真情的男女对此就不会太在乎。
所以此关的考官一直都在黑屋内默默观察着——正是那名婢女,她个人的判断决定了哪些队伍能获得下一轮夺宝资格。
想到自己用一个简单却巧妙的骗局就能完成银龙姬布置的筛选任务,楚文难免心中得意。
正心情愉悦地誊抄房间分配结果,外面却突然十分吵闹。
他抬起头仔细听了听,快步起身走出了湖边屋查看情况。
尚未看清什么,一道虚幻的蓝影点着水面迅速闯进了湖心亭。假的银龙姬端坐在亭中,扮演着自己的角色,阴风吹过,一只手按在了她的颈上。
顾庭收紧手中的力道,桃花眼中全是寒意。
“夺不到宝我只能抢了。银龙姬,我要的不多,一片龙鳞足以。”
顾庭和方花茹闯过了第一关,在第二关被淘汰。
他现在不管这验心石是真是假,是蓝是红,他只知道银龙鳞他非取不可。
假扮银龙姬的婢女痛苦地抠着攥在自己脖子上的手,激烈挣扎着。
楚文喝道:“道友,夺宝自有夺宝的规则!若人人都像你这般肆意违反,视规则如无物,那这宝会还有何举办的必要?我奉劝你放弃抵抗,不要把事闹大。你若伤害了宫主,断不可能活着走出银龙宫!”
顾庭狂妄地大笑三声,“这镇荒海除了法神的天道哪里还有规矩可言!我既出手自然有把握全身而退,轮不着你个瘦猴指手画脚地提点。呵呵,想救你们宫主就乖乖交出一片龙鳞,否则别怪我用银龙姬的血给你们这儿添点彩。”
楚文的桃花眼半眯起来。
若顺了这个歹人的意,这届宝会必然全乱了套。届时,参会的看银龙宫这般好欺负,还不一个个地骑到头上来?不仅这届不用办了,以后的宝会也都不用办了,等着被抢就是!
楚文冷笑着,抬起右手做了个手势。顷刻,蛰伏在宫中的护卫从四面八方现身,突向湖心亭。
这些护卫来自不同的旅团,签订了短期的雇佣契书,只在宝会期间负责银龙宫的治安。他们各个都是金丹期以上修士,甚至还有四个元婴期,在镇荒海限制修为的环境中,这样规格的护卫团无人可敌。
一个银龙宫总管竟连自己主子的命都不顾,这着实令顾庭没想到。
事情没谈拢,护卫离自己近在咫尺,顾庭果断结果了银龙姬的性命,飞出湖心亭。
硬拼他双拳难敌四手,护卫队受楚文命令必要杀了他维护银龙宫的威信,情况可谓极其不利。顾庭灵机一动冲进了湖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群,要把所有人都拖下水,趁乱潜逃。
众人皆像避老鼠一样吓得乱蹿,各个怕引火烧身。可顾庭修为远在绝大部分人之上,他想用人肉给自己打掩护已不是那个人愿意不愿意能决定的了。
场面闹得更加不可开交了,花园中到处是奔逃的人,夹杂着打斗声和尖叫声,渐渐已有人被护卫队误杀掉。楚文没有丝毫放过顾庭的意思,见了血依旧令护卫队追击顾庭,身着蓝衣的顾庭游刃有余,不断利用他人为自己抵挡护卫的攻击。
问构两人藏身到一棵枝叶繁茂的树上,透过树叶间的重重缝隙能勉强观察到外面的情况。
“问槐,我想帮忙。”
问槐递给她个嫌弃的眼神。
“又犯毛病。帮忙?你帮哪个?这里两三百号人,你帮了这个那个死了,帮了那个这个死了,所以你帮谁都不公平。给我安生待着!”
构穗知道问槐说得在理。可是,她心里过不去,总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紫雷和兽潮,这两种灾祸是她的力量无能改变的,眼下的局面却相反,她应该能出一份力。
而且,她想救的从来不是一个人。
“你干嘛!”
问槐一把拉住某个要往下跳的人,再晚片刻他都够不着!
构穗冷静地看着他,一双黑到看不见瞳孔的眼睛直勾勾望来。
真是个犟驴!
问槐气得骂道:“你想救人也要先想个法子,哪有脑子一热就往前冲的?你这和送死有他娘的什么区别!”
被囚于镇荒海后,问槐把狂妄乖张的性子收敛了许多,已许久没骂过别人的娘了。
可构穗像长在他骨头缝里坏疽,总能把他骨子里的本性暴露出来。
构穗道:“我没有脑子一热,我已经想过了。”
“你想过个屁!”问槐立刻骂道。他现在就是单纯地想和构穗抬杠,属于被气得没有分寸了。
“我真想过。我直接去找楚文,逼他让护卫停手。”
问槐脑袋里嗡嗡直响,“姐姐,你揍嘛呢!这种情况人还能站光天化日下当箭靶子?人早躲起来了,你怎么找啊!”
问槐的母亲是天津人,问槐出生在天津,长到了六岁才跟随母亲嫁到藏剑谷。眼下他一急一气,说了几句方言。
他也觉得用方言比较能表示他此刻无奈烦躁的心情。
构穗扑扇着眼睛:“孑孑?”她的新外号吗这是?
问槐舔了舔唇,“不重要。你是不是不管这闲事不行?”
构穗不好意思起来。今天问槐还教育过她,说她这是毛病,要改!转眼她就犯病了。
构穗心里愧疚,头点的倒直接,“对啊,必须管!”
问槐气笑了,咬牙切齿道:“得,你清高!你善良!你就应该把庙里的佛请下来,你坐上去!不对,我忘了,你本来就是佛门弟子,你直接坐化就可以了,大欲爱如来佛!”
损人,问槐是有一套的。
构穗小脸刷白。
“问槐,我的确很想证得果位。可你说我是佛,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甚至,我有些难过。”
每个人都有禁忌。对构穗来说,佛是神圣不可亵渎的存在,需吃得苦中苦,历过难中难,心有大爱潜心修行才能成佛。而她连欲望都无法摆脱,远远配不上这样的称谓。
“不要这么说我,其他的你怎么说都行。”
问槐愣怔地看着她,神情因为她此刻的严肃平添几分失措。
过了会儿,他愧疚地扭过头去,想让自己清醒过来一般狠狠抹了把脸。
失控的感觉仿佛沉入深不见底的大海,不断地悬浮下坠,永远不知道尽头。
是构穗把他救了上去。
可他,该感谢她吗?
作为始作俑者和拯救者,她都未免表现得太无辜了。
问槐明白自己骂得过分,正好戳住了构穗的脊梁骨。抱着弥补的心思,他主动说道:“其实有个办法。既然找到楚文让他停手不太可能,那就反着来,帮那个男的逃走。”
构穗眼睛一亮,“对啊,对!这是个好办法!”
见她的脸上重新有了笑容,问槐心里的沉重轻了不少。
“开心了?”他无奈地笑问道。
构穗回了个特别大的笑容。
两人随即下树,于暗中协助顾庭。
顾庭意识到有人在帮他,原因和目的不明,但既然有人相帮脱险,便先不考虑这些。
眼见马上就能把顾庭这个瘟神送走,却来了个不速之客。
“顾庭,半个月了,你可真让本座好找。”
构穗定睛一看,这也是个面熟的人,他身后跟着两个女人,一个是面色惨白的方花茹,一个是断了一臂的赵冰雨。
顾庭没想到方花茹已经被孟长绝找到了,他闯进花园前把她藏了起来,还画了迷阵。孟长绝不擅阵法,他能找到方花茹,定然是这个女人自己从迷阵中走出来,恰好被他撞着了。
孟长绝找到方花茹后没有立刻离开,显然是冲着杀他来了。
后有追兵,前有危客,顾庭两面受敌,处境已十分凶险。他冷嗤一声,事已至此,他只得以命相博,势必搅得银龙宫天翻地覆,在死前多拉些人去阴曹地府当开路的!
问槐感受到了他的意图,脸色微变。
“构穗,去找陈月。”他沉着说道,打算先把构穗支离危险处境。
方花茹挽着孟长绝的手臂恳求道:“长绝,不要伤害他。顾庭他不是主动带我走的,是我……是我求他这么做的。”
孟长绝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为何这么做?”
方花茹实际就是被顾庭掳走的,她现在不想两个男人争斗,对她来说失去哪一个都不舍得。违背了真相,她只能临时编撰。
她幽怨地看向赵冰雨,又很快收回来视线,低着头道:“我不想说。”
孟长绝察觉到她对赵冰雨的怨气,指着赵冰雨对方花茹说:“是因为她,对吗?”
方花茹默然不语,这无疑是一种默认。
方花茹为顾庭打掩护,这出乎顾庭的意料,可他卑鄙地没有戳破,任由一个女人替他扛事。
经过昨夜的双修后,他的修为只差一场雷劫就可以突破境界进入化神期,当时镇荒海内他就是最强者,他可以轻松地杀掉方花茹其他的男人,独占这极品炉鼎!
“孟长绝,是不是因为她你心里没数吗?别忘了,你的这位道侣可害得花茹差点死掉。花茹被你伤透了心,才求我带她逃跑。”顾庭冷冷地笑着,把他制造的祸端转嫁到赵冰雨一个弱女子身上。
赵冰雨哭着道:“她抢走了我的男人,我难道不该恨她讨厌她吗?何况,那一次也不是我差点害死她,分明是孟长绝你……”
剩下的话赵冰雨说不出口了,她的脸被孟长绝的大掌捏住,随着几声咔咔的响动,整个颌面被孟长绝捏得粉碎。
方花茹被孟长绝的残忍震慑地浑身发抖。可是,想到孟长绝为了自己杀掉了相伴多年的道侣,她又忍不住地得意!
几十年的朝夕相伴又如何?长得比她漂亮身材比她好又如何?喜欢的男人还不是移情别恋喜欢上了她?她比赵冰雨有魅力多了!
“构穗,别自责,更别难过。”
身后死死抱着她不让她冲动的男人在耳边安慰着。
“我们淌不了这趟浑水,是我阻止了你,没让你救她,你要怨就怨我吧。”他紧紧捂着她的嘴,不让她喊出来。
他们无法提供任何帮助,因为这取决于一个残酷的事实——赵冰雨太弱小了,帮她也不会改变结果。
构穗无法理解孟长绝的行为,就像人无法理解狗为什么能吃下屎一样。构穗想阻止孟长绝。抑或说,她也是孟长绝,只不过孟长绝保护的是方花茹,而她想保护的是赵冰雨。
她记得赵冰雨死前看向她的眼睛,那是一双像鱼死亡后也闭不上的眼睛,圆圆地大睁着,苍白呆滞地挂在脸上,透露出对周遭一切的不解与绝望。
“方花茹,你过这样的日子有意思吗?周旋在八个男人之间,每天除了做爱就是做爱,和一块烂肉有什么区别?……你是不是以为男人在床上说爱你的话都是真的?是不是以为做爱真的可以做出爱来?我可不单纯是因为孟长绝才劝你的清醒的,我是怕你脑子朽掉,忘记自己其实是个人了。”
“我想帮你逃走……是,我承认自己有私心在,但更多是女人想帮助女人。明天洞里只留顾庭守着你,我会支开他,你趁机逃走知道吗?”
雨水像老天爷从天上拿大铁盆泼下来的一样,砸在人身上生疼。
幽雨坞常年阴雨连绵,这样的暴雨天占据了一年里大多数时日。伞型屋顶的庞大建筑或连成片,或独一个搭建在水面上,由空中廊桥和水面浮道串连起来,形成风格统一的巨型建筑群落。阴翳的雨天,这个盘踞于山涧河流的黑幽灵,处处流露着萧杀与寂静。
面前的这一座伞屋足有六丈高,正中间一块乌木匾额上书着“礼贤下士”四个金字狂草。
“先生稍后,我们少坞主马上就到。”礼贤下士居的宋居长先替自己的主子打着圆场。此时,几个女婢子搬来一面折迭山水屏风在屋子的一角摆好。宋居长把来客请进屏风后,拱手抱拳道:“在见少坞主前,鄙人需得罪一番,先为先生做个搜检,望先生海涵。请您脱下外衣吧。”
来者取下帷帽,露出真容。宋居长立刻面露惊艳之色,忍不住怀疑起面前的男人究竟是不是男人。
郦御早习惯了这样的打量。他自顾脱掉外衣,等待搜身。
惊艳过后,宋居长忙起正事来,从上到下摸着检查了一遍,最后不仅确信来人没携带武器,更确信他就是个男人。
“失礼了先生。现在的机关石越来越叫人防不胜防,从外貌看和活人无异,根本分辨不出来,只得采取这样的办法。”
郦御笑了笑道:“无碍,谨慎一点是对的。”他穿上衣服,修长如玉的手指将衣领上的吉祥结盘扣从容地扣好。
所谓机关石乃是墨家机关城近年研制出的一种人型兵器。这种兵器以石族的身体为受体,植入启动机关,通过机关引爆石族妖身,从而造成强大的破坏力。
石族是妖族的一个分支。
花草树木、飞禽走兽,这些本就具有生命的生灵,通过吸收天地灵气成为妖怪,修炼成人形。而石族则是无命之物成为了妖,修成了人,最普遍的就是石头成精,所以被称为石族。
机关城通过蕴灵大法给石头灌入巨量灵气成为石族,再利用妖可以引爆妖身的特点,在他们体内安装引爆机关,使之成为当之无愧的最强兵器。
就像构穗说过的一样,一个妖引爆妖身带来的破坏力,就是大罗金仙也会惧怕三分。机关石正在魔界诸多战役中成为不可或缺的斩首兵力,他们的存在从不是为了对付战场上多如牛毛的普通士兵,作为稀缺兵器,他们被投放至战场上的目的只有一个——斩将擒王。
宋居长陪着郦御说了会儿话,很快又忙着去接待下一位自荐的毛遂。
在这个战乱的年代,想依靠一方军事势力混口饭的人数不胜数,其中大多浑水摸鱼,没多少真本事。
郦御周围的椅子很快落满了人,他们攀谈起来,谈起兵家、法家、纵横家的言论。战争年代,这几个思想流派很快取代了儒家思想成为主流。
几乎没有人和郦御搭话。一来他遮遮掩掩,不露真容,毫不坦诚;二来,他看着像儒生,和他们这些人谈不到一起。
郦御吹开茶水上的浮末,抿了一口。
茶是好茶,可泡茶的人敷衍了事,丝毫没泡出雾山云针的清苦。
就像身边这些只装了一半的油瓶,装得油都是好油,却是装得越不满晃荡地越响。
第五十九章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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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庭和孟长绝护着方花茹,三人且战且退从广场入口登上龙环石。楚文害怕抓捕三人导致龙环石受损,没再令护卫追击。可他不追,那逃跑的三人却不管不顾起来,尤其是顾庭,他似拿准了楚文不愿损坏龙环石的心思,还他个下马威,用法术轰下龙环石上被淘汰离开的参会者,制造出一片片焦黑和坑洞。
这般罔顾人命胡作非为的模样,当真令人恨得牙根痒痒。
白日的闹剧以鸡毛一地收场,银龙姬被杀了,宝会仍在进行。
构穗走在去房间的路上,路途中忙碌的女婢拿着各种清扫工具冲刷着道路上的血迹,修剪被压断的灌木和树枝。
淡淡的血腥气浮在鼻下,构穗看着巨大的月亮恍然意识到现在已经晚上了。
问槐见构穗情绪不好,他捏着她扎成一个丸子的发包把她从某种低落里拽出来。
“饿不饿?”他没话找话道。
构穗摇了摇头,没什么精神地看了他一眼。
“死了几个无关紧要的人,把自己搞得这么不高兴。至于?”问槐冷血地说道。
构穗翻了个他看不见的白眼,“我才不是因为这回事。我是在想,他们为什么争,为什么吵,又为什么取了那个女子的命。”
问槐勾着唇角,懒悠悠道:“这世上,人杀人的理由有很多,多么荒谬的都有。你要是每一个都刨根问底,你会怀疑这个世界的。”
构穗突然看向问槐,“那你呢?你杀过人吗?”
不论是在人界还是在魔界,抑或是在镇荒海,问槐手里都有数不清的人命。正派修士说他杀人如麻人人得而诛之,父亲的拥趸则说他是个暴君注定众叛亲离。习惯了,杀人这方面他真是麻木不仁。
问槐玩味道:“我杀没杀过人,天女不清楚吗?”
他们在大漠初遇的那段日子,问槐取了整个旅团的生魂收服了魔兽。这事,构穗是知道的。
构穗抿了抿唇。问槐对她照顾有加,令她险些忘了他对待不在意的人是相当残忍的。
问槐对人命的漠视也许就是大部分人的态度。而他绝不会因为她的喜恶转变自己的做法,构穗意识到,就像她无法改变问槐一样,她同样改变不了其他人。
不论是问槐还是郦御,或者数不清的陌生人,她都改变不了。
突然,她灵光一现急切道:“问槐,爱可以改变一个人吗?”
她记得她看的那些话本。上面描绘的故事里,有人为了爱抛下了恨,有人为了爱舍弃了名利,也有人为了爱拥抱了死亡。爱是伟大的,它改变了很多事,使一些本不合理、本不会成为现实的事成为了现实。也许,爱能够改变这种不可改变。
问槐思考着。
五十年荒闲疏懒的岁月令他对许多事和人持无礼散漫的态度,可对待构穗,他实际是极认真的。她问的问题,大部分都能得到真实的回答,没经过太多虚假的伪装。
问槐想了想他的一生,除了母亲和薛三,没有人真的走进过他的内心。他们两人都曾竭力劝阻他堕魔,可他一为将昔日受尽的欺凌加倍奉还,二为见一见负心爹,代娘亲讨要说法,所以,他们怎么劝都没让他改变自己的做法。
“当然可以,可唯有原则,无法改变。”
“什么原则?”
“对世界的原则。一切构成你思想世界的原则,都无法改变。”
构穗仍然一知半解。
“构穗,你会因为爱着郦御而阻止他离开镇荒海吗?你应该很清楚,他一旦离开这里,就会过上和你没有任何交集的生活。”
“你选择让他离开,而不是顺从爱把他强留在身边,正是因为爱无法改变原则。尊重别人是你的原则,你的世界里这样的原则盘根错节地存在着,就算你再爱郦御,再想得到他,也不会改变放他离开的做法。构穗,我也有不会为了爱而改变的原则,如果有朝一日我改了,就说明那不是我。”
“那你的原则是什么?”好奇心激烈地快跳出胸腔。
“我的原则?”问槐轻笑,朗声道:“我的原则就是——我想实现的事,必须实现。”
所以,就算他对构穗抱有好感,也不会改变让她陷入地狱的做法。
和问槐聊了这些后,构穗直接拉着他去饭堂干饭。
绝望,真绝望。
人杀人是无解的,不可能存在转机。甚至人杀人都不需要触碰爱与原则的本源性斗争,只要世上还有人存在,它就不可能消失。
于是构穗决定,多吃点饭,暂时不想这码子破事。
两人在临时设置的饭点风卷残云地吃了一顿,吃得塞不下,问槐才停了筷子对构穗说:“你少吃点。本来就不轻,还不知道忌嘴。”
构穗嘴里全是菜,含着鸡爪口齿不清道:“不茶这几扣!”
正说着,陈月出现了。
“构穗,我们两个人分到了一间屋子,真有缘!”
构穗把嘴里的饭菜咽下去,似乎想到白日和她的早饭之约,忙热心地邀请道:“你快坐!”
陈月拉着陈星坐在同一张条凳上,她靠着构穗这边,陈星靠着问槐这边。
构穗看了看桌上的残羹剩饭,“夫君,我们再加几道吧。”
问槐没好气道:“他们想吃不会自己点吗?”似乎还对白天陈月的冒犯耿耿于怀。
陈月摆手道:“我们已经吃过了,不用劳烦。过来找你,就是想着咱们是一间房,可以结伴一起回去。路上聊聊天什么的,也不无聊了。”
构穗睁大眼认真听着,一听陈月的来意她抱着饭碗扒拉了几大口,结束战斗。
四人弯弯绕绕来到了银龙宫分配的房间,发觉此地位置偏僻十分清幽,几棵桂花树长在一排屋子旁,清透的月色下宛如月宫里那棵月桂树。
进了屋内,已经有一双男女在里面了。构穗觉得其中的女人格外眼熟,却怎么想不起哪里见过。
床铺是一条靠墙对门垒成的长炕,上面放了两床迭整齐的被褥,长度睡六个人足够,除了一张桌子,没有其他家具。
女人推了推铺床的男人,嗑瓜子的樱桃小嘴里发出啧声示意他来人了。
壮得像熊的男人扭过身,一屁股坐在炕上,岔开双臂撑在腿上,粗声道:“西墙归我们,那边你们自己分。”
一条长炕,大家互不熟悉,没人想睡中间。万一出了什么事,被两面夹击,怎么死都不知道。
媚眼如丝穿着暴露的女人依偎在大郎一个顶问槐两个粗的手臂上,看着就很享受男人的强壮带来的安全感。
陈月眼中闪过一丝兴奋,她转脸对构穗道:“你们睡东头吧,我和陈星睡中间。”
构穗摆手道:“不用了,我可以睡中间的……”
陈月却不管,直接扯开一床被褥,让陈星去铺。
“你要是愧疚,就挨着我睡,让你家问槐靠东墙,这样咱俩晚上还可以拍拍话。”
构穗迟疑,陈月直接把她往东边推去,“好了,别犹豫了,就这么定啦!”
不知强壮的汉子对女人说了什么,她突然娇笑着锤了下男人的胸膛,嬉骂道:“哎呀,大郎!你真是讨厌鬼,怎么这么烦人呢!”
撒娇的声音十分尖细,引得四人往他们这个方向看了看。
男人背身把女人遮个严实,大声道:“怕啥?他们又不敢管!”
这话说得意有所指。
构穗疑惑地看着他们,皱着眉头思忖。
这女子的声音也这么熟悉呢……到底在哪里见过?
问槐铺着床。床褥不大不小,睡两个人刚好。
突然,他衣袖被拉了拉。只见构穗脸红脖子粗用古怪的眼神看着西墙那边,气憋了好久才在他耳边小声说道:“问槐,是那个女人!”
“哪个?”他狐疑。
“就那个!雪山客栈!对面的!”
“哈?”
构穗直白道:“就是我们做的那个晚上!她,在对面!”
问槐直起身把构穗的嘴捂住,强制性把她拽到东墙处,按坐在炕上。
“是她就是她,你这么惊讶做什么!”他压低嗓子道,耳朵尖发红。
本来他不觉得有什么的,可构穗指手画脚的古怪样子已引起另外四人的注意,他莫名羞怯起来,好像自己被构穗弄情的事暴露了。
这事终归不能和赚快钱做的腌臢事相提并论。那些事随便别人怎么看怎么议论,这事就不行。
构穗拍了拍他因为紧张一直捂着她嘴的手。再捂,她就能当场死给他看。
问槐又用眼神警告了她一次才松开来。
各自安顿后,构穗挨着陈月睡下,另一侧睡着问槐。他背对着她面朝里,没有盖被子,睡在铺盖上。
“构穗,你是从哪里过来的?”陈月和她聊起天来。
“东部雪山。”想起那个有许多美好回忆的地方,构穗脸上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雪山啊~就是会下雪的地方?”
“对啊,要不然也不会叫雪山嘛,哈哈。”构穗小声说道。
陈月其实很想去黄土平原外的地方看一看。可是,相比之下她更不想离开银龙城。
“雪真的很白很凉吗?”
“嗯,对啊。在那里什么东西都会变得冷冰冰的。比如吃饭,你要是不围着火炉吃,挑几筷头后,饭菜就凉啦!”
“这么冷的?!”
“嗯!但是除了冷,那个地方很漂亮很漂亮。”
“哦?你展开说说。”
构穗往她那边扭了扭,凑近些说,免得打扰别人睡觉。
不过再压低声音,两人凑在一起仍然像两只偷油的小老鼠在窃窃私语。
夜很漫长,构穗聊了半个时辰把自己聊困了,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着话唠的陈月,渐渐沉睡。
第六十章4912字
一些隐晦的声音从梦境外传来。构穗啃着玉米棒坐在田埂上,没来由地想尿尿。她左看右看,确认没人后,在田里撒起尿来。
麦穗在她的脸边蹭得她脸颊痒痒的,泥土的香气中混着一股腥味,她仔细嗅了嗅,并没发现腥气的源头。
黄液尿尽了,可她尿意丝毫未减,和没撒一样,甚至憋得更厉害了。她怀疑是自己没在茅厕解决,所以不管用。她连忙提起裙子跑啊跑,跑回自己的小院,冲进位于菜园里的茅厕。
茅厕逼仄,草帘下方一道拳头大小的缝隙可以看见外面绿油油的小草。
今天天气爽朗,阳光明媚,绿野更显青翠。她一边撒尿一边看着外面的小草,阳光漏进,在茅厕内形成一小片金黄。
她挤着肚子,用力使劲,黄液一股股往外出,可不管怎样,憋尿的感觉一直存在,无法疏解。
她又觉得是这个茅厕有问题,提起裙子冲出去,准备去邻居家借用一下。
她一边跑一边感觉肚子里有水晃悠悠的,不停挤压她装尿的脏器,急得她想哭。两颗眼泪豆从眼角落下来,她抬手抹去,委屈地抽吸一下鼻子。
正跑着,前面突然出现一道田坎,她没注意一脚踩空。失重感袭来,她浑身一抖,后怕地睁开眼睛。
原来是做梦了。
构穗出了两口粗气。
梦是假的,想尿尿是真的,无怪乎她梦里一直想如厕。
她从床上坐起身,无意地往另一边看去。
银龙宫位居高天,可能因为这个原因,月色格外清朗,夜不再是单调的黑,反而变成了某种旖丽的淡蓝色。
梦里出现过的声音又出现了。那是一种动物幼崽的嘤咛声,哼哼唧唧,怪腔怪调,还带着奶气。
构穗疑惑地偏着头,屏气辨认。
好像……是陈月那里发出来的。
确认了来源,她瞪大眼仔细看着那两个人的床铺。
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却在起起伏伏、升升落落。
这是在做什么?
一只翘起的小脚从被子里露了出来,脚趾上弓着,随着嘤咛声变大,又蜷着。
这……
构穗脑子转了两个圈,恍然明白过来。
她是吃过肉的,怎么能傻着不知道这是在做什么!
构穗立马躺下来,闭上眼睛,想当自己没发现。
做这种事被人看见了,很害臊的。
她不能让陈月害臊!要不以后说起话来,多尴尬?
不,实际上她现在就已经尴尬了。
尽管构穗很想忽略隔壁的香艳,可人容易胡思乱想。越不能看,越容易想。就像看见一处悬崖,知道跳下去会死,却忍不住产生跳下去的想法。
构穗苦恼地把耳朵也堵起来。
她看了看问槐。
这人今天转了性,睡得和小猪一样,构穗不好意思把他吵醒。
天呐,他们不是兄妹吗?兄妹之间做这回事,这是乱伦吧?
背德感一冒出头,构穗更受刺激了,她屈起双腿夹紧,感觉要动欲了。
“问槐……”她翻过身用头顶了顶问槐的背,想把人叫起来帮忙。
问槐夜里一直分出精神力操控影兽珠,对外界的刺激不如白天敏锐。陈月陈星的动静他没察觉,直到构穗一记山羊顶,才把他顶回神。
他睁开眼,静谧的夜里一些不寻常的暗流在涌动。他寒眸一凛锁定了陈月的方向,缓缓意识到什么。
垂眸,构穗正苦哈哈地看着他,眼里都是“怎么办”的求救信号。
问槐气得脸黑,一下子坐起来,正要发作让不分场合媾和的两人停下,顿感全身无力。
大事不妙!
神智不可避免地浑浊起来,只有他能闻到的味道让他打心眼里冒出情欲。他钻研过构穗的欲灵典,以他的天赋异禀,看了几回就知道这欲灵典是敌强我强,敌弱我弱的功法,他功力越厉害,发作的越快!
构穗心想:“完蛋了。”
她的身体她最清楚,刚刚那里真的流出来了。
她接住问槐软倒的身体,眼里全是歉意。
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晚上身体格外敏感,脑子里只想了想陈家兄妹做爱的情形,身体就这样了!
构穗想不透,问槐却有了推断。
龙乃淫物,交媾时分泌的体液有些许催情功效,虽只是增添情趣的程度,可构穗的身体敏感,接受度比一般人高。
陈月享受着陈星的伺候,一根肉棒在她的小穴里进进出出,干得她十分痛快。
隔壁的人终于被她弄醒了。
真迟钝,不像西墙那两个,早暗戳戳地操干起来了。
温怀……
哦,不对,是问天的问,槐杨的槐。
就让我看看你在床上干女人是什么样子吧,我可是很期待呢。
陈月露出诡异的笑容,抬起臀部迎合上去。
出门在外,问槐就像构穗的主心骨,大事小事由他决断,构穗被照顾的很周全,她把这一路的行程当作旅行,看看镇荒海的风土人情。
如今主心骨瘫了,她没了主意,坐着不知如何是好。
问槐几乎不用做心理建设。他知道自己是砧板的鱼,趁还有神智,他眼神示意构穗伏身听他说,“构穗,我不怪你,我只问你,你愿不愿意帮我?”
等火泄了他再和这个不听话的女人算账!
构穗自知这事缘起自己,若不是她当初逼问槐喝了淫水,他不至于为此提心吊胆,备受掣肘。
她和郦御没修成正果,所以和问槐发生关系谈不上背叛变心。
构穗自己也不知道,其实她的身体早就渴求新的男人。这种渴求隐埋在她的意识之下,唯有临到头才显露一些端倪。
问槐同意了,尽管他是被迫的。构穗的心不可遏制地快速跳动着,下体流出的淫水更多了。
她从荷包里拿出一把草籽。
这是问槐给她出的主意,这样她可以随时发动自然灵术,不受环境的限制。
陈月突然大叫起来,构穗回头看正和她对上眼。
好尴尬啊……
构穗脸爆红起来,“陈月……你没睡啊?”她在这里明知故问。
两个心里门清的人,偏要演自己不知道。
“哎呀,你也还没睡啊?”陈月故作寻常地说道。
她盖着被子,只露出一颗头来。身上的被子鼓囊囊的,像压了座小山。
“我睡啊,刚起来上茅厕。”构穗假笑道,然后把草籽催发,“今天月光挺亮的,不遮点睡不着。”
陈月潮红的脸一僵。他俩遮住了,她看什么?
她视线越过构穗,落在半遮着面容的问槐身上。
构穗屁股挪了挪,把动情的男人挡住。
“你快睡吧。”她敷衍地说,放下草帘。
陈月恼怒的视线看向密密的草帘。
构穗费力地解着问槐的衣服,他衣服上很多盘结,和郦御一样,平日里穿得比和尚还严实,脖子都遮着。
“野蛮人吗?别扯坏了!”问槐小声说她。一下想到了在大漠里,那个非礼构穗的男人也是色急地把她衣服扯坏了。
“我……”
“构穗,既然睡不着,你陪我聊聊天呗?”
陈月在外面说道。构穗的脸上少有地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我要睡了陈月,有事明天再聊吧!”
陈月把陈星推开,光裸着身子把构穗的草帘子拉开。这般无礼狂浪,打了问构两人一个措手不及。
“……”问槐瞪大眼睛,惊讶转瞬即逝,换上了明显的嫌弃。
“……”构穗把宽衣解带的手收回来,乖巧地交握住,正人君子的做派。
气氛一时十分诡异。
构穗的视线不受控地落在陈月晃悠悠的奶子上。
“呀,问槐你也没睡呢?”陈月带着妩媚的笑说道。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裸体被不熟悉的男人瞧见。
构穗和问槐两人的想法此时相当一致:“这人是个疯子?”
陈月把自己胸前几绺发丝撩开,雪白的胸脯更加一览无余。
“我不想装了构穗。”陈月天真无辜地眨着眼睛,缓缓说道:“我看上你的男人了。”
仅一天时间,她友善虚伪的面具被揭了下来。
她从来知道自己是个急于求成的人,追男人没太多耐心,手段用了后没什么效果她就喜欢来硬的,通过做爱的销魂让一个男人离不开她,最后爱上她。
意外的是,问槐对她来说有着极强的吸引力,让她的虚伪只持续了一天。她本来以为可以坚持两三天的,毕竟她要考验他的真心,确认他性能力正常。
可这两个人实在让她火大,她一刻也装不下去了。
构穗傻乎乎道:“你在说什么啊?陈月。”
和构穗的迟钝和难以置信不同,问槐一下就意识到了危险。
当前的情况,他功力全失,等于是个凡人。银龙姬也不愿缓缓图之,一心想在此时把他占为己有。也就是说,他们要赤手空拳地应对一次奇袭,在军事领域来说,这是不可能会赢的战役。
“我知道你们夫妻伉俪,情深意重,这正合我的意。我坦白告诉你,我乃银龙姬敖月,办这次宝会是为了挑男人。构穗,我现在许诺你一百件法宝,把你的男人让给我。”
和问槐早知晓敖月的真实面目不同,一无所知的构穗第一次直面真实贪婪的银龙姬敖月,想到不久前两人还似朋友般愉快地聊天,相约同游,构穗心里极为难过。
“陈月,我把你当朋友!”
“朋友?呵,我银龙姬不需要女人做朋友。何况,我和你才认识多久啊?把我当朋友,你以为我会相信?虚情假意!”
敖星把一件薄衫披在银龙姬肩头,从后面环抱她。
“宫主,小心着凉。”他简短地说。
银龙姬往后靠了靠,舒舒服服地环胸注视构穗。
“请你认清自己的处境。你们俩人没有和我谈条件的资格。这诺大的银龙城,都是我的人,你们逃不掉,甚至我想杀了你们,也只用动动手指。”
她乖张地笑着。
西墙耕耘的男女停了下来,都感觉到了氛围的异样。
“你若觉得一百件法宝买不来你俩的真情,我可以再加两片银龙鳞。”
“他不是物品!”构穗怒吼道,气得浑身发抖。
问槐费力地控制着发软的手臂,扯了扯构穗的衣服。
虽然他本是打算不付出任何代价取银龙姬小命,可眼下情况生变。他一个男人不太在乎自己的清白,若真和银龙姬做了也没什么。可他担心构穗这个轴驴把银龙姬惹怒丢了小命,那样他布局的一切都是徒劳!
“答应她!”问槐有气无力地说道。
问槐不是随意轻贱的男人,构穗明白他这么说是害怕她有危险。他舍弃自己也要护着她,她不可能丢下他不管!
“瞧,你男人都知道鸡蛋撞不过石头。说实话,我比你优秀太多了,他跟着我,会比和你在一起快乐的多。”
构穗气呼呼地看着银龙姬,眼睛本来就大,一生气感觉快从眼眶里跳出来。
银龙姬不着急,她不想构穗死,她还要构穗看着她和问槐做爱,没有这一个环节,快感会少很多。
“构穗,你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问槐努力保持着神智的清醒,问道。
是的,最重要的事。
他不能说出来,只能寄希望构穗赶紧明白过来!
夜寂静,沉默的女人陡然开口道:“银龙姬,你费尽口舌与我谈条件,实际上是不想我死。我不知道原因,但我也有一个条件,你若答应,我就会做你想我做的事。”
银龙姬笑道:“原来你也不笨嘛。好,你说吧。”
“让我和他单独待一刻钟。”
银龙姬眯起眼睛,怀疑道:“你们,不会是想商量怎么逃跑吧?”
构穗扯着戏谑的笑说道:“逃跑?我们逃的了吗?这银龙宫上下,哪里不是你的人?我只是想和他好好告个别。”
问槐暗暗松了口气。
最重要的事不是反抗也不是妥协,而是把他身上的情热解了!
银龙姬说道:“你们还有机会见面的,不急着现在告别。”
构穗冷笑道:“好,那我只好自爆妖身,带着他一起死!”
“你!”银龙姬气结,却没有别的办法。反正只一刻的时间,想来出不了什么岔子。
她穿上外衣,把西墙的男女一同赶出去,和陈星一道站在屋外。
人一走完,构穗沉着冷酷的表情瞬间崩塌,急切地对问槐说:“问槐,现在怎么办?”
问槐弱着气说:“你不是知道吗?赶紧把我的情热解了。”
构穗连连点头,继续解问槐的衣服。
问槐火道:“就一刻钟时间,还用这些情趣?你直接坐上来!”
构穗手忙脚乱撩开问槐的下袍,裤子也不脱直接把问槐的家伙从里面掏出来。
性器的温度烫手,蓄势待发的样子着实有点吓人。
八个月没见,它的样子似乎和记忆里的不太一样了。
和第一次的无知无畏相比,懂事了的构穗反而不好意思起来。
她把自己裙下的衬裤脱掉,跨坐在问槐腰上。
第一次插入的经历不算太美好,问槐面色不自然地提醒道:“你轻些。”
构穗冲他笑了笑,“我会的。”
她沉下身子,把问槐的孽根一点点吞了进去。
空虚了一段时日的身体被填满,构穗迫不及待地享受起来,扭动着腰肢。
“问槐,我怎么动你比较舒服?”
想着他越舒服越能尽早射出来,构穗直白地询问道。
问槐睁开迷离的眸子,不知怎么回答。
构穗猜他神智已浑,怕是除了被上没别的追求了。
问槐性格狂放、行事洒脱,会玩也爱玩,对情爱之事却没多少兴趣。一块铁板的男人,和构穗朝夕相处从没动过欲念,如今情动的模样就显得格外诱人。
构穗也不强逼着他叫两声听听了,手把问槐的外袍和里袍往上推了推,露出他肤色苍白、肌肉紧实的一截腰腹,流连地抚摸着。
没肉了 问槐的肉嘎掉 我要加快进度
第六十一章少坞主
雨哗哗下坠,犹如天河瞬间倾灌于山谷。四周阴沉晦暗,空茫的雨雾下,一片青黑的不断山作为茶室的背景,衬托的室内愈发萧肃。
一豆灯火被点起,一人执盏靠近,照亮了面前裸露的脊背。灯火于肌肤逡巡,暗影生长在蒲团和地面的交接带,昏昏灯火里,执盏人眼睛酸涩,终找到了位于青年肩胛阴影里藏匿的朱砂痣。
他伸直手指,指尖点下朱砂,即刻,青年体内发出齿轮相契牵扯的吱咯声,脊背被打开,露出了血肉之中巧夺天工的机关结构。不可计量、大小不一的齿轮正自行运转着,暗色的银光隐隐闪动,此时但凡有一根发丝落进了机关,整个机关都会报废。
执盏人催动魔功,为中央囚禁石族妖身的机关盒注入动力。这种以契主修为养护的机关石,威力往往是普通机关石的数番。
半时辰后,执盏人收功沉息,揩去额头的密汗。他按压朱砂关闭机关核心,缓缓起身,吹熄烛盏重坐在椅上。
歇了片刻后,他抬眸看向对坐的男人,暗中审视。
男人是个没有修为的魔族,夜视能力与凡人无异,几乎察觉不到他的视线。
执盏人摩挲着自己的指节。他不喜强光,不喜干热,在父亲看来格外适合做幽雨坞少坞主,于是,他从一众兄弟里脱颖而出,得到了幽雨坞的继承权。
一位少坞主的遴择,不考究修为博识,不考究品德秉性,全得益于某些怪癖,毫无疑问,这样的少坞主得不到兄弟的祝贺,更得不到坞众的认可,反而如一只鲜艳的标靶,吸引着数不清的明枪暗箭皆往上扎。
单绵莲的声音像幽雨坞独有的一种雨鸦,发音粗砺沙哑,他看向雨打芭蕉形成的雨帘,打破沉默道:
“算上今日,鄙人与先生已相识六日。每日与先生品茗夜谈,不知不觉受了许多教导,连躁闷的心绪也平和不少。”他复转首含笑,继续道:“鄙人现在每日都期待与先生的会面,竟差点忘记了要养护这机关石,好在女侍提醒,才避开了送回机关城修复的麻烦。今夜,不知先生想聊些什么?”
幽雨坞在魔界是中型势力,山号无人不知,单绵莲将姿态放得如此低下,自称为鄙人而非少主,内敛低调的性子可见一斑。
可惜他豺兄狼弟众多,又母家式微不受宠信,单凭安分守己、恪守本分想稳坐少主之位,异想天开。
男人没有回答单绵莲,他那双狭长的凤眸携带写意山水般的飘逸,嵌着一对无牵无挂的眼珠,此时正澹淡地注视着刚走进来的小女婢。
由于单绵莲不喜强光,白天他独寝歇息,夜里才会客办公,在他院里服侍的婢子家丁都会随身携带橘子大小的灯笼,挂在手腕脚腕,或绑在腰间肩头,方便夜中入内伺候。屋内这名小女婢的灯笼便挂在手腕和肩头,在壶里添过新水后福了身便要退下。
单绵莲叫停她,让她站到屋角服侍,茶室在两个小灯笼的照耀下,昏亮几分。
“少坞主可曾听闻过一种名唤独足的驮兽?”
男人说话了,引出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话题。
单绵莲回道:“听闻过,幽雨坞内便有三头。这种驮兽乃骑行魔兽中的极品,无论耐力、速度还是体力,都是极好的。”
男人点了点头,“是的,少坞主说的这些是普遍的一种认知。”
“听先生的话音,这独足还有些鲜为人知的故事?”
“少坞主不如猜一下——独足是什么魔兽驯化而来。御断言,这种魔兽你一定知晓,且它非常常见,远没有驯化后的独足稀有。”
“嘶——鄙人常年深居简出,先生提的问题还真没考虑过。甚至,连听闻都没听闻过。”
男人扯了个附和的浅笑,敷衍回应。单绵莲知其淡薄不喜与人废话,遂即思索起来,一连列举了好些个常见的魔兽,皆被摇头否定。见他再没有新解答,男人说道:“草原与森林的交接,高耸入云的云松上生活着狸奴大小的八趾抱树兽。这种抱树兽浑身红棕长毛,猴脸无尾,四肢修长,趾长而细,是一种行动极其缓慢的魔兽,常被养作玩宠。”
男人说着,视线慢悠悠看向单绵莲,落在他的月白大袖上。若记得没错,单绵莲便养着一只抱树兽,常塞在袖筒里用手指逗弄。
听了答案,单绵莲一愣,“竟是这小东西?”
一个身长丈余,一个体短数寸,这两种魔兽原是一种,当真出乎意料。
“独足一头可卖数万灵石,而一只抱树兽贵也不过千石,这鲤鱼成龙般的蜕变自然成为魔兽商内部秘而不宣之事,外行人不知晓委为正常。至于驯化之法,御略知一二,不知少坞主可有兴致听上一听。”
单绵莲抬手恭请道:“先生请赐教。”
“赐教谈不上,只是这过程奇特罕见,御觉有趣想分享予少坞主。”
茶香混杂着雨后独有的土腥味充斥着布局精巧的茶室,男人清透寒凉的声线讲述故事时如空荡山谷里不知何处而来的笛声,不知不觉已引人入胜。
单绵莲从故事里回神。窗外雨帘已断,芭蕉正颤,风雨歇了神通,天色缓缓复青,有发白之势。
更漏浮了半格,单绵莲却觉得像通宵读完了一本经书,亢奋与乏累一同撕扯着他。
两人默而不语,一个自顾饮茶,一个对窗沉思。
良久,单绵莲开口道:
“今日便会到这里吧,先生。”
男人放下茶盏,拂袖整带,离去前说道:“时不待人,御业叨扰数日,心下惭愧,后日便打道回府。多谢少坞主近日来盛情款待,御离去前自会再来拜别。”
单绵莲送男人至院门,返回房间后惊觉后背汗湿一片,心头也渐渐涌出后怕。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墙角处的女婢子。婢子有一张婴儿肥还没淡去的圆脸,一双眼睛生得圆而有神。
“婢子名唤葡霜。”
“可有婚配或意中人了?”
年方不过十六的婢子一下通红了脸,眼睛不敢再直视自己的主子,轻摇了摇头道:“尚未。”
单绵莲眸光柔和下来,“你也知道,我院子签的都是聘用契,我并没有权利干涉你的婚配。你回家与你父母招呼一声,他们若愿意,我给你寻个好去处。”
葡霜一听忙跪下来谢恩。单绵莲身份尊贵,他找的人家定是好过寻常人家。
“不过以你的出身,怕是只能做个通房小妾,这点也与你父母言明。”
葡霜一听主子这话音,心里更有底了。未来夫家想来有些身份,就算做个小妾也能享到不少好处,日后她好好侍奉着,混当个贵妾也不无可能。她才貌皆是凡品,能得主子这样照拂实乃万万幸了。
“退下吧,让墨文进来伺候。”
挥推葡霜,单绵莲坐到书桌前。天已经亮了,换作往常他会躺在床上做着春秋梦,如今却不敢再做了……
他不是抱树兽,做不到无牵无挂;他的兄弟更不是抱树兽,做不到与世无争。驯化的出现是注定,但抱树兽的结局不是他想要的结局。
如果一场驯化只能有一只独足,那只独足只能是万不得已的他!
墨文进来后立刻磨起墨来,闲聊般对写信的单绵莲调侃道:“今日太阳一定打西边出来的,主子您竟然现在还没睡呢。”
“主子我现在无心与你没个大小,一会儿把信
封好后,你亲自送北山去。”
“北山,夫人那里?主子您……”
“你只管照做。”单绵莲冷冷剜墨文一眼。头一次见好脾气的主子眼神如此冰冷,墨文被吓得呆住了。可单绵莲不打算解释、道歉,冷着脸把信写完,火漆封好后立刻打发墨文去了。
午后,一直等着未休息的单绵莲收到了母亲的回信。
少坞主之位迫使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数年,不敢犯丁点儿错误,不敢有任何违逆,如一只蜷缩壳中的乌龟,妄想用极致的防守抵御外部的重重危险。他知道自己是父亲选出来的活靶子,性子懦弱好控制,还一片赤诚忠心,简直是掩护九弟最佳的保护伞、垫脚石!就算知道这些,他也希冀着父亲可以回头看一看他的努力,看一看他的付出,最后良心大发,施舍给他一点父爱!
可等待不一定能等到自己想要的,两年前,他等到母亲被发落到荒凉北山的噩耗,其中缘由无非是女人之间的争风吃醋、勾心斗角。可父亲要发落的女人就算不是他宠爱的女人,好歹是他名义上的继位者的生母,他竟然连知会一声都不曾有过!更可笑的是,自己还曾试图为父亲的行为找借口,去体谅他理解他!若不是这两年母亲在北山的悲惨处境时时刻刻敲打着他,他到今日都还是那个只知道讨父亲喜欢的单老五!
单绵莲盯着烛火把回信烧得精光,谋逆的想法在单绵莲心里扎下根,像等待春雨的青笋,正待破土而出的契机。
“主子,文政阁的夏博士来了,传了坞主的口信。”
“说!”单绵莲心里激荡着,他隐隐感觉到这则口信将会让他再也控制不住那个可怕的念头。
“坞主说这次的江河演练由九公子代为指挥,您连日操劳坞中事务,便在阁中好好休养,不必操心这些外务杂事了。”
单绵莲当即冷笑出声。江河演练是幽雨坞一年一度的大型军事演习,近年来都由他这个少坞主主持操演,谁都明白这指挥位意味着什么!如今父亲不装了,是觉得九弟羽翼已丰,不再需要他这把早已千疮百孔的烂伞遮风挡雨了吗!既然如此,也别怪他这把烂伞抽出伞骨去杀人了!
春笋已然破土,单绵莲心中入定,卷起被子倒头便睡。
咱只能说,咱更新频率是有点低,但是咱必须要干到完结!
第六十二章龙「Рo1⒏red」
陈香从宝库守卫处接过托盘,这金玉制成的乘器中正躺着两只银镯,每只镯子镶嵌七颗颜色各异的宝石,在库门火台熊熊火苗的照射下正散发着妖异的幽光。
“又是你来取啊,听说宝会第二关也是你做考核,看来最近很得宫主欢心嘛。原先的那个婵儿呢?”守卫大哥多嘴问道。他所说的婵儿是银龙姬身前侍奉的婢女,往日支取库中宝物都由她来办。
陈香福身顿首道:“前段时日生了场怪病,怎么也治不好,宫主便赏赐她回家养病了,也能与家人团聚几日不是?”
“哦这样,叁年了,确实该回家看看了。”守卫皱着浓眉了然地点了点头,他指了指银镯道:“你原先取过一回镯子,应该知道这镯子在戴上前不能有一点磕绊,否则石头里的销功散漏出来,效用将大减。”
“知道的,宫主特意嘱咐过了。苏大哥,我急着走了,宫主那边催的紧,下回再聊吧。”
陈香说罢,端着托盘步伐快而稳健地离去。
陈香九折八转,很快来到了温泉宫。两个婢子在殿内侍立,手中托盘放置着两件薄衣。见她入内,两人交头接耳不时带着嫉妒和嫌恶看她两眼。
人红是非多,她现在是银龙姬跟前最得宠的婢女,惹几个小丫头眼红实乃正常。
没等一会儿,宫主今晚要欢好的男子就从后帘处裸着身走了出来。陈香眼睛立刻盯着地面,不敢多看一毫,另两个小婢女则瞧得两眼发直,面红耳赤。
这少年郎的身材实在好的过分,还有胯下那物什……更是傲人。宫主男人那么多艳福匪浅,可眼前这个才当真令人嫉妒,恨不得取宫主代之,与其一夜云雨。
“奴婢们伺候公子穿衣。”一名小女婢步态忸怩地走过去,反观少年则神色从容,丝毫不因全身裸露而不自在,自然地好像他这人从出生起便没穿过衣服。
待那黑纱大褂和红纱裤穿着好,陈香按耐住心头难以言喻的激动走到问槐近前,“还请公子戴上银镯,这是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事情。”
自打银龙姬险些被男人暗杀在床上,她便多了这个心眼,与不熟悉的男人欢爱时会用销功散压制住对方的法力。这银镯的七颗宝石,每一颗都存着销功散的粉末,一颗宝石内的粉末可管叁个时辰,银龙姬会根据自己的需求按压珠子,待自己享用满足了才为对方取下银镯。
问槐伸出手臂,由着陈香替自己戴上,两名婢子清清楚楚看在眼里。
万事俱备,只待将人领到龙姬殿去,陈香突然对空嗅了两鼻子,陡然发难道:
“公子身上怎么没有宫主的龙涎香气?你们两个有好好给衣服熏香吗?这么点小事儿都办不好吗?!”
陈香拿腔作调的样子,真当自己是银龙宫的大婢子了。两个小女婢气得要死,却不敢反驳,忙拿出合手香炉重新为问槐熏了两遭。
“这还差不多。”陈香冷哼道,领着问槐和两名女婢离去。
龙姬殿大门紧闭,绸窗姜黄,灯火并不通明,连人影都照不殷实。殿前站着两男一女,女人被反绑双手,昂着下巴不知道在搞什么名堂。
“宫主,人带来了。”陈香在殿门处禀报。
“快,把两个人都领进来!”里面传出的声音娇俏迫切,混杂几声快步的跑动。
陈香把银镯给构穗戴上,推搡着两人进了龙姬殿,关闭了殿门。
楚文伸了个懒腰道:“但愿那少年耐折腾些,免得后面还需要别人补上。”他走了几步转回头,“你要在这里守着主人嘛?”
敖星置若罔闻,凝视着紧闭的殿门。
他向来认为自己在主人心里和别的男宠是不一样的,宠物和主人的爱情,可能吗?到底是年纪小见识少。
楚文思索到此,轻蔑勾起唇角甩袖离去。陈香收回视线看向敖星,“我与您一同等吧,有人陪着总比一个人干等有趣。”
龙姬殿内
敖月把构穗绑到床柱上,巧笑嫣然俯在构穗耳边道:“一会儿你好好看,看看他能坚持到什么时候。记住,一定不能把眼睛闭上哦,否则我就……把你杀了再曝尸荒野,让你的骨头都被风沙腐蚀成渣。”
构穗十分给脸地送给银龙姬一个白眼,无耻两个字在嘴里嚼了嚼,最后变成了不爽地吧咂嘴,来了一句:“屁话真多。”
银龙姬被骂了也不恼,她怕构穗什么反应都没有,那样就不好玩了。
她走到问槐身边,检查了一下银镯。红宝石在殿外已被陈香按下,销功散打进了体内,纵问槐天大的本事这叁个时辰也只能任她摆布了。
银龙姬轻轻一推,问槐身软地倒在床上,他表情像一块石板,构穗心里没底起来,因为她能看出问槐眼底隐约的慌乱。
“别怕,本宫主会很温柔的。第一次就让本宫主动吧,等你知道了这其中的销魂,再让你施威。”
构穗心里说不出的怪,她为问槐解了情热,不是让问槐方便行这种事的。他最好有了好办法脱身,否则别怪她用那些不靠谱的法子了。
银龙姬保持着好东西要慢慢享用的习惯开始调情,手指钻到问槐的袖口里揉捏他肌肉结实线条流畅的小臂。
问槐的肌肤真的好摸,又光又滑,温凉合宜,银龙姬满意地不得了,很快就趴在问槐身上,下了嘴亲问槐的颈子。
活动五指,出手前问槐好整以暇看了床脚的构穗一眼,差点没笑出来。
这女人什么表情啊?深闺怨妇看自己男人偷情?不对,更像是看见老母猪在地里面拱她种的白菜,心里又恨又急,却不舍得动手打好不容易养肥的老母猪,大抵就是这样纠结扭曲的表情。
再不动手,她恐怕就要把眼珠子瞪出来,手指甲扣断开。
问槐假意动情抚摸银龙姬的颈背,另一只手则伸至两人之间附在银龙姬的左胸上。一切都好似男人难耐情欲的爱抚,令人无法设防。就在构穗怀疑问槐假公济私的瞬间,他指间运转魔功瞬间扼制银龙姬的头颈,右手则如锋刀瞬间捅破银龙姬的胸膛按住她胸腔里跳动的心脏。
心肌的触感是一种诡异的滑腻,银龙姬愕然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怎么会?”她难以置信道,鲜血从她的口中涌出,落在问槐苍白的脸颊上。
“销功散为何会无效对吗?”
敖月喉间传出咕咕水声,她已说不清话了,淡蓝色的眼瞳充斥恐惧与疑惑。
问槐抽出剖心的右手,缓慢又强硬地捂住了敖月的嘴,“陈令生……他养了个好女儿,本尊会好好感谢他的。不过,就算销功散没有被动手脚,那种药也伤不到本尊万毒不侵的身躯分毫。可惜你出生在镇荒海,从未听过本尊的名号,所以与你说明毫无意义,你就不明不白地去死吧。”
“问槐你,你杀了她?!”构穗这时才看清昏光中呈暗色蔓延的东西是血,“为什么!她对你做了什么,你要这么对她,不就是被她啃了两口吗!”
问槐冷眼看张牙舞爪的构穗,不作解释。构穗现在被捆着,体内还有销功散阻止不了他,等办完事他自会酌情与构穗解释。
银龙姬胸膛上的伤口不断流出护着她周身经脉的真身法力,等这些法力光尘消散地差不多时,问槐一直扣住银龙姬后颈的手指刺入皮肉,抓住那根小指粗细的滑腻奋力一抽,如扬起一根马鞭在空中抽出破空之声。
银龙姬满口血污混着白齿,问槐怕她求救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捂她嘴时已把她下颌整个捏碎!如今龙筋被尽数抽出,银龙姬如被夺走了所有命脉,临终前竭力呜咽一声,惨死在白羽床榻,很快现出了银白的蛟龙真身,却是无骨无筋如一条白肉。
构穗呆在原地,她猛然想起当年在大漠里李莲的死亡,那时的她对于那个女人的死无喜无悲,对害死了李莲的问槐无怒无厌,按理来说,现在的她面对银龙姬的死也应该和当年的反应一样,可是她却愤怒。
她知道银龙姬手上必然染有别人的鲜血,所以她并不是因为银龙姬被杀而愤怒,她愤怒是因为问槐——这个卑劣无耻、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狗男人。
问槐把龙筋收进墟鼎,离开镇荒海的最后一环已经找到了,现在,这些环该串联起来了。
他收敛笑意,走过来将构穗手腕的绳索解开。
“又要因为无关紧要的人怪罪我吗?”他鸦睫覆眸,不甚在意地风凉道。
他看透了她的心思,仅从她的眼神就读懂了她。
“我只是不想你做一个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人。银龙姬和你无冤无仇,轮不着你取她的性命。”
“哦?照你这么说,那个差点把你奸淫的男人我也不该杀了,我应该冷眼旁观,等着看你复仇的好戏。构穗,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两面叁刀?别人伤害你,我杀了他就可以。银龙姬害过别人,我杀了她就不行。呵呵,你不觉得你的话说出来十分可笑吗?”
问槐捏着构穗的下巴,形状无辜的眼弧下邪气四溢。他摩挲着她那张总能惹他生气的嘴巴,呢喃道:
“我受够了构穗,我不想一直开导你,改变你那些单纯到蠢的思维,你不会觉得你能为该死的人说几句义正严辞的话就做到了佛祖教你的那套众生平等吧?我告诉你,这方面我做的比你好。因为我很明白,我在众生之前,我在众生之上,我善众生皆善,我恶众生皆恶,除我之外,众生才是平等的,所以我杀人不论好坏,助人不论好坏,一切都以我为准则。至于你那委屈自我的一套,你在讨好的是别人还是自己,麻烦你,搞清楚。”
问槐乖张地笑了笑,稍尖的虎牙抵着他的凉薄的下唇,“你这么善良,这么善解人意,一定能明白我说的也不无道理对吧?你也平等地对待我吧,不能因为我和你比较熟就对我严加要求啊,那样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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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月与海
“掌柜的,取信。”
“鸽牌出示一下。”
问槐递了木牌过去,掌柜的接过来对着上面的数字在鸽笼里找到只白鸽,从鸽脚处取下信筒,翻着账簿说道:“一叁七,客官瞧一下,这信筒火漆完好,未开过封……鸽子停了近两日,宿费十五晶。”
清了信鸽的宿费,鸽子和信都交到问槐手上。这种经过信站训练的信鸽会停在各地信站内,常用作外出客旅时递送书信。
问槐提着鸽笼一边读信一边往外走,信站外构穗正舔着糖葫芦的米衣,闲等着。
瞧问槐出来了,她牵着两匹马走过去问道:“怎么样,陈香那边有进展吗?”
“嗯,在南海发现了赵家公子的行踪,她正赶去南海城寻找,至于段燃那边……目前还没新发现。”
构穗吐出个山楂核,乐呵道:“真好,能找到一个是一个,赵老爷在雪住城对你我照拂有加,能找到他的独子,得知其现在是否安好,赵老爷泉下有知也会安心的。”
问槐嗯了一声,这点他和构穗想到一处去了。赵禄光尽忠而死,他这个做主公的实有安顿好其后人的责任。
“我们接下来去哪里?”构穗咬下最后一颗山楂球问道。
问槐看向围着这座小城的错落群山,这些山峰高耸入云,看不见顶端,令人望而却步。生活在这座山城的人们也鲜少有去攀登者。
可他知道,这连绵的巨山后隐匿着这个世界的终点,它们连成一线,分割了大地与天空,割开了云海与土壤,几乎一年时间,他才找到这个存在于郦御猜想中的梦之地。
“要比赛吗构穗?”
“又比啊?”构穗嘟起嘴唇。
两人这一路上为了消遣解闷,比这比那的,分了十数个第一第二了。
问槐哈哈笑道,“就算经常输,也要有口心气争第一不是?你就说比不比?”
“比啊,这回我一定赢你。说吧,比什么?”
“就比我们二人谁先翻过那座山。”
构穗揉了揉眼睛,用手搭了小棚子顶着阳光朝远处看个仔细,难以置信道:“问槐,你说真的?”
问槐点了点头。路途漫长又艰险,他不给构穗浇点油,真怕她坚持不过去。
得了准信,构穗退堂鼓不敲了,心里战火熊熊,“要是我赢了,有什么好处吗?”
“你说。”问槐气定神闲,丝毫不慌。他知道构穗翻不出浪花,要的奖励无非是吃喝玩乐这些。
构穗眼珠子一轱辘,来个主意:“我要是赢了,你把咱俩的八字合一下,我想看看你是我什么怨种。”每回吵架总能让他占住理,话都驳不出几句。她不信玄学,但是,郦御说得对——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算上一算,他指不定是她的天命克星。
“不可,哪有自己卜自己的?天女真想知道,我可以把我的八字奉上,你自找个相师合去。”
“行。你呢,赢了要什么?”
问槐略略沉思后说道:“届时,天女便听我讲个故事罢。”
如此简单,不像之前,要么让她端茶递水、洗脸洗脚,要么让她表演一段敦煌歌舞。说实话,她连敦煌是什么都不知道,只能凭感觉瞎跳,他还夸她舞得不落俗套,结合他当时的表情翻译一下大抵是——丑得出奇。
两人约定既成,在山城暂休一夜,补充供给,第二日一早便一个赛一个精神地爬山去了。
问槐是走过一次的,想让构穗领先还是落后全在掌握之中,直耍得构穗时而亢奋时而低落,两人叁日后下山时,构穗已成半个野人态。
“这算谁赢?”
构穗抬头看向身畔的少年,少年状态也好不到哪去,只比她脸上干净点。
“不如……双赢?”
构穗小鸡啄米,“好,就这么算。”她咧嘴一笑,放下心欣赏起眼前望不见边际的青色草原。
草原的青草长及脚踝,不知名的小花随处可见,踩在这片土地上,脚底是羊毛毯般的柔软,鼻翼里充斥青草与泥土的芬芳。
构穗大口呼吸着,在这人迹罕至的世外之地,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吸取着天地的灵气。而她也早早注意到这里的云霞绚丽地像世间所有的颜色汇聚,美得不可方物。
一声长而尖的手哨,一段悠扬的吆喝,构穗好奇地看着问槐,不知他这样做想干什么。
“还有段路要走呢。”
他正说着,一串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随着一声嘶鸣,一匹叁色花马出现在地平线处,往此地奔袭。
“这是草原上的野马,上回来的时候为了日后也方便就驯了两头。”
“哦……等等,上回?你之前就来过了?”
问槐狡黠地眨了下眼,“反正天女也赢了不是吗?就不要与我计较了。”
他翻身上马。野马连马鞍都没配,他也依然骑得稳当。
“另一头似乎离得太远了,无妨,你与我骑一头。”
说罢问槐俯下身就着构穗的胳肢窝轻松一搂便将她搂到身前。
“爬了叁天山,你都饿瘦了。”他在身后笑吟吟道,构穗猛地被抓到马背上脑子还以为自己在地上站着,表情有点呆呆地。问槐坏心地舔了舔牙尖,抓着马鬃脚跟一踢马肚,这匹驯服没多久的野马就疯了一样往前方狂奔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
极致的速度下,构穗的尖叫如期而至,灌着风啊呜啊呜地响彻草原。
靠在问槐怀中扯衣躲风的构穗不知马跑了多久,只觉得时间漫长又宁静,风声、问槐的喝驾声、马儿的嘶鸣声充斥着世界,具象成一幅幅鲜活的画面。她想了很多没有意义的事情,杂乱不堪,如扭曲虚幻的梦境,连做梦的人都不知道它们代表了什么。
风声渐渐停息,问槐略微急促的呼吸在耳边清晰。
“到了。”他看向怀中龟缩的构穗。女人的头发乱糟糟的,说她顶了一个鸡窝也不过分。
问槐不觉勾唇笑着,照构穗头顶揉了两把,把鸡窝弄得更乱了。
构穗抹了把被疾风刮出的眼泪,可怜巴巴道:“谢谢你,问槐,我内脏都要被颠吐了。”
“看前面,构穗。”
构穗眼睛睁开一眯缝,缓缓看向前方。
这是,金色的……大海?
云海漫卷,一望无际,深金的夕色普照在云层之上,金色的波涛在草原来风的贯通下向着远方翻涌滚动,如一条活着的金色大河,流动着独属于云雾风的生命脉搏。这张扬又内敛的云海有了罕见的欣赏者,霞光夕色披在二人身上,像大自然发出的诚挚邀约,请他们堕入世间绝无法人为创造出的恢弘绝景。
两人久久沉默,直到夕色暗下,红霞渐渐染深云海。
她一直想看大海,今日也算是见到了吧?
构穗抹去泪痕,大自然的壮美使她震撼得无以复加,鼻子从一开始就酸酸的,后面流了泪又变得堵囔囔的。
她回过神,发觉自己一直靠在问槐的胸膛里,手还搭在他的手上。
……而且他的手臂什么时候搂住她腰的?
构穗掩饰掉不自在,说道:“问槐,谢谢你带我看海。”
问槐随意笑道:“天女客气了。怕赶不上时间,马驾得快了些,天女莫怪。”
说罢问槐翻身下马,看了看远处快完全沉入云海的夕阳。
“下来吧,吃点东西。”问槐对构穗说。
两人席地坐下,构穗从墟鼎里取了叁样小菜一瓶清酒和几块干饼。食物大部分都存放在构穗的墟鼎里,方便她随时取食。问槐饭量不比她,一日叁餐都没构穗一餐吃得多,加餐的小零嘴更几乎不沾,构穗常觉得他没口腹之欲,生活会少了些乐趣。
“你要喝酒?”
“嗯,你陪我喝两杯吧。”
“怎么突然想喝酒了?”问槐看着构穗在他杯里添上了酒。
“良辰美景佳人,今日全凑齐了,不来点美酒感觉和大诗人写得诗歌对不上号。”
“郦御教导的不错,你还知道大诗人喜欢在诗里写酒。”
“可不,他……嗯,反正是个顶顶厉害的先生,顶顶会教学生的先生。我现在知道好多好多大诗人,你猜,我最喜欢的是谁?”不等问槐回答,构穗嘬了一口酒大声自答道:“青莲居士——李太白!”
构穗有点酒精过敏,一口酒下肚就面红耳赤,露出醉态。她也知道自己的量就两盅杯,多一点没有,所以喝得很珍惜,小口嘬饮。
这种青梅酒一旦开封就要及时饮用,否则梅子味散去,味道大不如开封前。构穗每回拆酒只喝两杯,而为了不浪费段燃酿的梅子酒,问槐通常是打扫的那个,喝构穗喝剩的。
“天女还记得我们前几日的约定吗?”
场子渐热,两人的话题转来转去转到了那个小故事上。
构穗点点头道:“记得,你要现在说吗?”
“嗯,现在无事亦无趣,讲出来给你解解闷儿。”
“有你有酒有好吃的,我一点也不觉得闷。你要讲就讲吧,我听着呢。”
问槐手肘支在一条盘起的腿上,撑着自己的下颌声音渐轻道:“话说,很久很久之前,有一位南天因果菩萨,法号什么的不可考究,只知道他负责看管被佛祖收伏的妖邪。妖邪被镇压在一块山海石中,因果菩萨坐在莲台之上镇封这块山海石。日月如梭,不知过了几千几万年,山海石中的妖邪繁衍生息,早已数量惊人。有一日,这群妖邪之中有个妖怪说道'再在这小石头里待下去,迟早有一天要被其他妖怪挤成肉饼!再说了,兄弟们从没做过恶,你们的父母、祖父母也没做过恶,只是先祖做了恶才被佛祖镇压在此,凭什么要一辈子待在这破地方呢?依我看,我们逃跑吧,去外面的世界,再也不怕被其它妖怪挤死!'大家一呼百应,开始商量怎么跑出去。他们思来想去,觉得那个坐在莲花台上的因果菩萨是关键,只要能让菩萨从莲花台上下来,莲花台镇封一解,他们就可以逃出去了。可问题是怎么能让那个每天只知道闭目诵经捻佛珠的菩萨从莲花台下来呢?”
问槐讲到这里看向已经听入神的构穗,问道:“天女有好法子吗?”
构穗啊了一声,有点意外问槐突然发问。她很快思索起来,说道:“让佛祖请他去经会听讲经可以吗?”
“也可,那我再问天女一个问题——那些妖邪要如何让佛祖去邀请南天菩萨呢?”
问槐这么说,构穗已知道此法不可能了。
“……让他们和菩萨斗法,把菩萨打下来。”
“这样的话,菩萨发现是他们先在石内作乱,违背了佛祖的训诫,便能使用法力挥挥手把这群妖邪打得落花流水。”
构穗眼睛落到自己的酒上,“把菩萨灌醉,让他醉得摔下莲台,怎么样?!”
“可菩萨根本不会和妖邪喝酒,他是个一心搓珠念经的菩萨,没那么多不净的六根!”
构穗答得太离谱,问槐太阳穴直突突。
“送吃的也不行?”她小心翼翼地再提一法,果不其然得了问槐凌厉的眼刀。
“那你说吧,那群妖邪打算怎么办?”构穗懒得猜了,坐等着听答案。
“妖邪们观察发现菩萨每天早上都会审视山海石有无异样,于是他们派出石内最漂亮最火辣的女妖邪,脱得精光每天早上在高处跳艳舞。”
“啊?”构穗听完解答,感叹道:“这么不靠谱的法子,真的不是你瞎编的吗?”
“不靠谱?这个法子可比孕母十月怀胎确定孩子是不是自己亲生的办法还靠谱。南天菩萨每天早上都能看见一个绝美的女子对自己搔首弄姿、极尽勾引,没多久他便走下莲花台寻那女子云雨去了,妖邪把握机会倾巢出逃,最终凭借智慧获得了自由。没了。”
构穗脸上大写着无语,这故事随便地像把一本小说翻开放地上踩几脚,哪些字被踩中就把哪些字摘出来拼成一本新小说,就是随便到了这个程度。
“这故事我在西天为什么没听过,我看一定是你瞎编的。”
“天女是西天佛门中人,我这讲的是南天因果菩萨,你们不是一个地方,故事不通委实正常。”
“可是这世上没有什么南天佛门啊。”
“天女说没有就没有吗?你只是还没听说过,我现在告诉你了,便真的有。”
构穗抽了抽嘴角,把嘴里嚼成渣渣的香酥花生米咽下,生硬道:“说得有理。”
构穗生动的小表情全是被逼良为贼的无奈,问槐心境更加愉悦,如眼前正冉冉上升的明月,满是皎洁澄明。
他懒散地看了会儿月亮后坐直了身子,手心一翻掌中出现一撮小臂长短的莹白细丝。他小心地捻起一根,对着月亮比了比,以他卓越的眼力只能看见一线朦胧的白雾。而在构穗的视角看,问槐两指间没捏着任何东西,细丝完全透明不可视。
问槐挑着眉冲她一笑,缓缓吹气将指间的细丝吹向远方。
“天女要吹吗?就当是吹蒲公英玩。”他抬了抬手心。构穗从中捏了一撮。
“一次少吹些,这样可以多许几个愿。”他叮嘱道。
构穗点了点头,捏着细丝的末端学着问槐的样子对着巨大的月亮吹去。
这里离月亮很近,仿佛一口气就可以把细丝吹到月亮上去,不知这样许的愿会不会更灵验些?
第六十四章选择
(对第62章后半部分大修,镇荒海篇完结倒计时中……4)
幽雨坞南部山脉有一至多容纳十条蓬船的小渡口,因四季盛开红枫得名红枫渡。
此时,一条蓬船正荡开落满红枫的江水,行在金光垂落的峡谷之中,缓缓朝渡口而去。
单绵莲负手立在茶肆卧栏前。极目远望,缕缕金辉正刺透厚重的乌云,江面光影斑驳如浮动一层宝石,鳞鳞闪耀。
雨过天晴,疾风歇去,幽雨坞少有晴日正要肆意蔓延在峡谷之中,而他许久没在白日时分外出,身体多有不适。
不过,既然已决意要做那件事,这种因为强光而产生的身体不适便可克服,显得微不足道起来。
单绵莲回过身,走到桌边坐下。
茶肆四面通透布置简陋,他已让石影清退了无关人士,方便他和郦御在肆中议事。
眼前这位名动魔界的谋士为何协助他夺取坞主之位,又是替谁做事为谁效力,这些他一概不知。不过有一件事是明确的,他和郦御背后的那位有着共同的利益,既如此,他有何拒绝的理由?
“送行先生至此地,以先生聪慧必然明白鄙人的心意。既然你我二人有诚意合作,虚礼暂且搁置,客套的话也不必多说,我直白相问:先生需要我提供什么?”
求策者给予所能提供的一切,剩下的便交由谋士谋划——这是魔界主臣之间最为常见的公事模式。能将求策者所有物尽其用,发挥最大的价值最大可能达成目的,这种谋士堪称上谋。而在此之上,还有一种谋士。物尽其用只是他们做事的基本准则,伺机而动百不失一才是他们最为智慧的品质。这种谋士出手便有绝对把握,因此常能功绩卓越留名青史,为后人传颂。
单绵莲揣测,他能得到郦御襄助必然具备了争夺坞主之位的所有条件。
单绵莲明确了合作意向,常日里压在郦御心头的重石终是轻了一些。
世上哪有什么绝对可以成功的事?遇见构穗后,这样的认知明晰起来,常令他感到乏力。明明一切在他的计算之内,明明他已如愿获得了自由,可就是有什么脱离了控制。到底,是什么呢?
郦御收回看向渡口那抹黄影的视线,神淡如水道:
“几封信。”
“信?”
“是的。这次江河演练,九公子代替了你的职务操练叁万坞众。而他本人年少气盛,获得如此良机必然要大展拳脚,向万千兄弟、坞众证明自己的能力。而你作为九公子的兄长,又富有演练经验,自然应该襄助九公子,写几封书信传授一些经验。”
单绵莲拧眉思忖,面露难色道:“先生是说……让我卖九弟一个人情,顺便立一个仁兄的假象?”
“假象?呵呵,少坞主莫要贬低自己,你是真心襄助弟弟,怎能用假象形容。所有人,包括你的父亲都会觉得你深明大义、宽容友爱,挑不出任何错处。这封信一定要好好写,哪条水道危险,哪条水道速快,哪里适合登陆哪里适合停泊,都要写明。万不能一次写全,要分开写,这样才可日日送信。”
单绵莲努力理解此计背后的深意,奈何实在想不出干这种事除了有个好名声还能有什么好处。
“我愚笨粗鄙,还请先生明赐,莫要打哑谜了。”他苦笑道求放过。单绵莲城府浅,数年来恪守本分没干过出格的事,不像问槐这种心狠手辣的主公,郦御一提他便知道这后面还有毒计,会乖乖地等郦御后文。
“若御没记错,举行江河演练的是地江,此江顺流而下流经大界谷。大界谷叁面环山呈袋状横亘地江,从袋口驶入后因谷内暗流汇集,船只再难从内驶出。此地凶险,离演练场所仅两百里,少坞主写信时一定要着重强调此地的凶险。每一封信都要写,嘱咐九公子万不可深入。”
单绵莲点头沉吟道:“嗯……此地确实凶险万分,之所以得名大界谷还因其界门联通。不过,我那九弟向来与我不对付,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恐怕不会承我这番好意。”
“是了,”郦御勾唇饮了口茶,“九公子当然不会。生性多疑之人,少坞主的任何善意都会被看作算计。”
“那先生为何还让我多此一举?”
“写信不过是御为少坞主铺的退路,顺便提供一点助力罢了。接下来的每一点,少坞主必须做到。第一、派遣亲信到兵马阁副将王潇府上拜访王府老夫人,不论老夫人见与不见,亲信离开时需神态轻松面带喜色;第二、少坞主操练江河演练多年,在军中应有点人脉关系。随便找一信得过的军官,每日晨会部署操练方略时,全力支持王潇将军建言;第叁、在军中散布大界谷内蕴含魔王宝藏的传言;第四、”
郦御突然停顿令单绵莲呼吸一滞。他布策时的冰冷严肃令单绵莲紧张激动地打哆嗦,现在心跳都快停拍了。
“第四……是什么?”他瓮声瓮气小声问道,坐态也如要行窃的贼,畏缩起来。
“第四、少坞主要舍得掉这叁万坞众,不可有妇仁之心。五日后,地江的水匪将替您除掉所有人。所以,御需要少坞主提供五日后的战略部署图。这张图会在每前一日的晚上呈递到幽雨坞主的桌案上,以少坞主的身份偷看到这张图并不难。”
“你,你是让我做内奸,做‘卖国贼’?!”单绵莲低吼道,伏在石桌笼兽般迎接郦御居高临下的视线。那对琥珀色宝石依旧没有多余的情绪,阳光下透彻地像一汪清潭静水,令人难以想象这里面蕴含的,是多么卑劣的计策。
“区区叁万,对幽雨坞来说不过是暂时被砍了左手,若少坞主连这都舍不下,不如出家入佛,躲在庙院里,免得日后被九公子落了头,尸骨无埋。”
越是轻飘的话此刻越是沉重地砸在单绵莲心头。他双手骤然握紧,额上浮出心里挣扎急出的汗珠。
“你原来是为地江的水匪效力。”他咬牙挤出话来,又突然大笑,一改温和友善的态度,嘲讽道:“当年名动魔界誉满天下的谋士竟然和那些宵小厮混,当真,令人唏嘘。”
他们这些依水为家的人最看不起的就是水匪。出水捕鱼、运送货物,不知多少人命丧水匪之手。
郦御直勾勾看着突然就视他为豺狼虎豹、过街老鼠的单绵莲竟露出一抹妖异的微笑。他不因被轻慢愤怒,更不因被厌恶而羞愧,他生得极好的皮囊,每一处都透着女娲偏爱的刻画。而他就用这幅皮囊演绎着傲慢狂妄——一种不该出现在这张神仙难比出尘,云雪难及清冷的脸上的情绪。
“少坞主做了足够的准备才来为御送行,心里应隐约猜到。请不要在御面前惺惺作态,船马上就要到了。”
“……”单绵莲被吓得煞白的嘴唇微微颤抖着。是的,他早做了最坏的预想,可当这一刻来临的时候,还是那么难以令人接受。
乌云洞开,露出云后暖黄的太阳,江水夹在枫山指间,红枫作线金水成带,水波一荡便景凝旷古,令人想向着远方不断航行。
蓬船驶入渡口,栈桥上一个清癯飘渺的青衣男子拢袖而立,闲看蓬船扫开水面的枫叶。
似乎想到什么,男子自顾笑了起来,几不可查地摇了下头。
“真稀奇,笑得这么开心,是遇见好事了?”
蓬船上一个少年一边说一边弯腰走出船篷。他一身茶色道袍,腰间却绑了条麻绳,把本宽松自在的衣服穿得不伦不类。细长脖子上奇怪地绑着叁枚铜钱抵在喉结下方,令人幻觉自己的脖子不自在,两个小小的耳垂更各坠一枚铜钱,吊在半空晃晃悠悠,也不怕偷贼拽了去。
果不其然没得到回答,少年自讨没趣地撇了下嘴,换了个话题道:“事儿我办妥了,一千叁百零六万又九百八十八颗灵石,一共买了……”他手中有一本小册子,他翻了翻确认道:“两万六千八百一十九头,我跟老板谈了价,其中二百一十九头是送的,一部分难卖的削了价,算下来折了一分八。”
“江运的钱算了吗?”
“哦,对对对,还有江运。啧,不过我赶着来接你没找镖船。”
“无妨,路上寻一家。”郦御说完上了船,少年跟上,一屁股坐到对面,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算盘打起来。
“老郦,你当初承诺的是几分来着?二分五?对对对,二分五……”
少年一边埋头打算盘一边自问自答,郦御倚住船蓬拿出一本书看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打算盘珠的声音停了,好奇道:“你买这么多魔兽做什么?买的还都是不厉害的。你既然要花这么多钱买魔兽,干嘛不买点厉害的,一头打得过一百头,还比买一百头不厉害的便宜。”
“因为没有区别。”
“怎么没有区别?分明是一只猫和一只老虎的区别。”
郦御抬眼,从书籍边缘回望。
“孔小友,你我之间已约法叁章。你花钱办事,别的一概不问,而御会在一年后,回报至少叁倍的花用,助你成为心心念念的军商。如此丰厚的酬劳,望小友不要因为多嘴而错失良机。”
孔方一愣,突然以袖拭脸哭嚷嚷道:“我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你这么较真做什么!我好奇不行吗?呜呜呜,小孩子有点好奇心,不很正常嘛!”
郦御静看孔方作戏,许是觉得有碍观瞻,看了会儿屁股一扭,转到背对孔方的方向继续看书。
被这般冷待,孔方在郦御身后张牙舞爪地比划,默声演了一段武松打虎。
要不是想自己当老板成为魔界首富,要不是在明智馆被郦御花言巧语蛊惑,他现在至于受花钱买不痛快的气?
孔方翻了个白眼,抱着前襟蜷在角落里睡觉去了。
第六十五章青衣
构穗吃惊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对方冲她福了福身,略显沧桑的面容挂上友善的笑容,“看来姑娘还记得奴婢。”
眼前女子正是自雪山送行后,构穗再没见过的故人青衣。构穗识得第一个字是她教的,穿得第一套汉装是她采买的,在那段无聊等待的时日里,是青衣红衣陪她消遣时光,带她体会尘世的热闹繁华,她第一次知道镇荒海内生活着许许多多无辜的人们,他们的数量远多于关押此间的妖魔堕仙,从未作恶,却注定在此间受难。
对于青衣红衣,还有那位负责保护她的大哥,构穗从没忘记。
“怎么会不记得?你当年在马车上给我披上的那件狐裘,我现在还在穿。不过……”构穗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讪讪道:“你缝在狐裘口袋里除虫的香果被我贪嘴吃掉了,唔——味道不太好。”
青衣一听捂嘴笑道:“姑娘性子没变,还是这么童趣!”复又上下打量构穗,“但是,人瞧着比一年前鲜活了,奴婢差些认不出。”
“是了。我上山后认识了极好的人,还拜了先生,和他们生活在一起。这一年来学到了许多知识,也明白了许多道理。”构穗斜眼看了看问槐,胳膊肘撞了撞他道:“我特别是要谢谢这位,没有他我早已死了的,也遇不见你们。所以,你能不能不生气了?”这后一句是说给问槐听的。
早上因为骑骆驼还是骑马,两人吵了一架,冷战到现在。借此机会,构穗忙表衷心,想掀篇儿。
“生气?天女何出此言?”问槐扯了个假笑,吸了口解暑的果茶,咯吱咯吱嚼着泡发的陈皮。
叁人此时位于银龙城市集外围一家茶肆内,围坐方桌纳凉消暑。
构穗率先服软没收到成效,她也不热脸帖冷屁股,扭过身继续和青衣聊起来。
“青衣,你怎么会在这里?”
“奴婢跟随主子南下,前两日陈香姑娘寻来南海城,主子这才知道问公子一直在寻他,便遣我来向问公子当面报个平安。”
“这样……那那件事,你家主子知道了吗?”
青衣面露苦涩,“老爷的死讯,公子早已知晓。”
构穗嗫嚅着嘴唇,不知如何安慰。亲近之人死去的感觉她未体会过,但看书上的描写,那一定极为痛苦。
“望赵公子节哀,还有你,别太难过了。”
青衣叹了口气道:“放心吧姑娘,这种变故在此间太常见了,青衣伤心不过来。”
“这是何意?”
“哎……姑娘可还记得红衣?她上个月被紫雷要了命,前两日才下葬。”
“什么?!”构穗不由惊呼。震惊过后,构穗的脑海里浮现出红衣短窄消瘦的面孔。她记得红衣极度畏惧法神,旁人提及都令她浑身发抖。
死在紫雷之下,那一刻的红衣会多么的绝望恐惧。
“你们聊,我出去买点东西。”
问槐一句话拉回构穗心神,等她反应过来,问槐已混进熙攘的人群不见踪影。
“构穗姑娘,刚才问公子在,有些事青衣不方便说。现在,青衣想请姑娘听一听。”
构穗心里奇怪:究竟什么事,连问槐都听不得?
“你请说。”
“姑娘是不是在帮问公子从此间逃离?”
构穗面色一僵。
青衣说的没错,当初在山洞里她坦白要将无字天令赠给郦御,而作为自己出尔反尔辜负了问槐的补偿,她答应了问槐的请求,协助他离开镇荒海。具体怎么出逃她一概不知,只是听从问槐的安排走南闯北,旅行一般。
这事青衣如何知道?是问槐告诉过赵群霖再被青衣听了去吗?
“姑娘莫要多想,青衣没有任何恶意。”话音甫落,青衣一提裙摆扑通一声跪在构穗面前,叩头道:“请姑娘也帮帮我们吧!我们只有姑娘您可以搭救了!”
如此变故,构穗一下慌了神,她一边搀扶青衣一边惶恐道:“青衣你这是做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青衣坚持跪在地上不起,抬脸泪流满面道:“青衣对不起您,可除了求您青衣不知道还可以求谁!”
“你你你,你说明白些,你让我帮你什么?”
“帮我,不对,是帮我们这些凡人逃出去!只有姑娘您可以办到!”
构穗傻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过了会儿,她强装镇定道:“你先起来,慢慢解释给我听。”
青衣拭泪起身,抽泣着坐回椅上。
“法神神目日夜巡视海内,青衣不能说的太明了,请姑娘尽力去理解青衣话里的意思。其实,我家老爷和公子一直在帮助问公子。他们精心准备许久,听我家公子的口风,近日就可成功,届时我们兴许也能从此间逃离。可我们不像问公子法力高强,门开的一瞬足已脱离此间。我们这般的凡夫俗子,这一瞬犹如天堑鸿沟,不可逾越。但是姑娘你,兴许可以为我们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等一下,你说门开?”
青衣点头承认。构穗寻思了一下门开的含义,脊背发寒涌出后怕来。
问槐那个逃出去的办法是打开镇荒海的法门?这岂不是意味着此间的妖魔鬼怪皆有逃出去的可能!
似乎意识到构穗在担忧什么,青衣适时地开解道:“姑娘不必如此忧虑。外面皆是天兵天将,还有法神兜底,逃出此间的邪物断无法为祸人间。可我们这些出生在海内毫无罪责的普通人,因没有罪名记录在册,出去之后上界无从追查,极有可能获得自由。我想求的便是请姑娘给我们这些无罪之人一个机会,结束我们世世代代的灾厄与诅咒。请姑娘,成全!”
青衣再一次下跪,头重重地磕在地上不再抬起。
路过的行人投来怪异的视线打量二人。构穗觉银龙城的烈风在此刻宁静地可怕,什么声音都不再有,仿佛整个天地静静地等待她的回答。
就在构穗快要被自己逼到窒息的时候,一双手按住她的双肩摇晃着,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呼唤着,一张模糊的脸贴在她的面前对视着。
视线逐渐清晰,背光的人影有了光的轮廓,构穗认了出来,是问槐,又一次来救她了。她庆幸,可能有些夸张,再晚一点,她真的会死。
“青衣呢?”
乞求她的女人已不在茶肆内了。
问槐倒了杯果茶递到构穗面前,寻常道:“我打发她走了。”
构穗心里暗松口气,捧着微凉的茶水嘬饮起来。
夜深人静,构穗躺在床上难以入睡。问槐如往常一样微蜷颀长的身体睡在桌子上,夜色里能看见他流畅有度的肩腰线条。
构穗干瞪着眼,没扰问槐的梦,没做自己的梦,看着天窗的一方星空直到天明。第二天一早,她又拉着问槐去市集里吃喝玩乐。
城下市集人多口杂,各类小道消息传得飞快。两人逛了一圈,大抵确定银龙姬的死讯并没有流出银龙城,反而是市面上近日来出现了许多不知来历的银龙鳞,数量比历年宝会送出的银龙鳞加起来还多,实在可疑。一开始,法宝商们以为是伪品,鉴定后都确系真品,具有抵御紫雷的功效。
两人逛吃逛喝,不知不觉星罗棋布、月上云端,已是上半夜。
此地唯一的水源是一汪大而浅的湖泊,水草丰盈、地势平坦,旅客的马匹皆在此地放牧。
在构穗的撺掇下,两人脱了鞋袜把脚泡在冰凉的湖水中,聊着些有的没的。
“你看,他们洗澡洗衣服都在这湖里,咱们两个人泡个脚不过分吧?”
“不过分,反正不会喝出怪味。”
“嗯???”
“在这里住,我们每天都在喝别人的洗脚水洗澡水,天女喝出味道了吗?”
构穗嘴角抽抽,“问槐,你可不可以不要说出来。”
问槐道:“我已经说了。”
构穗撅了撅嘴。小插曲转瞬即忘,她双臂伸直撑着地面,脚背撩起水波搅动起湖面的星月之影。
“问槐,你知道我昨日为什么想坐骆驼吗?”
“为什么?”
“昨天太阳那么烈,我想着骑骆驼走得慢可以多晒会儿太阳。不过你非要乘马,那要送你的皮影只能再多晒一日了。”
问槐心念一动:原来是这个缘由。
心情不可遏制地好起来,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扔到构穗臂弯里。
东西是早就做好了的,不过什么时候送他一直在犹豫,就趁今日吧。
“这是什么?”构穗好奇地拿起布袋。天青色巴掌大,里面能装什么?
在问槐的眼神示意下,构穗打开了袋子倒出里面的东西。
一颗又白又薄,窄端有环的牙齿静静躺在构穗手心。
构穗咬着下唇,眼睛突然就热了,心存感动地看着问槐。
那日龙环石上两人说过的话,问槐的承诺——给她做一颗新牙——他今日兑现了。
“你偷偷做的?是想给我个惊喜吗?”她一点蛛丝马迹都没发现呢。
问槐不置可否道:“天女想如此认为就如此认为吧。”
答案差强人意,好在礼物称心,构穗笑容不减,甜丝丝地说了句:“谢谢你,问槐。”
看着自己送的礼物被构穗郑重地收到小衣里,问槐暗戳戳勾唇,无声笑着。
“问槐,其实我今天心情很不好。拉你逛街,让你陪着我玩,是因为我怕我一闲下来就会想那件事。”
“那件事?”
构穗从湖水里抽出脚,盘了起来。
姿态由闲适散漫变成正襟危坐,问槐收起了漫不经心,仔细听构穗下文。
“我知道你想通过门离开这里。门打开的一瞬,这个时间虽然短暂,但对于你来说已是足够。可是镇荒海内数以万计的无罪之人,他们大多没有法力,门开的时间对他们来说远远不够。”
问槐眉头紧皱,严厉道:“构穗,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此时的所作所为,放在整个西天乃至仙界,无异于叛徒。”
构穗也已意识到,当她说出刚才那些话的时候,她所处的立场便不是西天不是仙界,而是生活在镇荒海内,世世代代永不得自由的普通人。
构穗释然笑道:“我也是在刚刚仰望星空的时候突然意识到,我早就看不惯这里的条条框框,早就受够了这个动辄生死的世界。如我这般不起眼的芸芸存在,短短一年亦经历数次紫雷和兽潮,想必那些生活在镇荒海数十年的普通人会比我更多次地与阎王擦肩。我侥幸存活,就有数不清的人不幸死去。这里就像盛开曼珠沙华的冥河,只要还存在渡河的亡灵,曼珠沙华便会生生不息。镇荒海的规则注定无罪之人将越来越多,直到数以万万计,再分不清到底叁界算是众生,还是这里算是众生。亦或……皆是众生。我问过青衣了,她说这件事的后果不会严重,我做的只是给这里的普通人一个机会,至于这个机会能不能把握住还看天意。”
构穗极黑的眸子里倒映着满天的星河,想到了什么,她满眼希冀猛地扭头看向一直盯着她表情难解的问槐。“那天你在一线云崖给我讲过南天菩萨被妖邪蛊惑步下莲花台的故事,能再讲一遍给我吗?”
为何要这么善良!为何要如此无私!
构穗,你这个傻子,你这个一辈子也学不会自私自利的傻子!你知不知道,这一切都是我的算计!所有的所有都是我!
问槐闭上眼将头扭到一边。他无法面对构穗的眼睛,无法看她眼里的希望,想到她要面临的后果,要承受的痛苦,他的心竟然刀割一般疼痛。
“问槐?!哎,你去哪里啊!”
构穗看着那个落荒而逃的身影,一头雾水。突然,她瞪大眼睛难以置信道:
“你不会是想让我给你提鞋故意逃跑的吧!可恶啊,你回来!”
(镇荒海完结倒计时……3)
第六十六章面具
(镇荒海篇完结倒计时……2)
一日之间,一张诡异的纸条在城下市集呈洪水之势疯传。
说起这种诡异的纸条,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惧。
一开始纸条的内容无关痛痒,像小孩子的恶作剧,目的只是让更多的人参与到传递的接力之中。渐渐的,纸条的内容变的具体:
明日不爬山者,死!不将纸条抄录给两人者,死!
而所有接到纸条后选择违背上书内容的人,无一例外全部死亡。在纸条的威慑力愈发膨胀的同时,其发源地和始作俑者的传闻在镇荒海甚嚣尘上。然而真相依旧成谜,海内只清楚那些负责惩戒取命的杀手,黑布之下的面容皆被毁去,身上也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来历的物件,如同从石缝里蹦出来的索命无常,平等地收割每一个没完成任务的人,不论其修为高低,皆逃不过。
所以当城下市集出现堪比死神宣告的诡异字条时,人们避如蛇蝎瘟疫倾巢出逃,奈何发现时间太晚,字条已波及大半个城下市集,覆盖方圆五里,涉及四万余人。
字条的内容如下:
不可将字条之事告知他人!将字条抄传两人。五月初二龙环石上,天垂云丝,持丝施法,有违上述者,死!
构穗看着不知何时被塞进怀里的字条露出担忧之色。
她第一次接到诡异字条,听说接到了字条就相当于名字记到了阎王的生死簿上,不好好照做少则一日多则一月,必然横死。
不知道问槐有没有被波及到。
构穗看向不远处买吃食的问槐。现在平原上四散着从城下市集逃出来的商贩旅客,事发突然,这些商贩随便扎了个地摊就喝卖起来,八成是想减轻点负重方便远逃。
要她说这些钱还赚什么?赶紧跑吧,否则就会像她这个倒霉蛋,等个人的时间便被塞了字条。
问槐往回走了,构穗把字条攥成个小球塞进了袖口。
“找个人少的地方吃,顺便给你讲讲那件事。”问槐左右张望,在滚着黄土满是人堆的平原上找合适的地方。
提着风灯找了处地方坐好,问槐给构穗递了块烤番薯。他拆开包着卤鸡油渍渍的黄纸,掰下鸡爪吃了两口后说道:“现在我简单解释,请天女认真听。这个,是莲台,”他捡起一个大点的土块摆在地上,“这个,是菩萨。”一个小点的土块迭在大土块上。
“之前我给天女说的故事里,妖邪跳了数日的艳舞勾引南天菩萨下了莲花台,其他妖邪得以逃脱。”他修长的手指捏着小土块,模仿小人走路,蹦蹦跳跳地从大土块上走了下来。
“不过那位不是定力不佳、六根不净的南天菩萨,妖邪随便跳个艳舞,他就会自己走下莲花台。这种可能为无。”
构穗认同地不能再认同,狠狠点了点头。
法神分身镇守镇荒海数万年,从未从那片石台上挪动分毫,说他和他坐的那块石台长成了一体都不夸张。她只是看他的法相一眼就被刺得眼流血泪,如此强大的存在,她要用欲水去引他动欲,为镇荒海众生争取逃脱时间。这事,真的可行吗?
“问槐,我的那个东西,真的能管用吗?”
问槐咬掉掌中宝嚼了几下,第一时间没回,看来不太确定。构穗信心大减。她不知道青衣如何得知她的欲水有散功动情的效用,这个目前不重要。欲水对问槐确实有效,可现在的对象是法神,叁界之中唯一的真神。
“应该没问题。”
“啊?”真是意料之外的答案。
“我亲身体会过,知晓其中厉害。天女这般问……莫不是认为我和那位的差距犹如天地,对我有效,对那位却会无效?天女大可放心,我虽不及他,却也没多少差距。”
构穗想从问槐脸上看出吹牛的痕迹,奈何一点蛛丝马迹没有。可能现在只有元婴修为的问槐当年真的能和法神过两招吧。
“嗯,我信你。现在除了相信你也不知道能为他们做什么了。”
问槐追问道:“天女当真要帮那些压根就不认识的人?”
构穗嫌烦地挥了挥手,“你这两天问这个问题问多少遍了,你说得不烦我都听烦了呢。”
问槐皱起眉头,“我不想你因为感情用事而后悔。”
“谢谢你为我考虑,可我本就是个感情用事的人。我想过了,最坏的后果也不过是死。”
说到这里,构穗摸了摸自己的小腹。丹田中一枝早就开满白花的穗草浮在其中,释放着生命的力量。
这是构穗的妖身,妖身不散,她就不会真的死亡。可她要犯的罪八成会面临灰飞烟灭的惩罚,妖身化为飞灰,她没有重新修炼的机会。她会真正地从世上消失,好像她从未出现过。
构穗眼角酸涩,她突然很害怕。当她面临真正的死亡,她压抑不住本能地胆怯。构穗忍住想哭的感觉,看着地面强装淡然道:“你出去后能不能给我立块碑?我想做一只有墓碑的妖……算了算了,你看着就像身负重罪的魔族,逃出去后上界立刻就会把你抓回来的,还是不麻烦你了。”
不被构穗盼点儿好的人没有丝毫气恼,他舔了舔唇,将几缕碎发拢上颅顶。
“也许,后果没有那么严重。”
用帕子擦去手指的油渍,他展开掌心,一张上半脸的铜制面具出现其上。
问槐轻轻抬起构穗的脸将面具覆盖在她脸上,视线逡巡后调整了几下。
“嗯,大小合适。”他喃喃自语着,黑夜般的眼睛凝望构穗面具后的双眼,眼底罕有地流露一丝温柔。
眼前的女人又在说她不怕死,真如此为何还一副要哭的表情?
他不能回头,一切必须继续,他愿给予这个女人一丝安慰,让她宽心些。
“除了我,没有人会知道是你。”
一寸寸摸着面具边缘,冰冷的触感掩盖了她的相貌。她露出苦涩的笑容,感激道:“问槐你本可以不帮我的。你准备了这么久,现在却要把我的请求考虑进去,失败的风险会增大吧。”
面具被构穗摘下捧在手里。
“犯错了便要受罚,遮遮掩掩的算什么呢?谢谢你的好意,可我不能接受。”说完,构穗将面具归还。她抹去泪痕,看着那条挂在夜空中绚烂的星河。
西天没有黑夜亦无星辰,她来到了镇荒海才知道世上原有这样美丽的存在,可以汇成河流散为大海,挂在黑色的天幕上,不夺去夜的幽深又打破了亘古的空寂,令人望之便对世界生出无穷的向往。
今夜的星河格外好看,平原开阔一眼望到天边。遥远的地平线处,天幕是由黑至蓝的过渡色,星河也延伸到那个尽头。
人总会被与自己不同的人吸引。构穗的正直问槐一辈子学不会,面临惩罚他永远会选择逃避,甚至不知自己何错之有。
手中的面具翻来覆去,问槐若有所思看着满眼星河的女人。
他不得不承认,此时此刻这个勇于担当不怕牺牲的女人有着莫名的魅力,令他再度想占为己有。
压抑掉眼里的贪欲,问槐换了个懒散的姿势,手肘搁在支起的腿上。
“既然天女此意已决,我不会再多说什么。”他另一只手抛起象征菩萨的小土块,毫无预料地令土块坠到地上。“我会帮天女请菩萨下莲台,而天女要做的是把握机会,用你那宝典上记载的灵术拖住菩萨。”
所谓宝典指的便是欲灵典。雪山遇袭后,问槐催促她勤加修炼。问槐修行天赋异禀,一生参阅的功法典籍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她读不懂的地方都找他请教。
所以,她欲灵典上记载的灵术问槐都知道。
“可发动欲动术的前提是被施术者需提前喝过阴水,我届时必须让他喝下去后才能发动此术……怎么让他喝下去呢?”构穗投来询问的目光。
问槐耸肩道:“这就是天女要思考的事情了。一来我对宝典记录的灵术了解浅显,究竟如何运作天女比我清楚;二来事事都让我考虑,天女毫无主见怎堪此大任?叁,地主家的牛也没有天女这般使唤的,我需要养精蓄锐,这两天请天女自己考虑这件事,莫来扰我。”
问槐句句在理,构穗字字受用,小鸡啄米般点头,一边吃一边思索起两日后的事。
问槐这厢吃了几口,起身去租帐篷。
外租帐篷的地摊前围满了人,争先恐后抢着为数不多的租赁帐篷。
一个矮个男人抱着抢到的帐篷,脸上残留惧色冲到长桌前。
“老板,登记!”他无法控制自己的音量,说话极大声引人侧目。
“听说已经开始死人了?”
身后一个男人小声和同伴说着。矮个男人精神极度紧张,炸了起来回身吼道:“死人!对,死人了!这回是真的,字条不是假的!两日后必须去……不行,不能说,不能说……”
矮个男人捂住嘴,瑟缩地抱起登记好的帐篷冲出人群,极快没了踪影。
问槐收回漠然的视线,夹缝里他手指轻轻用力便将帐篷从一位健硕男人的怀里抢了过来。
来晚了便抢别人的,他没时间跑别家租。
男人左顾右看,愣是没明白自己牢牢抱在怀里的帐篷怎么不见的,他无差别怀疑起身边每个挨着他的人,很快就挑起了一场乱斗。
怀中,影兽珠正隐隐发热。一只影兽死去,带着它经历的记忆涌入问槐的脑海。记忆中出现的男人,赫然是刚才那位惊魂未定的矮个男子。
第六十七章里外
(镇荒海篇完结倒计时……1)
月如眉,江星寂寥。鱼鳞云下,地江涛声如雷,卷起的浪花拍打水屋的立柱,扰得屋中一人辗转难眠。
屋外传来窸窣的脚步声,有人敲了敲门,轻声问道:“郦先生,您睡了吗?”
心中忐忑在此刻停消,郦御披衣起身,秉烛开了门。
门外,半大孩子躬身行礼,他名唤刘子汝,是刘连星身边传令的卫兵。
“来信了吗?”
刘子汝点了点头,“请先生速与我前往大寨。”他语气无虞,心里却有头小鹿乱撞。
他确实是喜欢女子的,可眼前这位生得极好看,临近瞧不辨雌雄,眉眼更如今夜藏在云后的月眉,朦胧凄美,叫他看着萌生莫名的羞意和向往来。
“小友暂侯,容御换件衣衫。”
不把自己的容貌当回事的人相当注重礼节,穿着睡衣去大寨的事儿还干不出。
几番收拾,两人乘小船驶向不远处的大寨。
江面水寨纵横相连,寨内灯火通明照得水面一派辉煌。
还未登上主寨,便远远看见刘连星站在岸边侯着。
“先生!快快登寨,有要事!”船到后,刘连星几步走下木梯,拽着郦御腕子往上带。
他本人性直莽撞,礼节这方面有但不多。百多斤的大男人被他粗壮的手臂一扯,犹如风中蒲柳只能随风而动。
主寨内议事的长桌前已站满了人,只见他们的寨主笑得嘴角咧到耳后,不住地说:“先生料事如神,瓦实在佩服!”然后恭敬地把郦御请到主位上。
郦御未坐,拱手立在一旁,“此乃寨主主位,御受不得。”
“瓦敬佩先生,瓦觉得先生受得便受得!”
郦御闻言笑道:“寨主看得起御,有意邀之高位。今日邀御坐于此座,来日主公莅临赏你之功,主公该坐于何位?不坐此位,则地江水寨上下藐视君主,乃大不敬也;若坐于此位,则御以下犯上与主公平起平坐,亦是大不敬。寨主若真心钦佩御,请为御周全,莫再相邀。”
刘连星听罢,晒得黝黑的脸竟露出一丝白来,慌恐道:“是瓦考虑不周!瓦绝无此意,绝无此意啊!万望先生别错怪了瓦!”
刘连星之父刘凤乃麒麟坳旧部,本就是干水匪的,后被先主收编效命麒麟坳,对其衷心耿耿、肝脑涂地。先主死后,问槐接管麒麟坳,开始了堪称残暴的统治,致使麒麟坳上下怨声载道。刘凤忧民忧主,提了几句不好听的谏言,问槐碍于他老臣身份无法重惩,便封了他个水师总兵,发配到和麒麟坳半点干系没有的地江,美其名曰:自力更生,振兴麒麟坳水师。
说来可笑,麒麟坳作为一方地处荒漠峡谷的军阀势力,自先主创立就没有过水师。问槐为了铲除他不顺眼的臣子,花招尽出着实可笑。好在刘凤年纪虽大却不迂腐,被发配后竟认为问槐惩治他的法子甚妙,愣是认定其本性虽坏却聪明机巧,好好培养有成为一代雄主的潜质。后来,问槐接引叁千魔修过界门被法神天演一堕入镇荒海,主公没了,老刘凤正式单干,重操旧业做水匪,混出了点名堂。地江一带的匪寨属他刘家水寨最大。
两年前,老刘凤病重而死,其子刘连星接过寨主之位。在父亲的熏陶下,刘连星对麒麟坳一直有向往之情,郦御此番携麒麟印鉴前来求助,几番游说便说动了刘连星重投麒麟坳势力。尽管现在的主公还是远在天边的人物,承诺种种亦是一纸空文,但刘连星年轻气盛不怕失败,又考虑到做水匪不是长远路子,便想把握住机会,为日后争个好前程。
郦御这等谋士都效忠于主公,主公能是普通人物?他刘连星看着是个粗人,实则聪明得紧!
“如今,幽雨坞的部署图已到,御观天象,今夜鱼鳞覆月、下有阴云,风自西向东吹往大界谷方向,遇坡爬升冲击阴云,两厢作用,明日大界谷必风雨相携,江涛猛烈。届时大寨主引君入瓮,可事半功倍。”
郦御摊开那张加急送来的部署图,上面各类战船所处的位置、战船数量皆画的清楚。
他玉白的手拿起指挥杖,指了图中几个点位。
“东侧有大量战船,其中东南处最薄弱,可派主力进攻此处,迂回牵制即可,目的是吸引其他东侧战船增援。这两条船为补给船,船重而慢,令奇袭队潜水进入,劫船后烧毁,吸引西侧战船的火力。帅船附近有叁艘阵图战船、叁艘灵炮战船,这一共七艘船,无需攻打,待东西两侧战船皆被外引的空档,以飞疾船骚扰,逼其入大界谷。帅船入界谷后,所有船只人员立刻撤离。”
“这大界谷凶险万分,恐怕帅船宁愿绕开也不会自闯进去。”一名匪官提出顾虑,众人亦赞成,纷纷看向郦御。
郦御露出莫测的笑容,清丽绝俗的面容在光影中分为阴阳。二十几双眼睛下,他犹如地江水寨的定海神针,郑重而坚定道:“御以命作保,帅船必会入大界谷。所以……”他凌厉的视线扫过众人,“请各位一定要保持信念,不可对本次作战有分毫怀疑,敷衍了事。我郦御的性命压在此处,对此类人物断不会轻饶,死也要拖下阴间作陪。”
谁能想到这位笑携春水眸带秋月的男人有如此阴冷的一面。在场众人皆觉一阵寒风吹过脊背。男人的脸一半似仙一半如魔,阴阳矛盾浑然一体,令人万不敢不把他的话当回事。
会议结束后,郦御问刘连星借了艘船,乘着船前往大界谷外围。
在一处满是石子的浅滩上岸后,郦御射出一枚鸣镝。片刻,茂密的原始森林中出现两道人影,一矮一高,一瘦一胖。
“老郦,你来的也太慢了吧。”
走出森林的阴翳,一人显出面目,正是有小财神之称的孔方。
“魔兽都安顿好了吗?”郦御问道。
孔方看了眼胖子,“都安置妥当了吗?”重复郦御的问话。
这回做了好大一笔买卖的胖镖师不无殷勤道:“二位老板放心,都在林子里好好躺着呢,睡得死死的!”
郦御点了点头,露出温和的笑容,“有劳了。孔小友,结账时烦请多结两成,这趟路途远时间又紧,这些余钱是我们的一点心意,犒劳镖局的弟兄们。”
胖镖师乐开了花。这个叫孔方的少年年纪小却特别会讲价,这一趟本赚不了太多,多亏眼前这位贵人。
“哎呀,还是这位老板通情达理呀,要不怎么能做当家的呢!”胖镖师阴阳怪气起来,气得孔方干瞪眼。
败家爷们!你花的可是我的钱!
孔方哼了一声,复转念一想,花多少郦御都要还叁倍,自己心疼个什么?这节省的毛病要改。
“孔小友,兽笛。”
郦御伸手来要。孔方在怀里摸了几下,掏出一把乌黑的木笛。
“真不知道你要这么多魔兽做什么,打仗吗?”
郦御笑了笑,没回答,带着孔方坐船离去。
构穗撩开风帘走进帐篷,脸上残留着不自然的潮红。
问槐慵懒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他半躺在地铺上,手头正看一本杂书,构穗出去快一个时辰,他已看了大半。
“成了吗?”他翻动书页,随意询问。
构穗抿了抿唇,坐到圆垫上,斟酌着如何开口。
她久没有回话,问槐又看了看她,说道:“问你呢,成了吗?”
构穗脸上的表情难看起来,“没成……”
问槐一听有变,坐直了身仔细问道:“怎么个没成法?”
“我弄了半天,一点也不湿……”
明天就是五月初二了,她还没凑出要用的欲水。
问槐皱了皱眉,“让你找对儿鸳鸯观摩,找了吗?”
构穗脸更苦了,“找是找了,我就在他们帐篷外偷听,本来是湿了点的,却不够多接不了,我就自己弄了弄,更干了。”
问槐:“……你这两天没休息好,可能不在状态。”
构穗的身体他是知道的,下面的水比一般女人要多些。
构穗长叹了口气,“这两日好不容易想到了办法,我却凑不出欲水。”
她看向问槐,心里突然萌生一个大胆的想法,眼神热烈,正要开口说,问槐翻了个身背对她道:“现在才子时,还有时间。”
言外之意,你再努力一把,莫动歪心思。
构穗不明白,同样是男人,郦御喜欢欢爱,问槐则避如蛇蝎,分明两人的性子应该反过来才对。
话没说出口就被问槐猜出拒绝,构穗只得再想办法。打了声招呼,她起身离开帐篷。
冷月如钩,寒星似铁,平原的后半夜烈风稍缓,气温低如暖冬。
帐篷内,问槐凝神聚气操控影兽珠。随着树旗一计顺利推进,字条的威慑力与日俱增。人们不敢违背字条的规则,影兽分身的行动次数大幅减少,损耗亦比初期低了许多。所谓树旗,是郦御在镇荒海潜在规则下,为调动大批修士想出的计策。既然法神的存在注定镇荒海内无法靠财富、权势、名望号召修士为己所用,那便用不知来源的死亡恐惧,令所有人不得不照做。此计必须要有绝对服从的大型团队执行,来确保字条的威慑力得以树立,而这样一个绝对服从的团队,单看镇荒海不可成派聚府的潜规定是无法组建的,加之海内人员构成复杂,谁也无法保证不存在泄密者暴露主使身份,权衡之下,影魔兽就成为了最佳且唯一的选择。
尽管影兽分身和主人相貌一致,可只要将主分身面部刮花,其产出的其他分身面部亦会如此,做到在法神眼皮底下尽最大可能掩藏身份。
郦御对树旗一计持悲观态度,并不认为此计可天衣无缝地掩盖掉问槐行踪,直到推进后期,他才完全认为此计可行。
如今,里应外合计谋已成,约定时间就在今朝!加上构穗发挥的关键作用,逃离镇荒海一统魔界,指日可待!
思及此,问槐缓缓睁开至黑双瞳。
说来奇怪,那女人出去快两个时辰竟还未归。眼见功成,她那边可不能出岔子。
问槐摊开手心,从墟鼎中取出闻香虫。
方圆十里,闻香虫闻香寻人,前提是需在对方体内埋藏子虫。问槐每日操持构穗的饮食,下条虫子易如反掌。
跟着闻香虫飞出的方向,问槐来到上回和构穗夜谈的湖边。
闪动荧光的闻香虫打着圈在一处水面上空盘旋,问槐隔得远瞧见浅滩上躺着一个人,他心里骤然一紧,几个跃步过去把人从水里捞出来。
“构穗!构穗!”
他喊了两声,手指探到构穗鼻下试息,见还有气,心里放松了点。
检查一下构穗周身,没见外伤,探查体内亦无内伤,估算是被水呛晕了。
问槐心道:等你醒了,若真是自己作的,看我怎么收拾你。随即俯身,以口渡气,又以掌根在构穗胸腹之间按压,折腾叁四番,构穗嘴里吐出两口水来,悠悠转醒。
“问槐?”
构穗迷迷糊糊认出某人,问槐哧笑道:“行啊,天女脑子还没进水。”
构穗没劲儿拌嘴,在他怀里疯咳一阵儿,缓过来了。
“不行……我的药还没解……”说着,她软绵绵的手推拒起问槐的胸膛。
“药,什么药?”
构穗来感觉了,如临大敌,一个翻身又把自己干进水里泡着。
“问槐你快走,欲水我已经收集齐了,你不用担心!”她挥手赶人。
问槐满头雾水,被构穗推拒更莫名不爽,不由声音大了些说:“我担心的是这个吗!你给我上来。”
构穗摇了摇头,艰难地说:“不行,我还不能上去。”
问槐闭了闭眼,免得白眼翻出来。
她当真是自己泡自己,又把自己泡晕在此处。蠢女人!
问槐长臂一伸,拽着构穗的胳膊把她拎起来,“天女,我的忍耐是有限的,您想玩水也挑个别的时间吧,水这么凉寒住您可怎么办。”
问槐生气一大征兆——咬牙切齿地喊她天女,您您您说个不停!
构穗抱着问槐的手臂,豁出去道:“我、我给自己吃了春药!”
她瞒着是怕问槐生气,可他现在已经生气了,还不如坦白呢,免得他自己发现火气更大!
“什么!”
“呜哇——!”构穗怕得双手一撒,跌在湖里,抱着头捂着耳朵疯狂解释道:“我实在流不出来才出此下策的!让你走你不走,我怕自己药力不消,回帐篷诱你发作才在这里泡水,是你、你自己凑过来的。”
后面几句,构穗声音越来越小,心虚不已。尽管她主观上不想诱惑问槐,可客观是她此时的状态已经干了这事。
构穗一说,问槐惊觉周遭的水腥味儿里浮动淡淡的草木香气,而他体内的魔功正缓缓蛰伏丹田,难起风浪。
很快,问槐全身力气也卸去了,跪倒在浅滩上,那姿势,不知情的人会以为他在给谁拜年……
身上构穗正在辛勤劳作,勉强恢复些理智的问槐看着天上孤寥的星子,难忍地蹙起眉头。
“轻点儿……”
“嗯…”
(200收了~感谢各位的支持,加更安排中!!昨晚上反思了一下断更两个月的心态,有点后悔,对不住等候我更新的宝子们。八过,我还是只能保证不大断更,而且大纲早已构思完毕,更不可能弃文。其他的就看写文时的状态。状态不好或者现生有事依旧会断更。最后,感谢大家对本文的支持,评论投珠收藏等,都万分感谢!)
第六十八章镇荒海1
龙环石静静浮在云空之中,清泠的月牙撒下月晖,照亮龙环石上凿刻的步道。卯时初,狗静人闲的时分,在月晖照不到的环石腹部,一道幽影正潜行于阴影之内。
穿过那条通往银龙宫的笔直步道,幽影显形,凝聚成一个人来。
黑衣少年视线逡巡,银龙宫入目空旷,往昔举办宝会时,这片殿前广场有多热闹,此时的银龙宫就有多寂静。没有守卫没有奴仆,连飞虫花粉在此间游动都要小心翼翼,俨然成了一座死城,
问槐绕过主殿,进入花园。乔木海棠掩盖了不起眼的一隅,其中藏匿一座小木屋,控制龙环石的机关就在木屋中。
上次离开银龙城,陈香曾带两人探过此处,为日后之事做准备。
陈香很有情报天赋,陈家亦懂审时度势。问槐来银龙城前并不知陈家已在宫中安排了奸细,直到过了验心石关,陈香持麒麟坳信物与他相认。一来可给陈家一个立功表现的机会,二来也为了让事情顺利些,问槐持观望态度接受了陈香的襄助。
破除密锁,问槐弯腰进入木屋,拉动了操控龙环石的银把杆。
被龙头衔着的龙尾收缩叁节从龙嘴脱离,随后再度展开缓缓向地面下坠。银龙宫响彻巨石摩擦产生的轰鸣,房屋地面皆在微微颤动。
问槐指尖凝动暗光,朝银把杆根部一削,取下杆来收入墟鼎。今日事成之前,要确保无人能再通过机关操控龙环石,坏了他的大事。
做完这一切问槐躬身走出木屋。眼前满目粉白海棠,他撩开花叶之帘,冷风乍然吹上脸颊。
“嗡——!”
一声不同寻常的声音,似是宝剑正在割裂空气!
问槐眉头一皱,身经百战的身体早思绪一步做出反应,一个侧闪堪堪躲过从正前方飞刺来的暗剑。
扭头看去,偷袭之人清晰起来。
他认识。若记得无错,这披头散发、神形枯槁的男人叫敖星。
“杀了你,杀了你!”
敖星咆哮着,召回本命剑,拼尽全力朝问槐刺来。
问槐心里门清敖星此举为何,又是为谁。
他杀了敖星的心上人,还剥了他心上人的龙筋,令其尸骨无全。换谁来承受此事,怕都恨不得啖他肉饮他血。
他欣赏敖星豁出性命复仇的勇气。他本人年少时就依靠仇恨活着,历经劫难屈辱手刃了杀母仇人,实能体会仇恨的滋味儿。后来他本性越发恶劣,取人性命抬手之间,便更加尊敬这些哪怕知道会死也毅然寻他复仇的人。
当然,他从不为杀了谁忏悔。
敖星运气好又不好,遇见他却恰逢他有要事。想为银龙姬复仇,还是另找时间吧。
问槐以掌覆地,瞬间遁形于黑暗中。剑尖刺入没了人影的地面,敖星痛苦地抱紧头颅,无能咆哮着。
银龙城这一趟去了半时辰,回到构穗身边是卯正时分。
问槐看着地上缩成一团裹被而眠的女子,不知构穗如何睡得着的。
她当真不紧张不害怕吗?何况……
想起构穗在身下欢愉的样子,问槐神情一恍。本想把欲水解掉就好,结果他却主动要了她好几次。她于他而言,确实有着极强的吸引力。
问槐单膝跪在构穗身畔,指节屈起抚摸她光滑白嫩的脸旁。她脸上的肉被胳膊挤出一团,嘴唇压得变形嘟了起来,唇瓣上有点晶亮。
好好睡觉的样子倒是娴静可爱,平日里若也这般不烦人就好了。
问槐勾唇一笑,捏起被角把构穗嘴唇上的口水擦干净。
这次你若能活下来,本尊便要了你。
“大寨主,幽雨坞的战船已进入部署范围!”匪兵跪地呈递讯书。
刘连星看向甲板上的大型沙漏。距上漏落尽还有些时候,他头顶已阴云密布,即将落下暴雨。
刘连星喝了口酒,大声道:“一切按先生所说,通知各船,申时一刻开战!”
“是!”
一艘负责逼迫帅船入大界谷的飞疾船同样接到刘连星的询报。甲板上,江风凛烈,郦御手持兽笛负手而立。
阴天时分,大界谷上空的界门更加清晰可见。那是一处漩涡状空洞,巨大安静,却在不断扭曲着周围的时空。
不久之后,数万魔兵魔兽将穿越界门进入人间界。而法神作为界门的看守者,自会前来铲除这些因种种原因被迫穿越界门的魔族。
清理一个不过弹指之间,一千个一万个可能也只用叁息。就像你可以一脚踩死一窝蚂蚁,一掌拍死几十只蚊子,你有这个能力,只要这些蚊蚁聚集在一起,就等着一起下阎王殿。
可是这些抱头鼠窜的魔兵魔兽不会乖乖等待神罚,他们将冲破界门四处奔逃,像被风吹散的虫群,变得无处不在。就算法神神力无穷尽,也无法在极短的时间内处理完这些违背天道的魔族。
法神分身精神相连,神力共享,一个分身疲于应对必然影响到其他分身,趁此时机,海内大计可成。
郦御阖眸,眼前似乎浮现了那卷埋藏在明智馆无名角落的书简。
法神的弱点能被魔界探知并记录在密卷之内,一来和魔界历代本源学者辛勤研究密不可分,二来就要问一问天帝,他作为法神的兄弟,可否在一次酒醉时胡言乱语,泄露了天机。
神的落幕就像太阳的升落,从来是有原由的。
构穗随着人流登上龙环石。人们心照不宣,隐瞒着攀登龙环石的原因,字条带来的恐惧可见一斑。
经过通往银龙宫的步道时,问槐拉停构穗,“跟我来。”他低声道,牵起构穗的手拐进步道,两人很快到了银龙宫的殿前广场。
广场上有几伙儿旅团打扮的人,他们的表情轻松又阴狠,来到此处可能别有目的。
构穗今日已抱着死的决心,因而违背了字条的规则离开龙环石她也不觉有什么惧怕,跟随问槐的步子进了主殿。爬楼梯的过程中,她暗暗揣测问槐有没有接到字条。
如果没有,那真是再好不过的事。问槐终归逃不出镇荒海,她不希望他死于字条之手。
上到银龙宫主殿最高层,这层的厅堂只剩一丈长宽,堂内空无一物,只剩纯白的大理石地板与墙面。
问槐踮起脚尖,伸直手臂推了下屋顶的藻井。
“哎?这儿竟然能推开。”构穗奇道,顺着推开的地方看去,外面笼罩着一层乳白色的东西。
她记得主殿是由五座大小错落的歇山顶大殿层层堆迭的,最高处安置着一颗散发白光的大圆球———据说是银龙姬父亲的龙珠。
难不成,这藻井通向龙珠内部?
“别发呆了,上来。”
不知何时已经跑上去的问槐向她伸出了手。构穗一把拉住,脚一蹬就被提了上去。
问槐一脚踩关藻井,长臂撑着龙珠顶向上一推,龙珠拦腰成了两半,变成了半个鸡蛋壳似的形状。
“这儿竟然也能推开!”
构穗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豁然洞开的风光,又奇又喜。
问槐懒懒地嗯了一声,手臂搭在龙珠边缘,亦看向远方。
入目即为云海,云海之上,天穹无限碧蓝澄澈,一轮太阳挂在西端,散发明亮却不灼眼的光芒。
“怎么样,风景好看吗?”
风吹起问槐鬓边的碎发,勾勒他薄而不削的躯体。他嘴角是一抹有意无意的浅笑,笑得像这随风流浪的云,自由肆意。
构穗看着他,满眼都是。
没想到最后的时刻,陪在她身边的还是他。
所以,他们是在告别吗?
“好看。”不论是不是告别,以后都不会再见了吧。
构穗看向下方的龙环石,那上面站着的人就像蝼蚁一般渺小。
想想那些被魔兽啃噬的残尸,想想那些瑟缩在山洞里的孩子,想想身边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那些她不知道但每时每刻都可能丧命于紫雷的生灵。出生在这里的平凡人、罪不至此的赎罪者,段先生、携雨、铃兰、萧弱、风城……还有郦御,他们当真应该生活在这样的世界里吗?
法神,若你做的每一件事都代表了天道,那这样的天道未免太苛刻了。
我要让他们活在自由广阔的世界,无需时刻提心吊胆命悬一线的世界,所以我将悖逆上界,成为叛徒。你要罚我尽管来吧,可若选在今日,那输的人只能是你。
“害怕了?”
“不,一点儿也不怕。”
“你就不能怕一下?怕死是人的本能。”
构穗坚定地摇摇头,“可我真的一点儿也不怕。”
问槐心里疼,他不由摸上心口,迷茫起来。
除了母亲,还能有女人让他心疼。这感觉陌生又熟悉,反正每一次都会使他煎熬。
一点儿也不怕死,他的内疚显得可笑起来。
问槐脑子一热道:“构穗,你以后……做我的人好不好?”
构穗开始没听懂,直到看见问槐惨白肌肤上的酡红,和他不自然的羞涩。
天呐,她听见了什么鬼东西!
“哇啊啊啊!”一声尖叫,算作对第一次给人表白的魔尊的回应。
问槐心凉半截,这份浅淡的男女之情有着被低估的敏感和威力,很快他的自尊心让他恼羞成怒,开始口不择言。
“我是说如果天女还有命活着,我就勉为其难庇佑你不被上界砍了!你不会真以为我是喜欢你吧?又蠢又肥,每天不是吃就是玩和睡。要才无才,要貌无貌,还一副'菩萨心肠'。呵呵,谁娶了你,那他前世一定是作恶多端,连狗路过都要踢两脚才有此业果。”
构穗的眼眶一下就红了,嘴唇气得发颤,忍无可忍地一巴掌扇到问槐脸上,把他滔滔不绝的难听话封在嘴里。
“你放心,我就算侥幸不死,不被上界惩罚,我也不会找你庇护我!你是杀人不眨眼的魔族,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混蛋!我以前不懂事不通情理才会把你当作好心人,跟在你身边,换做现在的我,我当初根本就不会认识你!”
两人大眼瞪小眼,吵到这地步本该有一人气愤离去,却因为身处高处两人不得不继续待在一起。
她真生气了!
他太可恶了!
问槐忍住脾气,咬牙切齿摸了摸被扇肿的脸颊。对于一个曾做过一方势力之主又位居魔界战力巅峰的男人来说,这一巴掌带来的侮辱性和冲击力难以描绘。不说话不做为,他已经给够构穗脸面。
至于构穗,她绝不认为自己扇错了人,自然不会道歉。
两人之间的暧昧被这一巴掌干得魂飞魄散,消散的无影无踪。
问槐出于大局考虑,在良久沉默后说道:“马上申时,天女准备一下吧。”
构穗听了拿出个小袋子,检查起里面的物品,两人气氛保持在尴尬的零点。
“我想过了,那位的强大我远远不及,想成功只能用命来搏。我会直接接近他。”
“嗯。”问槐对此表现得毫不在意。
风吹在二人身上,一个做好了死的准备,一个准备好看她送死,心底都冷成一片。
“麻烦问槐公子,能帮两手就帮两手,小女子会感恩戴德。”
“等天女在阴间回报吗?不需要。”
太阳逐渐靠近银龙城上空,最西边的龙环石上,人群传来阵阵骚动。
“云丝,是云丝!云丝从太阳上垂下来了!”
不知是谁最先说了一句,人们反应过来,争先恐后抢夺起这些随着太阳来到银龙宫正空,而凭空出现的无数条闪亮的细线。
龙宫花园
湖心亭中敖星抱着银龙姬半腐的龙身泡在湖水里。微风吹过,一缕云丝落上他的脸颊,冰冰凉凉,带着一丝温柔。
伸出双手,他眼神茫然捧起这缕云丝,空洞地看着。突然,他意识到什么。
不、不!
他疯狂大叫,拼命拉拽起来,拽得云丝再无法伸展半分,哪怕云丝要把他拉离地面也不愿松手。
他癫狂地想把云丝从太阳上扯下来,因为他认出了——这是银龙姬被剥去的,那根要了她性命的龙、筋!
(镇荒海完结放送中……新的男主快要出现)
第六十九章镇荒海2
龙筋乃叁界数一数二柔韧之物,有极好的延展性和韧性,刀剑利器可断,却无法用蛮力扯断拉断。
龙环石上数万人众遵循纸条规则对云丝施展法力。随着太阳不断自西向东自发移动,万人施法牵动云丝便形成与太阳行进方向相反的拖拽力。渐渐的,高天之上的太阳变为不规则的扁圆形,仿佛天狗食日被吃去一块。整个天地瞬间昏暗下来。
“怎么回事?”
“镇荒海从未有过此等异象啊!”
“这太阳少了一块!不对你们看,那边有紫雷,紫雷!”
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东方的天边正缓缓聚集巨大的雷云,吞天倒海般滚滚向银龙城弥漫。
“快逃,逃!”
“天呐,跑了死不跑更是死!真是天要绝人啊!”
“娘,我怕!”
在紫雷的震慑下,数万人登时变为一盘散沙慌不择路。逃的逃,争得争,从龙环石上失足掉下去的比比皆是。高空百丈,这些人怕都凶多吉少。
构穗被问槐按在原地,动弹不得。
眼前炼狱之景,她怎能不急?
“别忘了你今日来的目的!”
问槐一句提醒令她清醒了些,她焦急地问道:“问槐,你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只要问槐的计划成功,届时法门洞开,这些人便有生机!
问槐冷脸未答。他心中不可说不慌,本以为天演一被外界牵制分去精力,加上此地常年聚集人群,他应发现不了此地的异状。可事到临头,看那极速凝聚的雷云,他绝对意识到银龙城发生的事不容小觑,正以雷霆手段镇压。
问槐看向北侧。大地在震动,黑压压的兽群看似缓慢实则极速地朝银龙城奔袭。
极短时间内号令如此体量的兽群,天演一,你不会早就在这儿等着我吧!
问槐强迫自己放弃如此被动悲观的猜测,现在他只能坚信一切还未暴露,坚定地依照原计划行动。他知道,这是千载难逢唯一一次机会!
仰头确认别日月倾覆的程度,问槐理智分析着事况。
“你相信我吗,构穗。”他毫无由头地问她,她亦毫无犹豫道:“当然。”
她从来都是信他的。
问槐快意大笑,朗声道:“既如此,我便无所畏惧!”
语毕,人群中暴起众多黑衣蒙面人,对那些妄想扔掉云丝,企图逃下龙环石的修士大开杀戒。
“是字条杀手!都快抓住云丝!”
“天呀,难道我命该绝此吗?”
“阎王让叁更死,没有人可以活到五更,没有人!”
人群再度混乱,却有一大批原先准备逃跑的修士硬生生定在原地,面如死灰地拽住云丝。
东有紫雷,北有兽潮,内有夺命杀手,叁面夹击之下,人们的心愿只剩卑微的能多活一会儿是一会儿。
构穗清楚看见问槐在一颗紫黑圆珠上施加魔功,随后人群中便有了那些黑衣人。真相即在眼前,她再笨也意识到了问槐就是传闻中诡异字条的幕后主使!
心中各种情绪翻江倒海,然而她不能追问,更不能愤怒!要信他,起码在此时此刻全力去信他!
“构穗,你听好了,我们的时间不够了,别日月此时倾覆的程度还有人群拉拽的力量,已不足以在灾厄来临前将那位请下莲花台……我们只能主动登上去,去找他!看见太阳上的阴影了吗?我乃变异暗灵根,未被压制修为前,目力所及的阴影皆可穿行,只要我修为恢复至渡劫期,便可带你借助阴影凭空出现在莲台之上。”
“你是说,太阳就是莲台?!”
“是。他就坐在太阳的背面,坐了几万年。”
构穗努力去理解问槐的话。她记得进镇荒海前曾看见法神坐在天池中央一块浮岩上,若太阳就是莲台,而莲台是比喻镇荒海的法门,法神坐在莲台之上,那么,法神坐了几万年的那块浮岩就是镇荒海的法门,也是镇荒海的太阳。只要她登上太阳接近法神,用欲水消去他的神力,此处的紫雷兽潮自会消退!
可问题是……
“问题是你现在修为只有元婴!”
问槐点了点头,“此时此刻,确实是。我此生遍览邪书魔典,知一种短时间内突破境界的合修之法。此法适用一妖一魔,需妖以妖身为根基供魔吸取妖身蕴含的自然灵力,助其在极短时间暂时突破境界。至于代价,我只能说对于妖魔都是巨大的,是一种万不得已不可使用的救急之法。”
“好!就用这个!”
答应的如此痛快,尽管早知她性子,问槐还是一愣,“你可想好,你妖身受损对以后的生活修行可能都有影响!”
“人都要死了,还管什么以后的影响?尽管教我!”
两人商定,问槐口述法诀。复述两遍烂记于心,构穗祭出妖身悬于两人之间,四掌相抵,妖身上的自然灵力尽数落入问槐丹海滋润其中的婴孩般的元神。
待构穗睁开双眼,问槐已携她穿梭于别日月的阴翳之中,周遭一片黑暗,唯头顶白光朦胧点缀着七彩炫光,好似身处阴阳交界,见证生死昏晓。
“醒了?”
“我晕了多久?”
“两息。你第一次在暗界潜行,昏迷是正常的。”
构穗嗯了一声,揉了揉眼睛。
“面具?”
她看见问槐脸上带着那副铜面具。
问槐垂眸看她,沉声道:“我不像你,做什么事都愿意坦坦荡荡。”
构穗小腹一阵儿抽疼,丹田里的妖身干巴巴的,几百年没喝过水似的。
她不甚在意,只说:“你是个混蛋我不是第一天知道了。本来想以后待在你身边,潜移默化让你变得好起来。”
“待在我身边?可你不是……”
“不是什么?不答应做你的人?”构穗一改平日的纯良,扯了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难道待在你身边就要做你的人?我是要做你先生,好好教你怎么做个人!哈哈哈哈哈!”
问槐额上要冒青筋。
蠢女人,嘴里果然只会说让人不高兴的话!
构穗笑够了,看着阴影的尽头,她知道那个时刻终归还是来了。
想着临别前总该说些什么,才能像寻常人一样,折柳送亭,了表哀情。她不是大诗人,吟不出精妙的诗句,只能说说心里话,想什么说什么。
“问槐,其实我不后悔遇见你。”
如果没有你,我不会登上雪山,更不会遇见郦御、段先生他们。因为他们,当然还有你,我才拥有了正常的感情,真正认识了这个世界。谢谢你,问槐,我想我会永远记得你的……
“就只……想说这句话吗?”少年小心翼翼地询问。他那双漂亮的眼睛认真看人时总充满深情。
构穗笑着点了点头。
当然不是了,还有上面那些。不过,不要太伤感,我可不想你为我难过。
暗界中,女人仰起头,游向了光明。
脱离阴影,强烈的光芒立刻笼罩构穗。接踵而来,是重如千斤的神威,将她压倒在地,无法挪动分毫!
妖身中残留的属于问槐的魔气已感应不到问槐,她知道,这次是她一个人的战斗。
纵身负千斤,构穗也不愿屈服。她勉力抬头,确认法神所处的位置。
这是一个巨大的圆盘,呈倾斜之势。因祸得福,处于低位的她在神威的压制下并没有从圆盘上掉下去。
法相周围笼罩着无数的金色炫光,昭示着这位神明的至高无上。
通过这层层光晕,她大致判断了法神的方位。
构穗闭上双眼,手指抠着地面试图往上爬。
因直视法神,她眼前出现了重迭的画影。不能多看,否则眼睛会瞎掉。
“妖物,莫再靠近!”
一个稚嫩的声音突然出现。构穗愕然睁眸,眼前竟跳着一团黑乎乎的玩意儿!
这世上长成这个形状还能开有灵智的只能是妖怪!可是,它身上全无妖气,反而充满了冰冷磅礴的自然灵气。
“速速退下,前为法神阵地。若再前一步,便是违逆真神,后果自负!”
构穗到此地步万不可能放弃,她脑子飞转,看着面前的黑球问道:“你不也是妖物?为何你能去我不能去?”
“我乃法神身畔一粒尘泥,因其神力福照得以化形,而你只是吸收自然灵气长成的妖物,神威之下很快就会灰飞烟灭。”
“所以你不准我接近是担心我受伤?”
“担心…那是何物?法神掌天道律裁,不能无故处刑众生,可你若再往前,可就说不准了。”
“若我偏要往前呢?”
小黑球跳得老高,“你疯啦!好不容易成了妖却想送死?”
“你说……你是法神身边一粒尘泥,对吧?”
“是啊。”
法神身边有泥土,也就是说,她的自然灵术是可用的。
要想办法利用起来。
“喂,你别再靠近啦!听见了没有!”
构穗感激一笑:“谢谢你的关心,可是我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小黑球明明没有脸,构穗却好像能感受到它的无奈。
“想死的妖真是拦不住。”
说完,小黑球跳进了炫光之中,不再露面。
构穗低下头,手指抠着地面的岩块艰难爬行。
五脏六腑在重压下被挤在一起疼得厉害,前面便是炫光的最外层,不知进去会发生什么。
构穗咽下喉头鲜血,摘下腰间别着的布袋。拿出装着欲水的瓶子,她打开瓶塞往嘴里喝了一口,与此同时,一粒春药也被她吃进肚子。
这种春药有个好处,那就是欲火焚身的同时能保证思维清醒。法神喝下欲水时,她的下体也必须流水,才能发动欲动术。
指尖试探穿过第一道炫光,电流瞬间流通全身令构穗全身酸疼麻痹。
这光竟然不是光,而是雷电!
体会了全身过电的感觉,再爬行一步都需要莫大的勇气。
构穗拿出布袋里的银龙鳞。据说这种鳞片可以抵御紫雷,既然都是雷,这炫光应该也能应对吧。
构穗手中攥住银龙鳞,用所剩无几的灵力注入其中,形成一层薄薄的御雷护甲。
不敢犹豫,她用尽力气快速爬动,尽可能快地通过炫光。
有银龙鳞在,这层雷电没有把她劈成飞灰,可是那全身皮肉痉挛般的痛不会少一分一毫。
“你真进来了!”
小黑球又出现了,在她面前跳动。
构穗虚弱地笑了笑,她现在无法说话了。
小黑球在她面前滚了滚,“再往前就是法神的神域,一旦踏入,他就会杀了你。你能通过雷域可能是运气好或者有本事,可是进入神的领域,天大的本事都没用。你一定会死。”
构穗露出一个惨白的笑容,她摸了摸小黑球,无声感激。
神域的金光没有外界看那么耀眼。一些彩色光带流动在空气中,如同游鱼徜徉在淡金色的海洋。而淡金色的光障如同一张幕布,上面浅浅印出一个盘坐的人形。
构穗知道,这就是法神。
没时间浪费了,构穗在小黑球的注视下一把抓起小黑球丢进神域里,心道:对不住了小黑球,你就当我是个无所不用其极的恶人吧。
小黑球天生蕴含法神的神力,神域自然没有排斥它。而它落到地面后,懵逼地在地上弹了几遭才堪堪停下。
好奇怪的妖怪!
它心里正想,突然头顶一阵发痒,好几根树藤咻地几声从头上长出来,叁四根飞到神域外,另外几根则扎入了地中。
尘泥化形的妖精,能长点藤不是再正常不过吗!
构穗狂喜,看着手中被灵力唤回的树藤。她刚刚也只是在赌,赌小黑球头上的草籽不会被神域排斥,赌她一扔就可以把小黑球扔到法神身边的泥巴地上!现在,她赌赢了。虽然全是运气,要冒很大的风险,但是只要成功,这一切都值得都能定性为实力!
她就是个赌怪。
小黑球现在头发有点紧,气急败坏地嚷嚷道:“神尊,外面有妖怪,她要干坏事!”
构穗眼神一凛,事已至此,她就要坏到底!跟在问槐身边这么多日子,可不是白跟的!
人不狠,事不准!
构穗发动灵力,一下子收缩全部树藤,以可媲美闪电的速度被树藤拽飞进神域之内。
既然力量无法与法神抗衡,她只能从速度寻求突破,以迅雷之势接近法神——这是成功唯一的办法!
为保证落点,构穗睁大双眼尽可能捕捉高速下变得模糊的人形。
白金色,还是白金色!
脑海里诞生对法神最初的印象,构穗阖上双眸,撞上法神盘坐的躯体。
在旁边看了全程的小黑球整个球都傻掉了。
它不明白妖怪是怎么敢不要命地离法神这么近的,更不明白法神怎么半点反应都无。虽然法神平日也像现在这样一动不动阖眸坐着,可任何风吹草动皆逃不过他的神目。
有妖怪在神域之中想撞死法神,法神还不还手……
唔~小黑球一万个不明白为什么。
神的躯体强度非其他族类可比,构穗只感觉身上的骨头都撞碎了,疼得她近乎晕厥。
她不敢睁眼,若在这个距离直面法神,她的眼睛一定会瞎掉。
构穗急促喘息着。在心底的无边恐惧压垮她的前一刻,她颤抖着捧起神的脸颊亲吻他的嘴唇。
小黑球震惊得硬生生长出个大裂口来,夸张地大开着。
欲水被抵进法神口中,而被界门战役褫夺了大部分注意的法神并没有意识到此时有一只妖在对他做着亵渎之事。
在他看来,嘴唇上的轻触和雨滴打在身上一样,皆是万物在运转。
小黑球隐隐觉得不对,法神和妖怪嘴巴对嘴巴怎么也不会是一件好事。它待在法神身边万年,法神话都没说过,根本用不着嘴。想到此,它结巴道:“大胆、妖怪,你竟敢动用神的嘴巴!”
构穗可没心思听小黑球的地狱笑话,她立刻发动欲动术,毫无犹豫要阻止紫雷和兽潮的行进。而她动用灵力的举动立即迎来苦果,法神被警醒,转瞬间摧毁她的经脉。灵力无法运转,她修行的根骨相当于废了。
构穗蜷缩在地怆然一笑。
这就是神的力量吗?
第七十章镇荒海3
(删去69章穗吃春药的情节,改动欲动术发动条件——删去体湿的必要条件——具体改动在欲灵典一章。以上改动避免无用的逻辑bug)
人类篆刻在本能里的恐惧多源于上古时期对混沌世界的探索。在那个被巨兽和毒气支配了百万年的世界,籍宵的出现像一个不可思议的奇迹,开辟了人类世界的纪元。本源学者几万年来对人类本源的研究自然要以籍宵为起点。在漫长的研究探索中,籍宵诞生之谜终被解开。它身躯由草木灵气演化,灵魂亦从自然万木中凝结。诞生后,它以血肉化出两位人类始祖和两位天生能使用自然灵气的神明,随即陨落。
神明遵循籍宵设定的规则,进入漫长沉睡,不插手人类之事。人类开始在混沌世界艰难求生探索。
人类始祖玉帝王母在完成繁衍第一批人类的使命后,经过万代转世历练,在一世得道升天,成为如今的仙界之主。
两位神明,其中一位相当于仙魔两族的祖师,在人类演化到一定规模后传授了灵气修行之法,由此分化出仙魔凡叁族,叁族逐渐分地而治有了如今的仙魔人叁界。至于这位女神明,她后以身躯滋养自然万物,怀抱着使命完成的无憾安然陨落。因她的补养之举,世上除人类之外的自然万物有了吸收灵气修炼成妖的可能,这也是为何妖物最终修成了正果,幻出的皆是人形。
另一位神明即掌握天道律裁的法神。早已预知叁界分立未来的籍宵,它创造这位神明的本意便是让他守护人界不被仙魔两界侵害。法神忠实地履行着他的职责,对仙魔二界一视同仁。只要仙魔两族不跨越界门,不做出天道不容之事,这位神明便不会干涉两界的任何事务。
构穗口里吐出大量鲜血,由蜷缩的姿势改为趴在地上。
小黑球滚到构穗头顶。构穗根骨被毁,原先施展的灵术无效了,它就从树藤里把自己扯了出来。
“说了进来你会死的,偏不听,竟还敢做出渎神的事!哎…这万年来你是第一个来这里的人,等一会儿神威将你压成粉末,风一吹你就可以回归大自然了。对于妖怪来说,这样的死法很好了。再等一会儿吧。”
女人没有任何回应,黑发盖在脸上,鼻下发丝未动,似乎已经死了。
小黑球在地上滚了滚,回到它诞生的那巴掌大泥地上。仰望法神,神阖眸静坐,和这万年的时光无甚区别。他象征天空的头发融合太阳与白云的色彩,形成接近白色的浅金,无风自动漂浮在空气里。在磅礴神力的作用下,只到胸部的头发似乎有一丈长,缓慢规律地浮动成道道波涛,令人错觉被沉入大海的白浪之中,见到了穿透海面的缕缕金光和那个斑驳陆离的光影世界。
身躯代表着大地与山脉,每一处肌肉和骨骼都有大地的坚实厚重,线条则似连绵渺远的山脉,蕴含天道初神对自然界最美妙的的畅想,一笔笔雕刻。古铜色的皮肤纹着禁忌古老的淡金色图腾,从额头到脚踝,纹路简洁图案古朴,蕴含远古而来神明的赐福和诅咒,令人望之肃穆。
不论看多少年,这图腾透露出的神性和恶意还是令小黑球害怕。它体内有法神的神力,明白这份神力的来源是什么,更加明白法神身上的图腾代表了什么。
小黑球把自己缩得小小的,准备沉睡。正要封锁五感,它余光撇到一个东西在动。
是那个女妖怪的手指头。
她还没死?
想法刚冒出来,身下的浮岩猛烈震动起来,直接把它从地面震飞出去。
小黑球失控地飘在空中,看向下方,那里发生的事情令它心惊。
女妖怪真没死!等等,神、神倒下了?!
小黑球重摔在地,又被抖动的地面高高弹起。
构穗面目狰狞咳出喉间的鲜血。感受着周围的天塌地陷,她快意地露出个难看的笑容。
她是要死了,可就算死,她也要死在该死的时候。欲动术用不了又如何?她本身就是构树精,只要能有一口气撑着分泌出欲水,法神散功只是时间问题!作为因神明陨落而开了通天大道的妖族,她骨子里敬畏着神,恐惧着神,身体因为惧怕分泌不出欲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去年她在海外看见浮岩上的法神并没有如今刻骨的恐惧。看来她通了人性情理后,恐惧的心窍也一并通了,就像一个不知火焰危险而去玩火的孩子,直到烧伤了手指才真正畏惧。
那这份融在骨血里的恐惧当真无法克服吗?
她趴在地上时脑海里一直不肯放弃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法。后来,她想明白了。
她害怕神到不敢直视他,哪怕是海外那次凝望,最后的结果也是她因为内心不自知的恐惧而收回视线。她怕到不敢面对他,不敢看他,自然一辈子恐惧他害怕他。就像问槐时不时会把手恍到她眼前吓唬她玩,而她每次都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生怕自己的眼睛会被问槐打到。这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反应,确实难改,可后来被问槐逗得多了,她便一点也不怕了。
于是她逼迫自己直视神,用一只左眼,将他全身上下每一处都看得清楚。掩藏在黑发之后,是她毫无敬畏的目光,她将他看作刍狗,而为了有点欲望,她幻想着把法神按在身下,剥去他下体的遮盖,占有他亵渎他。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欲水汩汩而出,而这位神明在这一刻终于肯睁开眼睛,看一看她这只躺在地上的蝼蚁。
多谢这位神明视她为空气,没一巴掌把她挥出神域了结她。这给了她冷静的时间,让她有可能反败为胜。不得不说,天都在助她,这每一步若没有几分运气,她早失败了。
和法神对视的那一刻,构穗的左眼失明了。
闭上没有任何光感的左眼,她眼前晃动的是法神双瞳的残像。
一双彩金之瞳,浅金色的基调上融和了世间最瑰艳的数种色彩。瞳仁被锁在一条细淡的光环内,光环隐隐闪耀,如同日月光晕,与这天地共长寿。只有看过这样一双印证宇宙亘古、山海变迁的眼睛,才能真正体会到他是这世上无可争议的神明。
巨岩断裂破碎,随着最后一点神力的消散分崩离析。构穗身下一空,失重感把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这也是身体本能的反应吧?失重、恐惧、内脏在颤抖害怕,就像饿的时候肚子会叫,思念一个人的时候心尖发苦。明明连神都不再敬畏,明明连死都不再恐惧,可还是会不由地悬着一颗心,感到风令人窒息,肢体失去控制是多么无力。
哪怕死亡降临,这副身体还是认真地想活下去。
可对不住了,我的躯壳,你明明那么努力我却不能珍惜。如果有下辈子,如果有的话,我想好好对待你。
构穗缓缓抱住自己,下坠的风在耳边呼啸,尖利刺耳。空气里无形的手托着她,留恋有她的世界。可大地太沉重,手太轻,这丝挽留是多么脆弱。
镇荒海的天空白昼如夜,太阳碎了,落下两颗耀目流星。圈禁了百万人数万年的囚笼法门洞开,这不可思议的奇迹无人去追究它的来历。人类、魔兽蜂涌而出,像一场危害程度未知的蝗灾,正向整个世界发起挑战。
(镇荒海篇完。恶男发家地,穗宝落难始。)
第七十一章头衔
“陛下,眼下当务之急是将界门封锁,避免魔族乘乱攻上我仙界啊!”
“是啊陛下!镇荒海大乱,法神音信全无!这界门失去神明看管,魔族没了忌惮必将通过界门长驱直入,祸乱仙人二界!人界虽横亘仙魔之间却弱小不堪一击,数万年唯得法神庇佑才有生存立足之地!魔界拿下人界,不过时间长短问题!在此之前,我界须封锁界门先保全自身,再缓缓寻求解危之法!”
玉帝王母高坐凌霄台上,下方一众神仙杂乱无章地扎堆站着,早没了昔日朝会时的井然有序。此刻,这些仙人对于仙界应战还是应守的问题争论地不可开交。
镇荒海之乱,数以百万计的魔物倾巢而出。原在长白山镇守的十万天兵天将,不消片刻便溃不成军。而作为镇荒海法门,亦是天道秩序维护者的法神竟迟迟没有现身,任由这些魔物屠戮天兵,将长白山搅成活生生的人间炼狱。
叁界之间本互不干涉,消息传递亦如隔山。待逃回的天兵将这一变故告知玉帝,法门洞开已过去了整整一日!
“众仙家莫慌——”玉帝的声音响彻凌霄宝殿,犹如一根定海神针令众仙纷纷停下争论浪潮,等待他的指示。
“老君所说确实无错。”玉帝起身,负手而立,在凌霄台上缓步走着,“魔界向来觊觎灵气充裕的人界,同为以灵气立本的族类更视我族如眼中钉肉中刺。魔族民风尚武,悍勇者众,仙族仙家凋敝,百姓乐悠。两族如一剑一棍,以锋相触,则棍必败,若以技相较,则有转圜机会。”
众仙皆含首。玉帝已指明大抵方向,殿中气氛和缓,不再像刚才剑拔弩张。
“封锁界门一事先做好准备,此事有违仙人两界道义,待查明魔界动向再做决断吧。镇荒海之乱结果已定,这起因缘由却是要调查明白的。一来给叁界众生一个交代,二来必须查明法神去向。法神越早归位,此事造成的影响越小,莫等演变为叁界大战,那时的后果朕只想一想便心悸。所以,朕有意调派几位仙家前往长白山调查镇荒海动乱一事,可有仙家自荐?”
几位仙家自人群站出,作揖道:“臣等愿为陛下解忧。”
玉帝抚弄长须,浅笑道:“朕心甚慰。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虽魔界动向未明,战事却要做万全准备。”他悠悠看向太上老君,“劳烦老君去不夜天街走一遭,拜请军神出山。”
“老臣,遵命。”
众仙议论声又起。
“玉帝,军神自四千年前仙魔天河一战后便隐居天街闹市,这些年来闹出的那些沦为天民笑话的事还少?年事已高,心又不在朝野社稷,便随他玩闹去,何必请出山来。”
王母娘娘着装华贵,体态雍容。她貌似牡丹国色,丹霞眼凝脂唇,瞧这便是个不好招惹的女人。她说出的话玉帝都是要往心里听,仔细斟酌的。
玉帝两眼一眯,觉得事有蹊跷。
“王母此话,朕怎么听出些恩怨来?”
王母冷哼一声,飞扬的凤眼看了看下方众仙家,思及此事放不了台面忍着只道:“妾身体量军神罢了。”她笑着圆场,对太上老君道:“老君只管备礼前去,顺便代陛下与本宫问候军神。”
在仙界,功勋卓着的仙人会被封授神衔。和法神这种因神力与职责由天地众生封神的真神不同,仙界的神衔类似一份荣誉、一个地位,没有实质意义。法神的龙神之衔便是玉帝封的,他顺便也给自己封了个龙神的名头。法神对此并没领受,本人怕是连这件事都不知道。
不夜天街,漫天飞灯彻夜不灭,由此得名。
一群孩子正缠着一位老者,伸出双手要糖吃。
“陆爷爷,再给我一块糖吧!”
“爷爷,也给我一块吧!”
“陆爷爷,我也想吃糖……”
老者黑发半华,满面笑褶,他佝着脊梁缩着肩膀,体态依稀能看出年轻时是个身材高大气宇轩昂的男人。
他慈祥又无奈地笑道:“哦哟,都别挤,爷爷手里的糖都要掉了。”
小孩子们乖了一点,一个个扑扇眼睛期待着。
糖一点点被分完,陆逢生满足地摸了摸小毛孩们的头。
“你们阿大哥呢?”
“阿大哥哥……”雀斑儿抹了把鼻水说,“在街口的豆腐坊上工呢。”
陆逢生了然地点了点头,在雀斑儿的头上慈爱地揉了揉,心里嘀咕道:
这小子赌什么气?他又没答应王母。
陆逢生年纪大了,自己一身本事自然要找个传人。找来找去,可算有个中意的,千方百计哄着拜了师,结果呢!隔叁差五地往家里跑,就是丑媳妇儿在婆家受气,也没有回娘家回这么勤的。
不过,这次王母确实过分了。看上他小徒儿想讨去做女婿也不知道好好说,鼻孔朝天的,谁敢看上她家那几个仙女?挺温柔实在一孩子,硬生生被逼急眼当着面拒绝了火仙子,一点面子也没留啊。
“师父……”
陆逢生闻声回眸,瞧见他九尺高的小徒弟呆愣愣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筐白豆腐。
不用猜就知道,定是哪个小毛孩想吃豆腐了,他才专门去那家打工,要豆腐抵工钱。
陆逢生吹胡子瞪眼道:“你还知道你有个师父!”
宿凝羞赧,慌忙把豆腐筐放到地上,在院里搬了张小板凳。
“师父,您坐。”
陆逢生一把朽老骨头,打着停一顿顿坐到没毛孩小腿肚高的板凳上,正要开口说点什么,便见他的徒弟蹲在地上和孩子们聊得火热。
“阿大哥哥,豆腐要炸着吃煎着吃炒着吃拌着吃,煮着吃!”
“嗯嗯,好~”
“阿大哥哥,我带了点青豆,可以放到汤里。”
“啊~~小葵想喝青豆汤了?哥哥给你做。”
陆逢生捂住自己的心口,感觉下一刻它就能停咯!
这小子到底知不知道他是来兴师问罪的?
“咳咳!”陆逢生重重地咳了两声,想吸引一下注意。
他时而乖巧时而很不乖巧的徒儿有了点眼力见,哄着小孩子们道:“你们先回家去,哥哥做好了饭喊你们,好吗?”
孩子们吵吵闹闹回了家,陆逢生看向已经在剥青豆的宿凝。
无论事大事小,宿凝做起来都踏实认真,只有这样的徒儿才能学会他的本事。
爱才惜才,害怕徒弟被气跑的陆军神琢磨着怎么劝导。思来想去,还是来点实在的。
“为师有公务要办了。”
宿凝剥豆子的动作一停,“师父您要出山吗?”注意力也到了陆逢生身上。
果然,还是这个有效果。
第七十二章搜寻
没了法神约束,界门穿梭省去了繁琐的流程。简单报备后陆逢生同宿凝从南界门直下长白山。昔日此地云雾缭绕,天池如一块蓝珀嵌在主峰之上,凝望天空。如今风云骤变、四合昏黑,天池正中一个巨大的空洞源源不断流泄黑气。
陆逢生并没有同玉帝指派的五位仙家同行,简单观察后,他和宿凝飞身进去。
进入海内,他们随机落到荒漠之中。荒漠怪石遍布,风沙极大,陆逢生闭眸感受了一番。
宿凝说道:“似乎并没有禁制的压制。”
“嗯……”陆逢生一张老脸满是凝重。镇荒海受法神身上叁道天道禁制压制,法神若不是遭遇严重变故,禁制不可能消失。
“徒儿认为,可以先寻个路人问问。”
顺着宿凝的目光看去,远处一行背着包裹的旅人正由南及北行走。
到现在还没从海内离开的,大多是没有修为的肉体凡胎,他们不会法术无法飞到法门处。
陆逢生点了点头,示意宿凝前去。他带徒儿历练,这把老骨头能不动就不动。
宿凝飞身过去,这行人见他突然冒出来,各个抽出武器戒备地看着他。
“宿凝并无恶意。”自知冒犯了,宿凝往后退了几步拉开距离。这行男女老少打头的是个青年男人,他紧张地看了宿凝一会儿,见他周身气场不凡,应是修道之人。鸡蛋撞不得石头,男人缓下态度,迟疑道:“道爷有什么吩咐?”
道爷?
第一次被这么称呼,宿凝只觉怪得很。
“您可知此地法门洞开缘起何事?”
男人摇了摇头,“具体的谁也不清楚。从西边来的人处听说——是银龙城的天狗食了日后法门才开了。”
“天狗食日?”
“是的道爷。现在天上没有太阳了,就是被天狗嚼碎的。”
宿凝思索几息,估摸着问不出什么了,问过银龙城方位后行了个礼回到陆逢生身边。
“师父,徒儿探听到一处叫银龙城的地方,应于此事有关。”
陆逢生咂了下嘴,“银龙?为师记得数百年前就有一条银龙堕魔被打入此地。龙本稀有,银龙乃其中贵胄,司天界一方海事……”
“师父,”宿凝打断道:“这些轶闻故事日后可以慢慢说于徒儿听。”言外之意,别扯些不紧要的浪费时间。
陆逢生耷拉的眼皮子翻了他徒弟一眼。
这小子暗戳戳怼人的功夫渐长,了不得了呢。
两人乘风御气,边赶边问路,两个时辰到了银龙城。
一座损毁严重的白色宫殿矗立半空,阴翳背景下分外显眼。地面到处落着碎裂的巨大石块,有的半截砸入地面,形成一个个巨坑。
眼前两人高的巨石上有些特殊的痕迹,陆逢生摸了摸石块,上面残留着热气。
“被紫雷劈过的石头。”陆逢生判断道,一扭头,他徒弟正在不远处和一位老妇人攀谈。
陆逢生走过去,发现妇人凡胎肉体腿脚并不便利。
“现在人都逃了,我岁数大出去了没过头,还没想好要不要走呢。”老妇说道,宿凝正搀着她扶到一块巨石上。
陆逢生关切道:“妹子,你这腿怎么回事?”
“前天天上掉石头被砸伤的。”
“哦哟!骨头伤到没?”
“没有呢,谢谢老大哥关心。我本是在这片市集卖冰茶的,这市集生意好,热闹,我都卖了十好几年了。哎……”老妇叹了口气,擦了擦眼角,“谁能想到这怪事坏事凑到一块儿,又是字条又是紫雷兽潮,后来太阳还被嚼碎了,石块到处乱飞啊,没要了我命就是万幸了!”
“哦哟!”陆逢生惊了一声。宿凝早习惯了师父的大惊小怪,已挽起老妇的裤子用灵力为她缓解伤痛。
这种可以缓解伤痛、治疗伤口的法术常见却极难学,消耗灵力巨大。
“老婆婆,实不相瞒,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查明这两日的事的。”宿凝快速治好伤在老妇的腿上揉了揉,确保痊愈。挽下裤脚,他露出一个温柔的浅笑,“婆婆可否仔细说给我们听听?”
老妇拍了拍心口道:“小伙子你这一笑,婆婆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哎哟哟,还好婆婆年纪大了,没这心思了。”
陆逢生用拄着的拐杖戳了戳宿凝的腿肚,“为师给你说多少回,长得俊要少笑点。”
老妇义正严辞道:“老大哥这什么话?多笑笑对身体好!”想来年轻时是个爱美之人。宿凝笑而不语,默默看师父吃瘪。
在老妇处两人探听到更多消息。
首先是一张诡异的字条,在镇荒海颇具威慑力。在字条的指示下,前天这里聚集了至少十万人。
其次,天狗食日后天上坠落两颗星子,一颗形似彗星,拖着金色光尾,另一颗小上很多,只有微弱的白光。
老妇道:“听那些在龙宫上离坠星之景比较近的人说,比较大的星星里裹着一条龙。”
星星坠在了东南方,两人火速沿东南方搜索。师徒二人分开行动,约定了汇合的时间地点。
陆逢生乘云低空飞行,着重寻找龙形巨坑。飞掠一个丈宽圆坑上空,一丝不寻常的灵力波动引起他的注意。
降云而下,圆坑中央有一团巴掌大的莹绿,灵力波动既是从这点光源中发出。
他凑近查看,疑惑着把光点捡到手心。灵识深入,绿石头中的灵力分不出正邪仙魔,似也不是妖怪的。
陆逢生捏着石头左看右看,发现它底部有一条裂口,里面露出嫩白颜色。
术业有专攻,他个负责行军打仗的对这些奇物鉴别能力不强。想着出现在这片地方的东西许会和坠星有关,陆逢生把石头揣进怀里,待返回仙界交予辩奇仙子鉴识。
又搜寻了数百里,路上除遇一男二女问他寻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再无其他不寻常的发现,陆逢生返回约定之地,宿凝不知何时早已等待在此。
陆逢生问了几句,宿凝竟然发现了龙形巨坑。他速命宿凝带他前往,两人片刻便到了地方。
眼前的龙坑长阔如一条深峡,若不在一定高度往下俯瞰,根本发现不了它形状宵龙。
陆逢生用仙力粗略地感知一遍,看向自己的徒儿。
“你小子身上怎么有道妖气?”他惊异问道。
宿凝从袖里抖出一团黑乎乎的玩意儿,说出自己早先在此地的遭遇。
“徒儿刚进入龙坑就发现了这个小东西。它早已昏迷,被穿堂风吹到徒儿脚边。”
陆逢生拿起黑球深入灵识,“是只妖怪,不过体内有一股为师熟悉的力量。”
陆逢生凝眉思索,想着自己何时何地与这股灵力的主人打过交道。
奈何几千年过得太悠闲,除了吃喝玩乐,很多事都记不清了。
想不起来,老头心里有些烦躁。他矛头一转,看向专注看他的小徒弟,冷嘶一口气道:“你有这发现不给为师说,还让为师这把老骨头亲自再跑一趟?”
宿凝无奈道:“师父,您又来了。”每天不在他身上挑点毛病,日子就过得不舒坦。
他耐心解释道:“徒儿办事马虎,怕自己错漏了重要线索,所以才没阻止师父。而且,您向来尽责尽力,凡事亲为,徒儿哪敢阻止?至于这团黑球……徒儿心想不太紧要,待师父查看此地时再说不迟。”
陆逢生捋了下长须。他有两撮长须,一左一右留在人中旁边。
“嗯……无法反驳啊。阿大现在考虑事情越来越周到,颇有为师年轻时的风范!”
“周到是师父教导的好。”宿凝柔声笑道。
陆逢生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宿凝。
“罢了,为师想起了点别的事还没做,你我二人暂回仙界禀报吧。”
两道白光,此地已无一人。
第七十三章娇娘
天帙楼乃玉帝读书御墨之所,闲时召会仙家亦在此地。
陆逢生进入天帙楼,书列前王母玉帝共执一卷,头足相抵浅笑低语,好生夫妻伉俪。
君臣相见一番寒暄。王母站在玉帝身后,对陆逢生没个好脸色。
禀明镇荒海见闻,陆逢生上呈黑球绿石两物,请玉帝召令辨奇。不过片刻,辨奇提裙施然入内,奉命查看。
“这黑球应是尘泥所化精怪,臣隐隐感知到它体内蕴含法神神力。”辨奇颔首,“至于这块绿石,壳翠有蛛网裂痕,中露白肉蕴含自然生机,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庇护。臣不知这力量本源为何,不过这石头并不是石头,而是一颗草木种子。”
“何类草木?”玉帝进一步问道。
辨奇将两物交还陆逢生,作揖回道:“构树。花开叁月天,遥似豆青蝉。一种树穗可食用,常被人界百姓当作美味的草木。”
玉帝抚须思索。
“这尘泥精蕴含神力又出现在龙坑,想来应知道些内情,暂行收押,待它转醒审问明白。至于这颗构树种子,奇诡古怪,如何处置你可有提议?”
辨奇回禀:“这种子来历不明,销毁本是上策。可它有一道无明之力庇佑,轻举妄动恐生恶果,不若暂在天界蕴养,日后查探明白再行处置。”
玉帝首肯道:“你说的不无道理,来历不明之物谨慎为妙。寻个万全的地方蕴养,以免突生作乱。”
“臣以为可蕴养在火仙子的炎方洞府。草木惧火,蕴养在此地,必要时随时可以天炎压制。”
辨奇话音刚落,王母冷声道:“青焰性燥贪玩,恐担不了看管之责。”
玉帝长眸慢悠悠转来,“青焰年纪不小了,该承担什么承担便是。”
王母望风希指,知道玉帝此意已决不好更改,可她爱女心切,只想让女儿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不让她吃一点儿苦头。
思来想去,她计上心头,有了个好主意。
“玉帝说的是,青焰确实到了历练自身的年纪。可她以往毕竟没参与过什么仙界事务,毛毛躁躁的,就算有炎方洞府的天炎火震慑妖物,也难以一人完成此事。”
“那王母的意思是?”
王母笑道:“不若给她派个帮手从旁协助,既可以让青焰历练一番,又可以不负陛下所托。”
“嗯……此言不虚。朕一会儿命执掌仙家名册的仙官把闲置的官员名录呈上,给青焰挑个——”
“哎,玉帝!何须如此麻烦?妾身早有一人选。”王母斜睨向陆逢生,直看得他寒毛一竖。
小心眼,又要作妖了?
陆逢生大感不妙,果不其然听王母说道:“不若就叫陆军神的亲传弟子辅佐青焰吧。两个小辈都缺乏历练的机会,还是同龄人能做个玩伴儿,实在是最好的人选了。”
玉帝浓眉一扬,喜道:“爱卿竟收徒弟了?朕还第一次听闻!这实在是好事,早年便听你说想找个徒弟传钵,如今是想什么来什么。”他搓了搓手,不无激动继续道:“也好也好。虽然卿的爱徒没有位列仙班,算不得仙府官员,可即是军神弟子,朕无论如何都要给他个历练的机会。便依照王母的意思,先封个仙府行走的小官,遣往炎方洞府同青焰一起看管这颗种子吧。”
王母温柔柔地靠在玉帝的怀里,“陛下圣明,体贴慈爱小辈,妾身欢喜得紧。”心里狞道:“送到青焰那里,两人日久生情好事还能不成?若不是青焰痴迷得紧,本宫早把那不知好歹的小子治了,他哪轮得着这等好事?!”
顺天府.白家
“官人,大夫怎么说?”
给白娇娘看病的大夫一走,白柳氏就连忙从女帘后走了出来。
白相文无言凝视自己的妻子,看见妻子眼中的担忧,心里如同被人拿锥子刺一样,他不忍心隐瞒妻子,长叹道:“身上全是瘀伤,头顶更是被云家那禽兽开了这个长一个口子!”言罢,他狠狠捶了下桌子,“怪我!我这个做父亲的,为何非把孩子往火坑里推!将她、将她许给了、这样一个禽兽!怪我、怪我啊!”
白柳氏泪眼朦胧,慌张地握住丈夫不住砸向桌子的手臂,哭道:“官人莫要如此,何苦以痛悔心!你与我怎能知道那云府的公子是个如此恶毒卑劣之人?这顺天府又有谁不以为他云家书香门第,各个皆清流高雅之士!事已至此,我们能做的只有照顾好娇娘,待她醒来……”说到伤心处,白柳氏泣不成声,“再做一番打算吧……呜呜呜呜~大不了,我这个做娘的脸面不要,亲去他云府请饶,放我可怜的娇娘一条生路,呜呜呜……”
白相文痛恨自己不通官场人情,高不成低不就,做了个小小的顺天府知事,连保护妻女都无法。
“你可知这门亲事是府丞大人亲手牵线做的媒,若闹到台面上,驳得是他老人家的面子。”忍着心痛,白相文将妻子的手拉下,一步步走到白娇娘床前,悔愧道:“为父对不住你,对不住你……”说着说着,男人垂泪,以袖擦拭。他心疼女儿,可为了白家上下几十口人,他无法任由妻子女儿任性。与云府作对,恰如鸡蛋撞击石头,只有粉身碎骨的下场。
白娇娘在一个极度黑暗的地方伏地哭泣。被新婚的丈夫打得昏死过去,她意识恢复后发现自己被困在一个地方,方寸之间原地打转。不知从哪里传来爹娘痛苦悔恨的话语,她听后也是不觉垂泪。
一副皮囊被云家公子看上,纳了她做妾,想她好歹是清白官家女子,本该寻个门当户对的如意郎君,做他唯一的妻,却因为这远山眉、含情眼、弱柳姿落入豺狼虎豹的爪下,被折磨至此。
这样的日子还有什么好过?也许她不能醒来被困在方寸的黑暗之中,正因为她内心里就没想让自己活下去。
白娇娘呜咽不止,泪如坠珠,哭得浑身没有一点气力。
“姑娘,你在哭吗?”
黑暗里有个声音飘渺又空灵,语气中流露出关心之意。白娇娘一头乱发抬起脸肿着眼睛四处寻找声音的来源,那个声音察觉到了告诉她:“不用找我,我就在这里,我也是刚刚醒过来就看见你在哭。”
白娇娘有了死的念头,遇见这种古怪的事情也不知害怕了,问道:“你是谁?”
那声音迟疑了,似乎在思考这个问题。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在你的身体里。”
“我的……身体?”
“是的。我本在空中游荡飘到这里,后来看见你身体快要不行了,就跑进了你的身体里,想给你续命。这个法子我不知有没有用,不过现在看来是有用的。”
白娇娘怆然笑道:“多谢姑娘的好意,但我已不想活了。”
那声音焦急起来,嚷嚷道:“为什么不想活了!你明明可以活下去,不像我……啊!好疼!”
那声音怪叫起来。白娇娘愣怔,看着空茫的黑暗,发自内心关怀道:“姑娘,你、你没事吧?”
那声音过了几息才说:“没事,好像要想起来什么事情头突然很疼。”
第七十四章贵客
夜深人闲,万物静寂,一座小屋正点着残烛。西风吹入轩幌,卷进落了一地白雪的海棠花飘到女人的妆奁上。她缓缓看向镜中的自己——面容苍白、脸颊凹陷,清丽的面容带着一股脆弱的美感,略显病态。
明天就要回云府了,不能再拖了,否则两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白娇娘拿起木梳打理着自己的长发,一双桃花眼直勾勾盯着一个地方,神思跑到了天外。
她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莫名觉得自己少女时的幸福是上天怜惜她,不愿她觉得下半生太苦。
“夜娘,你在吗?”
白娇娘在空无一人的屋内说着,身体里一个声音回答道:“我在。”
“对不住,若不是为了救我,你也不会进到我这苦命人的身体里,被困在这里不能转世投胎。”
被白娇娘起名为夜娘的女游魂宽慰道:“不怪你,是我自己想救你的。你放心,等你回了云府我不会让那个人再欺负你。”
娇娘心中一暖。夜娘是个热心的女子,这几日一直劝她好好生活,尽管她内心还是对自己的前程无限迷茫,可在夜娘的鼓励下有了活下去的念想。
夜娘一个已死之人,她知道死亡的滋味儿。她说死亡也许会忘记一切事情,那个时候,无论对你多么重要的人和事都会如过眼烟云,在你的世界消散的无影无踪。
她不想忘记父亲和母亲,也舍不得家里的兄弟姐妹,她想记得在朝阳门看过最美的日出,在玄武湖乘船时摘下的一把荷藕,还有夏天纳凉时与自家姐妹一同在淮水无人的地段脱去鞋袜玩水,执扇扑萤。若死亡会让她忘记这些,她并不愿死去。
“谢谢你夜娘。不过女嫁从夫是伦理纲常,我母家又势单力薄,无力为我争辩,我就算心里再不愿也要忍着。上回我被打事出有因,是我自己没有眼色,在他办事的时候闯进去……”
“哈?”夜娘在她身体里怪叫一声,白娇娘能想象到夜娘若有身体一定会原地跳起脚来。“白娇娘你在胡说什么?被人欺辱了怎么能受着!还女嫁从夫,这都是什么狗屁!我不跟你多说,反正我自有主意。”
白娇娘担心起来,恳切道:“夜娘,我知道你是好心好意。你能够操控我的身体,这我是情愿的,性命本就是你救的,这副身体你自然也用的。只是我家中并非只我一人,还有祖母祖父、父亲母亲、四个姐妹兄弟,若是惹恼了云撤雾,他们云家一定不会放过我们的。我真怕你主意太大了,好心办了坏事。”
气呼呼的夜娘逐渐冷静下来,似乎在一个小角落里自责无奈。
半晌她叹着气道:“你说得也对,是我太冲动了,想着直接揍他一顿让他害怕你,没考虑后果。”
夜娘认为自己生前身手应该不错,尽管她已无记忆。
白娇娘无奈又宠溺地笑了笑,“无碍,你以前一定是个热诚情烈的姑娘,可惜我没早些遇见你,否则便能与你做一对金兰姐妹。”
等了一阵儿夜娘未回应,白娇娘闭上眼睛感知了一下,发觉她又睡着了。
白娇娘起身来到窗边,欣赏了片刻月色关上窗扇。坐在床沿,看着眼前熟悉温馨的景物,她眼眶一红,落下泪来。
次日
一顶青布轿晃晃悠悠抬着白娇娘从偏门进入云府。垂花门前,一个小丫鬟候立,远远仰着脖子张望。
白娇娘早习惯了云府的冷遇,下了轿子,丫鬟红醮搀扶着她往门内走。
“今日府上怎地如此热闹?”她边走边问。刚才路过府门前的大道,道上车马纵横各个堆满箱柜,云府内外数不清的家仆进进出出搬运着东西,还掺杂着外来的仆从。云家是南京富商,祖上还有人做过高官,在南京排得上权贵,可如同今日这般的排场,也是少见的。
红醮是白娇娘母家陪嫁来的丫环,临凑买来充面的,与白娇娘感情并不深。可毕竟是拿着自己卖身契的小姐,红醮对白娇娘还算不错。
前几日白娇娘被云撤雾痛打,原因便是她撞见了夫君与红醮媾和的场面,作为妻妾和主子她一时气不过抱怨了几句,换得一顿痛揍。现在想来,大户人家里主子性致来了拿下人泻火是常有的事,她不是富养大的小姐,没习惯这种事情。
红醮和云撤雾早不是第一回了,久而久之有了当主子的心思,事情被撞破,她再不必担心被白娇娘发现,口气不像往日恭敬。
“府上来了贵客,听说是北京的富商,南下避祸在这里暂住一段时间。”
白娇娘比较闭塞,每天深宅大院中对外界的消息不灵通。她一双桃花含情眼露出迷惑之色,“避祸?北京出了什么事吗?”
红醮也是听说,哪里知道什么详细内情,敷衍道:“谁知道呢?不过奴婢有件别的事要告诉姨娘。”
白娇娘走进连廊,越发觉得内院冷清,想来仆婢大部分都去前院帮忙了。
“什么事?”她心下有了预知。
红醮垂下眸子,眼里有些得意。“叁爷让我去他跟前伺候,说是等您回来了就过去。”
白娇娘身形一晃,尽管有了准备,听见这个消息时还是心涩不已。她白着唇,点了点头说道:“知道了,既然叁爷要你,你便去罢。”
“是,多谢白姨娘!”红醮忍不住喜上眉梢,忙到白娇娘面前福了一福。
白娇娘露出个难看的笑脸,家里教养她以礼待人、以夫为纲,她再难过也要接受。
夜娘在白娇娘体内默默看着一切,她能感知到白娇娘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怼,夹杂着无力和愤怒。可白娇娘不会把这些发泄出来,她一直是憋在心里,直到有一天把自己拖垮。
她想帮她,让这个单纯却怯懦的女人不再被夫纲和礼教束缚,可她现在只是死后游魂,到底能为白娇娘做些什么呢?
快入夜,一个小丫鬟来到白娇娘的院子告知老爷有命,今晚要宴请贵客办接风宴,府内女眷一应出席不得有误。
通常情况女眷不见外男,寻常客人、宴席由家里的男丁招待。这种合府出动的场面,客人身份尊贵可见一斑。
白娇娘想自己是不是应该打扮的隆重些,免得被认为轻慢贵客落了夫君的颜面。
夜娘看着不住涂脂抹粉挑选衣物的白娇娘,无奈道:“别选了,你的衣服翻来覆去就几套,还都是素净颜色……对了,你穿绿色吧,这件浅绿色的我看就可以。”
白娇娘将衣物在自己身上比了比,不自信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真的可以吗?”她蹙起柳眉,令看者心生怜爱。
夜娘嗯了两声,“就这件,适合得不行。”
“那这些珠钗……”
“随便插一个吧。”说着,夜娘控制住白娇娘的手挑了个吊着小绿珠的钗子插上。
还未到西垂花门,一人一魂便听到鼎沸人声。遥遥看去,外院灯火辉煌,照得夜空都发亮,来回行走的仆从如同游鱼行蚁掠过垂花门,不仅数量多,脚下还步履飞疾。
内府女眷要走隐秘的小路,白娇娘兜兜转转,路上遇见别的女眷便走慢些,直到她们远过了自己才正常行走。
马上要到宴客厅,一道红火的长长锦帘分隔出两条路来,女眷和男丁分开走,进入两间不同的厅堂。
白娇娘掀帘进入女眷待的厅堂登时觉得耳朵一阵嗡鸣。女人尖细的笑声,你一言我一语的聊天,你争我抢的玩闹,令她恍如身处闹市。
这些大家夫人、小姐凑在一起热闹,倒和平头百姓家没多大区别。
夜娘说道:“咱们找个安静的角落坐吧,我耳朵有点疼。”
白娇娘深有此感,低着头绕过一个个坐满人、堆满食物的圆桌坐到清静些的东南角。
男丁所在的地方和这里仅有一帘之隔。那张厚重的门帘上有一方小窗,是婢女刚刚剪开的,此时正要用一张轻薄的白纱遮着它,不知是用来做什么。
白娇娘正看得出神,夜娘突然说:“白娇娘,这些东西好像很好吃,你饿不饿?”
白娇娘天生胃口不好,可她太知道了,夜娘特爱吃美食,这几日在夜娘食量的滋润下,她胖了一点点儿。
“好啦知道了,你来用我的身体吧。”
白娇娘温柔地笑了笑,神情像宠爱妹妹的姐姐。任由夜娘完全控制身体后,白娇娘选择暂时睡去。
第七十五章南京
正统十四年,北方瓦剌部落照例向明朝廷进献马匹。以往,瓦剌部常谎报贡使数量以换取更多的赏赐,今年亦是如此,将两千五百贡使谎报至三千人,不同的是,这一年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振没有让瓦剌人如愿,甚至削减五分之四的马价,这一举动引起瓦剌部极大不满。同年四月,瓦剌部兵分四路大举进犯明朝。年轻的正统帝朱祁镇自小将曾祖父建文帝视作楷模,意欲效仿其五次亲征蒙古的壮举,在掌印太监王振的怂恿下,正统帝贸然决定亲征。
同年八月,明军在河北土木堡被瓦剌部大败,二十万明军死伤惨重,随军的百位文武大臣几乎全部殉国。宠宦王振谗言媚上,作为祸首仍持宠而为,屡次干涉军政违背太祖祖训,终致如此大祸,被护卫将军樊忠在土木堡以锤击死。随后,正统帝被瓦剌部落俘虏生死未明的消息传回北京。一夜之间,满朝文武群龙无首,皇城内外乱成锅粥。大明前路将去往何处?这内忧外患之际,这场来自蒙古草原的血雨腥风远未结束。
夜娘嘴里塞得满当当。北墙搭起的戏台子上吹打弹拉的已到位了,正等着角儿上来。同桌的女眷说道,隔壁堂里来了两班,一班唱昆腔,一班唱高腔,还来了十好几个男人喜欢的。
她们说着凑一起调笑,眼神暧昧古怪。
夜娘一心在吃上,白母做的饭菜好吃是好吃,却是再普通不过的食材,不像眼前,海里游的天上飞的,有些夜娘都不认识。
戏子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梆子声、筝声,二胡吱吱,满堂热闹更添几分。
肚子塞饱,夜娘吃起桌上的零嘴。她看向台上着装鲜艳的生旦戏角,一股熟悉感涌上心头。
自己以前经常看戏吗?夜娘思索着,从人缝里探出脑袋,本意是看清戏台,余光却无意捕捉到门帘处的异况。
白纱后有一双眼睛,有人正通过小方窗窥伺这边!
夜娘转头看去,发现那双眼睛不见了。
莫不是自己眼花?她正怀疑自己,一个小丫鬟走了进来。众人仰头坐看戏台的热闹,唯她一人穿行十几张宴桌之间,动向明了。
夜娘亲眼看见她伏在一个没盘发的未婚姑娘耳边说了几句,领着人出去了。
过了会儿,夜娘起身撩帘离开。她越看那戏头越疼,决定沿着来时的路找颗好树,路上看看夜景消消食。
拐进鹅卵石小路,这是云府一处花园,园里树木葱郁、花香芬芳,中央有一座歇脚的亭屋。夜娘路过听见有人交谈,她本无意,奈何有有心之人——亭屋中突然窜出两个执刀护卫,高喝道:“何人胆敢在外偷听!”说完,不分青红皂白直接把她擒拿压进屋内。
夜娘胳膊被别的生疼,不似寻常女子,她此刻非但不害怕紧张,反而极其气恼地说道:“你们讲理吗?灯都不点一个,谁知道你们在这里说话!若不想让人靠近找个人在外望风就是,这样行径和坑蒙拐骗有何区别?”
“你一区区内宅妇人,若无古怪怎有胆识反驳?跪下,如实招来你是何人所派奸细!”护卫一个二踢脚踹向夜娘腿弯,让她极其别扭地跪在了地上。
夜娘感觉到面前不远处坐着两个人。屋内没点灯,她只能看见两个轮廓,想来是这两个护卫的主子。
她刚刚嚷完已有点后悔了。她现在用的是白娇娘的身体,今日云府又来了贵客,若眼前的这伙人就是贵客,她这一折腾岂不给白娇娘惹祸上身?
她不甘地服了软,语气生硬道:“小女子什么都没听见,只是路过。”
“路过,偏偏路过这里?何况这园子入口有人把守,你不可能误入。”一个护卫说道,刀架在夜娘脖颈上。
夜娘扯了扯嘴角,“园口分明没人,你非说有人。”
“还敢狡辩?”
夜娘抬起头看向一直在质问她的护卫,“这位大哥,你既然已认定我偷听我也不说什么了,只是你能不能不杀我?”
“供出主使尚有活路。”护卫冷酷地说道。夜娘头很大。根本就没有,她哪里供个主使出来?若不是不想连累白娇娘她早就!
莫名觉得自己拳脚很厉害的夜娘心里耍着狠。
“公子,此事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
一个娇柔柔的声音冷不丁插进话来。寻着声源,夜娘发觉眼前坐着的两人中有一个女子。
“我与公子聊得那些不是见不得人,旁得听了去又有何妨?”女子站了起来,走了几步将夜娘扶起,“夫人放心,不会有事的。”她安慰道。
夜娘鼻尖浮现幽幽的兰花香,门外照进月华打在女子粉白的褙子上,隐在阴影里的脸有着模糊却流畅的线条,令人一看就联想到她的容貌应是极好的。
“谢谢姑娘。”夜娘颔首道。白娇娘告诉过她,女人成了亲头发需盘起来,眼前这位没盘发想来没出阁。
“江公子,既然无重要的事说小女子就先退下了。至于您这两位草木皆兵的护卫,谨慎有时是好事,可若不查明情况随意行动,捅个篓子的时候就不像今夜这么好处置了。”
女子语气虽轻却掷地有声,那还坐着的江公子慌忙从位子上站起来,急着分辨道:“汪小姐是我……”
女子不听他说话,径直离开,夜娘很有眼色地跟着走了。
脱离了危机,夜娘追上一直走很快的女子,说道:“谢谢你啊,帮我解围。”
月色穿不透树木的茂密,女人的形貌一直是朦胧的。
夜娘从枝叶的缝隙看向天空,这里已是内宅了,灯火一少,星星就冒出来了。
“你爱看星星吗?”
“嗯?”
夜娘真挚道:“喜欢啊,我带你去。”
女子:“……”她那是疑惑的语气好吗?
没待拒绝,小个子妇人拉住她的手腕跑了起来。
“就这儿吧,这树够粗够绿!”
两人跑到园子里最大的柳树下,柳树枝桠颇多,仲秋月依然葱郁,十分适合攀爬隐藏。
夜娘今晚让白娇娘穿绿衣服就是想爬树上不被发现。白娇娘心情不好,夜娘想让她看看夜景开心点儿。
夜娘把马面裙撩起来,下半截掖进裙腰,手脚利落地爬上去,心里乐道:我生前果然有点身手。
“姑娘,你先踩着那边儿,再踩着那边儿,然后我拉你一把。”
女子抬起头看抱着树干的夜娘,干笑道:“我就在下面看着就好了。”
夜娘丝毫没意识到人界的女子和她有本质区别。她们鲜少在长大后还把爬树当玩乐。
“你别害怕,我拉着你的。”夜娘伸出手臂勾了勾手指,诚邀女子爬树。
“谢谢姑娘好意,不过还是算了。我有点儿急事,先走了。”女子不容夜娘回话忙走了。
夜娘心里有些可惜,没多想往上爬到树顶,从树冠中露出头来。
“白娇娘,醒醒。”
找到绝佳的视角后,夜娘把白娇娘喊了起来。当然,身体的控制权没交,她怕白娇娘站不稳当掉下去。
白娇娘嘟囔着:“吃完了啊夜娘……好吃吗?”声音迷糊。
“特别好吃,嘿嘿。”
白娇娘清醒后果然怕了,这树太高,视野空阔,整个南京都能看得清。夜娘开导了好久,白娇娘才战战兢兢地欣赏起来。
两人一边看一边聊些有的没的。娇娘看着内向,熟悉之后是个话匣子,特别夜娘失忆后对这世界充满了好奇和疑问,总问她很多问题,白娇娘不亦乐乎地夹杂些自己的趣事讲给夜娘听。
两人弄到很晚才往院子返。
刚进院子,白娇娘惊叫起来。这声饱含恐惧的尖叫只有夜娘能听到,夜娘看向院中的高个儿男人,隐隐猜到他便是云撤雾。
“白娇娘,你终于回来了。”男人回过身,语气冰冷。
(本文所涉古代历史并不完全符合史实,往后会有更多虚构成分。)
第七十六章
(修改75章时间上的bug,将仲夏月描述改为仲秋月——五月改为八月。)
来者不善,夜娘面上流露出嫌恶。
“娇娘,你别害怕,有我在。”她心里默念,跨过门槛缓缓走进院里。
云撤雾也向她走来,心中觉察几分不同寻常。
往日里这个女人胆小如鼠,见他便瑟缩,今日转了性,不但敢直视他还主动靠近。莫不是觉得自己要做江沂的人,便不用将他放在眼里?
云撤雾心中愈加憋闷。白娇娘生得一副好皮相,可那京城来的贵客什么女人没见过,竟能看上她?定是她使了狐媚手段主动勾引,与给他戴绿帽有何区别?
云撤雾来势汹汹,夜娘不想和这男人靠太近,往后避让被逼到墙角。
“马上就要摆脱我了,你很高兴吧。”
夜娘躲开云撤雾的手。因为白娇娘经历过的事情,她很讨厌眼前这个男人。
“你竟然敢躲开!”想触摸的手被女人打开,云撤雾被摸到逆鳞般暴怒,高高扬起右臂。
夜娘左臂微抬,做好了出手的准备。只要云撤雾真动手,她就让这个打女人的男人后悔。
云撤雾迟迟没有打下这巴掌,他转而强硬地捏住夜娘的下颌,狞笑道:“你现在可金贵着,打不得了,但你以为这样我就奈何不了你吗?”
他视线下移,这才发现女人浅绿的衣裙上有很多灰尘褶皱。
似乎能联想到白娇娘和江沂在花园里欢爱,把自己弄得一身狼狈。
云撤雾怒急攻心,大手一拽把包裹着女人纤细身躯的青衫扯烂。白皙的肌肤见了月华更显莹白,那上面他制造的青紫几乎看不见了。刚纳妾那段时间,云撤雾贪新鲜日日与白娇娘交媾,玩腻之后便弃置一边,嫌她古板没风情。今晚,她嫌恶厌烦的倔强模样倒别有意趣,让他兴致勃勃。既然她这么急着把自己送出去,那就让江沂那个喜欢做曹操的尝尝烂洞的滋味儿。
夜娘奋力推着四周看不见的墙壁,一边捶打一边喊道:“白娇娘,你让我出去!唔———可恶,你让我出去,让我打死那个混蛋!”她使出吃奶的劲儿,依然撼动不了屏障分毫。
想来,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是白娇娘,她个暂住的游魂,若白娇娘决意不让她控制身体,她是毫无办法的。
记得被白娇娘顶下来的时候,云撤雾那个禽兽正想对娇娘做那种事。
用这种手段把怒火发泄在女人身上,这男人当真恶心!而白娇娘,她为了自己的家人一定会接受云撤雾的暴行!
可恶!夜娘狠狠咬了咬牙。若她有具身体,就差一具身体!
“白娇娘你不可以作贱自己听见没!不可以接受,不可以!”
夜娘拳打脚踢、手脚并用,那道屏障却纹丝未动。她不知道云撤雾今天犯病找茬的原因,她也不在乎那个原因,她只知道白娇娘不应该遭受这样的对待,云撤雾又凭什么惩罚白娇娘?至于白家那边……会有法子的。云家势力再大也不能随意杀人害人,这是大明的法律不是吗?
“夜娘,没关系的。闭上眼晴堵上耳朵,什么都不要看不要听。”
黑暗中娇娘的声音远远传来。夜娘望着上空,“白娇娘,你让我出去!我不动手,我只把他弄晕不行吗?!”
几声轻笑,夜娘能想到白娇娘娇美的脸上挂着怎样温柔的笑意。短短几日,她一直把她当小妹宠爱。
夜娘鼻头一酸。世上这些善良美好的人,为何总命途多舛?难不成善良和美好都是错的。
“傻夜娘,你今天把他打晕,还有明天和后天呢,只要我活着,他就会想办法折磨我。这是我的事,你不要再管了,睡一觉吧。”
随后,白娇娘再无回信。夜娘试图借用娇娘的五感感知外界,可娇娘似乎不想让她看见自己被云撤雾奸淫的画面,一直闭着眼睛。视觉被封锁,其他四感却无法封闭。夜娘明晰地听到了男人急促的喘息,空气中浮动着刺鼻泛腥的浊精味,而皮肤上阵阵粗鲁急躁的触摸令她刺痛难忍。
夜娘由内而外的恶心恐惧,急忙断开了五感。她仅是感受了一点儿便接受不了,白娇娘作为亲历者又该多么痛苦。
夜娘如同胎儿蜷缩在黑暗中,她紧紧抱住自己,一种无力感席卷全身。
死亡是多么残忍,分明应该长绝与世,却让她的魂魄游荡在世间,亲眼看着世上的不公与罪恶,却做不了什么。她曾以为,自己以游魂之身救下一人性命,是死值了。可她现在觉得这是上天给她的惩罚,她生前定是做了十恶不赦的事……果然,还是活着好。若活着,她就能改变一切想改变的,救下一切想拯救的。
难以抵抗的疲劳如同布捂住了她的脑子,轻微的窒息感中,夜娘沉沉睡去没了动静。
仙界.炎方洞府
“张大人,推演军棋需要清静的环境。”
女人被染成浅红色的眉尾不以为意地挑动一下,“这里不挺清静吗,除了小树苗就只剩你我了。”
身着湘妃色祥云纹衣袍的小仙官没多说了,安安生生地把棋盘摆在地上,席地而坐推演起来。
张青焰蹲在地上,小仙官看棋她看小仙官。作为她手底下的人,她给他穿粉衣服,让他日日守夜,一点儿埋怨没有,的确是个合格的部下。
“哎我说,你真奇怪!我这么缠着你、埋汰你你都不生气,那天你却能发那么大火气。”
宿凝把阵棋放置到兵棋上,白光闪过,几个小小的人形幻影出现,在棋盘上画起法阵。
上官问话,他个做下部的自然尽力去答,哪怕都是些无聊的私人问题。
“下官还不想考虑婚嫁之事。大人每日视察是为了更好地完成陛下钦点的公事,作为隶官自当全力辅佐大人。”
张青焰眉头拧成个川。被宿凝一说,她真怀疑起自己的本意是如此正当伟大。
“算了算了,”张青焰挥了挥手,钏镯相碰,一阵儿叮铃咣啷,“我呢脾气不好,你教教我怎么像你这么好脾气呗。”
宿凝脸上挂出惯有的温柔笑意,他有一双蛊惑的眼睛,睫毛根似被染了墨色,笑起来让人觉得他有比肩春阳的煦日温柔。
“张大人,你自己就很好何必学人。个性鲜明的人,比较容易被记住。”
张青焰嚷道:“我就是个性太鲜明了,才一个朋友没有!他们都怕我,却说我是玉帝王母最宠爱的女儿可以随便对他们发脾气!啊啊啊啊啊!气死我了,现在连你都这么想吗?!”
青色的火苗从张青焰掌心里蹿出来,在她抓狂的手舞足蹈中被甩到漆黑的火岩上。
她就是这般喜怒无常,发脾气时更控制不住自己身上天生的青炎火才被其他仙族避而远之。
张青焰此时最想听见的就是宿凝嘴里的一句不是。她红着眼珠盯着宿凝,渐渐发现他在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她。
他在可怜她?
张青焰步履蹒跚地往后退,难以置信地摇着头说:“你竟敢可怜我。我可怜吗?没有朋友很可怜嘛?控制不住脾气很可怜嘛?你个贫民窟长大无父无母的东西,有什么资格觉得我可怜!”
张青焰越说越气,同时越说越惧。她打心眼里冒出一股寒意来,让她这副青炎火护佑的身体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冷。
宿凝分明什么也没做,他只是看着她,可她总觉得他身上少了样东西,看起来不像人。
张青焰冷哼一声,转身离开,只有匆忙的脚步暴露出她在逃跑。
火红的人影消失在火红天尽头,宿凝收回目光,揽袖将一枚白兵棋推入黑棋帅营,“将、军。”他缓缓吐字,嘴角露出一抹微笑,似在庆祝白棋取得优胜。
盯着棋盘,张青焰落荒而逃的狼狈模样浮现在宿凝眼前。他抿住嘴唇强忍,忍到嘴角和面肌都在颤抖,最后舌头舔了舔才消下去。
望着霞云,他心想:一个怪物掩饰的再好总有暴露的时候。喜怒无常而已,何至烦恼?若像张青焰那般因他人偏见惩罚自己,那他这种不会高兴,不会内疚,更不懂后悔同情的怪胎,岂不该去死。
宿凝牵动嘴角露出几个笑容。打他记事,这种为了生存不得不学会的招数就成为他每天睡觉前练习的内容。大部分时候,他会记得在怎样的场合该怎么笑。
一股焦糊味道钻进鼻下。宿凝回头寻源,发现青炎火正一点点逼近小树苗,烤得它树皮都有点翘起来了。
宿凝走过去,一挥袖袍把小树苗连根拔起。
青炎火点燃的东西唯有燃烧殆尽一条归途,故也被称为不熄之火。这小树苗当真命大,若他晚发现两息,就是草木灰的结局。
宿凝飞身脱离被青炎火点燃的区域。炎方洞府到处是不可燃的黑火岩和炙热的地心岩浆,蕴养这颗种子的土在仙界这种云雾为基的自然境中很罕见。他刚刚行事紧急,只保留了它根须上一些残土,当务之急是再找点土来。
丝毫没有得罪人该有的自责愧疚,宿凝飞身前往张青焰的住地,请这位上官批准。然而张青焰根本不见他,一听小仙童禀报来者是他就轰他走人。
宿凝无法,没有张青焰批准他不能擅离炎方洞府,最后只得按着仙界水培蔬菜的方法引云雾水汽养这棵树苗,养了两日,树苗没任何不良反应,反而长得更快了。这办法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此地高温水易干涸,他需要时常用法力维持水结界,几乎一整日都要和一棵树待在一起。
麻烦。
宿凝靠在已经很茁壮的树干上,打心眼里觉得。
第七十八章云府
云三爷前脚刚走,绿阁后脚就进了白姨娘的院子。和府里其他姨奶奶比,这位姨娘的院子实在不够看,小小的一间四合,院子里连个景观都没有。
绿阁捏着帕子捂在鼻子下面,挥手使唤两个小丫鬟去水缸打擦身水。丫鬟边忙,她边在院子里走了走,越看越觉这院子萧条。
“打好了,阁儿姐。”小丫鬟端着盆子站到绿阁身边。绿阁嫌弃地撇了撇四周,问道:“那骚精味儿散干净了没?”
小丫鬟红着脸闻了闻,回道:“比刚进来的时候淡了不少,几乎闻不见了。”
绿阁慢慢把帕子拿开,正了正面色走进房门大开的里间。
一进屋,满目惊心的狼藉,最让人心儿颤的是床上女子,四肢大开、全身光裸,像坨烂猪肉平瘫在床上。橘色的夕光从窗外透进来打红女子的肌肤,使得她身上的片片精斑无处遁形。
绿阁莫名一阵呕意,小跑着到门外干吐起来。
三爷这是把一年的精都泄出来,怎地玩成这个腌臢样子?若被老太太、太太她们知道,一顿打定是跑不了的。怪不得差使人去老爷院里喊她来处置,原是知道她口风紧办事利落,考虑了这遭的。
绿阁抚了抚胸口,把呕意顺下去。返回屋里头,对两个小丫鬟告诫道:“今天这事儿不能往外说,特别是在老太太、太太跟前儿。我可提醒你们,这事是三爷内院的事儿,三爷怎么都不落错的,可你们两个要是敢嚼舌根子,三爷剜你们舌头的时候可别哭。”
吓得两个小丫鬟唯唯称诺,绿阁走向床边轻喊了两声姨奶奶,皆没回应。她把手指探到白娇娘鼻下试了试,确定人是活着的略略松心。
“姨奶奶,您该起身了。”
绿阁推了推白娇娘的肩头,发现她身体凉得瘆人。八月,南京天气热得如火炉,随便动一下就想冒汗,这位却冷得像死人……怕不是被三爷玩得不中用了。
绿阁心里一凛,正要叫小丫鬟去喊府医过来,床上人恰有苏醒的迹象,口中嘤咛了几声。绿阁忙喊起来,姨奶奶、姨奶奶地叫不停,总算把床上人的眼皮子叫开了。
“白姨奶奶,您真是要吓死人咯!”
床上的人迷茫地看着床顶,想说什么,嗓子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女人慌乱起来,挣扎着要坐起来,每次都摔回了床褥上。
绿阁傻了眼,眼前这人怎地一副狠相,连那张娇美如桃花的脸看着都有几分阎罗的狰狞。
“云、撤、雾呢!”
几个字像撕裂布帛撕出了声调,刺耳又骇人。
绿阁和白娇娘没见过几面,却一眼看出她是个逆来顺受的老实妇人,如今这般真叫她认为白娇娘是被云三爷玩弄到疯魔了。
她慌张地说道:“奶奶您这是作甚?我叫她们伺候您洗身,等收拾干净了再说其他的也不迟。”
夜娘根本没在听绿阁说什么,她又一次无力地瘫倒在床,下肢没有任何感觉。更可怕的是,无论她在心里如何呼喊,白娇娘都没回话。这死般的寂静,叫她心里充斥着强烈的不安。
三个女人强制性地把白娇娘扶起来擦身,清理到下体的时候,小丫鬟尖叫着撞翻了水盆。
扶着白娇娘的绿阁立马骂道:“贱蹄子,屁股长来做什么的!”
那小丫鬟捂着嘴摇头喊道:“阁儿姐,你自己来看!”说完再止不住哭声,躲到旁去。
绿阁走了过去,只见白娇娘下体血肉模糊,阴珠被咬得稀烂,阴道里塞满枯枝簪钗,正一汩汩往外流着血!
绿阁吓得尖叫一声,身为女子,看见同为女子的人儿被折磨成这样,她由衷地痛心怜悯,更是惧怕这样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在大户人家,不受宠的姨娘连奴仆都不如。云府的下人在背后嚼了这些姨娘多少舌根,又使了多少绊子,她这个乌合众再清楚不过了。
太惨了,实在太惨了!
绿阁在心里把云三爷骂为畜生猪狗,决意以后要避着他走。绿阁忍住身体和心里的不适,为白娇娘处理下体的伤口。两个小丫鬟从旁协助,三个人都红着眼。
被取出下体的杂物时,夜娘闭着眼睛。
身体有多疼她知道,对她来说这种疼算得上什么。可白娇娘呢?那个女人,善良却脆弱,就像雪一样纯洁易逝。她想象不到白娇娘遭受了怎样的痛苦,让她连哭泣埋怨都不再有,心归死海,不愿苏醒。
身上的伤有药石治愈,心上的伤又该拿什么去医?这世上像白娇娘这样的人,又会有多少。
夜娘止不住流出两行眼泪,她紧咬着下唇,下巴的肉抽颤着。她心里萌生一种恨意,像雨后的春笋,冒出尖儿一发不可收拾。
“云、撤、雾呢?”
绿阁听见身后阴冷刺骨的询问。这一次,她却说:“老爷安排了三爷北上,这个时间该是走了。”
两个小丫鬟侧目而视,视线在两人之间徘徊。
绿阁是云府里出了名的嘴严,她是老爷院里最会事的大丫鬟,而三爷是老爷最宠爱的儿子。
“谢谢。”
“不用。”
绿阁提裙踏过朽烂的门槛。天边夕色已去,月色渐浓,云府内院一盏盏灯火正在点燃。
夜娘冷漠地看着眼前喋喋不休的老妇人。距白娇娘消失的那个夜晚已过去五天,她仍没有白娇娘任何音讯。她不信娇娘是死了,想都不愿这样想。既然世上有她这样鬼魂的存在,那说不定也有仙法妖术这种玄怪之道,可以唤醒娇娘或者找到娇娘。
她这两日一直在思考——若这世上真有神魔仙妖,她该去哪里找他们。而他们又如何肯帮助她一个鬼魂?
“白姨奶奶,你有没有听老妇说话?”
夜娘回过神来,皱了皱眉道:“没听太仔细。”
刘姥姥不耐烦地在身前端了端手,捏着帕子道:“我替云三奶奶传信,告诉你明天跟着江家的一起走,叫你提前收拾收拾。”
北京来的江家公子看中了白娇娘,要收了在身边伺候。这事看似隐秘,在云府几百号下人嘴里一传十十传百,早不是秘密了。
夜娘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她记得几天前的夜里,那个差点让手下杀了她的男人被称呼为江公子。所以对她和娇娘来说,这场献媚不过是从狼窝换到了虎穴,没有区别。
夜娘夜里躺在床上思索。
这件事其实不全无好处。被云府主动地送出去相当于云府自断两家姻亲,云三再没理由拿白娇娘的家人逼迫白娇娘。至于江家那边,她过去了是个连名分都没有的通房,和青楼叫的红倌人一样,图个新鲜刺激。是死是活是好是坏,江家谁在乎呢?
既如此,以她的身手找个机会跑路不无可能。这样即可以不拖累白娇娘母家,又能帮她摆脱现下的困局。
正想着,外面的院门被人敲响。
夜娘把被子往头上一捂,心道:准没好事,鬼才开这个门。
她埋首黑暗里,势必要睡这个觉,不料渐渐听到些奇怪的声音。
她探出头来,竖起耳朵仔细听。
“救命……救命啊……”
夜娘一下坐起身来,牵动下体的伤口疼得她呲牙咧嘴。翻身下床,鞋子都没蹬好,她快步到门前,隔着门问道:“外面是有人吗?”
“救命……”
确定了真的有人在求救,夜娘连忙打开门,本靠在门上奄奄一息的小丫鬟躺倒在地。
夜娘吓了一跳。只见小丫鬟胸前好几处刀口正河淌似地流血,一身嫩黄染成大片的暗红。
夜娘忙蹲下身用双手按住这些不断流血的口子。她一边说道:“没事的没事的,有我在。”一边警惕地看着四周。冷静观察后她才发觉云府充斥着一种不同寻常的萧杀。
“姨奶奶,我是不是快死了……”
小丫鬟嘴里涌出血,睁着稚气的眼睛望着她。夜娘面露不忍。之前救娇娘的办法现在用不了,这种出血量,这种伤口,凡人之力根本没有活的可能。
她扯起嘴角微笑道:“有姨奶奶在,不害怕。”她记得这个小丫鬟,给她处理伤口的时候这个小丫鬟哭得最厉害。
夜娘把小丫鬟抱在怀里,摸着她的发顶,“我陪着你。而且你知道吗?其实姨奶奶我是早就死过的人,是个鬼魂呢。这件事一点儿也不可怕,顶多忘记一些事,忘记一些人,随着风儿飘啊飘。”
夜娘眼里含泪,朦胧中她看见黑衣人出现在林子尽头,手里是闪着寒光的冷刀。
小丫鬟静静地闭上眼睛,风一吹,夜娘知道她已经走了。
浓重的血腥味儿蹿进鼻腔,几片叶儿从身前低旋而过。夜娘把小丫鬟的尸身放好,远处的黑衣人发现了她提着刀冲了过来。夜娘最后看了看小丫鬟安详的遗容,心里略有几分宽慰跃上了墙头。
笨拙的飞跃起初磕磕绊绊,几十步后有了点武林高手的模样。
夜娘翻过一座座院墙,发现云府俨然成了人间炼狱。每个院子都有尸体或血迹,而她的院子因为偏僻被波及的晚些。
金陵世家豪门一夜之间被屠戮殆尽,杀手行动有素,目标明确,只杀人不洗财,穿着统一的服装。
飞鱼服、璎珞帽、绣春刀,听白娇娘说,这些人名唤锦衣卫,是明皇帝手里令人闻风丧胆,一把杀人不脏手的刀。
(所涉明朝故事为虚构,以后不多做赘述。)
第七十八章汪姑娘
乌云遮住皎月,月华褪色,云府笼罩在大片阴翳之中。两道追赶夜娘的暗影从屋檐飞掠而过,忽视了柳梢上,那不是风动的摇晃。
夜娘背贴着柳树粗壮的树干。她很幸运,马上跑不脱的时候,天边来了块乌云遮去了月光,她摸着黑趁机从屋顶跳了下来爬到了柳树上。
这棵树前几天她和白娇娘一起爬过,枝桠走势大抵记得,掩藏自己便得心应手。
没一会儿树下就过去了三队人马,有的抬着尸体,有的推着迭放尸体的推车。本应鲜红的血滴在青石路上,夜色里是一枚枚暗色的痕迹、墨色的雪。
“把尸体都集中到前院核对身份。刘志,把这火把燃上,园子太暗了兄弟们脚下不方便。”
一个男人说着把几根火把丢给了另一个人。此时,有人哎呦了一声,接着便是一辆推车翻倒,上面的尸山咕噜噜全散了,有一具尸体还滚进了旁边的池塘。
递火把的男人啧了一声,说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抬尸的那几个,过来搭把手。”
七八号人很快把尸山重新迭了起来。
刘志在园子里插好了火把,手里举了个凑过来说道:“大人,池塘里还有一具。”
男人把这雁翎刀往池塘瞧了瞧,“那个有些费事儿。我先带兄弟们把这一批运前院去,池塘里的你下去捞着。”
“好嘞。”刘志褪去鞋子,挽起衣裤往池塘走,其他人运着尸体有序离去。
园子重归寂静,唯有刘志在池塘捞尸溅起的阵阵水声。夜娘稍松了口气,把脸上汗粘的柳叶撇去。
盘算着等刘志走了再下树,夜娘注意着刘志的动向,渐渐发现池塘的另一头有些奇怪。
拨月见云,池面波光粼粼。两侧的月影都被搅碎,一侧属于刘志,那另一侧属于谁?
夜娘觉得,起码不会是鱼或者风弄得水波,因为那水波太大太明显了。
刘志淌着水往这边走来,他显然注意到了这里的异动,手搭在刀把上随时要抽刀。
夜娘沿着枝干往前走了几步,拨开遮蔽视线的柳条看向池面的刘志。他背影紧绷死死盯着前方,刀已经被抽出来举在空中。
夜娘眉心皱巴着,和刘志注意前方不同,她的视线落在刘志身后。
突然,池底浮上一个浅黄的东西,看着很像人背!刘志脑子里紧绷的弦断了,挥着刀不论三七照着浅黄一顿猛砍。
糟糕!
夜娘心道,还没来得及出声提醒,刘志背后的水里蹿出一个人,一下子跳到刘志的背上,月色下那人手里有一道闪光,照着刘志的脖子挥手猛刺,大量的鲜血喷涌而出,夹杂滋滋的喷溅水声。
夜娘被惊到了,一个没站稳从树上摔了下来。
那杀了刘志的听到声响立马朝夜娘这边看,月色下满面鲜血神情狠戾,犹如月夜恶鬼。夜娘一眼认出人来——竟是前些天为她解了围的汪姑娘!
汪姑娘急躁又笨重地从池塘里往夜娘这边跑,她手里举着一把精巧的匕首,死死盯着夜娘俨然是来杀她灭口的。
夜娘猜测,刚刚那具滚进池塘的尸体怕就是汪姑娘为了保命想得办法,杀了刘志自也是为了自保。总之,她和这位汪姑娘完全没必要发生冲突,甚至应该帮她,一来还恩情,二来她本心如此。
想到这里,夜娘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小声喊道:“汪姑娘,我没有恶意!你见过我的,记得吗前几日南园的小屋,你帮过我……啊,我还要带你爬树,就是这棵树!”
她手舞足蹈地比划着。汪姑娘听进去了,追杀的步子慢了点。
从池塘里爬到岸上,汪姑娘审视而来。她显然累坏了,只穿着嫩粉抹胸的胸脯剧烈起伏着。夜娘忍不住看了两眼,感受到她的视线,汪姑娘歪着头眼含恼意盯她。
挺白,似乎蛮大的。
夜娘虚咳一声尴尬地收回视线,说道:“我们一起逃吧。”
汪姑娘挑了下眉,笑说:“好啊。”将匕首别到腰间。
她的声音和早先那回比低沉许多,夜娘觉得她之前那个娇柔的样子应该也是装的。单从她跳到刘志背后暗杀的那一下,绝对是有功夫在身上。
夜娘干笑道:“那走吧。”
她率先转身离去,汪姑娘跟在她身后沉默不语。
一起逃跑自然要有逃跑的计划,可两个人没有过多交流,随意地像两个玩过家家的幼童。
未通姓名,不知来历,真有可能诚心合作?
夜娘紧着腰背,像一根行走的木杆子。汪姑娘把手放到腰间,抠着刀把上的纹路。
阴云再度飘了过来遮去月光,园子里刮来怪风,呼地只吹了一下。
她有鬼。
她有鬼!
夜娘身躯侧闪,险险躲过劈来的寒光。
捂住脸上的刺口,躺倒在地的夜娘喊道:“我就知道你不信我!”
汪姑娘冷笑一声,拖着沾了水十几斤重的衣裙追刺夜娘。夜娘左避右闪,在地上狼狈打滚,用一身不知道哪里学来的本领,好几次躲过致命的刺击。
“我是真心诚意的,否则干嘛不直接跑还等着你从池塘里爬上来!”
“你就算跑我也能追上你,你跑不脱自然不跑!”
“你瞧不起谁!哇啊啊!”夜娘的裙角被扎了个通透,“你看我躲闪的样子,像没本事跑的吗!”
汪姑娘累得直起腰喘息道:“不像,所以更可疑。我本以为你就只是个内宅妇人,如今看,怕真是朝廷的奸细。”
夜娘狠狠翻了个大白眼,骂道:“你疑心病比皇上还重!”
汪姑娘狞笑道:“多谢夸赞,毕竟我干爹教会我的第一件事儿就是猜忌。”
说完被逼到墙角的夜娘已无路可退,尖刀迎着面门刺来。
夜娘自然不是等死的人,屏息瞧着刀的轨迹一招空手接白刃夹住刀面,同时脚下一绊将汪姑娘掀翻,反客为主跨坐到她背上死死压住。
心里后怕道:若不是有这身莫名其妙的本事,娇娘的身体就要被我害死了。
“我看得出来,你只会点儿小功夫,否则也不至于杀我这么久还杀不掉。我警告你,我的本事很大,动起真来你受不得的。”夜娘说着拿抢来的匕首在汪姑娘天鹅颈似的脖子上比划。狐假虎威这事儿……办起来真有些莫名的快意。
夜娘脾性好,认为恩情需还,又都是女子更应相互帮助。自打与白娇娘相识,她对女子越发怜惜,而汪姑娘为了活下去扮成尸体,水中激斗锦衣卫,这种智慧胆识她是佩服的。
于是,就更想帮她了。
逼着汪姑娘接受自己的帮助后,夜娘松开了她,念叨了句:“没想到你还挺有劲儿,为了制住你我胳膊都酸了。”
汪姑娘没有好脸色,手一伸要回自己的匕首,重新下了池塘。
夜娘瞧着她把刘志的曳撒扒了,又在刘志脸上划了几刀,削去鼻子,大致猜到这是令刘志的尸体伪装成她这具滚下池塘的尸体,但这招只能暂时迷惑锦衣卫的督官,再就是刘志失踪也会被锦衣卫调查。
汪姑娘拿着衣物返回岸边,将曳撒上面的水拧去,穿到自己身上遮去大片白肌。
夜娘发现她对这身衣物如何穿着十分熟稔,心里不免猜测她的来历。
“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夜娘说道。
汪姑娘瞥她一眼回道:“汪澜。”
夜娘点了点头,转过身躬着背,“上来,我背你跑。”
汪澜磨了磨牙说:“这就是你逃跑的计策?”而且,这副模样就不怕她背后给一刀?
“我会轻功,可你不会啊。”
说着,园子外传来纷杂的脚步声,夜娘机警地拽着汪澜跳到了树上。
她悄摸道:“你还挺沉。”
进到园里的是先前运尸的那队锦衣卫,他们在园子里找了会儿刘志,又捞上了刘志的尸体。由于一些特征被毁掉,领头的男人先入为主地以为这就是掉下池塘的那具尸体,至于刘志的去向男人亦感觉蹊跷,几人商量后决定先上报督官。
园子重归寂静,夜娘往上爬到树顶观察整个云府。一开始什么也看不清,月色好些的时候大致发现云府东侧院的锦衣卫基本撤去了。
她返回下面,说道:“我们去东边,那边他们已经搜过了,人都撤走。咱俩先找间屋子躲起来,等他们外围把守的人也撤了咱们再跑。”
汪澜否决道:“那帮人办事可没你想得那么松垮。他们会烧府,亲眼看着这里烧得干干净净才会撤。”
夜娘心里一惊,随即古怪地看着汪澜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要帮我却问我怎么办。你到底是帮忙还是拖后腿?”
夜娘额了一声,“那我可能是拖后腿的。”
汪澜忍了忍火,“躲水里。不过这个池塘不行,不够深撑不到火熄。”
“那咱们去哪个池塘?”夜娘睁着一双桃花眼,纯天真无知。
汪澜憋不住了,骂道:“这不应该问你吗白姨奶奶!”
一个云家人,府里哪个池塘最深,这事儿问她这个外来客,合适吗!
夜娘被吼了不恼也不羞愧,继续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汪澜,嘴角扬起诡异的笑容。
“汪姑娘,我好像没有告诉过你我是谁,叫什么。你如何知道我是云府的白姨奶奶?”
汪澜脸上出现明显的错愕,“你在试探我?”
夜娘耸了耸肩,“只是好奇你到底是谁。因为你从池塘爬上来的时候,就一副知道我身份的样子。而且我刚才问你名字你却不问我,既然要合作了,这种事情问一下是基本的吧。”
汪澜冷静下来反驳道:“被一个怪女人邀请爬树,随便找个丫鬟问一下这个怪女人是谁,似乎也合理吧?毕竟以后想避开这个疯婆子。”
夜娘点了点头,彷佛说的不是自己,一本正经道:“再合理不过了。我记得云府正中有个大湖,去那里正合适。”她蹲下小身板,反手拍了拍自己的背道:“上来。”
“你别太荒谬。”汪澜不肯上背。
夜娘回脸看她道:“你也就比我高一个头,重几十来斤,我背得动你。而且,这路上指不定要碰上锦衣卫,我刚在树上看过情况,知道走哪里能避开人。”
“你……”
“你别废话。”夜娘站起来,后退几步屁股顶着汪澜的胯,手臂穿过她的腿弯一抬便把汪澜背了起来。
姑娘吓得立马勾住她的脖子,免得掉下去。
夜娘蹿了两下,让汪澜修长的身子在她背上趴得更稳当些,说了句:“走了。”脚一蹬跃上墙头。
两日后,南京城门处官府告示栏前,夜娘手里提着一袋包子一边吃一边读上面的告示。
一个包子吃完告示也读完了,她走进开在小巷里的客栈上了二楼。
“汪澜,你知道云府为什么被灭门吗?”
汪澜从床上坐起来,捂着胸前走到桌子旁。她面色苍白,对夜娘的话没什么兴致。
昨日在水下潜藏了一天一夜的两人终得见天日,躲到了这间小客栈里。夜娘睡了一觉便恢复了精神,堪称怪物。但汪澜就没她怪物般的体质了,虚得走路都勉强。
夜娘倒了两杯水,递了个包子给汪澜,自己亦拿起一个吃着,说道:“果真是官府做的。告示上说,南京云家包庇国之重犯,罪当诛连。”
“你知道云府包庇的是什么重犯吗?”夜娘脸凑到汪澜旁侧,直勾勾盯着她发问。汪澜看着桌面,咀嚼包子的樱桃口开合极慢。
“王党余孽。我听路人说,王党就是害得北边打仗的那个大太监王振一派的人。现在北京岌岌可危,搞不好大明会变得和前宋一样,不得不划江而治。朝廷下令诛连王振九族,显然有王家人逃了出来,而云府便是被这件事波及。哎……在帝王的统治下,天下人谁生谁死,都是他一念之间,太可怕了。”
夜娘喝了口茶把嘴里的包子顺下去,奇怪道:“怎么了汪澜,你不喜欢吃包子吗?”
汪澜看了夜娘好久,反复确认她是不是又在打小算盘套路她。
然而夜娘这回是真没心眼。
“怎么了?你胸肺进水发炎可不怪我啊!我要给你渡气,是你自己死活不愿意的。”
汪澜鼻子里哧了一息,不再看夜娘好好吃起包子来,眼底翻滚着杂乱的思绪。
第七十九章灞城
魔界.灞城
天狮座是灞城最具标志性的建筑,其形如其名乃一只展翅欲飞的雄狮,雄狮雕像高一百丈长两百三十丈,远远望去盘踞在灞城灞天宫最东端,狮首朝天呈怒吼态,每逢日升日落,狮眼吸收日光后射出两道金光,金光一起,群臣来朝。
霸王朝会的地点位于天狮座狮首顶着的巨大平台上,此时正是傍晚时分,一场开始了半时辰的战略会仍未结束。
霸王伟岸的身躯犹如雄狮,他常年穿着厚重的狮毛大氅,使得他身形更具压迫感。在他黑色的狮氅下,一个女人静静依偎在他身边,透过霸王衣服的缝隙女人望着下方的人群不知在想些什么。
“快一个时辰了,本王只问你们的那一个问题竟还没有统一的意见?虞伯……”
一个花白头发的老者应声站了出来,“王主。”
“本王这几年闲得厉害,这是听了你们的话,做了守成之主。可本王的志向是这一亩三分田,做个山大王吗!本王现在问你们该不该顺势而为,抢夺人界的自然灵地扩充我霸州的实力,你们竟能喋喋不休争论这么久?难道本王的霸州抑或是本王,没有那个能耐?遑论人界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放眼整个魔界,本王跺一跺脚都是要震上三震。虞伯,一炷香内你们谋士给出个统一的意见,战还是不战,本王不想再听你们无用的废话。”
说完,霸王搂住怀中娇小的女人在天狮台上散起步来。这个出了名疼爱雪姬的男人,唯一懂得的风雅就是陪雪姬看遍山川。
虞伯聚集谋士,作为谋臣集团的第一席,这种事他做的得心应手。加上他是霸王的母舅,外侄信任重用他,给予他很大的权力,在整个谋士集团,他的威望自不必说。
“老朽看大部分人还是比较保守的,认为现在形势未明不易主动挑起战局。可你们刚才也听了王主的话,都是聪明人,王主的态度如何想来各位是明白的。既如此,不多废话,请各位在纸上写下自己的意见交给老朽,由老朽统计。”
“法神殒落的消息自人界传来,这才过去月余,真实性尚不可查如何能轻举妄动?”一个谋士不甘地争论道,另有几个附和颔首。
一人急出喝道:“朱王灵王已在界门集结了大军,若让他们抢先夺了人界灵地,那我霸州马上就会成为二王案板上的鱼肉!”
人界是三界之中灵地最多、灵力最充沛的一界。虽然魔界征战不以战修取胜,可行兵中所需军备,如阵图符咒各类军用魔器,全都需巨量灵力启动。夺几块灵力充沛的灵地,变相等于有了可无限开启的阵图、用也用不完的符咒,这在魔界战争中将占据巨大优势。霸王作为魔界三大军阀之一,能耐住性子观望这么些天,已极为不易了。七年前众臣合力劝谏霸王休养生息暂停征战,靠着雪姬从中劝说才令霸王蛰伏七年,如今让霸王坐看朱灵二王掠夺人界灵地而不出手,怕是比登天还难。
霸王虽不暴戾到杀政见不合的谋士,可对于不符合他心意的进言称得上一句听不进,甚至还会迁怒冷落谋士——那位曾名动魔界,为霸王夺得根基霸州的谋主便是最好的例子。
虞伯见众人又吵了起来,忙伸出手拉开吵得最凶的两拨人,做和事佬道:“哎,说话就说话何须动手!你们说的都有理,可你们要明白自己效命于谁。王主是如何想的,他说的还不清楚吗?若为了自己的前程考虑,到底该选什么争什么,有什么可不明白的!”
众人默然。
香快燃尽了,虞伯来到平台边缘。霸王和雪姬依偎在一起,王低下高傲的头颅在雪姬耳边说着什么并未注意到他。
他的外侄能这么宠爱一个女人,而且一宠就宠了数十年,整个家族内部谁都没预料到。
两人的爱情故事是霸州最为热销的爱情小说,他作为家人更作为臣子,一把年纪硬着头皮拜读了一本,才知道自己的外侄有这样一段艳史。
雪姬人如其名,体表唯一不是白色的地方是一双淡红色的眼睛。她的异色不因高贵的血统或高超的修为,完全是因一种怪病,自娘胎出生便是这个模样。
楚暮在还是霸王世子时,一次游猎中遇见了山野间骑小鹿放山羊的雪姬,对其一见钟情,花了许久令这个不谙世事的少女对自己动心,随他出了隐居的深山来到俗世。
大抵就是个因色起意,因性深情的俗套故事。
雪姬轻轻拉了拉霸王的衣角,示意他身后有人。
霸王搂住雪姬回身,却是用狮氅遮住雪姬的身体不容其他男人多看一分。
“结果何如?”他沉声问道。
虞伯拱手回禀:“众臣皆觉王主远虑,应该出征。”
霸王得到了满意的结果,大笑道:“这才对嘛!将士手里的兵刃都生锈了,本王的座驾都膘肥了,再不动起来,本王的霸州更是要被远远地甩开了!虞伯,你马上着令留守灞城的诸位将军来天狮台议事,本王一刻都等不得了。”
“臣领命。”
“等等……”
一个轻柔的女声打断了霸王此时的壮志凌云。众臣的视线集中到霸王身上,连霸王本人也撩开了狮氅,略显惊愕地看着怀里的女人。
雪姬抬起绝美的面容,妃色的眼睛望向群臣中最边缘的那位。她淡淡地望着他——一个不看眼睛就极容易忽视掉的男人——似乎想得到点什么。
“燕稷,你怎么认为?”
有了明确的目标,众人的视线齐刷刷落到东侧。
有人侧目而视,有人面露厌恶,有人一派冷漠。
提到燕稷,第一时间令人想到的是他毒蛇一样让人恶心的眼睛。
听闻他之前是麒麟侯的谋士,麒麟侯被法神堕入镇荒海后他便转投王主座下。追随王主五十载,燕稷唯一拿得出手的计策因和谋主郦御有关令人印象深刻,其他时候他简直是个毫无建树、干吃闲饭的谋臣,话少且没有存在感,或者说,他每次建言都让王主无法理解,自然不听他讲,不希望他讲。
成了众矢之的的男人穿着左肩点缀鸦羽、暗泛蓝色幽光的窄袖袍衫。他抬起那双令人憎恶、被一条丑陋长疤贯穿的眼睛,仔细看能发现他的眼睛是剧毒般的墨绿色——这种眼睛只有魔界最底层的脏奴才有。
脏奴只能从事最恶臭的职业——譬如收尸、掘粪、斗兽、性奴,至于燕稷如何摆脱脏奴身份跻身谋士这个上流圈层,目前没人关心。
“回禀王主、雪姬娘娘,臣亦觉得应该出征。”
许多人顿感无趣地收回视线,不想再施舍这个无能的谋士一个眼神。
雪姬眼中浮现落寞,她垂下头喃喃自语道:“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霸王的狮氅再度罩下,把雪姬捂得严严实实。他面色不善地瞪了燕稷一眼,心里醋意翻涌。
在别的事情上他都能大度,唯独雪姬的事不可以。可是,若发难燕稷当真是太掉价了,因为这个男人实在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值得他霸王来嫉妒。
脏奴出身,容貌恶心,还是个无财吝啬,说话让人无法理解的小人。若不是身背除掉郦御的功劳,加上平日挑不出错处,他真想一脚把他踹出灞城。据说,他家对面邻居养得狗看见他都要吠两声。这世上怎能有人光是眼神就让人狗皆嫌的?
“你们退下吧,文武官员不可交会,接下来的会议你们不便参加。”
霸王认为这种管理方式可以最大限度地把控文武两派,两派之间互不掺和,为他办事尽心尽力也不容易被另一派影响左右。
想到这里,霸王又剜了燕稷离去的背影一眼。
如此有建树的做法,竟被他说成:“不知有何意义。”一个脏奴懂什么帝王权术。
仙界.炎方洞府
宿凝睡醒时正好看见有个外来的小仙官火急火燎路过水结界朝张青焰的居所去。
他对自身以外的任何事都不太在意,视线下移,嫩粉的官袍下摆正被自己昂扬的玩意儿高高支起。
活了快两百岁,晨勃全集中到这一个月里,宿凝抬头看着枝繁叶茂的大构树。
生活中唯一的变化就是多了棵树,不怀疑它怀疑谁?
宿凝绕着树走了几圈,摸了摸它的躯干,嗅了嗅它的叶片,还拽掉一根绿穗在手中碾成碎渣。
瞧不出奇怪的地方。
“喂,本官要去凌霄殿参会,你一个人看好那棵树。”
宿凝望向水结界外一身红衣的张青焰,笑着点了点头。张青焰白了他一眼,跟着仙官架云离去。显然,肚量极小的她还没消气。
前两日听到了法神殒落的谣传,这次凌霄殿会可能与此事有关。
宿凝一边想一边施法为水结界引来云雾水汽。
水汽来袭,球形结界内充斥白雾,变成乳白色的巨大泡泡。宿凝躲在树下,等着树冠、叶片一点点沾满露水。阳光渐渐散射进来,穿透雾气照在叶片上像落下一粒粒金色星尘。
拇指中指相抵,轻轻一弹,掸去叶片上的水珠。宿凝无意的举动寻到了乐子,他接连掸了十几片,直到右手全部潮湿。
无聊,这世上就没有比军棋耐玩的东西吗?军棋再有意思总会有无感的那天。
宿凝扯动嘴角,毫无预兆与理由地笑了一下。
呼吸声?
他回过身,树干上不知何时浮出个女人,一半露在外面,一半嵌在树干里面。
宿凝把女人光裸的身体看了个遍,特别是下体那片黑林,大抵多少根毛他都数了。
作为看管构树的仙官,职责告诉他需要上报,可是总那么听话做什么?他本性其实是个散漫的人,一直装作认真负责。
“你是谁?”宿凝问道。
“你有意识吗?”
“能思考吗?”
“能动吗?”
所有问题都没有被答复,然而这不影响宿凝这种怪胎自娱自乐。
毫无道德感和责任心的人,触碰陌生女人的身体只看兴趣。
他手指沿着树干和女体的交界处触摸,确认这个女人与树浑然一体,无法单个抠下来。
“是你让我勃起的。”他面无表情地说,“可是我心里什么感觉都没有。”
宿凝坐到地上,仰望着女人的裸体。
“我问你,你是不是和我一样,对这个世界没有感觉。”
石沉大海,女人闭着眼睛除了呼吸没有任何动静。
宿凝却觉得这样很好,他就是需要一个尸体似的活人陪他。永远不会反驳,只能倾听;永远无法反抗,只能承受。让他说的话做的事处于有意义又无意义的交界,不必背负善恶审判,不必烦心是非后果,似乎比那方寸生死的军棋更有意思。
“我决定了,让你做我的东西。但有件事先约定好,等你苏醒的那天,我会杀了你。”
“瞻前顾后的玉帝怕这怕那,但我杀你的时候一定不会有任何顾虑。”
“可以吗?小树妖。”
宿凝说完指尖凝结咒文绘制在女人的脚背。
这是一种不记载于任何功法典籍内的死咒,一个人一生只能用一次。咒语一旦发动,诅咒双方将同时死去。
“把母亲留给我的那滴朱雀血用在这个地方,似乎有点轻率了。”
宿凝温柔地笑道,修长的手指一点点包揽住女人半只脚掌,牢牢掌控在手心。
“从现在起,你属于我。”
(不说了,火葬场排号。)
第八十章禁制
进了凌霄宝殿,张青焰查了查人数,暗中咋舌。
七品以上的仙官都来了,甚至她远嫁在外,挂着虚职的姐姐也回到了南仙界参会。这次究竟出了多大的事?
记忆中,仙界的上一件大事是四千年前的天河战役,魔界开了一道直通仙界的界门,举百万军力进犯仙界。天河战役持续了三十余年,仙界逐渐落于下风,后来战火波及人界,法神迫于形势参加了这场战役,帮助仙界扭转了败势,魔界见大势已去,这才主动协商结束了这场战争。
自那以后,仙界的实力便大不如前。许多传承了万年的仙家在天河战役中牺牲,神兽族大多灭绝,仙界现在青黄不接、仙家凋敝,和天河战役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张青焰走到远嫁的二姐姐身边寒暄了几句。外人惧怕她、讨厌她,家人们却给予了她许多宠爱,令她的人生不算那么糟糕。
“八妹,你来晚了。”
张青焰抬眼望去,对面站着的是远嫁到东仙界的五姐姐。
“五姐姐。”她做了个揖,五姐揉了揉她没来得及梳的头发,宠溺道:“又赖床了。”
张青焰红着脸道:“没有啦!是失眠了,补了会儿觉。”
“哦?八妹妹还会失眠?”
一个爽朗的女声插进三人对话中。三姊妹皆惊喜道:“大姐!”
女人穿着一身男装,梳着利落的马尾辫,大阔步走了过来将三人一把揽进怀里,“我的心肝儿们~想不想姐?”
“老大,你还是这么不正经,别忘了马上就要上会了。”二仙子坤地压住喜色从乾天的怀里挣脱出来,板着脸说。五仙子震雷和八仙子青焰却安心地依偎在大姐怀里,“我们姐妹好久没见,抱一抱也没什么,对吧八妹?”震雷冲张青焰调皮地眨了下眼睛,立马收到了她马屁虫八妹妹的附和,“是啊二姐,五姐说的对。”
坤地无奈瞧着她们,心软地揉了揉张青焰的头。
张青焰一直觉得自己不是秃顶,睡得多是一大功劳,否则早变成南极仙翁那样的发型。
“来,给大姐说说,你为什么失眠啊?”
张青焰有了宣泄口,立刻说道:“我这几日每天夜里肚子都酸胀得厉害!身上难受本就不容易睡,我不睡我就会想那个叫宿凝的,越想我是心里越烦躁,越睡不着了!”
“宿凝?”三个姐姐都好奇地看着八妹妹。能让八妹妹如此惦记的,不知是男是女啊。
三个姐姐交流了一下眼神,里面蕴含只有他们一家人能看懂的意味。
“嗯,就是我之前感觉人很好的一个小仙官,是陆军神的弟子。”
“哦~”乾天继续问道:“那你为什么总想着他?”
“呵,一个月前我俩吵了次架,他现在都没给我赔礼道歉。我躺床上的时候就想这回事,总觉得他是故意的,分明知道我在气什么偏分明要气死我。我还觉得自己当时嘴真笨,怎么就没骂他虚伪?”
原来是吵架没吵过,责怪自己没发挥好啊……
乾天叹了口气,心下也松了口气。
她们这个弟弟因为要避开死劫从小被当女孩教养。只因天生异火之人命中必有劫难,弟弟降世后,母亲便整日忧虑以泪洗面,后来她求着父亲,以君后合力窥视了天机。
天机泄露了什么,她们这些女儿也不知晓。只知母亲给弟弟穿上了女衣,并告诫她们要将弟弟当妹妹看待,不可泄露他性别秘密半分。
天生异火的弟弟没有办法结交朋友,亦没有家人之外的亲近之人。多年来,他性别错位一事是只有张家内部才知晓的秘密,而他本人也一直认为自己是女子。出于这个原因,她们七姊妹对青焰充满爱怜,尽力满足他所有愿望,试图弥补自己的沉默与欺瞒犯下的错。
“八妹妹,听你的口气,你和他熟识?”生性谨慎的坤地依旧不放心地追问。
“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和别人比自然熟些。”
“抬头不见低头见!”震雷尖利地怪叫道,很快被两个姐姐瞪了。
张青焰觉得三个姐姐突然变得好奇怪,她左看右看几位姐姐,有点害怕道:“对啊,母亲让他到我的洞府协助我一起看守绿石头,当然天天能见到了。”
五姐一副要晕过去的样子,二姐和大姐的脸则一下黑了。
“是母亲主动提议的?”
她们知道八弟已正式参与仙界事务,负责看守镇荒海带来的石头,却不知道母亲还特意在他身边插了个人。
这人不论男女,两个人看对眼了怎么办?到时候鱼水之欢床第之间,八弟会如何看待男体女心的自己?!那人又会给八弟带来多大的情感伤害,真是想都不敢想!
“八妹,你之前一直说想成亲想成亲,姐姐们都拿亲身经历规劝你——婚姻是坟墓,进去了死路一条——这忠告你可还记得?”坤地急切地问道。她性子沉稳,事关家人时才会这般急躁。
“额……”张青焰心虚起来。不久前母亲还为了她去陆军神家说亲。和三个姐姐不准她考虑婚姻之事不同,母亲一听说他觉得宿凝人很好便喜笑颜开,说要上门拜访。
至于宿凝人很好这个判断,她起初是听旁人说的,后来自己偷偷观察他几日,惊讶他竟可以让那么多人亲近喜欢,于是生了与他结识,学习为人处世之道的心思。谁知两人独处后她才发现,这人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好,眼神里充斥着一种古怪的寒冷。
“八妹妹,你可不是个会撒谎的哦。”乾天见她支支吾吾,泼了点油激她。
“记得当然是记得,不过我没有听话。”
二姐已忍不住道:“等下了会我去问母亲。”另两人给予赞同的视线。
张青焰还单纯以为自己的错,忙道:“我说就是了!前些日子,母亲听过我的话去陆军神家说亲了。”
乾天三人已不在乎这点真相了,一心想向母亲王母娘娘问个明白。拍了拍张青焰的肩膀,乾天示意她往远处看。
凌霄台上,玉帝王母已然就座。两人下首,两列天兵一字排开,中间一个小黑点被封印结界压制,不安跳动着。
“在这个非常的时间召集众位仙家,是因为有一件极其严重的事,令朕听闻便骇然不安,不得不在休沐之日召集各位前来商讨对策。朕知道,这两天法神殒落的谣言已在仙界传开,朕自然希望这确实是个谣言,然而昨日,从这个小尘泥精口中听到事,虽不是神明陨落这种惊世噩耗,却也相差不到哪去。”
整个凌霄殿安静地可怕,皆在屏息等待玉帝下文。
“法神并没有殒落……”
紧张到窒息的感觉来不及释放,玉帝接着道:
“法神的三道禁制中欲制已破,欲制破除,神明会被剥夺神骨,再无力看管界门。”
有人的笏板掉落,摔在白玉砖上一阵清响。
没有任何骚动,时间彷佛被定格,只因所有人都沉浸在极度的惊恐之中。
欲制被破除了?喂,没有在玩笑吧。
张青焰扯动嘴角,想让自己笑出来确信这就是她父亲为数不多的幽默。
可她突然就无法笑出来了。
她看见了二姐姐在发抖,五姐姐在流泪,还有她不懂害怕的大姐,脸上从未出现过的肃穆。
她才知道,这并不是笑话。
神哪怕是死了都不应该沦落到这种地步。
欲制,知道什么是欲制吗?那是天道初神籍宵绘制在法神骨血肌肤中的神力来源,统共以三道禁制压制人性令这位神明完美无缺。
一道情制,令他断情绝爱。
二道欲制,令他无欲无求。
三道众生制,令他永远以人界苍生为首。
禁制协助神明获得无穷神力,神明在禁制的压制下成为只会呼吸行动的肉体,应该这样才对。神不可能动欲,更不可能被破除禁制剥夺神骨。
不可能!
“青焰,仔细听。”
张青焰回过神,眼前是二姐姐充满悲哀的脸。
她木人一般点了点头,把视线重新聚焦在凌霄台上。
“朕认为尘泥精的话极为可信。其一、它与法神神力同源,受其神力荫蔽开智成妖,陪伴法神万年,对他的了解甚至比朕这个一母同胞的弟兄多得多;其二、之前朝会上便于众仙家商议过——若无遇重大变故,法神绝不会坐视不管,任由镇荒海百万邪物出逃为患人间。两者结合的推论,令朕难过,亦令朕自责。朕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才能面对另一个事实——一个由朕亲手制造的可怕事实。”
玉帝已唇无血色,他挥了挥手,画中仙飞到空中展开一副巨大的画像。
一个女人,一个脸蛋圆润体态丰腴的女人。
在场的众仙家,极个别记忆力出众的逐渐回想起这个女人来。
一年前凌霄殿上,来自西天的大欲爱天女进见了玉帝。那位天女就是如此模样,见她的第一印象是有张圆嘟嘟、木呆呆的脸。
张青焰当时并不在场。她仍没从法神破除欲制的震惊中脱离,毫无思想地看着大到不可忽视的陌生画像。
“你们之中可能有人会记得,一年前朕从西天告请来这位大欲爱天女,本意是成就姻缘,让她在仙家凋敝的仙界开枝散叶。当时此女自称不通情爱之事前来寻找佛缘,朕悯其赤诚无知,着令月老送其入镇荒海,一来可让她快速通晓情爱,二来她可解渡一人,助她成就佛缘。一派好意,却被此女利用,导致如今这种局面。”
玉帝在王母的搀扶下,支起发软的身体站立。
“就是她,残害法神,破除欲制!”
寂静终于被打破了,嗟叹声、唏嘘声、冷嘶声,各种惊诧之声如浪潮一般席卷了宽阔非凡的凌霄宝殿。
玉帝气来,语速快了许多。
“尘泥精亲眼所见,此女以嘴猥亵神明,又不知用了什么妖术,令石盘塌陷神明坠落。坠天之际,尘泥精发现法神身上的欲制图腾已消失不见,光辉神骨被活生生剥离散作光尘泯然天际。而此女竟抱着自己,一脸笑意!奸计得逞,她就这般畅快吗!可恨可悲!佛门天女弃三界安危不顾,和那些无恶不作的妖邪有何区别!释加牟尼,朕问你,你就是这般教导你的佛子信女,教导他们要三界大乱才能普度众生,是吗!”
玉帝冲着西方大声叫骂,在那里的天际,佛光普照,巨大的云块幻出如来佛祖庄严的法相——他不知何时已来到南仙界了。
一朵小云从巨大的云块中分离出来,很快来到凌霄宝殿。云朵上走下一位金身童子,合苞行礼道:“西天有相子,拜见玉帝、众仙家。”
子字法号通常是刚入佛门的小沙弥,西天佛门对此事的态度可见一斑。
玉帝正要发难,有相子率先问道:“敢问玉帝,法神身上三道禁制为何?”
玉帝喝道:“情欲众生!有何不妥!”
有相子面向众仙家又问道:“敢问众仙家,你们可曾听闻过这三道禁制是情欲众生三道。”
此时玉帝才豁然醒神,一双细长的眼睛缓缓大睁开来。
众仙看着玉帝的脸色,对有相子的问题闭口不答、噤若寒蝉。
“是啊,他们并不知道。”张青焰喃喃自语道,一个可怕的想法冒了出来,令她不由地踉跄后退了几步。
世人只知法神身上有三道天道禁制,至于禁制是什么,毁坏了会有什么后果,这个答案三界之中只有他们张家人知道。
因为他们张家与法神有相似的血脉,这个秘密如同魔咒从血脉中传承下来,好似悬在神明脖颈上的一把尖刀,随时可能被释放取他性命。这是初神籍宵限制法神的最后手段,它本可以抹去这个秘密却选择了保留,正如它从未信任自己的孩子,却将人间交给他守护,矛盾又残酷。
“我想,您已知道答案了。”有相子合苞拜离。局势已然逆转,他不必多说一句。
西方天际,佛祖的法云早已弥散。日落夕光照进空荡的凌霄宝殿,宝座上一个满面沧桑的老者颓然半躺着。地面,一道细瘦光影不断被拉长变暗,直到被黑夜吞噬殆尽。
玉帝侧支头颅,嗤笑着。
原来三界最大的罪人,是张家人。
他突然希望,这并不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神明只是被大欲爱无意中打破了禁制。
这样,他的负罪感才能轻一些。
第八十一章雨夜
灞城的雨有一种粘稠的感觉,类似掺水后的浆糊还带着淡淡的酸味。
雪姬撑着伞站在路边,只容两人并肩走过的小巷里有雨水滴落的声音和对面院子传出的狗吠,除此之外只剩她的呼吸。
望过去,迎着暗蓝天光,鹿女正守在巷口。这是个奇怪的雨夜,下着雨天上却挂着月亮,她能清晰地看见鹿娘伞缘的雨滴,断线珠般往下滴落,缱绻凄清地像游子母亲流不完的眼泪。
雪姬眼里浮现一种伤情。她太过细腻太过敏感,格外喜欢这阴雨天,每逢此时最爱想些难过伤怀的事。
可能因为离去山林后,只有雨夜的短暂时光属于她自己。她有太过幸福的生活和给了她所有爱意的男人,乐极生悲、物极必反,所以才不受控制地想些悲观的事情。
“三更咯,雨天路滑,行走看脚下。逢风闭窗,莫叫雨儿沾湿床榻~~”
隔壁巷陌传来打更声。
子时已到,她等的人却还未归家。从没听说过他是个贪爱玩乐的人,只知其好财却无财,吝啬又计较。
雪姬回过头看了看紧闭的木门,心道:莫不是找错了地方?
正想着,守在巷口的鹿女有了动静。
一个瘦高的身影和鹿女攀谈着,背着光,雪姬看不清那人的脸,可她猜测那就是她等的人,脑海里浮现了他可怕的眼睛。
那人站在巷口朝她看来。雪姬大抵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夜会王的宠妃,一旦败露就是杀头的死罪。燕稷不是郦御,他永远不会将霸王的利益放在第一位,自然也不会将她这个主公的宠妃放在自己的性命之前。
雪姬捏紧了帕子。
她知道自己是多么自私,明知夜会可能害了燕稷,还是为了心爱的男人未经同意地找上门来。
这世上能够谅解她包容她这种行为的男人,已经被她害进了镇荒海,她又重蹈覆辙,当真是个屡教不改的恶人。
出乎意料,燕稷没犹豫很久,他径直走上回家的路,朝她走来。雪姬收拾好心情,走到了对侧,门后的狗吠声更快了。
“多谢先生。”她感激万分道。
燕稷从袖中掏出钥匙,插入他那把生了铜锈也不舍得换掉的烂锁头。
“娘娘唤臣燕稷便好,臣这些年从未被人叫过先生,听来十分不习惯。”
雪姬露出一抹浅笑,颔首道:“明白了,那便冒犯了。”
燕稷的院子很小,一进三间一眼看得完全。他领着她进了起居用的正屋,屋内没有一件多余的家具,简单地像是牢房。
“平日里臣家中没有访客,喝茶的杯子便只有臣自用的一只,娘娘若不嫌弃……”
雪姬抬手道:“不必了。”燕稷话说成这样,但凡她有点女人的羞耻心就一定会拒绝他。
燕稷将一直夹在腋下的油纸伞摆在房门口,拿了件干燥的衣物擦去身上的雨水。
雪姬问道:“您带伞为何不打?”
燕稷随口道:“不喜欢。娘娘请说正事吧。”
雪姬坐了下来,视线从那把伞上移开。刚刚仔细看了两眼,那把伞伞骨折断,分明是坏了,说不喜欢显然是想敷衍了事,如此她就不浪费时间了。
“我今夜来是想请教您一件事。还是前日我在天狮台问您的那个问题,王真的该出征吗?”
生长于山林的雪姬拥有异于常人的敏锐直觉。这一次王征,她有一种不详的预感,难以安睡的害怕,可惜她不够聪慧,不知道症结是什么。
“这个问题,臣那日就回答过了。”
“您当真那样想?”
“当真。”
雪姬揉了揉帕子,思虑着换了个直白的问题:“王这次会如愿吗?他会赢吗?”
瓜分人界,抢占灵地。这对于凡人来说将是一场浩劫,不过她是魔族人,对异族和大多数魔族一样没太多共情。
她只要楚暮安然无恙。
燕稷熟稔地避开茶杯上缺口,喝了点温水。
他的眼睛眼白比常人多,眼黑比常人小,看起来没有神采且恶毒,加上那剧毒般的墨绿瞳色,非常像蛇的眼睛。丑陋疤痕的加持下,实在让人不愿注视他。
他抬眸看了雪姬一眼,后者本能地避开了这道视线。
“已经晚了。最大的获利者,或者非要有个胜负的话,一个月前就已分出了输赢。”
雪姬惊道:“一个月前?!那时候镇荒海之乱才刚开始!”
“难道娘娘认为镇荒海之乱是这场较量的开端?”
“当然。若没有此事,法神就不会殒落,人界的界门就不会失去看管,只要法神还在,穿越界门瓜分人界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雪姬是少见的有政治眼光的女人,她如金丝雀被霸王圈养在身边,仍保有一分自我,并未完全沦为男人的附庸。
燕稷觉得和她说话可以省去很多力气,念及霸王给了他五十年俸禄和庇佑的恩情,他在可以透露的限围内尽力说些什么。
“朱王和灵王都选择了在西界门屯兵,王主选择的应是南界门。”
进军地点由武官会议商定,燕稷作为文官并不知情,他提出的是自己的猜测。
雪姬时刻跟随在霸王身边,知道那帮武将商议的决定,不免吃惊道:“您猜到了。”
燕稷点了点头,“这并不难猜。北界门通往大明朝北端,蒙古一带。那里靠近长白山,正被镇荒海逃出的妖邪祸乱,王主和二王都不想在这块地方浪费精力。娘娘应听过一句古话:时势造英雄。可若没有时势,您是甘做普通人无为一生,还是会逆天行事,主动搅乱风云?”
雪姬将自己想象成一名英雄,她思索片刻道:“我只知道这世上的英雄人物唯有把握机会顺天而为才可成就一番霸业。虞皇室的江山是他们的先祖从暴主夏帝手中夺得的。夏帝无能残暴,魔界在他的统治下饿殍遍地、民不聊生。四千年前,天河战役极大削弱了夏帝的实力,时势便到了。百姓随即揭竿而起,八方四海起义不断,最终掀翻了夏帝的暴政,虞先祖得以称帝。您现在问我没有时势,如何造就英雄,我自认造不成英雄。”
燕稷听罢露出抹瘆人的微笑,不无赞赏道:“娘娘不是寻常女子,相当有见识。时势就像一条河流,顺势而上,行船很快。逆势而上,要付出更多的气力。可若没有河,船就不可能行走。但是,现在没有河,不代表以后没有河。这世上人力开凿的水道比比皆是,即然老天不开此道,人就自己凿开。愚公移山、大禹治水,都是人定胜天的例子。只要违背良知舍弃一部分相对而言不重要的东西,时势是可以造出来的。”
雪姬愣怔地看着对面的男子。
她一直知道燕稷和霸王身边其他谋士不一样,可惜他太低调从不肯主动展露锋芒,像一条蛰伏在暗处的毒蛇,只会让人害怕厌恶。可是他那张可怖的脸生动起来,有着不逊色于世间任何男子的神采,和郦御一样,他们都是为天下而生的人,心里装的是她看不见的江山,是她不论看过多少名川大山都无法登临的绝顶。
她心里早有了楚暮,否则大概会为这样的男子着迷。楚暮很好,好到她想永远陪在他身边,做一个只为他存在的女人。
雪姬莞尔一笑,“先生谈起天下事时,似乎格外俊美。”
燕稷的眼皮是单层的,上眼弧平长,内眼角略下弯,和蛇的眼型非常像。此时,他用一种十分无语厌恶的眼神瞥着雪姬,丝毫不因被夸赞俊美而高兴。
“娘娘这样说,是觉得臣的死法不够惨烈吗?”
雪姬心虚道:“您都知道了。”拿帕子擦了擦汗。
“看见鹿女在巷口的时候,臣就知道这一趟是死路一条。”
鹿女是楚暮送给雪姬的贴身婢女。照顾她生活起居的同时,还负责监视她。
“那您为何还是来了?”
“为何?娘娘既然出宫寻臣了,臣赴不赴约有何区别。您真的很自私。”
“对不住,因为只有在雨夜,楚暮才会一个人休息,我才有机会出宫。”
“臣并不想听这些解释,事情已经做下了,解释再多也无用。”
燕稷将刚滚好的热水倒进水杯中,很烫,但他还是喝了一口,因为他喜欢烫的东西。
雪姬不知燕稷现在是何种心情。可能会害死他的女人就坐在自己对面,他心里是厌恶多些还是愤恨多些……抑或和郦御一样,是她不能理解的平静。
“您刚才说时势可以人为,那这人为的时势指的是法神殒落后混乱的人界?”
“呵,人界乱了吗?”燕稷反问道:“按理说,镇荒海百万妖邪出逃,人界几乎无力抵抗那些魔兽、罪修,可据臣所知,除了法神殒落的传言,人界并未有任何妖邪祸世的消息。”
雪姬面色一凛。确实,这点确实太奇怪了。明明是首当其冲的人界,此时意外地安然无恙,彷佛百万妖邪没有外逃,镇荒海一切如旧。
联想到先前燕稷所说的胜负已定,雪姬萌生一个猜测。
“……已经有势力控制住了镇荒海的妖邪之乱,对吗?”
燕稷没有否定,亦没肯定。
一种窥探出真相的兴奋和喜悦冲击着雪姬,她情绪高涨起来,血气上涌红着脸又说道:“那这股势力很有可能早就占据了北方的自然灵地,说不定还包括其他地域的,可魔界因为这是一块是非之地并没有将精力放在此处,从而忽略了这里的异变。到底是何方势力如此胆大冒险,竟敢在不知法神去向的情况下贸然逾越界门占据人界北部……是远王或者浑王吗?”
雪姬沉浸在诡谲的风云变幻之中,渐觉有数不清的疑问想问。
“这胜者到底是谁!”这是她最想知道的答案。
然而早就推测出所有的男人已经开门撵客了。
燕稷站在门边,将雪姬的白雪红梅伞双手呈递,低眉顺眼道:
“娘娘,时间差不多了,臣还要赶路。”
雪姬不无留恋,却知道再待下去实在不合适了。她意犹未尽地走到门边,接过伞来,饱含敬意地鞠了一躬。
燕稷沉默地看着她弯曲的脊背,这一回他坦然地收下她的敬意。
“先生,我们日后怕再没有机会相见,妾身想代替楚暮求先生最后一策。”
雪姬放低姿态,直称霸王的名讳替他恳求。这个从未被霸王看重的谋士,其实一直有在履行自己的职责,只不过他的主公从不肯听他说话。
“娘娘请说。”
“他应该怎么做?”
燕稷脑海里浮现一个清癯的男人。几乎每一次相见,他都会被此人骂得一文不值。
于是一向睚眦必报的他,亲手将这个男人送进地狱。
有恩报恩,有怨报怨。
对霸王的恩他已偿还,剩下的,只有雪姬害他不得不逃亡的仇怨。
燕稷垂眸,看着面前美绝人寰的纯白女子,他缓缓启唇:
“图名不求利。”
鹿女接过雪姬的伞,将大部分倾向她。
“娘娘似乎很喜欢谋臣。”
稠密的雨打在伞面上沙沙作响,鹿女的话音听来不太明显。
“也许是因为和他们聊天能让我的世界不那么狭隘。”
“待在王主身边令您感到狭隘吗?”
雪姬白色的睫羽轻轻抖动着。
并不想面对的事实被鹿女捅到面前,心头的余热散去,她呆呆地站在原地。透过伞缘,天狮座在雨里是一团巨大模糊的暗影,这里还是灞城,一个她从未真正离开过的地方。
雪姬想起楚暮宽阔的胸膛,爽朗的大笑。他这人乍一看是个粗人,对她却非常细心。还有那么些令人脸红的情话,听得耳朵她都要起茧子。
雪姬捧着自己泛起柔情的心口,那里正绞动得难受。
雨什么时候停?她好想他。
(女主马上上线。本来写了很长一段后话,想想没必要那么长,精简一下就是——我的配角,戏份就是要这么多。)
第八十二章大江
“吃里扒外的东西!”
夜娘看着身旁的汪澜忧心道:“别这么激动,你肺伤还没好。”
汪澜恶狠狠看着城门处那个卑躬谄媚的男人,咬着后槽牙把夜娘拽离出城的长队。
“怎么了,不出城吗?”
昨天夜里汪澜还说今天要离开金陵,所以两人才在这里。
汪澜捂着闷疼的胸口道:“出,但是不能从这里。”
她的肺自那日在水里泡了一天一夜后和得了重风寒咳嗽不止一个症状,呼吸时鼻子和胸腔像有数把刀子在割。
“为什么?”夜娘不明所以。放着康庄大道不走,要另辟蹊径。
“和我不让你回白家报平安一个道理。你如果不想被官府抓走,就听我的。”
九月中,她们在金陵城内已停留了十日。以锦衣卫执行公务的缜密流程,在排查完云府各具尸体的身份后,一定会发现事有蹊跷。可这十日内,整个南京官府平静地可怕,令汪澜一度认为她们真的安全了。
现实是,并没有!甚至那个一直表着忠心、应该死在云府的奴才,竟然还活着,并且协助官府在城门守株待兔等着她!
她正觉得奇怪。
她带着王家人马不停蹄从蔚州逃到南京,一路上都没有出问题。偏偏在这唯一一次休整的短短五日里被发现了行踪,甚至官府连调查试探都没有,直接灭门云府,彷佛笃定她一定在这里。这般果决快速,她怎能不怀疑身边有通风报信的叛徒?
王家人一个个都是本该死的鬼,被她拖着活在人间,自然不会自寻死路。那些奴仆护卫又是在路上随缘买的,不可能被安插上奸细。唯一能怀疑的,就只剩下蔚州王府的管家王澜。
想到城门处王澜那吃里扒外的献媚模样,假称自己汪澜的王沂恨不能把他大卸八块。
一路上为了掩人耳目,她让王澜假扮北京富商江沂,自己则化名汪澜混入其中。蔚州王家认识她的只有王澜,这个李代桃僵的把戏因此运行的很顺利。江沂明面是一行人的主子,实则由她在暗处指挥操控。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养了二十年的老仆不如他这个认了三年的干儿子靠谱,当真是人心叵测。
“这里是江边……你想做什么?不会是想从江里游出城吧!”夜娘吃惊不已,“你这肺,还想不想好了?”
汪澜领着夜娘在江堤上行走。她面色惨白如纸,不停咳嗽着。
“你说过要帮我的,即然帮就帮到底。”汪澜无情地说道。在她心里,夜娘是个不要工钱,死命办事的婢女。世上再没有比夜娘还傻的女人了。
“我是要帮你活,不是要帮你死!”夜娘不走了,杵在原地。江风习习,吹乱她的长发,妇人头她已不盘了,梳着一对云角髻。
“待在城里同样是死。”汪澜回身瞧她。在夜娘看来,她有一副比寻常女子高挑许多的身体,长得十分清秀,但眉梢下一寸靠近眼尾处却生了颗痣,平添几分没有攻击性的妩媚,像文人笔下的蝴蝶鲤,画用水墨神取杨妃,又令人联想到山间一处清凉的小潭,水面上飘着的,是昨夜风雨打下的粉樱。
“说不定有别的办法。”
汪澜道:“你能想到吗?”
夜娘摇了摇头,“现在想不到。”
汪澜说:“那就用我的。”
夜娘急了:“可是!”
“我的命和你无关。”汪澜一句话把夜娘憋熄火。她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道:“行,听你的。”
两人顺着江走到了城墙下。大江中央,城墙开了一处洞,江水就是从这里流向外面。不过建设城墙的人不是蠢蛋,那个洞口被十分厚重坚实的铁栅门封着,水可以过,人却不行。
江面宽阔,水流湍急,夜娘瞭望一番说道:“还没游到那个门处,咱俩已经被淹死了。”
汪澜神色凝重。江上有不少大船,坐船到水门附近游过去是可行的,只是这样过于引人注目。
“坐大船应该不行吧。这些水船都是各家商号的货船,不接旅客。水运闸口又有官兵,更不可能坐客船离城。只能走水门,问题却是咱俩游不过去,过去了门也开不了。要我说,还是等等看有没有更好的时机。”
“不行,过几天官府一定会行动,期间他们依旧会严把南京的各个出口,等多久情况和现在都是一样的。”
夜娘知道汪澜的身份不简单,她从没问过,也不在意。
“他们为什么不直接搜城抓咱们两个?”夜娘属实想不通。
汪澜冷笑道:“他们害怕。”
如果不能在云府那个相对封闭的环境把她杀了,就不得不掂量她掌握的那件机密的威慑力。人言可畏,若把她逼急将机密在金陵内散布,到时一传十十传百,大明子民都将知道自己的皇帝是如何被朝廷抛弃的,郕王还能名正言顺地坐上皇位吗?
他们不敢搜城,就是在怕她,是给她时间考虑要不要自首呢。
“怕什么?”
不知内情的夜娘自然理解不了汪澜的话,后者也不打算解释,森冷道:“若走不了,我就不得不做个不忠不义之人了。”
“我有法子了。”夜娘突然摇着汪澜的胳膊激动地往江边指,“咱们坐小船去。小船可以租用,你看,就是那些观景游江用的。”
“那种只有个船篷的小船根本驶不到江中!”
夜娘睁圆了眼,带着几分理所当然对汪澜道:“是啊,这个时候当然过不去,因为现在是平潮啊。等晚上潮退,说不定就能过去了。”
汪澜一愣,是夜娘点醒了她。只要水量够大,不论是江河湖海,都会受月亮引力的影响产生水位变化,她总在考虑别的,竟忽视了这点。
“你知道今日何时退潮吗?”汪澜问道。她知大概原理,但不会推算。
夜娘左右努嘴,苦思回忆。
她丧失了记忆,可是许多曾学会的知识却记得。比如她会轻功,知道戏台上唱的戏叫什么,写字读书也完全没困难。
即然能很快想到潮水,说不定她以前就学过相关的东西。
“初八二十三,一天两个干……”她想着一句顺口溜竟冒了出来,嘴快到她自己都惊诧。
两人大眼瞪小眼看着对方。
“我真的会!”夜娘恍然大叫道。汪澜猛点头,“嗯,然后呢?今天是九月望,九月望大江的潮势如何?”
夜娘皱着眉思索,突然剧烈的头痛袭来,她脑海里出现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场景。
那是在小溪边,看不见脸的男人揽起衣袖撩着水和她说笑。天很冷,水更冷。他的指尖很快由玉色变成红色,她把他的手捞出来,塞进了怀里暖着。
汪澜摇了摇夜娘,“喂,你怎么了?”
夜娘回过神,那个场景她瞬间想不起一点了。
“九月望是大潮,有两个满干。第一个已经错过了,下一个是子时左右,到时候江面应该会缩减一半。”
汪澜见她依旧奇怪,一时把自己的事排到了后面,追问道:“你没事吧?捂着头是头疼吗?”
夜娘摇了摇头,把手放下来,表示自己现在没事。
“到子时还要四个时辰。”夜娘说。
汪澜回:“差不多。”
夜娘摸了摸肚子,“这么长时间,我光想一想就饿了。”
汪澜闭上眼,没让白眼翻出来。
“走,吃饭。”她长腿一跨,上了江堤。夜娘心情不好,她发发善心,毕竟伺候了她这么多天。
两人吃过饭租好了船,便在江边闲坐。
“到了水门,你真有办法出去?”夜娘噙着一条草根问道。
汪澜直说:“你别管。”
她正闭眼打坐,姿势板正的样子像个武林高手在练内功。
夜娘切了一声,望了望江边的红色日落,一个倒头躺在汪澜盘坐的腿上。
“你干嘛!”汪澜简直要跳起来,胯下那断了一截的玩意儿害怕地弹了弹。
啥都不知道的夜娘看着汪澜挤了两迭的下巴肉。
长得好的,从这个角度看倒也不难看。
她眼一闭,说道:“睡觉啊,你不知道我觉多吗?”
她是个鬼魂,撑着白娇娘的身体十分容易困累。
“你睡觉就睡觉,睡我腿上做什么?起来!”汪澜不敢推开她,好像沾上她身子就要起疹子。
夜娘眼睛眯着,一肚子怨气,“汪姑娘,这些天你让我睡桌子睡地板我也没说什么,有条被子有个枕头就行。可现在,我要睡觉却没个舒服的枕头,这我忍不了了哦。你的腿借我睡睡呗,都是女的怕什么。”
“谁和你都!”
汪澜忙把嘴巴闭住。
她要是说出自己算是个男的,不会被夜娘要求以身相许吧?
太可怕了,这万万不行!
夜娘翻了个身,面朝汪澜的小腹,舒服地睡在这个弯儿里面,又安全又软和。这一下,汪澜感觉她的鼻息都散在自己的玩意儿上了,烫得不行。
那里虽然起不来了,但是不代表他脑子里没感觉!
“哎哟!”
夜娘吃疼地叫了一声,捂住磕在地上的一半边脑壳儿。
“你想磕死我啊!”她咆哮,脑仁子嗡嗡地。
挪了一个身位的汪澜冷冷道:“那真是便宜你了。”
夜娘呲着牙朝她大腿上抡了一拳,不重,纯泄愤。
“算你狠,对你白好了!”夜娘气鼓鼓地背过身去,枕着自己的胳膊睡了。
第八十三章蚌(二合一章)
夜娘睡醒时月已上了中天。娑娑风声不息不止,清凉寒意沁入肺脾,似乎这才是晚秋该有的萧瑟,莫名令人觉得孤冷。
夜娘坐起身,汪澜不见了。她往右手看去,大江阔阔,月影迢迢,江岸边有一人影独自行走。
夜娘觉得汪澜身上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孤独感。她慢慢地走着,彷佛与这世界隔绝,思考着不属于人间的故事。
她一会儿低头,一会儿望月,一望就定住看上许久。月色下她的神情笼罩着一层迷雾,和每个待在客栈的夜晚一样,总令夜娘揣测那个埋在她心底的秘密。
夜娘拍了拍身上的浮尘跟了过去。她待在汪澜身后一丈的距离,踩着汪澜拉长的影子,做个玩趣儿。
“醒了。”
夜娘抬起头,“嗯,醒了。”扬起一个笑容。她凑了过去,汪澜没得准备,慌张地把头扭向另一边,生怕她看出什么。
可她已经看见那双红眼眶了。很难想象有什么事能让汪澜落泪,夜娘觉得汪澜是个坚强的女人,心够冷够硬。
“正在退潮了,很快就可以下水了。”夜娘说完伸了个懒腰,胳膊肘撞了汪澜一下,说道:“你信不信,现在这滩涂上货可多了。”
她挤眉弄眼一副古灵精怪的模样,玩兴大发。
汪澜没说话,坐等她耍花招。
夜娘把裙子一脱,吓得汪澜魂在飘。
“你脱衣服做什么!”他捂住眼睛,一丝儿不敢看,耳朵红透了。
夜娘边挽小衣的裤脚,边随性道:“摸货啊,穿裙子多不方便。”
“你有病吧,不怕人看见吗!”
夜娘叉着腰哈哈笑道:“你才有病呢,这里就咱们两个人啊!而且你害羞什么?我有的你不都有吗。”
汪澜嘴角抽了抽,依旧接受不了,反驳道:“就算都是女人也不能这么玩闹,好像我和你很熟似的。”
夜娘切了一声,“都睡一个屋子十天了,还不算熟?我连你睡觉不脱肚兜都知道。”
“……你可真是个女流氓。”
夜娘一点儿也不气,反而被骂得舒坦。
“偶尔做一下流氓,活着才不无聊嘛~”
夜娘踩上滩涂,脚陷进江泥里,每挪动一步就咕唧作响。
淤泥踩着很舒服,滑滑凉凉,夜娘打了个寒噤,有点太畅快了。她回头看了岸上的汪澜一眼,发现她也瞧着她,随即冲她笑了一下。
“等着,说不定能给你摸个带珠的河蚌呢!”
汪澜心头一跳,“谁想要那东西了!我稀罕啊!”
夜娘冲她做了个鬼脸,她才不管她想不想要呢,弯下腰就泥摸索起来。
月下的滩涂表面有一层浅水,粼粼水光几乎和江面无法区分,夜空是一种幽深的蓝,满月静挂,江天分割出蓝白两线。柳风吹拂,波光粼动,几只鹭鸟涉水觅食,步态似鹤,时而舒展翅羽,昂首欲飞,时而转首喙羽,天鹅盘颈。夜娘小小的身影混在鹭鸟江月之间,脚踏波光身披天色,若不是她时不时把手高举起来挥舞,跳出这副唯美的江景,汪澜差些错认她是大江的神女,心里的旖旎平静亦被毫不留恋地蹬出心口。
汪澜把恼人的长发撇至耳后,流畅的面部被月色勾出一道弧光,在嘴唇处汇聚了一点莹白。照夜娘那个傻蛋的说法,她的嘴唇是个男人都想亲,小而丰满,中间的唇珠和唇角的线条连一起像秀美的双峰,笑起来嘴唇便有了爱情的感觉。
汪澜扬起嘴角,指尖摸着唇线的形状,想摸出爱情的感觉。
其实,不止夜娘一个人这么说过,只不过其他人的形容词会用得更准确些——说他笑起来是心形唇。
怎么想都应该挺丑才对,可他确实女人缘不差。
熟悉的面孔在眼前一张张闪过,汪澜逐渐心底苦涩,眼眶通红。
妈的,他以前从不知道自己这么爱哭,太他妈没出息了!被那群混蛋知道,还不笑疯了他!
咕唧咕唧,夜娘踩着泥水淌回岸边,发现汪澜屈膝坐着,一手支着自己的脑壳望着月亮流眼泪豆儿。
汪澜果然心情不好呢。
夜娘忙让自己兴奋起来,大声道:“汪澜,你快看!”她捧起自己充作口袋的上衣摆,里面满堂堂放了四个大蚌壳。她像个小孩子炫耀自己的玩具,脸上的笑有几分傻气,亦充斥着真诚和热烈。
汪澜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看向她,一双兔儿眼红的完全没掩饰。
等他慌乱地用衣袖揩眼泪时,早晚了。
可夜娘没有讶异更没有嘲笑,她装作没看见,捧着衣兜兜走了上去,笑道:“你瞧,足足有四个呢。”温柔地令汪澜错愕。
她一定是瞧见了,毕竟他的脸就迎着月光,比灯还亮。
可是她没有戳穿他,那么自然地打着圆场,好像这是她本该做的事。
“才四个,怕是一个珠都不出。”汪澜忍住哽咽说风凉话,垂着头把哭相收拾干净。
夜娘嘿嘿笑道:“那可不是你说的算。”悄眼确认汪澜没问题后,她接着道:“走吧,潮退的差不多了,这些蚌一会儿去船上开。”
“嗯。”
夜娘抓起裙子提起鞋,往他们停船的地方一溜小跑。
“你看对面,多热闹!”
跑着她还不忘记说话,一步三回头,指着灯火辉煌的大江对岸引汪澜看。
“今天是观音娘娘的诞辰,对面好多游神的。”
游神是百姓去神庙将神的行身请进神轿,抬出庙宇游境,接受民间香火膜拜的庆巡。这些神行身最低的都有丈高,抬在轿子上便更惹眼。夜娘瞧着那一个个冒出树梢、五彩缤纷的神首神冠,里面各个点着灯火,形成一片光怪陆离的浓稠灯色。
汪澜见过的大型庆典多如牛毛,自不会像夜娘一般雀跃。她走到夜娘身侧,说道:“跳这么欢,注意别滑下去了。”
夜娘笑道:“你是在关心我吗?”
汪澜冷冷道:“完全没有。”
夜娘哈哈哈大笑起来,不再追究这个话题。
有些事她自己知道就好了。
两人没一会儿就到了蓬船上。汪澜在船尾划桨,夜娘也在船尾忙活着用江水把胳膊腿脚上干巴的泥痂洗掉。
汪澜皱着眉头,不明白夜娘又在搞什么花样。
她没忍住出声问道:“撅个屁股干嘛呢?”视线落在夜娘跪在船板,那截白生生的小腿上。
夜娘弯着腰,脸快贴在江面上。听汪澜问话,她转过脸扬了扬手里的蚌壳,说道:“开蚌啊。”
汪澜说道:“拿个刀直接撬开不就行了,哪有你这种开法?”
夜娘摇了摇头,重新把蚌泡进水里,认真地等着蚌自己开口。
“强行撬开它会死的。”
汪澜嘴角抽了抽,“你吃肉的时候我怎么没见你这么慈悲?”
“吃肉和杀生不一样。一个是没办法不杀,一个是可以不杀却杀。我现在可以不杀当然不杀了。”
汪澜盘坐下来摆起木桨,带着几分挑衅道:“那凭什么猪鸭鸡鱼就是没办法不杀?”
他这个人就完全不会有可以不杀这种烦恼。可他觉得,白娇娘应该有。毕竟她这个人心善得可怕,一个这么善良的人如何权衡生命之重,这是他十分好奇的。
夜娘胳肢窝卡在船帮上,这个动作有点疼有点累。
“鸡鸭鱼这些,人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吃。当然,有的人只吃素,可是吃素和吃肉没啥两样,都是剥夺一种生命变成自己的生命,可以一概而论。为了生存而不得不做的事,我认为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有一些就没必要了。这个没必要只取决与对现在的我是不是没必要。比如我现在肚子不饿,只需要这些蚌的蚌珠,那我就可以不杀它们。但是如果有一天我快饿死了,身边只有这些蚌可以吃,那我就会杀了它们保全自己的性命。最后的最后,有一些事是比自己的性命、比自己的欲望还重要的,为了这些我可以舍弃生命、抛却欲望。比如,为了帮你我就可以不顾自己的性命,当然就不会在快饿死的时候把你吃掉啦。不过,我从不觉得有些人为了活下去做极端的事是一种错误,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把尺,衡量天地得失,衡量宇宙万物,活着就是尺子的刻度。你的尺子是什么呢?汪澜。”
久久没得到回复,这话仿佛抛进了大江里,只一开始有个动静。夜娘奇怪地看着几乎静止的水面,船没在动吗?
夜娘扭过头,“喂,汪澜,你发什么呆呢。”她用腿踢了踢汪澜的鞋。
“忘记说了,现在的我不是我,所以没办法为你轻易地舍弃生命,我要尽力保护好这个身体呢。但我自己,是真的愿意的。”
后面这些胡言乱语汪澜全没听,只因他实在想不到一个内宅妇人有这样开阔的思想境界,竟把他说得挑出一点儿错处,甚至内心赞同。他被震撼地说不出话来。
他呆呆地看着夜娘蹬过他的脚丫子,许久才回过神重新划起船桨,心底不知在想什么。
临近水门,夜娘已开了三个大蚌,只剩最后一个了。她把运气全赌在这个蚌上,嘴里念念有词合掌祈祷着。
最后的蚌壳在江水潺动下张开了嘴巴,夜娘眼疾手快地拿个石头子挡住,手指钻进蚌壳里摸着蚌肉。
“有了,有了!”她兴奋地高叫着,指尖一按把那个小珠子从蚌肉里挤了出来,最后艰难地把石头子从河蚌里拔出,把蚌放回江中。
“汪澜,你快看!”
这是她今夜不知道第几回让汪澜注意她了。
汪澜看着她如宝捧在手里,指甲盖儿大小的扁珍珠,眼睛里神色复杂。
“送我吗?”她主动开口问道。
夜娘点头,“可惜只有一颗,要不然我也能得一颗。等我打了孔,给你串个手串儿。”
汪澜嘴唇嗫嚅,想了想还是问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杀过人,还总欺辱你,让你睡地板什么的……”
夜娘嗨了一声,“你杀人那不是迫不得已吗?就像我刚才说的,为了活下去。我知道你本性不坏,欺负我是因为你的性子——你不相信我,拿我当外人。”
汪澜有种被戳穿的窘迫,“根本不是,我就是单纯看你不顺眼。我最讨厌烂好人。”
“切,知道了。”夜娘把裤脚挽下来,并不打算逼汪澜承认什么。
和夜娘相处,汪澜有一种阔别已久的舒适感,她几乎要忘记这种感觉,再次体会到多少令她有些茫然。
两人下了水,夜娘水性比汪澜好许多,她帮衬着她。
游到水门,这是一道皂形铁门,位于一个墙洞内。洞内水位到夜娘的腰间,洞不高,汪澜的头快顶到洞顶。
夜娘晃了晃铁门,一点松动都没有,说明这门重且封得很严。
“你打算怎么开门?”
汪澜让夜娘去洞口等着,等她说可以进来了再进来。
夜娘想自己等这也是耗时间,便说把船栓到一里外的墙钉上,明天方便船老板取船。
夜娘驶着船到了巨大的固墙钉下,把船绳拴好,凫水往回游。
突然,天空一道炸雷震耳欲聋,夜娘刚抬眼望天,豆大的雨滴便从天而落噼里啪啦打在江面和她的脸上,若不是低头快,眼睛定要遭殃。
江水在狂风大雨中变得汹涌起来,江面肉眼可见地漫开扩散。
水涨得如此之快,夜娘心道不好,逆着水流拼力往水门划。
到了墙洞,她竟然没看见汪澜,急得她大喊两声,仔细观察才发现水下隐隐有黄褐色的闪光。
她深吸一口气潜入江水,在一片混沌中凑近那个光亮,才发现正是汪澜。
汪澜的手心里亮着一团光,黄光呈现刃状正在切割水门,溅射火星。
这是什么!
夜娘心里大惊,而汪澜看见她慌乱起来,收了亮光,两人浮上水面,汪澜喝道:“不是让你在外面等着吗!”
夜娘却说:“你刚刚用的是法术吗!你是神仙吗!”
因白娇娘的事,她一直苦于求仙无门,更不确定这世上有没有神仙。谁能想到天无绝人之路,竟真让她遇见了!
汪澜先前在岸边打坐便是在聚集灵气,等待此时使用。她丝毫不想暴露自己会法术的事实,所以支开夜娘,没成想噪音太大掩盖了夜娘的动静,无意中被戳穿了秘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汪澜冷冷地看了夜娘一眼,事有轻重缓急,她再次潜入水底以法术破坏铁门。
夜娘激动的心跳难以平复,凡人窥破仙缘,想来都只是话本中的故事。
夜娘涨红着一双眼,往外看了看。江水已涨到她脖子的位置,马上要将她淹没。
她潜下水观察汪澜的进度,发现铁门只被破坏了一半,可照这个涨水的速度,墙洞很快会被完全淹没,那时就不可能再继续开门了。
夜娘强硬地把汪澜拽到水面,气喘吁吁道:“走吧,水涨得太快了!”
“不行,今天必须要出去!”汪澜说完剧烈咳嗽起来,刚刚在水下时她肺里又呛进去不少水。
“为什么?现在分明能走,等明天水退了再来不行吗!”
“不可以!谁知道这暴雨会下多久,江洪什么时候退?万一拖三天四天,我们就要死在城里了!”
“不会的,事情不会这么糟糕的!”
汪澜是个悲观的人,她不会赌夜娘嘴里的运气。一把甩开夜娘,她说道:“门很快就能开了,不要拦着我。你要是怕死,就自己走。”
夜娘脸快被气歪了,汪澜一个猛子扎下水,根本不管她的恳求。
造孽啊!夜娘游到洞口,江面宽阔到几乎要把堤坝淹没,这场暴雨来得太不是时候,彷佛老天爷要惩罚她,非让她今天死这里。
眼见逃生的机会转瞬即逝,夜娘大吸了一口气又一次潜进水中。现今想活只能帮汪澜开门,让水流将两人冲出城了。
暴雨肆虐的大江水浑浊地可怕,能见度只眼前三指。
赫光因蕴含灵气足以与浑浊的黄水区别开起到指引的作用,夜娘顺着褐光游到汪澜身边。
见她来了,汪澜眼里有一瞬间的讶异,随即便默认她留在身边,全力以法术破坏水门。
很快,水性不太好的汪澜肺里的气耗尽,她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扶着水门借力意图上浮换气。
夜娘知道墙洞里已没有空隙,汪澜上浮也无用。她小手一揽,固定住汪澜的头,一嘴贴上去,舌尖很熟稔地抵开没来得及防守的牙关,把气渡了过去。
没有太多旖旎的想法,尽管她很多次说过汪澜的嘴唇应该很好亲。汪澜奋力挣扎,被她惩罚性地狠掐了把屁股,眼神警告道:你想死啊?
为什么是屁股?谁让她的另一只手刚巧被水冲到了那里!
汪澜是聪明人,在被女人占了便宜后深知这便宜是迫不得已占去的,她拍了拍夜娘的手臂,示意夜娘松手,她已经可以了。
夜娘一次能吸进肺里的气并不多,她比较冷静呼吸有频率,所以耗气慢。在给汪澜渡去一大口气后,她逆着水流再次到了墙洞口,上浮换气。
往回游时,因是顺流,极快地被冲了过去,好险撞到水门上。
如此两三次,顺利帮汪澜打开了水门。
在最后一处接合被法力破坏后,两人连着极重的水门被一道冲出城外。夜娘看着几乎丧失意识要被江水冲散的汪澜,危机时刻抱住了她。
需要赶快找个漂浮物。
夜娘越发冷静,一只手死命搂住汪澜,另一只手竭力挥抓着。
天无绝人之路,她终于找到了。
第八十四章病
夕阳已至。远山村郭,炊烟一丛丛袅然而上,似在晚霞天际无端生出一些白云。
一户院小人多的人家,家里的小孩正聚在厨房口闻着罕有的肉香味儿。灶台边,一个娇小的女人正拾薪烧火,锅里炖着她早前在村口割的猪肉。灶台上除了一口大锅,还有一个合手圆大小的小炉,借着大灶的火力,炉上的小锅咕咕滚着汤药。肉香混着草药味儿,孩子们嘴里馋着鼻子掐着,舍不得离开门口。
“都馋了?”夜娘好笑地看着这群小馋猫。这些孩子年纪最大的十岁,最小的三岁,都是这家徐姓村户的孩子。
孩子们怯怯地看着她。小山村里的孩子多少害怕外来人,他们的父母也不准他们没大没小地轻慢。
年纪最大的徐福来胆子也大些,对这个说着一口北方官话的姐姐不如其他几个弟弟妹妹认生。
他说了一句土话,夜娘没听懂,他便走过来把锅盖掀开,拿着锅铲抄起菜底。他指了指小炉,又说了句,比划了两下。
夜娘大概明白了,这是让她只管看着药,菜这边儿他来。
夜娘走开灶口,徐福来立刻接了上去,又烧火又炒菜,动作很熟稔。
过了会儿,一个女人出现在门口,嚷了一句把孩子们哄开。
“媛子儿,今天来么早。”
这就是这家的女主人徐杨氏。左腿落有残疾,丈夫在徐州城谋生,留她和孩子在村子里生活,逢年过节才会回来。她还会讲一些北方官话,能与夜娘交流。
夜娘抹汗笑道:“我姐姐今天饿得早,所以就来早了些。难得听她说想吃肉,我专门多割了些,够大家伙儿好好吃一顿。”
徐杨氏把刚拾得柴放到墙角,惶惶道:“这多毋好意思?够你们姐妹两个吃就行,我们一年到头才吃三顿肉,肉贵啊花不少钱。”
夜娘掀开药锅盖子,把药沫子撇了,“没事儿,我们还有些余钱,吃顿肉吃不穷。”离开南京前,汪澜让她去当铺当了一件金玉首饰,抵出来不少银子。
徐杨氏忙道:“在外不露财,媛子儿你这话以后少说。”
夜娘点了点头。徐杨氏让小三妹去院墙外摘了把自种的青菜,说再清炒个素菜煮点米粥让夜娘带回去。
忙活完小院的事儿,夜娘提着大小罐罐匆匆往家赶。
说是家,不过个临时的住所,从村里的富户那儿租的小院。
那日,被江洪冲走的两人大难不死,抱着的浮木卡进一处狭窄,夜娘趁机把昏死的汪澜扶到浮木上。
暴雨只下了两个时辰,可等待洪势退去却花了很久。两人在窄口困了一天一夜,洪水消退,这才知道一场雨下了多少水。两人所处的位置在一处石子滩,四周皆是高山,洪水消退这里的水道恢复成小河模样,夜娘估计他们是被冲进了大江的一条支流,这才有幸活命。
汪澜身体虚弱,始终处于半昏半醒的状态。夜娘一个人找到了村庄,喊了这户离河最近的徐姓人家帮忙把汪澜运了过来。
夜娘跨进院门,汪澜咳嗽的声音正从屋里传出。
经过洪水一事,汪澜的肺病雪上加霜,令夜娘隐隐有不好的预感。责怪汪澜的话想说说不出,她把罐罐放到了桌上走到里屋。
汪澜倚在床头,见她进来,眼皮无力地翻看她一眼。
她想说什么,被咳意打断,掩面咳嗽不止。
夜娘走上前拍了拍她的背,忍不住说道:“现在后悔了吗?当初劝你等一等,你偏要犟。”
汪澜顾及不得,咳得整个身体颤抖不止。夜娘的指尖感受分明,她心里隐疼,“村里的郎中开的药不管用。明天我去徐州,请城里的大夫过来。”
汪澜捂着嘴摇了摇头,依旧在生咳,内脏要咳出一般。
见她消瘦落魄至此仍不听劝,夜娘腾一下火了,大声道:“你又在犟什么!有病就要看要休养。这回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听了。”
夜娘生气了,汪澜心头有点苦涩。她忍了忍喉间又痒又痛的折磨,语不成句道:“没用了。”
她的身体她最清楚。快到大限,又经历了这些折磨摧残,撑不住很正常。
死亡对她来说是喝水饮茶的寻常,她从不惧怕亦不留恋。可这一回,看着身旁为她烦忧气恼的女人,她亘古不变的心境产生了波动。
她若是死了,这个女人会难过。想到这点,她对夜娘不由多了几分特殊。
“我不允许你这么讲!”夜娘见汪澜自暴自弃,难受地要炸开。“什么没用?你现在好好地活着,好好地和我说话,甚至还想吃肉晒太阳,怎么会没用!大夫我还没请,你的病他还没看过,还没给你开方子,怎么就没用!”
只要有一线希望,她便无法像云府那次一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丫鬟死去。
“我今夜就出发,你先吃饭喝药。”夜娘说罢,冷着一张脸去外间端东西。
汪澜看着夜娘的背影,捂住胸口的手缓缓抓紧衣衫。
太温暖总让人舍不得离开,被人留恋亦变得留恋人间。这一世能遇见这样的人,也没算白来。
“吃。”夜娘冷硬地说,夹着一块肉怼到汪澜嘴边。
夜娘嘟着嘴唇气呼呼的样子如今看在眼里多了一分可爱,汪澜垂眸展颜一笑,夜娘觉得这个笑彷佛纸张燃烧时飞舞的灰烬,风一吹散成星火,稍纵即逝。指尖一抿又徒留一片光滑,什么都不剩。
她盯着汪澜眉下那颗小痣,就是这颗痣让汪澜清秀的容貌有了三分火焰的灼热。似幽兰穿着霞衣,空谷回荡起啼鸣,沉水有了涟漪,令人不由将视线留恋在她的面容上,试图窥探下面的秘密。
“吃。”夜娘强调了一遍,把肉贴到汪澜扬起的嘴角。她可不是汪澜笑一笑就心软的人,这人若想靠美人计诱她看淡,那是绝无可能。
汪澜含住肉片,夜娘收筷的时候感觉到两分阻力。
“好吃吗?我特意挑的瘦肉,让福来弟少放了些调味。”
“还可以。”汪澜一说话便想要咳嗽,夜娘道:“不扰你了,吃吧。”
“嗯。”
帮助汪澜用了饭和药,夜娘随便吃了两口,提着灯匆匆出门。
在人生地不熟的小山村,她该如何去往徐州会是一个未知的难题。汪澜只嘱咐她走夜路小心些,无形之中表达出信任。
夜娘很可靠,彷佛有她在天塌下来都是她先撑着。
汪澜扶着床帮站起身,用过饭她有了点儿力气。
死之前,那件事一定要做。趁这会儿好受些,尽快……
汪澜挪动至屋门外。小院凄清,一株低矮梧桐挂着零星的残叶。院门被夜娘虚掩着微微晃动,可能是风吹,但更像残留着夜娘的生气。
汪澜不由想象夜娘出门的样子,急躁又沉稳,彷佛带着她活下去的希望负重前行。
全身灵气被凝聚至双眼,瞳仁褪去平凡的棕色,一点点替换上星辰色彩。
七彩的光点在汪澜的双瞳里若星沙毫无规律地流动变化,他凝视月亮,以星空为盘占卜命运,直面月亮遮蔽的浩渺宇宙。
他不知卜算了多少回,每一次以生命为引窥破天机,注定他活不长久。
这一次还会是和上一次一样的结果。
不知不觉根植在他脑海里的观念让他能够承受绝望,更令曾经乐观的人变成一个悲观者。
不相信那个奇迹,不相信自己的使命。信念一旦动摇,就像被蠹虫蛀出了一个洞,而他彻底放弃信念的那一刻,神力将完全消散。
蚁溃千里,那一天早晚会来的。
汪澜闭上双眼,一滴泪顺着脸颊蜿蜒流下。
一个废物就算什么都没能改变也该被理解。废物本就没有那个能力,被信任被寄以厚望,错的是看走眼的所有人,不是废物。
他想家,他想回家!一个无能的废物,逃避现实、放弃责任,有错吗?
没有!
吱呀一声门响,夜娘突然推门进来。
“怎么出来了?徐姐让我把罐子拿去,说路上很寒要打点黄酒带上。你快进屋睡觉,我尽快回来。”她行色匆匆地说,一阵儿风似的进了屋又出了屋,手里提着罐子很快关上门离开。
汪澜呆呆地望着院门方向,久久未动。眼睛里,星辰的光辉才刚刚散尽。
“大夫,我姐姐的病能治好吧?”
“哎,毋好说。”
“怎么能是不好说呢?分明可以治好的。”
老先生摇了摇头,不再多说,拿起笔写下药方。
见惯了生死的医官亦见惯了夜娘这种难以接受结果的人。人脆弱易碎,生命无常,能珍惜的时候要好好珍惜。
夜娘接过方子,她不懂医术,上面的药材有何效用却一眼看懂。
她摇了摇头,拽着老先生的衣袖道:“这药不对,您重新开一副。”
提箱子的小药童撇开夜娘的手,“小姐,我们大夫不是坑人钱财的庸医,哪会开骗人的方子?”说罢,扶着老先生一道离去。
院外的驴车很快咕噜着走远,汪澜仔细听外间的动静。
“娇娘。”
一句话叫住了外间的人。那人转了方向走进里间,用一种自责愧疚的视线望着汪澜。
“算了吧,不管叫谁来都是一样的。”
汪澜抚了抚胸口,忍住咳意。她嘴唇内沿是一线淡红色,夜娘看向她攥在手里的手帕,其中一角是刺目的红。
“最后这几天,我希望你陪着我。”汪澜深吸一口气,吞下腥味的口涎。胸口是大石般的沉重,她费力呼吸,组织着自己的语言。“所以哪里也不要去,就待在这里。”
“不要!”夜娘眼里噙满泪水,倔强地站在原地。她握着双拳,一副要和谁干仗的凶悍样子,像只被惹毛的小动物。
汪澜咳嗽起来,咳声很闷很长,随时可能失声。
夜娘抹了把眼泪跑过去轻拍汪澜的背,另一只手想去按摩汪澜的胸口,伸过去又想到汪澜从不允许她这样做便收了回来。
没成想,汪澜一把抓住她的手,掩唇看她。眼睛里有些奇怪的含义,吓得夜娘心头一跳。
那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带着挑逗和暧昧。
夜娘唰地一下把手抽了出来,慌张道:“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汪澜横眉冷对,拽住夜娘的胳膊,“你为什么总不听我的话?我说了只需要你陪着我,请你不要做多余的事!”
夜娘讷然道:“我不想放弃……”
“那你可问过我愿不愿?”
夜娘眼里蒙上一片水雾,她无法理解道:“活下去不好吗?”
汪澜冷笑,“一副病躯,只是徒增我的痛苦。就算好了,亡命天涯的日子又有什么好过的。”
夜娘冷静下来。过了会儿她转了转手腕,示意汪澜松手。
汪澜咳了几声,放开了夜娘。
她压住喉头的腥甜,说道:“这几日就陪在我身边,送我最后一程。”
第八十五章度日
天澄无云,秋阳杲杲。
夜娘提着刚从村长家里买来的茶叶推开院门。
小院梧桐,树影萧条地印在地上。日光太白,影子过深,似三流文人写在棉纸上的草书,张牙舞爪地挑动深秋。
几截枝干的影子落在椅中人身上,一片残叶翘着尾巴躺在玉池般的肩窝里,风吹时叶片微颤,风止时它亦静止。
夜娘步履轻缓,走过去将一根手指伸出试探汪澜鼻息。
气息微弱绵长,和这梧桐的残叶一样,随时可能悄然坠地。
夜娘将汪澜一片衣角攥进手心,奢望能抓住汪澜不让她消失。
娇娘没有音讯,汪澜罹患重病。与她扯上关系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从未有过的可怕念头毫无预兆地出现。这个念头像一颗石子投进大海,涟漪很快会平复,可是石子,却永远留在海底。
将这个想法暂时驱离,夜娘的视线看向汪澜胸前裸露的一片肌肤,这才注意到此人睡觉敞着长衫,把嫩绿的抹胸大刺刺外露着。
想到前两日那个奇怪的眼神,夜娘十分不自在。分明都是女子,怎么会那样瞧她……还是她理解不对?
拈去那片枯叶,夜娘小心翼翼地将汪澜的长衫对襟,一粒粒扣好盘扣。她抬起整个手臂尽力避开乳峰,系到脖子下时,看见了汪澜脖子上那条简陋的珍珠项链。
她何时戴上的?不是嫌难看嘛。
夜娘把最后一粒扣子扣好,只坠了一颗扁珍珠的项链被藏在高领的衣襟之下。
她原本要做手串,想到绳子质量不好,手经常活动容易磨断绳子就改做了项链。
汪澜好不容易睡得安稳些,夜娘不想扰醒她。她提起茶包,轻手轻脚站起来,转身欲走。
“咳咳咳……”
汪澜的咳声沉闷嘶哑。
夜娘一停,回过身:“吵醒你了?”
汪澜咳了一阵儿,费力说道:“胸口闷热、咳咳……所以、衣领……你却,咳咳咳……”
夜娘惶道:“对不住,我怕你着凉才扣上的。”
她快走几步,下意识伸手要把汪澜的扣子再解开几颗,却突然尴尬地停在半空。
这是怎么了?都是女人纠结什么。
算了,算了。
夜娘把手收回来,躲开汪澜深沉的目光,说道:“醒了就喝茶吧,你一直想喝点茶来着。”
夜娘忙活起来,架小炉烧沸水,研磨茶饼。
明时,百姓喝茶多是泡茶,直接将茶叶放进茶碗里用沸水冲泡。精细点分成三道五道,先冲再泡,可万变不离其宗,无非是把茶叶泡开饮用。
点茶则将茶块研磨成细粉,用沸水冲开,茶汤呈不透明的浅绿色。
夜娘研磨的很细致,可这种茶喝到嘴里多少会有糊渣感,若不是汪澜非要喝,她才不愿意做。
对汪澜的肺病不好。
夜娘很快点好一道,茶沫撇去,端到汪澜面前。
汪澜双指并起曲点两下指尖,一个手指小人在鞠躬。
汪澜说这是谢谢的意思,没办法说话时就这么谢她。
病这么重还馋嘴。夜娘鼓了鼓脸颊,鼻子窜出两股粗气。
“你只能喝三道。”没好气地说完,她给自己倒了一杯,满足惬意地嘬了一口。茶香瞬间盈满口腔,口感细腻绵滑,后味略带甘甜,仅有一点点儿不可忽略的渣口。
汪澜说她点茶手艺比宫廷茶师好,那教她这手点茶功夫的人,岂不是天下第一的茶师?
对于自己生前的事,夜娘难免好奇。
“王婆婆喜欢李老头,可李老头竟和儿媳妇扒灰,王婆婆一气之下告到朝堂上!李家嫌丢人一家老小都搬走了,咱这个院子才空出来。”
“我给你讲,你别看这种野菜长得丑,蒸起来吃特别香!要裹面粉,浇蒜汁。哦,你现在不能吃辛辣的,那就随便撒点盐……面粉也不好弄,还好干蒸也好吃。你看,就这样把根根掐掉就行,其他的都能吃。这边人不吃,说只有牛才吃这种草,哎——这不便宜咱了吗?”
“天快黑了,一会儿寒气就下来,咱们进屋吧。”
夜娘叽叽喳喳,小院的一天平淡渡过。
到了夜里吃饭时,夜娘的嘴说累了,盯汪澜吃饭一个字儿没说,干瞪着瞧。
被瞧久了汪澜莫名拘谨,每吃一口都很注意仪容。
她吃完了,夜娘碗筷一收拾,端着还去徐姐家。
不想汪澜闻油烟味儿,夜娘做饭都在徐家。每天给徐姐十个铜子儿,略表谢意。
回来时,夜娘提着一桶热水供二人洗漱用。
夜娘傻站着等汪澜擦脸,汪澜说道:“明天我想洗澡。”
夜娘盯着房梁蛛网的视线转下来,落在汪澜被热帕子捂红的脸颊上。
“哦,行。我明天琢磨一下。”
接过手帕,她继续道:“再洗一遍吗?”
汪澜摇了摇头,夜娘等她脱鞋躺到床上,替她放下床帘。汪澜迟迟没动。
两人都疑惑地看着对方,一个站着,一个坐着。
“你现在不睡?”夜娘问道。
汪澜散着一头长发,脸被头发盖住小半边,眉眼变得更加吸引人。
沉下心看,她的容貌既有女子的清秀静美,还有男子的英气俊逸。不过她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皆是名门贵女的风范气度,这几分俊逸便容易被忽视,成为她微不可提的外貌优势之一。
夜娘伸手把她被帕子沾湿的鬓发揽到耳后,露出左眉下那颗小痣。
美则美矣,俊则俊矣,可若没有这颗小痣,汪澜的皮相会过于刻意,令人只有采撷之欲而无怜惜之心。
这颗痣,真是生得刚刚好。
夜娘笑了笑,收回手,端起水盆出了里间。
眉下的痣残留夜娘指尖的温度,汪澜的心后知后觉开始猛跳。
怎么回事?那种眼神……
心绪难以平复,跳动的心带着整个胸腔疼得厉害。
过了会儿,夜娘探头探脑地在外间朝里面看了一眼。
汪澜抬眼看见她裙摆掖在裙腰,里面没穿衬裤,汲着鞋裸露两截白条条的小腿。
“还没睡?”她又问了一遍,随后腆着脸道:“我先把门关一下哦。”将里间的门虚掩。
两人同吃同住快一个月,汪澜知道夜娘这是做什么去。
以往她压根不在乎的事,如今让她又羞又愧。
她咬了咬牙站起身,走到门口把门打开。
夜娘坐在外间一把靠椅上,一条腿搭在扶手上,两腿之间因为裙子的阴影只能看见一团黑,可汪澜知道那里不着寸缕,是女人的阴户。
夜娘懵了,嗖一下把腿放下来并好,尴尬地解释道:“我不是别的……就是,那里受伤了,抹点药。你、你别多想啊!”
汪澜长呼一口气,气血上涌红着脸说:“我知道。”
“哦……你知道?”夜娘震惊不已,可汪澜没回话,站在门口罚站。
夜娘手里攥着药瓶,手指紧张地搓起瓶身。
她怎么还不走?这是几个意思?
夜娘又紧张地搓了搓大腿,“那个,有事吗?”
话音刚落,汪澜下定决心一般走了过来,居高临下盯着夜娘说:“我帮你上药。”
夜娘一副见鬼表情,紧靠着椅背退缩道:“不、不用了吧,我一个人也行的。”
“都是女人,怕什么?”
汪澜拿夜娘那一套学以致用,夜娘一时语塞,回过神手里的药瓶已经被汪澜夺走了。
“我们这样好像不太对。”
夜娘看着跪在她脚边的汪澜心里升腾起一种奇异的感觉。
汪澜努力维持表面平静,开脱道:“只是想感谢你照顾我,别多想。”
夜娘的腿扭捏成麻花状,裙子已经被汪澜掀起来了,夜娘的心突地猛跳一下,人差点从凳子上蹿起来。
“我我我!”夜娘语无伦次,汪澜修长的手指摸到她两腿并起的夹缝,没有用蛮力分开,反而四指抚摸她的大腿,拇指暧昧地在那道缝隙里意无意地挤占空间。
下体有了异感,夜娘忙按住汪澜的手,哭丧着脸道:“我一个人就行,真的!”
汪澜见她这般模样,心里的紧张缓和许多。
他毫无经验,白娇娘却是他人的妻子,经验方面他远不如她,再加上这具残缺不全的身体,让白娇娘错认的性别,他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勾引她。
可能他已经被使命逼疯,加上那若隐若无的好感,令他一时冲昏了头、丧失了理智。
夜娘惶惑的表情映在汪澜的瞳孔里,汪澜心里自嘲道:她怕是到现在都无法理解我在做什么。立刻停止,还能像之前一样相处,再进一步,就回不去了。
可他这种死一次就改头换面、忘却前尘的人,根本不在乎能不能回去。
汪澜直起上身贴到夜娘的小腿上,柔滑温凉的衣料在夜娘的腿上激出一片鸡皮疙瘩。
她想拔腿就跑,却因为害怕、担忧和一份诡异的期待硬逼自己坐住。
汪澜将夜娘的裙子推的更高了,大腿几乎完全暴露在空气里,黑色的丛林露出端倪。汪澜撩裙子的手最后就停留在那里,白皙的手指埋进了丛林,有意无意地撩拨着毛发。
事已至此,夜娘再搞不懂汪澜的意思就是蠢猪一头。她难以置信道:“汪澜你喜欢我吗?”
汪澜动作一滞。对白娇娘他有点好感,喜欢却谈不上。可在白娇娘眼里,做这种事不是因为喜欢就没有原因了。
汪澜能预感到,自己若说不喜欢,娇娘一定不愿继续下去。
他不想停,扯一句谎也无妨。
汪澜红着脸羞怯地点了点头,和一个女儿家无两样。
他做太监这么些年,举止变得女气难以避免。
夜娘喃喃道:“可我们都是女人,你为何会喜欢上我?”
汪澜回想这一个月的种种,她对白娇娘从一开始的厌烦拒绝到后来的信任接纳,无形之中改变了态度。她说不出改变的理由,想不到改变的节点,事实是她变了,萌生出好感,虽少,却是男女之间的感情。
汪澜摇了摇头,“我找不出理由。”
抚摸夜娘阴阜的手指沾上了淫液,汪澜眉眼微扬,略含媚态地瞧了瞧夜娘。夜娘一看过来,她就垂下眼不敢看了。
夜娘不忍发笑,“分明是你主动的,为何好像我欺负你?”
汪澜耳尖也烧起来。她的耳朵略略外扩,头发撇在耳后耳尖从发丛里冒出来像林间机警灵动的小鹿。
耳朵什么情绪都藏不住,低着头也没用。
“好了,我知道你的心意了。不过我无法回应你。”
“为何?”
夜娘眨着眼睛思索措辞。
“我对你从来没往那方面想过,毕竟都是女人嘛……而且就算想过,现在的我也没办法答应你。”
这不是她的身体,是娇娘的。
汪澜急了,坦白道:“我也不算是女人。”
夜娘点了点头,“嗯,你确实很强悍,性子不似寻常女子。”
汪澜:“……我的意思是,我原本是男人,现在不全是男人。”
夜娘歪着头不明所以,“你倒也不必为了让我答应说这种话。”
汪澜站起身,羞愤道:“你一摸便知!”跨间往前几寸,要拉夜娘的手来摸。
夜娘一脸为难,高举双手道:“这不太好吧!”
见她柳下惠般不开窍,豁出脸面的汪澜恨不能一掌劈开她脑壳儿,把那脑仁儿挖出来好好看看!
一气之下,脑子就思考不能,直接跨坐在夜娘光裸的双腿之上,要扯裤子证明时又害怕退缩。
一个大美人大开双腿坐在腿上,夜娘怎么可能没感觉?脸腾一下红得冒烟。
汪澜比她高快一个头,坐到腿上脸却几乎和她平齐,足见汪澜的腿有多长。夜娘被圈在椅子和汪澜的双腿之中,跟戴了人肉镣铐一样,动弹不得!
“你看嘛……”
和豪放的行为大相径庭,汪澜的声音细如蚊鸣,带着几分哀求。夜娘只看了她羞红的脸一眼,就感觉下面又痒又疼!
这正常吗!难不成她男的女的都喜欢??还是说她只是喜欢长得漂亮的!
她好肤浅!
夜娘一看三抬眼地往下瞄,主打一个不是想看是不得不看。
汪澜咬着唇把视线转开。
那丑陋的地方正在被有好感的女人审视,不堪的屈辱和兴奋同时凌虐着他。
昏黄的灯火之中,汪澜的裙摆被他自己高高撩起按在胸口,白色的衬裤边缘被拉下去,一截紧致的腰腹线条流畅,肌理分明,肚脐眼是狭长又浅的形状,总觉得里面嵌颗宝石会格外合适。
汪澜抑制不住轻咳几声,小腹不由自主发抖,夜娘觉得他仿佛在经历快感,里面长了女人的孕囊正在被射精。
夜娘闭了闭眼,把这个肮脏龌蹉的想法压下去。
她头一次知道自己在做爱这方面有大病。
再下面,就是很奇怪的景象了。
汪澜那里竟然没长毛!没长毛还不算什么,她白生生的阴阜没有唇缝,而是一截短到可以忽略不计的软肉,萎靡且松垮,了无生气地垂着。
“你……”
夜娘才说了一个字,汪澜就受不住了,红着眼眶道:“很恶心对不对!”
夜娘嘴巴张张合合,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汪澜这么奔溃难堪的样子,她第一次见。命悬一线时,渡日等死时,汪澜比现在冷漠百倍千倍。
她绝无嫌弃汪澜的意思,没想到汪澜这么敏感,无法听她评说一个字。
鬼使神差地,她一把拉下汪澜的头,吻上他紧抿的嘴唇。
她不爱他,只是怜惜他。谁让他一副要哭的样子,那颗小痣难过地都要掉下来了。
她舍不得它掉下来。
第八十六章人和心(夜澜微H)
(写在前面?男主没鸡儿?女主身体不是自己的?主要讲究个精神感受)
唇舌交织,津液相融,一只手在颈后温柔地抚摸。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份接触褪去了情欲,仿若母亲的爱抚,充满怜爱。
颈后的茸发被轻柔地勾在指尖,不疼不痒被轻扯着,像有情人的牵肠挂肚,时刻被对方撩拨心尖,充满绮丽的幻想。
汪澜不明白这种感觉算是什么。
介于爱欲和理智之间,让他不想思考,又可以思考。无法沦陷,又想要沦陷。像炽热岩浆里的一捧雪,暴雨雷云中的一缕光,困兽陷阱中的一扇门,使他赌上一切献出身体的事实变得可笑可悲。
他想不通这世界上能有这样的人,情到深处箭到弦上,还能像尊佛一样想渡他。
“对不起,我没忍住。”夜娘羞愧地说,低着头认错。小巧的脸蛋埋在光影之中,睫毛微颤,晃动墙上的烛影。
汪澜呆呆地瞧着她。
一切勾得他心痒的接触被夜娘毫不留恋地收回,她却说自己没忍住?
没忍住不是应该直接进行后面的吗?脱他衣服,干脆地上了他。
汪澜头一次对转世的身体产生了厌烦,他忍不住想是不是这具残破的身体拖累了他。
不久前他为了让夜娘心软故意说自己身子恶心。可对转了无数次世的他来说,身体不过躯壳,什么样子都可以。反正所有人看见他,都会错认他是自己熟悉的那个人。他顶着自己的形貌用着他人的身份,没有一个人能发现错处。这种幻术常常连他自己也被蒙蔽,几度忘了自己是个夺舍他人身体的窃贼。
他曾经也质疑过这件事的正义性,得到的回答却总是:行大事怎能拘泥小节?要记住,你这样做是为了这个世界!为了万物苍生!夺舍几个小人物的身体算得上什么?
是的,他听进去了,所以现在才变得毫无愧疚感,心安理得地使用着这些身体,不断燃烧他们的生命去达成目的,变得越来越冷血自私,盲目偏执。
“为什么不继续?”
汪澜注视着低着头的女人,眼睛里无波无澜。
为了不伤害到因为身体残缺而分外敏感脆弱的汪澜,夜娘小心、亲昵地揪住那粒鹅黄色的盘扣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如果这样继续,既是对你的不负责也是对娇娘的不负责。”
汪澜凝滞的眉峰一动,“娇娘?”
夜娘点了点头,“我也有秘密。其实我只是一缕忘却前世的孤魂,附着在娇娘的身体里,才有了安歇之所。这不是我的身体,我怎能随着性子使用?娇娘被云撤雾折磨了一夜后失去音讯,我想她一定是被伤透了,不愿面对这个世界。我想唤醒她的魂魄,那之后再找个办法把身体完整地还给她。我本就是孤魂嘛,有了娇娘的身体让我能再回人间一遭就该满足了。能吃能喝,能改变想改变的事,就不该不知足,怎还好意思用她的身体满足自己的情欲?要知道,娇娘就是被这样的事伤害到,她怎会愿意自己的身体被我随意轻贱?”
说到动情的地方,夜娘鼻头一酸,眼眶湿润。她深吸口气,抚平心绪,擦去泪水。
“我绝无瞧不上你的意思。若不是迫不得已,谁愿自己的身体残缺?我亲你是不愿你自暴自弃,怀疑自己。这世上像我这样想待你好的人并不是个例,愿意给予他人善意的人更是多如繁星,你千万不要以为只有我对你好便喜欢上我,错会自己的感情。我承认,有那么一瞬间我真的想继续下去,可仔细想来,我们之间真的是可以继续下去的感情吗?一来我一直以为你是女人,从未往这方面想。二来我不是我,你也不是真的你。”
烛苗噼啪轻响,清风唆唆闯进轩窗。蛛儿结着罗网,梧桐枝头竟落了一只林鸮。
屋内十分寂静,呼吸清晰入耳。夜娘不知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没有,她但愿汪澜可以理解。她并不嫌弃他厌恶他。她欣赏他的冷静果断,佩服他的沉稳淡然,只是自己并没有资格回应他的感情。
和夜娘相比,汪澜觉得自己像一只未开化的禽兽,走入深渊的恶鬼。他似乎在某些方面输给了她,却知道这是自己的选择,不可以后悔。
占据他人的身体去达成自己的目的不该,可他是迫不得已,是被逼无奈。
选择赌最后一次,不负责任、孤注一掷地引诱白娇娘验证猜想,是错。可他真的好累,厌倦了时间囚笼般的人生。
她不是说,人为了自己做什么极端的事都可以被理解吗?那么可不可以再理解他一次,让他赌一把。
最后一把。
汪澜浅而漫长地吐出胸口闷郁的浊气。扭曲地佝偻起上半身,他苍白纤长的手指着起夜娘的脸,拇指拭去她眼角的泪。
“你知道吗,有些人根本不在乎喜欢的人喜不喜欢自己。得不到心,得到人也是好的。我就是这样的人。我快死了,白娇娘,你满足我一次可以吗?我不会对你这具身体做什么的,只要你能拥抱我,说几句话就好。”
夜娘眉眼深深,眼里的情绪浓得汪澜心颤。
怜悯、爱惜、包容、理解,这些他曾经从父母那里得到的爱,早就遗忘了是什么样子的家人,此时此刻蒙了尘的记忆被擦出一抹亮白。
他想起来了。
曾经他也是个无忧无虑的孩子,幼时是一家人的宝贝,儿时有数不过来的朋友,再大些该谈恋爱了也不缺女生喜欢。除了家境落魄,根骨不好,他几乎拥有所有。直到有一天,那些人出现在家门前。
人生不再是为自己活着,而是被安上一个沉重如泰山的使命,寻找根本不知道存不存在的神迹。这对一个被身边每个人保护得极好的少年来说,就是被所有亲友抛弃。陌生的世界,无限的重复,他无助地想死,却怎么也死不掉。
“这样吗?”
夜娘小心翼翼地抱住汪澜的腰身。这里好瘦,娇小的她完全能揽得下。
汪澜笑了,温柔又浅淡,像一缕黄昏的云烟,瑰丽缱绻,一抓却徒留满手悲凉。
汪澜从夜娘身上离去,抓住她的手进了里间。
青帐下的床榻每一天都被夜娘打理地干净整洁。两人坐到床边时,夜娘十分犹豫。
近一个月她的位置都在地上,猛地坐上了床还真不习惯。
“什么都不用做,陪我睡一晚。”
“好。”
汪澜脱了鞋,先去了里侧躺着。夜娘紧随,翻身躺在床上。
吹去烛光,垂下青帐,两人的呼吸便交融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
夜娘平躺着,双手老老实实迭放在肚子上。
顶着漆黑的帐顶,她久久难以入睡。
耳边时不时传来汪澜几声咳响,每一声都宣告着他的生命在走向尽头。往日种种浮现眼前,除了难过悲伤,更多的是惋惜与不舍。
初见时惊险解围,再见时血夜云府,此后的点滴相处,目睹他褪去冷傲的表象变得鲜活灵动。知道他有不可言说的秘密,知道他是刀子嘴豆腐心,知道他愿意陪她吃喝玩乐,听她说无聊的每日见闻。到现在,愿意把自己的一点内在展露给她,如同刺猬拔去了几根硬刺,虽然还是难以接近,却让她明白他是个柔软可怜的人。
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离开?得到了珍宝,却没办法保护它,任由老天夺去。
夜娘翻过身,盯着汪澜的背,把被子往他肩头盖了盖。
她躺在被窝外面,秋夜有些寒。屋外的林鸮咕咕叫了几声呼唤自己的伴侣,双双扑嗖翅膀飞进山林。
无声地长叹,夜娘合上眼睛,催促自己睡觉。
“别睡。”
半梦半醒间,夜娘听见汪澜喊她。
惊醒,平静道:“好。”原来他还没睡。
被子下,汪澜解开长衫上最后一粒扣子。抹胸外露,里面缝了两坨棉花用来伪装女人的丰乳。
夜娘撑着脑袋,强打精神。
被子下一直有窸窸窣窣的动静,以为汪澜睡不着她没多在意,盯着貌似是汪澜发顶的一块黑琢磨事。
“哈啊…嗯……”
幼兽般的呜咽从被子下冒出来,幽幽扬扬。短暂的惊讶,夜娘的心头更沉了。
原来这就是汪澜说的得到她的人。
让她躺在身边,幻想和她做爱,自己取悦着自己。
惹人生怜的做法。
夜娘不禁联想被子下面的汪澜是什么样子,他那副没了阳器的身子,又能如何自淫。
“啊~唔……哈啊、嗯”
断断续续的呻吟蕴含着压抑的情感,听起来格外动人。
夜娘舔了舔唇,身体无法轻贱,但她的灵魂毫无疑问有了渴求。
汪澜的声音介于男女之间,雌雄难辨。听来如青稚的少年在浪叫,又像纯真的少女压着嗓子低吟,带着病中的沙哑实在勾骨。
“真想操死你。”
夜娘心里嘟囔一句,立刻吓得咬住舌尖。
怎么回事?她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正心惊,被子下的动静消停了。
完事了吗?
小小的遗憾冒出头,被子也被掀起了一角,一阵小而急促的喘息声伴随几声咳嗽。
夜娘吞了口口水,“闷得很吗?”
那阵儿喘息一滞,像是没想到她会关心这时的自己。
夜娘情不自禁道:“闷了就别捂住了,对肺不好。”
到底是关心汪澜的病更多还是想听到更多,夜娘自己也分不清。
汪澜忍住羞意道:“好。”
夜娘撇下嘴角,对自己万般无语,深感可耻。
不久前堂而皇之说的那么些正人君子的话,此刻多么可笑!
她刚刚,因为汪澜的一个好,心里开心地在炸烟花!
一阵床摇帘晃,汪澜翻了个身面向夜娘躺着。
长衫挂在臂弯,裙子散成扇展,抹胸被扯地乱七八糟,还有衬裤中央,那一团濡湿褶皱,说明刚才他把自己搞得多狼狈。
好在白娇娘都看不见,否则他怕不能这么放荡地亵玩自己。
断断续续的呻吟又出现了。这一次清晰许多,近在夜娘的耳边喊着,每一声都压抑情欲,令人平白生出烦躁。
“啊~啊~嗯……哈啊~”
夜娘额上逐渐冒出汗珠。秋寒时分,这层密汗是她遮掩不掉的肮脏心思。
“娇娘…抱抱我……”
汪澜软着声恳求。夜娘听来,这句带着小尾巴的软话比喝两瓶春药还猛,更令她生出一股怨气。
“叫我夜娘。”声一沉,她心情不佳。
汪澜不知夜娘的真名,后者没与他说过,闻言一愣。夜娘觉得他在犹豫,心中越发不悦。
“夜娘。”
一声喊出个大晴天,夜娘勾唇一笑,挪了挪身体凑过去。
身子骨小,若平躺平视抱着汪澜不太舒服,也不符合她此刻的心境。
夜娘肘部放在枕头上手撑着脑袋侧躺着,上半身略起些,一把把被子和汪澜都搂住了。
面前是近在咫尺的乳房,汪澜想碰却没碰。
“这是娇娘的身体不是我的,你明白吗?”
阐述之前说过的事实,汪澜却听出点吃味儿的私心来。
一是夜娘对白娇娘充满感激,不想伤害到白娇娘;二是夜娘对自身的要求,不允许自己做个烂人;三不希望他肖想其他女人的身体,只想着她这个鬼魂。
说对他没有情,这吃味儿的话说出来还算是没有吗?没有一分,也有半分了。
夜娘低头看着又开始咳嗽的某人,烦心道:“真讨厌你不听劝。”
这样骂人谁会生气呢?夜色中汪澜几声轻笑,夹杂着咳嗽。
衬裤边缘又一次被撑开,几根长指盖在无毛无根的阴地之上搓揉。谈不上有快感,只是因为旁边躺着这个女人才能勉强幻想自己在做爱。
细碎的呻吟从峰线袅娜的唇间溢出。夜娘眸色渐深,心不在焉地把汪澜脸颊边的碎发撩开,最后拇指按压在那不断发出动人呻吟的唇肉上,揉了揉中间那粒精致的小肉珠。
唇肉合时宜地吮吸起指腹,像亲吻唇瓣一般轻触流连,渐渐潮湿了那片指纹。
真会磨人。
夜娘揉着绵软湿润的肉瓣烦心地想着。
(当然还有,不过是下一章。留言我积一积再统一回复。)
第八十七章夜澜H
指尖的柔软有时会变成更柔韧的触感,蕴含濡湿的潮气和温热,小心珍视地舔弄这方寸纹路。
魂被吮地轻飘,气息洒在指尖和手心,渐渐哈湿一片。暧昧黏腻的水渍声,跌宕起伏的呻吟媚叫,夜娘忍不住想他真的有这么舒服?好像还很有经验。
身体完全没有爽感,阴部的肌肤不知不觉被蹂躏得通红,汪澜截断的阴根肿胀刺痛,一些透明湿滑的液体正从丑陋的伤疤里一点点往外泄。
这是无法控制的生理反应,明明一点儿也不舒服还湿成这样。
鼻翼翕动,檀口轻启,面容褪去病态的苍白透出血色,似飘渺雪山峰顶的夕红,白棉纸上晕开的红墨,七分纯白三分靡红。奈何此时夜色浓郁,无人能看见这景色。
夜娘在汪澜盈润的唇上擦了擦湿乎乎的拇指,摸着黑顺上他的颧骨,停留在眉眶的小凸点上。
好奇地揉了揉,用指甲轻轻抠了两下。那粒小肉痣有着更加柔软的表皮,在指尖下嫩得微摇,不太牢靠的样子。
长在汪澜这种清秀过头的皮相上,这粒小痣成为了张僧繇点的龙睛,玩弄起来颇有意趣,好似在祸害古今名作的神来一笔。
那里敏感,耐不得一点儿疼。汪澜侧了三四回头没法摆脱,渐渐焦急。
“不要摸了,难受……”汪澜抓住夜娘作恶的手,往旁边扒拉,没成想夜娘一把反抓住,手指插进他的指缝里上下滑了滑。
十指相扣,滑动异乎寻常地顺畅。夜娘偷笑,刻意道:“你什么时候偷油吃了?”
怀里的人身子木住了,不知是听太明白了,还是实在没听明白。夜娘的手指坏心地夹揉汪澜的指节,直到上面的淫液被玩得干涩,夜娘才意犹未尽地停了动作。
“这油是哪里流出来的?”装作不清楚地问他,夜色里那团黑影蜷缩一下,一点点把手从夜娘的魔爪里抽回来。
“你明明知道。”小声回她,语气有些委屈埋怨。
“真不知道,你告诉我嘛~”
汪澜颦眉,真想扭过去不搭理夜娘。转念考虑到自己都豁出到这地步了,说几句浪话还矫作起来?
几度尝试张口,舌头打结、喉头堵石,支吾不断实在没法说出来。思来想去,都是做了太监惹的他阴柔。一个男人在床上被女人调教,根本不符合常理!
“阿澜很害羞,那我问问,是上面流的还是下面流的?”
夜娘玩起循循善诱、由浅入深那一套。
她觉得自己生前绝对是个老鸟,这种东西用来如鱼得水。
夜娘的声音格外温柔,哄小孩一般,不急不催,等着汪澜掉进来。
问题变得不再尖锐,富有选择的余地。汪澜咬了咬舌尖,回道:“下面……”
“哦~”夜娘装出了然,很快又困惑道:“那是左侧、右侧,还是中间?”
汪澜燥热地动了动,被子下,下身略转把阴部蹭在褥子上压着。
“中间……”
“原来是小阿澜尿尿了啊。”夜娘勾起唇角,舔了舔犬牙,嘴巴凑到把脸埋枕头里的某人耳边,“嘘………”
一直存在的微弱尿意在这一刻被放大。汪澜捂住耳朵,一头顺滑的头发被他搞得乱糟糟地。他明白自己根本尿不出来,这种感觉是在渴望性交。奈何他没有纾解的地方,只能被迫承受欲望。
怀里的人小声嘤咛,不知道自己哼唧得有多诱人。
夜娘也憋着那股类似尿意的感觉,很多次想摸一摸汪澜的身体,亲遍他全身上下,特别是中间那颓丧的小家伙,都被理性的原则逼退。
勾起汪澜一缕发丝放在鼻下轻嗅。初见时清幽的兰花香气未变分毫,他发上的兰香比肌肤上的浓些,可她平日也没见他熏兰花香,用香皂角这些。
架子床咯吱咯吱微摇,身下的褥子被怀里人蹭得动来动去。想到汪澜的白丘不停地撞击床榻,弱茎被褥子揉得变形,夜娘顿时欲火汹涌。她夹了夹阴唇,生怕肚腹里尿意憋不住,一泻千里。
看一看应该可以吧?就看一眼。
夜娘没犹豫,干脆利落地把汪澜下身的被子撩开。
随着被子被掀开,一股积攒的热意腾一下窜进深秋的夜寒中,很快消弭。汪澜光裸的双腿嫌冷地磨蹭了一下,操床操到情动不已的人睁开一双秀逸的瑞凤眼,迷蒙地看着黢黑中的夜娘。
……忘记点蜡了。
色急吃不了热豆腐,夜娘头一次觉得自己蠢。
既然没点就没点吧,不管了。
“腿架上来。”夜娘嗓音沙哑要求道,拍了拍自己腿侧。
汪澜听声音大约知道位置。
这个姿势是男女性交的侧身位,一般是女人把腿架到上面。
出于本能地觉得不妥,汪澜小声抗拒道:“不要。”
夜娘不悦地皱起眉头,过了两息不知想通了什么把汪澜的下身重新用被子盖好,胳膊收回来,躺平睡觉。
温暖再次裹住了双腿,汪澜却有些心慌。
她生气了?
汪澜无措地一动未动,呆呆地看着已和他隔开两拳距离的夜娘。
其实她只要哄两句,他也就愿意了。
因为是夜娘,所以拒绝可以很直接。他被宠得忘记了她也是会有私念、会有贪心的人,就变得做很多决定从来没考虑过她。
退一步说,他抱有别的目的主动引诱她,自淫叫床,暗戳戳地让她情动,怎么能前功尽弃?
夜娘干瞪着眼,心里有些懊悔。
刚才没忍住欲火想感受点更刺激的,结果汪澜不愿意,她直接翻脸不理人。
对方不愿,她就着急上火,未免太自私太不讲理了。
正苦恼,汪澜的腿收着力压到她身上,小腿勾了勾。
夜娘的苦恼腾一下飞走了,上道地转过来面对汪澜,刻意道:“干嘛?”心里已经舒坦许多了。
“抱抱我。”
那人瓮声瓮气道。
夜娘手一揽,搭汪澜背上,“要唱歌嘛?”假作哄他睡觉。
“不要。”汪澜摇了摇头,下体凑近了些,离夜娘的双腿一拳之隔。
左腿跨过夜娘的身体,大腿根贴在夜娘身侧,修长的小腿无处可放曲就着将脚尖落在榻上。
汪澜微压向夜娘使着力气,左手插进两人缝隙之间盖住自己的阴部,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撞手心。
夜娘屏住呼吸安静地感受了一阵儿。
小腹被汪澜隔着手掌撞击顶弄,男人细碎的呻吟又溢了出来,随着动作调节喘息,刚刚冷却下去的春情快速被重燃,激得夜娘全身燥热,心跳亦如擂鼓激烈。
她曲支起腿,汪澜的腿顺势滑到夜娘的侧腰。没了阴丸的囊皮也暴露出来,软软地搭在腿间,上面全是晶亮的淫液,他一摆腰顶胯,这张软皮就晃荡地把淫水搞到夜娘衣服上。
心中渐被满足和欢愉充斥,不因亵玩女人的身体产生快感,反而因为被夜娘主导着进行了自己不愿的动作有了莫名的爽点。
夜娘实在忍不住了,一只手扣住汪澜劲瘦的腰身使下体更加紧密地贴合在一起。
她挺了挺身体,把汪澜的手和弱茎挤得形变,狠狠打圈揉了十来回。
“妈的。”操完,她低咒一声,引得怀里的男人一阵儿轻颤。
是啊,谁能想到夜娘会这么粗鲁地骂人?反正汪澜是头一次听见,心里得意爽得不行。
夜娘头皮发麻,手成拳指甲陷进肉中。
几乎因汪澜逾越底线,夜娘心里莫名来了一股戾气。
“阿澜这样玩,身体真得会爽吗?叫得骚死了,实际上是想让姐姐更宠爱你吧。既然这样,姐姐就让你玩得更爽些。”
说罢不等男人反应过来,手臂挤进两人身体间,将汪澜玩得湿乎乎的手抓住。
“阿澜前面用不了,可是后面是好好的呢。”
她一边说一边拽着汪澜的手往更下的地方去。
“阿澜的手臂和手指这么修长,应该就是为了操自己生的吧。”
“夜娘,你做什么?”
男人挣动起来,可是他几乎半挂在夜娘身上,又四肢无力,怎么挣动也是上岸鱼,翻不起大浪。
不好龙阳的男人对自己的后穴有天然的耻感。他们生一根阳茎用来插穴儿,哪里用得着后面?雄性雌伏,初神籍宵捏人的时候也没捏这一遭。
夜娘干渴地吞咽口涎,依旧不管不顾地往下去,带着汪澜的手划进他臀缝间,将湿滑的淫水抹到堆迭的菊褶上。
“阿澜,你自己玩过这里吗?”
夜娘早沉迷进去,一门心思要玩得更刺激。虽然她没办法亲身把汪澜的阴部磨红,没办法手指插进他后庭,奸淫他的淫腺,可是她有的是办法从另一个方面满足。
汪澜没有说话,咬住自己的嘴唇随时能把红眼眶里的水珠挤出来。
挣脱不开,无能为力,加上对夜娘的好感,想到自己的目的,除了接受没有选择。
“这里很好玩的,里面软软的滑滑的,像这样打圈,一点点就能把手指挤进去。”
“好想插进去,可是你知道姐姐不可以的,所以只能让你代替姐姐了。”
“阿澜的身体里一定很烫吧,和你的舌头一样又热又软,亲得姐姐恨不能吃了你。”
不要,不要说了!
“嗯呜……”
汪澜喉间逸出呻吟,身体没有明显的快感,灵魂却在一遍遍被夜娘侵略占有。
菊口逐渐被揉得松软不堪,夜娘按住汪澜的手背,稍稍一推,一阵快滑,一节指节突破了穴口陷了进去。
夜娘尝试着往里推,果然若进了无底洞,插不到底。
汪澜的胸腹一阵快颤,压抑的哭声从鼻间唇角跑出来,幼猫一般无助。
自己操自己的洞,对一个喜欢女人的男人来说如晴天霹雳一般极具冲击。连个循序渐进的过程都没有,直接以最取悦女人的模样经历了后庭的第一次,而他之前连前面的第一次都还没破。
“阿澜哭了,没办法,都是你自找的呢,谁让你勾引我?”
夜娘一边搂着怀里的人,一边低喃轻语。右手忙碌地抓着汪澜的手抽插,一点儿点儿把肉洞插开,进出顺畅。
“好了,阿澜的第二根手指要插进去了。”
“不要…不要……啊~~”
插进第二根手指,她哄道:“一会儿就舒服了。”
说罢翻身跪坐在汪澜胯间,顶起他下身,掰开双腿,将汪澜右手拉到臀瓣处掰开臀肉。
“咕叽咕叽……”
水声渐起,夜娘的手在那两片臀上摸了摸,手心的水儿相当多。
“舒服吗澜儿?”
按住汪澜的手背强制他的两根手指在肉穴里打圈,见汪澜难耐的呻吟没有变化,她往外拽了些,继续打旋。
一块穴中肉被指腹碾过,汪澜高叫一声,腰身挺起久久没放下来。
夜娘按着他颤抖的小腹把失神的人压回腿上,调笑道:“真敏感,刚摸到就出了,腹上喷得都是。”
找出了淫腺,夜娘便有了进攻的方向,
调整汪澜的手到刚才的位置,夜娘蛊惑道:“揉那里看看?”
汪澜喘着粗气,陌生的快感和余潮让他根本招架不住,脑子里什么都想不了。
听了夜娘的话,他在湿热的肉道里摸上刚才的肉点,轻轻揉了两下。比尿意猛烈数倍的快感在尾椎骨上蹿动,让他腰胯瞬间软成一滩。
好可怕……
汪澜畏惧地想抽出手指,夜娘却一直按在他手背上,见他退缩竟往穴上紧紧逼着。
带着他的手在肉穴里乱插乱耸,有意无意地划过淫腺,夜娘安慰道:“姐姐的手亲自插你可就不会这么温柔了,你就算喷得一丁点儿都不剩,也会继续操你的。”
汪澜呜咽不止,泪水混着汗黏湿了大片鬓发。夜娘略带威胁意味的哄骗起了效,汪澜的手指犹犹豫豫到了淫腺的位置轻轻揉了起来。
快感不停来袭,汪澜断根里的精口也不停流出透明的腺液,顺着小腹腿根流到后庭,渐渐肠液与腺液混在一起,手指咕叽咕叽插在里面搅,洞开肉壁划过肉膜,声响仿佛在撩动一汪潭水。
夜娘摸了摸汪澜的手腕,那里也湿乎乎的,和他的下体一样,没一处干净地方。
“按住不要动啊,澜儿。”
汪澜已是夜娘说什么做什么,指腹压在淫腺上,快感由急促猛快变得绵长无际,蚕食他的精神和肉体,身处无尽的色肉地狱。
心里数到了三,夜娘抓住汪澜进入肉穴的两指指根极快速地左右摇动,几乎晃出残影。淫腺本就被按压着,又遭到这样的揉碾,几乎不堪重负,令主人连声音都喊不出,只能夹紧穴肉,无助地仰颈弓着身体。
肌肉的线条走势在此刻绽放出最淫荡的模样,纯粹的色欲。
夜娘今夜无眼福,只睡了个耳饱。这片刻无声的沉默是夜娘最喜欢的,她知道,汪澜爽得想死。
第八十八章军棋
正午换班时宿凝还只看见半队天兵,晚上便追加到了一个队。百来号人的阵仗,他那位上官大人的火气比半月前更旺了。
穿过云台楼阁、飞索连栈,弯弯绕绕不急不缓地到了九重天。接到王母口谕的仙宫守卫直接放行,让宿凝进了天阔重灵宫。
天阔重灵是王母住所,每一处殿宇都极富色彩,粉墙黛瓦、紫盖虹光入目皆是,完全不像帝城的其他殿宇一般清一色的素白。
到了王母待客用的宝云殿外,宿凝先听到一阵儿争吵声。
两道女音,争论的中心好不巧还是他那位上官。
集家族宠爱于一身,仙族帝后的掌上明珠,七大仙姬的心肝宝贝,若不是天生异火,当真是令人羡慕万分的出身。
砰地一声巨响,殿门被人猛地推开。
一身白灵甲的张乾天面色铁青地大步跨出,一眼瞧见就近站着的宿凝。
她上下打量,见此人身高骨阔却龟缩于一件粉色官袍中,莫名觉得荒谬。
她思忖片刻,问道:“你莫不就是陆军神的亲传弟子宿凝?”
见对方很是惊讶乾天便知自己猜得没错。一身不相衬的粉色官袍,这个时候又出现在母后的宫中,加上这内敛柔和的气质,她能想到的就是存在于小弟口中,把他气得睡不着觉的宿凝。
“炎方府吏宿凝,拜见大仙姬。”
乾天见他低眉顺眼,说话温柔有礼,莫名生出几分好感。
世上有一种人,瞧着毫无距离感和攻击性,令人不由感到安全舒适,想多与他相处。
“客气了,大人。我早就听闻过你,今日才见到,果然名不虚传,是个极有魅力的人。”
宿凝脸上露出尴尬无措的表情,似乎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位女仙的赞扬。
见状,乾天解围笑道:“大人莫要觉得唐突,我这人性子直,有什么说什么,和我八妹是一样的。”
宿凝点了点头,放松下来露出一抹苦笑,“这个下官深有体会。”
“你觉得我八妹这个人怎么样?”
能问出这样的问题,除了是往男女这方面试探,宿凝想不出别的。
张青焰躲他像躲一坨晦气,让他评价,呵呵,那他只能瞎编了。
“张大人只是性子急躁,秉性却如冰雪一般无垢。天性美好善良,只因身负异火就要被人畏惧疏远,实在惹人怜惜。”
得了回复,乾天挂在嘴角的笑意一点点冷却,面上看不出情绪。
“你——当真这么认为?”她迟声问道。
被乾天的认真正经弄得不敢随便说话的小仙官讷然不语,呆呆地瞧着乾天。
从那双眼缘墨黑的时风眼里瞧出几分慌乱,乾天稍感欣慰地收回视线。
看来此人是真心觉得八弟人不错。老实真诚,沉稳温和,同理心还强。若青焰是女子,不失为良配……
回望一眼宝云殿内,她依旧无法理解母亲的行径。这样欺瞒性别拉成的郎配,就算成了也不会有好结果。何况现在的青焰根本无心在儿女情长上。自打凌霄殿朝会,他仿佛一夜长成了大人,性情大变。有了心事和负担,自由自在、随性而生的青鸟便被套上了重重枷锁,再也无法展翅飞翔。
张家人不得不接受身为祸端的残酷现实,青焰作为家族里最受宠爱的孩子,自然觉得自己有莫大的责任去帮助家族洗脱罪孽。
他一门心思想去灾源地建州杀敌立功,为的就是这些。心里的各类情绪积累到了极点,母亲却把他幽禁在洞府里不让他参军——这种近乎抹杀思想的保护,没有孩子想要。
殿内传出仙婢的传唤声,乾天收回视线对宿凝道:
“进去吧,明天我们还会再见的。”说罢转步离开。
无厘头的一句明天再见,宿凝因不关心并未疑惑。他进入殿内,七宝琉璃榻上王母正扶额休憩,眉头紧锁脸上的余怒未消。
“宿凝,本宫有件事要托付于你。”王母疲累,无心等宿凝回话,接着道:“你算得上青焰唯一的朋友,又懂得轻重分寸,本宫对你很是放心。明天你和二仙姬一同去劝一劝青焰。这孩子你若不从心里去开解,不知闹到什么时候,总不能关她一辈子不是?”
宿凝眼里闪过一丝厌烦被耷拉的眼睑很好地掩饰过去。
“臣遵命。”
回炎方洞府的路上,正巧在九重天天门外遇见了几个从界门前线返回帝城述职的高级军官,瞧见宿凝,几位军官热情地打了招呼。
宿凝不认得他们,其中一人自来熟介绍道:“在下亲卫营副统领阚入林,算得上老军神半个门生。这段时日护卫老前辈左右总听他提起你,没想到今天如此巧遇上了。”
宿凝纳罕,这一个二个没见过他面都认出他来,这是师父出山,徒弟也跟着沾了光。
寒暄一番,各自有事拜别离去。
回了洞府,宿凝进入水结界。此时恰逢日落,天边暮云低垂,金红橙紫混为一片。仙鹤成群结队在天际排成一条漫长的黑线,正缓缓飞返天禽苑。
宿凝走到构树下,经过近两个月的养育,这棵树已冠若云盖,叶密似海,足有五丈高。
几个轻点蹬上枝干的树突,宿凝很快进入叶海之中,在漫长肆意的枝叉间穿梭。
拨开一层叶帘,宿凝对半靠在树干上的女人说道:“我回来了。”
长腿一跨来到女人所坐的枝桠上,他坐到她身旁施法将树冠分开两侧。酡红的夕光照在女人的衣衫和肌肤上,灌入几分生气。
“今天遇见几个我不认识却认识我的人,其中一个比我矮半个头的家伙儿一直盯着我看,真是没礼貌啊。”
宿凝继续着下午没干完的事情——挑出女人三股头发编辫子。他已经编了七八根了。
“军营里喜欢男人的男人不少,我父亲就有几个'好兄弟',接触不到女人,又有需求,这种事很常见。你猜我父亲是真喜欢男人,还是真喜欢女人?”
宿凝盯着小树妖万年不变表情的圆脸蛋,半晌仿佛听了个答案哧哧笑道:“我也不知道,但是一定不喜欢母亲,不喜欢我。”
“……这么想来某些人还真让人嫉妒。既有父母的宠爱,还有姐妹奉若珍宝,那护崽子的样子真像只老母鸡。”
“你羡慕吗?”宿凝歪着头瞧小树妖,手指则灵巧地把一根白丝绦系在她发辫尾部。
“好了,都编好了。”
他将八根发辫一边四根理到小树妖胸前,离远些看了看觉得挺适合她那张小圆脸。
“瞧,你虽然长得普通,但辫子一梳衣裳一穿就人才两分。”
说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宿凝抱着小树妖从构树上跳下来,让她倚靠在树干上,自己拿出一套军棋玩起来。
军棋已无敌手,师父陆逢生输宿凝两到三阵,只有他自己能和自己下了。
摆好各自阵型,宿凝端坐躬身意为开棋。刨去分先的步骤,将黑子推向小树妖同侧,说道:
“老规矩,我白子你黑子。”
军棋黑子先行,宿凝又让了小树妖两手棋,执起黑骑兵驭兽走入山地。
“驭兽孤入,山中早有器械军。”
宿凝以白子战修棋配以驮兽棋直走三步先黑棋占据山地制高点。
黑子见状退至隘口,将最开始就置放山中的器械军一并运出。
宿凝瞧了瞧对面的小树妖,问道:“原是想将这些器械军运出深山,虚晃一枪。那为何一开始要安置在山里?”
做出不解状。
小树妖自然不会回答他。
“既如此,我以战修棋深追,看看你葫芦里卖什么药好了。”
说罢推两粒迭加白子深入,战修配上驮兽便是骑军,有很高的行动能力,一步能走三个棋格,眼见要攻到黑棋屁股。
一粒暗埋黑棋翻转,上面红澄澄刻了个符字。符兵裂符的虚影立刻浮现在半空,瞬间将两格开外的战修厮杀干净。
宿凝略微讶异,缓缓勾出一抹笑容道:“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
军棋的规则每方可以埋至多三枚暗棋,最灵活多变的战修棋被吃掉还损失一枚兽棋,白子式微。
伪装出焦急神态,宿凝皱着眉道:“一定要尽快打回来。”
就这么双手各执一子,一来一回打了许久。
群星毕至,瀚宇浩淼。炎方洞府除了最中央张青焰的住所点了数盏宫灯外皆沉寂在暮紫的星光之中。
一盘棋下了两个时辰,心无旁骛的棋手和安然自若的对手,交锋已到白热。
“好了,你要输了小树妖。”宿凝一子落定,已成合围之势。虽然只有战修才能吞掉主帅,但是围上三回合也能把帅棋活活围死。
只要等三个回合就好。
“你有什么临死感言吗小树妖?”宿凝支着下巴,咯咯笑道。他面部轮廓分明、线条流畅,有着十分标准的三庭五眼。剑眉略压眼,高鼻深目,眉尾眼锋上扬锐利,嘴唇生得上唇角薄削、下唇中饱满,不笑自凛、不怒自威,本是极具攻击性和威慑力的长相,偏生有一双内眼角偏钝的时风眼,加上伪装出的神态动作,令人错觉他好相与、温柔和气。
现在,他收敛笑容,板着脸嗅空气中的异味,随便一个眼神就让人觉得大祸临头。
宿凝的视线落到小树妖被衣袍盖住的腿上。
除了这件长袍,她里面什么也没穿。
平日只知她清晨散发的草木香气有轻微催情效果,今日缘何这个时段气味如此浓烈?
还未想通,草木香便发挥了作用,让宿凝孽根勃起。
他走过去,掀开袍子来。源头是树妖的女阴,他朝下一摸,摸出满手晶莹湿滑。
奇怪,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
第八十九章不爽
手指深入,插进阴谷之中在细缝里上下滑动。小阴唇一点点被拨开,外阴的所有敏感之地暴露出来,任由这根手指凌虐,最终指尖停留在一处凹地上。
宿凝往内推了推,感到一股吸力在嘬他的手指。源源不断的淫液从凹地流出,把他指缝淌湿,滴落到地面。
沉思片刻,宿凝随手抓起一旁的棋盒,振臂扬掉里面所剩不多的棋子,将空荡荡的木盒放在小树妖阴部下方。
他盘坐在一边等候。性器顶裆顶得生疼,他便把那尺寸惊人的玩意儿从裤裆里掏出来,干晾在空气中。过于兴奋的性器时不时自行抖翘,龟眼里冒出的液体流成蛛丝状,挂着几粒水珠,风一吹还在飘。
过了一阵儿,宿凝把棋盒收回。只见盒中淫液铺了个底,手指插进去有一个指节深。对这回事一知半解的宿凝眉头一皱,把里面的玩意儿都倒掉,再用袍角把盒底擦干净再度放到小树妖的阴下。
这回他没在原地坐着。袍子遮住鸟,顶着帐篷上了树。等了和刚才一样的时间,从树上跳下来,取来棋盒查看。
竟然还有?
他心中讶异,越发不明白小树妖的阴部缘何流水。
一个让他十分不喜欢的念头冒了出来。
“小树妖,你该不会醒了吧?”
他压抑着怒气,温和地试探道。
树妖维持着老样子,静静依靠着树干。
宿凝站在一旁眼神冰冷地审视着,势必要看出破绽来。
一个多月没有异常的人今天出了问题,你说她没有猫腻?
宿凝一万个不信。
阴部流淫是因为动欲。这里就他一个人,他自然怀疑小树妖有了意识,因他而起。
这不是自作多情,纯粹理性的分析。
他验证了两次,却发现无论自己在不在小树妖身边,她那里都在流水。
诡异、奇怪,完全不是宿凝能理解的现象。这种自己的东西脱离掌控的感觉,他太不喜欢了。
思绪略微混乱,宿凝不知自己到底什么想法。总之他现在唯一清楚的是小树妖不该醒。
“你手指头动了。好了,既然醒了就起来吧,还想和你正式地认识一下,毕竟做了这么久的好朋友,却没说过话。”
“不要装啦,我都看见你眼皮在乱颤了。”
宿凝一瞬不瞬盯着小树妖的脸,静止不动的样子非常可怕,像黑夜里盯着猎物的雕鸮。良久,他陡然掐住小树妖的脖子,凶相毕露语气癫狂。
“非逼我用这种方式是吗!醒了就睁开眼,别装睡懂吗!”
手指收力,小树妖的脸很快变得通红,额头青筋暴起,随时要炸开一般。
只要人有一丝意识,在这样致命的扼喉下必然会有挣动。
宿凝不肯放过任何的蛛丝马迹,他心里的猜测是他最不喜欢的,他却偏要证明这就是事实。
拇指下,颈脉的跳动逐渐微弱。小树妖的呼吸快消失了,宿凝却不肯放过她。
“我说了,醒了就睁眼睛我给你个痛快。”
他狰狞可怖的面容突然恢复常态,语气沉下来略微森冷。
前后的反差如两个人,纯正的疯子。
冷着脸又观察了两息,宿凝松开手摸了摸小树妖脖子上紫红的掐痕,毫无内疚道:
“都怪你,逼我发这么大的火。”
天生没有罪恶感的人,不论做了什么错事都不会自我谴责。
宿凝撩开衣袍,分开小树妖的双腿把昂扬的性器插了进去。
温热的穴肉包裹住了柱身,龟头感到一层阻力。宿凝大抵猜到了这是什么东西,他满不在意地捅破那层血膜,一插到底。
腰腹用力挺动,一下一下捣入肉狱。陌生的快感从男人的脊骨攀沿直上,冲击着他的识海试图拉他沉湎情欲。
第一次做爱只因为突然的一个念头。这个念头从出现到实现,还没有老虎吞咽一口血肉的时间长,比稚童过家家还儿戏。
童子身很快就泄了,高潮时的澎湃激动随着浓精射出变得索然无味。
宿凝尝试在肉穴里又搅了几下,确定自己没了性致,悻悻褪出。
引来水汽将下体清洗干净,宿凝坐到小树妖身边,看着星空晾鸟。
做到后半段他隐约感觉小树妖下体干涩。要不是他的性器还流点东西润滑,根本进行不下去。
所以,这个小树妖流不流水完全和他宿凝无关。
那到底是什么在控制着她?
天气?诅咒?还是某种不明力量?
不论是什么,都令他非常厌恶。
宿凝早等在炎方洞府门口,远远瞧见二仙姬骑着一匹仙鹤。
坤地从鹤背上一跃而下,两人寒暄几句一同往洞府腹地去。
未到春天阁便听见阵阵砰嗙巨响。两人抬头望看封堵至上重天的金光结界,上面不断有青色的火焰余晖,足见炎仙子反抗激烈。
“额,宿凝大人,一会儿我先进去和八妹聊一会儿,如果能劝动最好,就不用劳烦你,如果劝不动,你再进去。”坤地讪笑着,主动提议道。
今天的二仙姬有些不同,宿凝看出端倪,面作无恙,点头应下。
天兵验过王母的手令放行两人进入春天阁。
进去后满目狼藉。院墙和屋舍被轰成渣渣,不熄的青焰火正焚烧一切没烧干净的东西。
张青焰坐在废墟之中,打坐吸取自然灵气,看样子是想蓄力进行下一轮攻击。
听见有人进来,她睁开一双瞳仁澄黄的吊梢虎睛。
“二姐,你来了。”
张青焰语气平静,起身后盯着宿凝。宿凝识趣,退到两人瞧不见的一处废墟后面。
过了一会儿,二仙姬走了出来,对宿凝道:“走吧。”
宿凝一句没问,跟着便走。两人到了春天阁入口,几位天兵上前例行检查。
宿凝心中暗嘲:老鼠溜进来时不管,粮食吃完了才记得查吗?
“报!洞府外有人械斗,大仙姬口谕,令校尉出兵就近支援。”
天兵队长东方校尉喝道:“我等只奉命看管炎仙子,其余杂事一律不掺和,如此回禀!”
“哟,大家都是仙军同僚,分那么清楚做甚?远水救不了近火,我若手头有兵还用得着你们吗?”
大仙姬人未到声先到,她位居高阶军官又是皇室公主,下级天兵见她自当行礼。
众人乌泱泱跪了一片,为首的东方校尉抬头说道:“大仙姬所言无错,可王母……”
大仙姬打断道:“我自然不会为难你们。可我负责战时帝城治安,你负责看管我八妹妹,总不能顾此失彼,到最后双方都不落好。不如我们各退一步,相互体谅。我调走一半人马,其余人留守,你放心出兵,出了事我扛着。”
见东方校尉犹疑不决,大仙姬接着道:“再说了,维持结界一半的人马足够了,其余一半正是用来应对突发状况的。现在府外的闹局若不好好处理,谁能说一定不会波及到这里?这也算是突发情况的一种嘛~防患于未然。好了,你们那几个士兵,到各个阵眼监察,有事随时禀报。”大仙姬指向准备查验二人的那几位天兵。随后她看向坤地和宿凝,“你,取下法石查验一下二人。”她侧头对身边的一名亲卫说道。
法石是数量极其稀少的查验灵石,整个仙界只有三块。可以看透人体经络,想藏个什么或者伪装面容,法石一看便知。还有几乎所有的灵力痕迹,也能被查验出来。
亲卫跑向刚刚那几位天兵,从其中一人手中取来法石。
东方校尉亲眼看他查验完毕,带着半队天兵往洞府外去,大仙姬随后领着二人离去。
第九十章毒打
到北边去。
汪澜走的那天,秋雨淅淅沥沥打湿了下山的路。
下雨时太阳挂在空中,阳光穿过树叶间隙照得雨滴发白,深秋由此略有余温。
肩头的兰花香气随着台阶缩减而散尽,泥土的味道取而代之,充盈鼻腔。
夜娘侧过脸,汪澜的眉下痣在乌发间若隐若现。主人的面容不复鲜活,它变得平凡,像溅在书页上的墨点,是多余的污迹。
还记得他死前的最后一句话。
他苍白到有些透亮的指尖摸着这里,笑着说:这里好烫。
发自内心的笑容令夜娘酸涩,还有一重她不理解的含义,像一片散不去的迷雾,时常笼罩心头。
十月初,此刻的她正坐在一辆骡车上。
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放眼望去,运输物资的车队看不见尽头,似无头无尾的长龙盘在官道上。两侧,骑着高马的军官指挥,成列的步兵夹道行军,从南京军府库放出的百万计军械正源源不断输送到北京,还有各地勤王的军队,这些天已不知过去了多少波。
瓦剌部落在十月初一这天大举南下,意图直取北部的居庸关。自文皇帝迁都北京,开创大明天子守国门的历史,距离北京仅两百里的居庸关便是明朝最重要的关隘。关口一旦被破,大明的权利中心便要直面瓦剌大军,没有天险协防,防守的难度将成倍增加。
新任兵部尚书于谦受新皇所托总揽此次军务。宁为大明社稷战死,万不可后撤一步,他定下的这一基准,掐灭了朝廷里仿前宋南迁,龟缩一隅的懦弱论调。前宋的教训摆在面前,北京没有退路。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北京就是大明存亡最关键的一道防线。
是以,周边地区积极响应号召。运送军防材料、粮草兵械的车马络绎不绝,各地自发参与运输的百姓更是数不胜数。从八月底到十月初,北京聚集了数量惊人的兵马物资,全城戒严全力备战。
夜娘跟着朝廷抽调南京军械北上的车队一路向北。由于军械以百万数计,数量巨大,一些民间力量也自发参与了这场漫长的运输。夜娘怕路上不方便,以男装示人,在徐州扮作个人镖师应聘了一间镖局。她个子小力气却大,会些拳脚和官话,这般紧要时刻就顾不上她是不是自家镖局的武行出身,直接聘了她来。
“夜猫子,晚上这车还是你值夜。”
骑着骡子跑过来的镖头叫着夜娘混道上的外号,开始分配夜行事宜。这种专业镖局都是日夜兼程,白天押车的人晚上睡在车上,晚上值夜的白天睡,这样轮流倒班。
夜娘这些天一直负责值夜。她的镖车是车队的最后一辆,承担着压尾的重任,除了赶路还需时刻警戒后方。这运输道路虽常有官兵巡逻,维护秩序,却压不住这里面各个镖局的明争暗斗。大镖局想争头功,在朝廷面前露露脸。小镖局则想打出个响亮的名号,方便日后发展。因此暗戳戳毁人车马,逼着对方不得不把货送给他们拉的镖局比比皆是,单这四五天,夜娘知道的相关事例就不下十件。
过了戌时正,和她交班的老镖师老毛嘱咐了几句。说了说骡子的状态,什么时候吃过草喝了水,什么时候该和备用的骡子换班,说完,两人一个从车斗翻到前面,一个从前面翻到后面,交接完毕。
夜娘拉着缰绳,嘴里怪声阵阵,喊着只有他家镖局的骡子能听懂的口令,驱着骡车稳稳当当跟在前车屁股后面。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平原月夜,天地格外开阔。夜娘拿出一块干粮就着水吃下,还剩几条腌肉干,无聊的时候用来占嘴。
刚把包着干粮的布包系好,余光闪过三道黑影。夜娘心神一凛,睁大眼睛瞧去。
三道黑影在旷野缠斗,夜娘分辨,这是以一敌二的态势,两个追着一个打。
她看了眼旁边骑着军马的军官,对方也在往那边看,没有想管的意思。
军官的任务是护送军械,军械由谁运都可以,只要不干扰到队伍行进,他们不会出手。
夜娘撕下一块干肉嚼起来,时不时注意着那边。
以一敌二,那人不落下风,反而越打越猛。两人很快溃逃,此时又有三个人冲了上去,其中一人拿着火把,夜娘看清他的着装——原是应天府有名的大镖局顺通镖局的镖师。
这三个人加入战局,局势立马逆转。现在不是一打二了,改成五打一。那一人立刻不敌,进攻转为防守,奈何双拳难敌十手,捱了不少闷拳被揍翻在地。
夜娘呼一下吹熄车角挂着的灯笼,把剩余的半截肉干塞进嘴里。
“老毛,你先赶一会儿车。”她把老毛推醒,后者被搅了梦,睁开眼便是:“你个逼崽子!”骂她。
夜娘自知理亏,嘿嘿笑道:“帮一下忙,请您吃饭。”
老毛说:“不请吃肉那可不行。”
夜娘把绣着镖局徽印的短打脱去,把擦车的抹布拿在手中,应道:“管够。”随即翻身跳车,快速接近斗殴的几人。
“各位大哥,要货就要货,要人命可就不太地道了。”她嗓子压粗,学男人的音色,勉强像未变音的少年。
围着那人踹的几个大哥凶神恶煞地拧过身,看清是个毛头小子,你一句我一句地骂道:“管你屁事?”
“你小子活腻歪了!”
“草你娘滴!”
“滚蛋!”
蒙着脸的夜娘趁机看了看地上躺着的那位。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被揍得鼻青脸肿不说,胳膊还让人打断一只。
再看穿着,也是镖师的短打,却认不出是哪个镖局的。
“各位大哥不妨往车队看看,五打一好大的阵仗,大家伙儿都在伸着头往这儿看。虽不是光天化日草菅人命,可这么多双眼睛瞧着,和青天白日也没什么区别。若真把人打死,顺通镖局抢货要人命的事迹,就算传不到北京,起码也能在你们的大本营南京传一传,可能带来的后果,你们五个担待的起?”
见几人动摇,夜娘确信这就是五个顺通镖局的小喽啰。他们当不了镖局的家,自然会顾虑自己肆意妄为引来当家的不满。
“知道有兄弟面子上过不去。二打一被追着揍,搁谁谁不恼火?这小哥已被你们打成残疾,气算是出了见好就收吧,这么多人瞧着呢。自己的面子哪有镖局的面子重要?”
那几人冷静下来,仔细一想觉得有理,很快离去。
夜娘将被揍得爹娘不认的人扶起来,关心道:“这位兄弟,有无大碍?”
那人噌一下站起来,身体晃了两晃。夜娘忙要搀扶,被他伸出一只手婉拒。
脸肿得说不出话,那人深深地举了一躬,走掉了。健步如飞的样子,完全看不出挨了一顿毒打。
第九十一章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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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威镖局每日清晨短暂休整一个时辰。
和镖局的镖师们支了野灶用过早饭,夜娘牵着几匹骡马到漕河边饮水。晨曦明霞,朝东南方看去,巍峨连绵的泰山山脉轮廓似身穿鲛绡的曼妙女子,只要走过这里,便正式进入河北地区。一路上,他们沿着漕河北上,绕开泰山,马上抵达东昌府。这里是漕河水运的枢纽,有大量的官漕船,运气好些,镖局许能拿到号,走水路押镖。
夜娘刷着骡鬃,探头观察其口鼻是否湿润。此时,一匹骡子从官道上跑下坡,上面坐着两人,一个年近中年,一个低着头看不清脸,看身形也是男子。
夜娘好奇地瞧了瞧,见他们停在镖头面前,中年男人挂着笑,下马和镖头攀谈。
竟然是他?
夜娘有些诧异。那骑骡来的第二人就是昨晚上被揍的鼻青脸肿的那位,无怪乎一直低着头。
正想着,对方竟看了过来,两人猝不及防对上了眼。
夜娘愣了愣,回以一笑,见对方又把头低回去便专心侍奉起骡子来。
昨晚她蒙着脸,对方认不出她,见她笑成这样,恐会觉得她是个怪人。
“刘把头。”
见有人来,刘武眯起眼睛辨认。昨夜他喝得酒还没醒,头昏脑胀的。
“哦……是聚财的,老李?”
“哎,是我是我!”被大镖局的镖头认出来,老李忙点头哈腰走近,攀扯了几句闲话,气氛热了才说到正题。
“刘把头,你瞧能不能给这小子一口饭吃?”他把那人推到身前,让刘镖头评看。
“小兄弟这胳膊怎么回事?”刘镖头一眼看见那胳膊打着板子。
老李替人回道:“昨晚上有人抢货,这小子性子烈护得紧,就被那些个人打成这样。”
“哎哟!你们货让抢了!”小镖局一旦被盯上,就是白送。刘镖头心里不奇怪,面上装出惊讶和同情。两家交情很浅,这是出于人情世故礼貌性的关心。
老李没有明说是哪一家镖局干的,说给谁听都无用,还平白再得罪顺通一回。他点了点头,不无伤情道:“这事只能自认倒霉了。”又接着说:“我们打算打道回府,运气好能再从应天拉点货。”
刘镖头哙了两口米粥,把碗底扒拉干净。
“怎么打发起手底下的人了?”他问道。
老李道:“我那小镖局,说白点镖师都是自家老小,惟有这小子是外面招的。他不要月钱,只要管吃管喝带去北京就行。可这事儿一闹,去不去北京另说了,我就干脆打发了,再给他找个东家。”
“哦,原来是搭顺风车的。”
老李听话音不对,忙说:“这小子本分,干事特别踏实。胳膊断了也不打紧,能驾马,能搬货,主要是您管他一口饭,他真能豁出命为您效力。”
刘镖头再仔细看了看,见其身高体壮,是有一身力气的样子,有点儿动摇。思来想去,他回头喊道:
“夜猫子,过来!”
被叫到的小个子拿着鬃毛刷子从河边小跑过来。
平日里的差事一堆人上赶着做,轮不着夜猫子,今天他特地指使他。
“有事吩咐啊,镖头。”
镖头口舌迟钝说道:“那个……老毛年纪大了体力精力跟不上,压尾镖有点吃力。这小兄弟年纪和你差不多,你俩就搭个伴一起压后车吧。”
夜娘看了那人一眼,后者一直低着头瞧不出情绪。她爽利应道:“好嘞。”明白镖头有让她带新人的意思。
老李见状哈腰谢道:“有刘把头照应,我放心了。”
刘镖头扬手,豪气道:“这算什么?都是刀口舔油星的,该互相照应!你放心,我一定把他带到北京。”
老李哎了两声,脸褶子里都是感激的笑。随即他转身对那人说道:“虎子,你这一路的尽心尽力叔看在眼里。可惜李叔家小势薄,遇见这事儿也只能吃闷亏。你是好孩子,我能帮就帮给你安排好,你就跟着刘把头他们北上,路上还像在叔那里一样,做押货的差事,少惹事多做事,懂么?”
被叫做虎子的点了点头,出人意料地拉住老李皱巴巴的手,十分不舍地攥着。
他动不动就低头不敢看人,真瞧不出有这般情绪外露的一面。
目送老李离去,虎子心中空落落的。没来得及难过,一个人生硬地把这份伤情踢飞。
他出现在他面前,仰起脸,眼睛晶亮地盯着他。
“虎子?吃过早饭没?”
语气昂扬,只是说这一句话就能令人感受到滚烫的善意。
“没……”
一大早李叔就驮着他一路求人,所以并没有时间吃早饭。
夜猫子笑道:“以后当我是兄弟,我照顾你。”
说罢领着他去伙上吃饭。
“昨晚上……”
夜娘回头说道:“你认出我了?”
虎子点了点头。
夜娘很疑惑地皱起眉头,“怎么认出来的?”
“眼睛是一样的。”虎子看着夜娘的双眼,解释道。
夜娘这时才发觉这人眼睛颜色十分独特。而且从他可以坦然坚定地与她对视,毫无慌张来看,他也不是内敛害羞之人,相反,更像是在刻意收敛着什么。
他也要去北京。
夜娘将心底的这一重困惑压下,说道:“我还以为别人一定认不出。”
虎子道:“你的眼睛很好看,所以也很好认。”
被第二次见面的人直言夸赞,夜娘心里有点儿怪怪的。
该谢谢他夸娇娘?
可是他寻常自然地样子像在说今天天气很好。
夜娘挠了挠脸颊,微微侧目,发现虎子又盯着地上看,眼皮半垂,把那瞳色澄黄的眼睛遮住大半。
这种瞳色,就算是侧面也十分鲜艳明显。
“你为什么总盯着地?”她不无好奇道。
虎子和她身高错一个头,这个角度能清楚地看见那色如蜜蜡、澄如镜湖的眼珠是怎么动的。
“因为你们这儿的人不喜欢。”
夜娘的眼睛一下睁得老大。
“我们这儿……的人?”什么意思?他不是明朝子民?
“眼睛不是寻常颜色,李叔说会让人联想到一种猛兽,最好不要盯着人看。”
夜娘来了兴趣,“能让我瞧瞧吗?”
此时夜娘已帮虎子要了一碗米粥、一个夹了腌菜的烧饼,两人找了处空地坐下。
“你不害怕?”
“不害怕。”
两人随即对视。
看了一阵儿,虎子说道:“你真不怕?!“
夜娘眨巴眨巴看到干涩的眼睛,“唔……是小老虎吗?”
虎子:“……不是小……”憋不出一二三。
就算是好心的李叔,第一眼见到他都不喜欢他。
“和你的名字一样呢,很可爱的眼睛啊。啊呜啊呜,小老虎?”夜娘张牙舞爪地比划了两下。
虎子一头问号。
可爱这个词何时能和她扯上关系!她从小到大都是让人害怕畏惧的那个!而且,他一个一脸络腮胡的男人在这里装什么可爱啊!还啊呜啊呜?
虎子内心十分割裂,脸上的表情也相当精彩,又是无语,又是生气,还有几分烦躁。
希望被人亲近,希望交到朋友,可是真有人亲近,又觉得有点被冒犯到。
虎子端起粥往嘴里灌,掩饰住脸上的热红。
米饭很糙,喝起来喇嗓子。饼也很干,一口要嚼好久。还有那咸菜,不知道放了多少盐。
这就是凡人的吃食,无论吃多少回她都吃不习惯。
“不好吃吗?”夜娘支着脑袋问道。
虎子摇了摇头,嘴上却说:“不好吃。”
夜娘哈哈笑道:“所以到底好不好吃?”随即拿出自己口袋里的肉干,递过去,“请你吃肉。”
第九十二章船上
“夜猫子,做什么去!”
老毛满口酒气,一手搭住正要往外面走的小个男人。
船舱内觥筹交错、人声鼎沸,百十号人挤在十米见方的地方,吃喝玩乐地正热闹,偏这小子要去外面,一下就被他老毛逮住了。
“说,偷偷摸摸的、干、干什么去?是不是,嗝~想去找虹妹温存温存?”
已喝醉的老毛口齿不清地说着混话。
虹妹是刘武的大女儿,容貌娇俏性子活泼,平日里负责大伙儿的吃食。长得好性格好又是大镖局镖头的女儿,追求者自然大把,光镖局里就有七八号。
夜猫子堪堪稳住手上堆着热菜和馒头的两口大碗。
老毛人挺好,就是喝醉了会发酒疯,逮住一个人猛折磨。
“哪儿啊,我和虹姐都没说上几次话!我这送饭呢,镖头允的,老毛你换个人聊,啊。”
说罢,灵巧地从老毛粗壮的手臂下脱身,一溜烟儿跑出舱门。
上一段又黑又长的木阶梯来到甲板,见一轮明月高挂夜空。四周涛声阵阵,货物堆迭成条条暗影,如林立的怪木耸立在甲板上。
穿过货物之间的甬道,夜娘先看见了老许。
今夜是镖头的宝贝儿子过周岁,能去凑热闹、充场面的都去了,上面只留了两个人巡逻守备,老许就是其中之一。
“没老鼠吧?”
夜娘把饭碗递过去问了一嘴。
老许嘿得笑了笑,“上了漕船各家各走,周围还那么多别家的船掩着,哪那么容易遭老鼠?”
河面上诸多漕船或并驾齐驱,或竞相争游,数点明灯照得河面这儿亮一片,那儿亮一片,交相辉映,犹如漕河的夜市,颇有另一番喧嚣意味。
混在船群里成为沧海一粟,似乎极大减少了受袭的可能,加之这是官府承运护航的大工程,事儿不能办得难看了。
“……你慢慢吃,后半夜李哥接你的班。”
交代一句,夜娘往船头走去。
漕船很大,堆满了货物后像行驶在水面的一座小楼。
穿越林立的货箱,走上银色的甬道,一个人影时不时出现在箱林错落的缝隙之中。那高大的身躯如同幕布蔽盖了半轮月亮,夜娘的注意跟随着每一道露出缝隙的影子,注视着他。
那人依着栏杆沐浴在清冷的月辉之下,一如往昔垂着头盯着地面。几分寂寥,几分凝默,夜娘明白,那灿若澄阳的眼睛正盛着不相匹配的忧郁,就像太阳闯进了深沉的黑夜,却无法照亮天空。
心脏一点点被攥紧。
她想起汪澜,那个同样背负着沉重心事的男人。
汪澜的心事,他不说她便不问,因为她知道汪澜不会告诉她。
他就像水上的这轮月影,看得见摸不着,似乎靠近,却又远在天边。
这样的人不会因为几日的亲昵就合盘托付,而她也再没有机会接受他的信任,知道他的秘密,了解他的人生。
真的,十分遗憾。
嘴角已难过地无法自控,紧紧下抿着。夜娘站定,长出一口气把此时的悲戚赶走。
整理心情,步子重新启动。一点点靠近那颗失落的太阳,夜娘不想自己带去任何负面的情绪。
月色太冷,不改涛声,再走两个道口便能走出箱林。突然,夜娘手里的碗一抖,她连忙稳住里面的饭菜。
看向始作俑者,她不禁哑然失笑。
作恶的正趴在箱子上,两只爪子抱着馒头啃得正香。
这是船上养来专抓老鼠的狸奴,基本每个走长运的船都会养上几只。说来,这艘船上的狸奴还算有官府编制呢。
“月豆,你不去抓老鼠吃反抢起我的饭来,消极怠工哦~”
夜娘笑得宠溺,却没有摸这只被唤作月豆的猫咪。
她听这艘漕船的老船工说过,月豆因为通体纯黑唯有脸颊长了枚白斑像夜空中的皎月,所以被起了这个名字。
前两日,镖局里有人摸过它,被狠狠挠了三道血印。大家伙儿知晓了月豆的厉害没再主动招惹过。
猫儿啃着馒头发出呼噜呼噜的护食声。看着它“打家劫舍”无忧无虑、无法无天的样子,夜娘心情好了许多。
人有的时候,还不如一只猫活得快活。
走出箱林,脚步声立刻清晰起来。
男人闻声抬头,定定注视着那个越发鲜明的人形。
“虎子,”络腮胡的小个子抬了抬手中的碗,脸上洋溢着大大的笑容,“该吃饭了。”
游离的灵魂因为这一句话有了着落。虎子已站得僵硬的身体动了起来,点头应了一声。
眸光深沉,看着被塞进手心里的饭碗。
“吃吧,今晚上有好多肉。”
夜猫子轻快的声音就在耳边。
每次想家,这人都会出现。
告诉她该喝水吃饭、该点货喂马、该休憩放松。可能夜猫子会无法理解,可她已把他当作异乡的仙梵钟,每次难受到不行时,能被他清朗的声音敲醒灵魂,拉上一把。
“只有一个馒头吗?”
不知说些什么的虎子扯了个话题。
夜娘趴在栏杆上看着河面,河风吹起她鬓边的碎发,胡须却是岿然不动。她挠了挠发痒的脸颊,说道:“嗯,另一个被月豆打劫了。”
“月豆……它一只小猫打劫馒头?”虎子睁大了眼睛。
“是啊,很奇怪吧。”夜娘说道,和虎子一样顺着栏杆盘坐下来,“许是船上的老鼠不太好抓吧。”
虎子哦了一声,吃起饭来。两人静静地待在一起,和走陆运时一样,那怕不说一句话也能相处得很舒服。
河风拂槛,吹得两人袍衫乱鼓。
“明天下午就能到北京了。”夜娘突然说道。
虎子眨了眨眼,把嘴里的饭咽下去。
“……路过通州吗?”他问道,心底有说不清的难过。
夜娘点了点头,“路过。”
虎子碗底剩有几片肥肉。吃完了不记得放下,碗被他抱在胸前。
“那我在通州下,不去北京了。”
夜娘心里有些诧异。可她没有追问,只点了点头说:“好,希望以后我们还能再见。”
又是一次生离。所谓生离,是每个人因为必须要去做的事,不得不和亲人、爱人、友人分别。
她和虎子相识短短几日,她知道如果有足够的时间,他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可不论是不是朋友,在现实和感情面前,她都会支持虎子选择前者。
愿他为之奔波的事都能如愿——这是作为他人生过客的自己应给予的祝福。
“我会记得你。”虎子说完,埋头把最不喜欢吃的肥肉囫囵吞下。
夜娘笑了笑说:“到时候,我们交换一个秘密,怎么样?”
虎子一愣,“交换……秘密?”
“嗯,因为想和你做朋友,第一步自然是相互了解了。”
虎子惊得被口水呛住,咳嗽了几声忙确认道:“你、你想和我做朋友?!”
那不可置信的样子,像走了天大的狗屎运。
夜娘长呃一声,“这很奇怪吗?”
虎子连连点头,又笃笃摇头。
“你别反悔就行!”他思绪错乱地说出真心话。指尖,青色的火苗因激动的情绪不受控制地冒出,炙烤着碗底。温度立刻比沸水滚烫,虎子发现及时连忙把碗丢进河里。
夜娘的余光见一道青影飞过,她扭头看了看乌黑的河面,疑惑问道:“你刚刚丢了什么?”
虎子心虚地大声说:“没什么,就是饭碗!”
他眼神乱飘,明显在撒谎,夜娘看出,笑而不语未有戳穿,纯当逗了个可爱的孩童。
“老鼠,有老鼠!”
老许慌张的吼叫从船尾传来。
气氛骤然紧张,夜虎二人噌地站了起来,相视一眼,皆面目肃然。
老鼠在哪个方向?何人胆敢夜袭?!
极力辨认夜色里朦胧不清的河面,生怕漏看了敌人。
“唔啊啊啊啊!”
老许尖叫着冲两人跑来,一下子扑到比他壮实高大许多的虎子身上。
“有老鼠啊!!”夹住虎子的腰,双脚未敢沾地。
夜虎二人懵了。
“老鼠在哪呢!”虎子手指抠着栏杆忍着火气,咬牙切齿发问。夜娘也道:“从哪个方向来的?看清有多少人没?”
老许指着地板,“就一个,就在哪儿!嘎吱嘎吱,它啃我鞋跟!”
啃鞋跟?!
哪里的劫匪这么饿,上来就啃鞋底子!
“叽叽叽吱吱吱——”
夜虎二人闻声低下头,和一双绿豆眼对上了。
草,原来是这个老鼠!
夜娘嘴角抽了抽,虎子则气急败坏地把老许从身上扒下来。
“月豆,来抓老鼠呀~~月豆?”
夜娘在箱林里找猫。
过路的狸奴悄无声息跃到货箱顶舔起爪子,任下面的人怎么寻找,自顾盘卧,睡在月光中。
第九十三章消失
夜娘被推醒。睁开眼,同舱的竟都起身了,十几号人迭被穿衣,手脚忙乱
老毛在她耳边叫唤着什么,两道刀眉高扬,看表情似出了大事。
“草,你小子别发愣了!赶紧收拾,咱们要下船!”
嗡鸣褪去,夜娘听清了老毛在说什么,第一反应看向床铺上方的通气窗。
外面天色灰青,微有曙光,明显在晨夜之交。可不是下午才到北京吗?还是她睡了太久?
疑问尚未消去,便听旁人说了个惊天霹雳般的噩耗。
夜娘穿鞋的姿势一顿,不确信地抬头问道:“紫荆关真被攻破了?”
有人回道:“何止紫荆关被破,京城都被瓦剌人围起来了!”
能被老鼠吓得半死的老许血气方刚地叫骂道:“妈的,这群野彪子真能耐,居庸关攻不破就绕道打紫荆关,也不知道那些守西关的每年吃那么多粮饷有何用,野人一攻,比那老娘们的腿还容易开,草!”
“别他妈的废话,赶紧去上面搬货!再晚点,通州的货仓被占满,咱们的货放都没地方放!”老毛止住了众人不合时宜的势头,率先一步走出船舱。
因北京战局突变,这些下午就能抵达京城的漕船不得不在距离北京仅百余里的通州停靠。漕船聚集在通州港口,援助的物资亦汇集在小小的通州。水上潮气大,自然不能将这些物资长期囤积在船上。在不知前方战事持续多久的情况下,只能将物资先放置在通州仓,一来便于保存,二来可随时供给前线。
夜娘上到甲板时,这里已一片繁忙景象。四周全是漕船,通州港被塞得水泄不通。来往搬运的人手多如牛蚁,喧闹的声音沸反盈天。
夜娘搬了好几趟,突然意识到一个事情。
正好和老毛打上对面,她趁机询问道:“老毛,你今早见虎子没?”
他们三人是一个船舱的,老毛又比她起得早,也许见过虎子。
老毛摇了摇头道:“我被镖头喊到外面说这事儿时就没见他,还以为那小子起夜了。”
一听老毛这么说,夜娘心中有了不详的预感。
“船什么时候停在通州的?”她问道。
老毛把箱子堆到车上,随口说道:“喊你那会儿才刚停!”
“……坏了!”
把船上里外找了个遍,哪里都没有找到人,夜娘心中的不安愈甚。抱着期望回到舱房,想在虎子的铺位上寻些线索,果有了发现。
刚刚找到这里时只是大致看了看有没有人,并没有仔细看虎子的床铺。一番寻找后,在他枕头下发现了一张字条,上面寥寥七字——虎先行,夜猫勿忧——压在一块玉坠下。
玉坠为雀形,色泽青透,打眼一看便知非凡。她常看见虎子抓在手心把玩,是贴身之物,眼下却将其留给她,不知是何用意。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他离开时应是安全的,否则不会留下字条。
将自己的玉坠给她,大抵也怀抱着日后再相见的期望,就像抵押在典当铺中的传家宝,总是要赎回去的。
夜娘会心一笑,将玉坠收好。
眼下,镖队已不往北京去,她却不得不去。汪澜在世时曾透露过名唤修行的密要——说他的法术传习自一位高人。这高人居于紫禁城钦天监,通晓仙门道法,许能助她唤醒白娇娘的魂魄。
这是唯一已知的有关神仙的线索,错过了不知要再寻多少年,她势必要牢牢握住。另一方面,大明风雨飘摇、前途未卜,国破家亡,身死魂销,一切都无定数。国难私情皆在目前,无论如何她也应去北京。
卸完货,夜娘找到刘武请辞。出于对镖局利益的考量,刘武拒绝了夜娘借一匹快马的请求。
想着自己此行确实凶险,借了马十有八九难以归还,夜娘表示理解。
身上银钱不够,她买了头慢驴、少许干粮,匆匆上路。
长城一段无人值守的城墙上,一对儿男女正纠缠着。女子被缠得烦了,一记二踢脚踹到男人膝弯,让其跪倒在地。
“七姐,你就放我走吧!”
跪倒后,被仙索五花大绑的男人也不消停他那张嘴。
七仙姬张坎水就地盘坐吸取灵气。这一带靠近麒灵地灵气充裕,对她的修行大有裨益。
她合眸危坐,对八妹妹的话左耳进右耳出。等那人说的口干舌燥,挣也挣不动了,才悠悠睁眼问道:“你怎么穿着男装?”
青焰像一条大毛毛虫躺在地上,她颇为幽怨地看着自己的七姐,怒气使到嗓子眼说:“因为这样方便啊!”
坎水淡泊无欲的视线落到毛毛虫身上,注意着她手心是否有焰火。
捆仙索可以封住法力,异火却封不住。只要青焰有一点儿催动异火的迹象,她就只能把他揍晕了。
“那你为何和一堆男人睡在一个房间?走之前还非求着我让你留一张字条?”
关切的视线,微扬的语调。青焰咻一下坐起来,咕涌到七姐身边,嘿嘿笑道:“你很好奇啊?”
被戳中心事,坎水眉尾一跳。
她修的冰系法术,日久便冷心冷情,可对待家人,她是热切的。
“那你放我走,我就告诉你。”
坎水眼睛一闭,心里道:爱说不说,惯得你?
青焰急死了,语气撒起娇来,“好姐姐,你就放了我嘛!”
“不行,建州太危险了。”坎水果断回绝。当时大姐一说她和二姐合谋放了八妹,她就猜到了这小丫头片子定是要来建州了。正好她就在建州,于是便从建州南下,一路寻她。皇天不负,被她逮个正着。
然而,坎水并不打算把青焰抓回仙界去。现在八妹逃走的事只她们姐妹知道,父皇母后那边还被蒙在鼓中。若把青焰带回,她们一众都要受罚。还是先由她看管,抽个时机再行偷梁换柱之计把八妹换回炎方洞府。
“七姐,在你眼里,我就那么不堪吗?”
坎水眉心一凝,睁开眼睛。
只见青焰面容冷肃,是她从未看过的神情。
“八妹,姐姐是担心你。”
“我知道。”青焰立刻说道,“可我已然不是孩子。我是张家的一份子,你们爱我护我,我皆清楚明白,可我也爱你们想要保护你们!如今仙界和佛门都在看着我们张家,因为只有我们家族才知道法神的禁制之秘!而那一看就是有预谋的镇荒海之乱正表示我们家族内部有人泄露了法神秘辛,间接导致其神骨被夺,无法看守界门。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泄密者是谁,目前来说并不重要,因为事情已经发生,纠结在家族内乱中很愚蠢。现在最重要的,是要为张家重树声名,洗去污点,否则仙界之主,受之岂不有愧!”
坎水无比震惊。她万万没想到青焰对这件事有如此多的思考。这对于一个被家人宠爱着的孩子来说,是不需要的。
张家已做了仙界之主三千年,哪怕犯了天大的错误,也是被蚍蜉撼树,丝毫不会动摇根基。
可是,正因为他们张家是仙界之主,是籍宵的后人,他们才会选择正视自己的错误,并竭力弥补,就像籍宵以自己的死亡弥补自己的错误一样。
“青焰,你长大了,姐姐不能再将你当小孩子看了。”坎水温柔欣慰地笑了笑,绝色的笑颜犹如冰莲盛开,沾着春水流到了江南。
青焰脸一红,却没有视线闪躲。她坦然接受了这份夸赞,心里有一丝热泉在流,不知是被七姐的笑颜温热,还是因她的话语激动。
总之她明白,自己早该是个大人了。
坎水收了捆仙索,站起身向北方望去。那里,被长城和山脉阻隔的建州地带,正日日夜夜爆发着修士和魔兽之间的战争。
那支异军突起的麒麟军,像英雄守护着人间。他们的声名没有传到内陆,可在建州早已被女真人视作神明。
特别是那个男人……
“七姐,你在想什么?”
坎水敛回神思,淡淡道:“没什么。”
第九十四章信
正统十四年十月,瓦剌丞相也先率十万大军兵分两路大举侵明。北面由阿喇知院率领,进攻居庸关,西面由也先亲率,绕过大同、宣府进攻紫荆关。
十月九日,紫荆关失守。都指挥韩青宁死不降,自刎殉国。
也先攻破紫荆关后,疾行百余里经过易州,两天时间抵达卢沟桥,在京郊驻扎,遣使议和,要求明王朝给予黄金绸缎数以万计,方肯罢兵。
兵部尚书于谦施以缓兵之计,派出几位小官假意议和拖延时间。
十月十叁日,也先见明朝并无议和之意,正式向北京发起进攻。
早在也先大军挥师南下前,在于谦的带领下,北京城经过长达两个月的备战,已做好充足的应战准备。
将领石亨欲拥城自守,于谦果断回绝,令城中二十万余大军全部出城,分散在北京九大城门。
都督刘聚守西直门,镇远侯顾兴祖守阜成门,都指挥汤杰守宣武门,都指挥李端守正阳门,都督刘德兴守崇文门,武晋伯朱瑛守朝阳门,广宁伯刘安守东直门,都督陶谨守安定门,最为重要的德胜门由于谦、石亨亲率驻守。
十叁日,也先胞弟卯那孩领骑兵一万攻打德胜门。于谦派数百骑兵佯败诱敌,瓦剌军轻敌追击,被事前埋伏在村庄中的明军火枪手射杀千余人,将领卯那孩被击毙。瓦剌军见将领已死,四散而逃,石亨乘胜追出安定门,和也先援军在野外激战。
也先见明军主力在德胜门,令部队拖延,亲自率领大军突袭西直门。都督孙镗匆忙应战,力战不敌欲回城休整,却被都督王通、都御史杨善拒之城外。孙镗见无退路,只得带队返回与瓦剌军死战。双方激战时,石亨援军赶到,前后夹击败退也先。
十月十五日,也先继续派兵进攻武兴、王敬值守的外城广安门。明军将火铳排于阵前,挫败瓦剌前锋军。瓦剌佯装不敌后撤,此时,太监为争军功,率领数百骑追击瓦剌残军,反被对方调头杀回,致副总兵武兴阵亡。随后,瓦剌乘胜追至德胜门外。为掩护败退的明军,土城百姓奋起反抗,以砖石瓦块掷向瓦剌军骚扰攻势,一番拖延,王宏、毛福寿援军赶到,瓦剌不敢继续追击,撤退到土城数里外。
也先围困北京数日,久攻不下,北面攻打居庸关的阿喇知院也毫无进展,多方考量,决定率部北还。于谦乘机炮轰瓦剌军营,使敌死伤万余。
大势已去,也先由良乡向紫荆关方向撤退,中途突然北上,和北面攻打居庸关的阿喇知院里应外合。居庸关被前后夹击,危机时刻,守将罗通将城墙浇水,以寒天冰冻水迹,使得城墙湿滑难以靠近,瓦剌见状只得围困。七日后,也先怕明军援军赶到反打夹击,决定后撤。罗通见状在城内炮轰瓦剌军,杀伤敌军数千人。后撤途中,瓦剌又遇明军追兵,双方数次交战于清风店、霸州、固安,瓦剌皆大败。自此,瓦剌南下侵明攻势全数瓦解,仓皇逃至关外,回者只十之二叁。
十一月八日,北京解严。
仲冬时节,偌大的紫禁城银装素裹,白瓦红墙。昨夜的雪仍未停,鹅毛大的雪花飘扬扬洒在太和殿前的御道。御道上,早前景泰皇帝走过的脚印已被雪掩去,十几个浅浅的雪坑烙在松软的雪地上,看着倒干净整齐,不像西侧的步道,脚印杂乱,早把白雪踩成黑污。
夜娘亦步亦趋紧跟着前面那人的步子,眼睛不免好奇,偷摸打量着入目的一砖一瓦。
一个多月前,她从通州来到北京。因两军战况激烈北京全面戒严,她未能入城,滞留在北京外围的土城。
前两日,景泰皇帝封赏了一众在北京战役中建立了卓越功勋的文武大臣,今日又降下恩旨,宣召数名有特殊贡献的百姓平民入宫,夜娘就在名录之上。
入宫的机会说来便来了,她内心犹有几分喜悦。届时向皇帝求个去钦天监的恩典,若不准再另做打算。
“这是什么?”
眼前的女官手里拿着一封刚从夜娘衣物里搜出的信书。
夜娘寻常道:“这是我一位故人留给我的。”
“一位故人?”女官将信书翻来覆去检查,用冷峻的视线看了看夜娘,“你稍等。”
说罢,拿着信书找到另一位年纪更长的女官,两人头凑在一起低声私语。
没当回事的夜娘搓了搓光裸的膀子。
宫殿内烧了数盆炭火,比外面暖和很多。可在这飘雪时节脱光衣物站在殿内,还是分外寒冷。
年长的女官拿过信书走到夜娘面前,古怪地询问道:“这是你的东西?”
“是。”又不是。这封信是汪澜留给她的。
女官一双无神的叁角眼看不出情绪,她平静问道:“姑娘是何出身?”
夜娘道:“无父无母农家女。”
女官颇觉好笑,直言:“你肤白手纤,看着倒不太像。”说完,拿着信疾步离开。
两个女官站至夜娘身后,面色严肃,目光凌厉。
明晃晃地被监管起来,夜娘确定那封信果不寻常。
汪澜叮嘱过——若要北上,此信只可交给叁个人。一是当今圣上,景泰皇帝朱祁钰;二,兵部尚书现如今官居少保的于谦;叁,武清侯石亨。
“不北上的话,这封信烧了便是了。”
日出的曙光照红汪澜的指尖。夜娘接过信的时候,那种从指尖传递的寒意她现在还记得。
女官拿着信件走在去往太和殿的大路上。按例来说,她是内廷奴仆,上级乃司礼监的公公们,不该越级上报。可这信封上盖着的,是当今太上皇——前正统皇帝朱祁镇的私印!
正统皇帝被瓦剌俘虏后,瓦剌人曾多次以此为要挟向明朝廷索要财物,又屡次押解着正统帝叫叩大明关门,意图不费吹灰之力攻占边关。
瓦剌泼赖挟天子以令诸侯,国不可一日无君,更不可时刻受外敌要挟,以于谦为首的众大臣果断拥立郕王朱祁钰为新帝,也就是现如今的景泰皇帝,而远在瓦剌的正统帝自然就成了太上皇。
这封信有太上皇私印,在这样新帝登基、国家动荡的敏感关头无疑是她这样的小女官立功升迁的好机会。送信人被她监管起来,无论这信是好是坏,总怪不到她头上。
女官兴奋不已,拐过宫墙猝不及防撞到一人。匆匆识别一眼,慌忙跪倒在地说道:“奴婢拜见武清侯。”
常年征战使得石亨通体杀伐气,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极具压迫感。
“你慌张做什么?”他嗓音如钟,低沉而厚重。
女官不敢欺瞒如实答道:“奴婢想前往太和殿,有急事禀报圣上。”
石亨道:“你一个内廷的小女官能有什么急事?再说,皇上是你想见便能见的吗?”
女官抖如筛糠,懦懦道:“是……奴婢这就向司礼监的公公们禀报。”
石亨冷哼一声,拧脚欲走,突见女官手里攥着一封书信,上面猩红的印纹样式他再熟悉不过。
脚步硬生生停下,皂靴在石板上呲出一声恶响。
“你要禀报皇上的急事是这封信?”
“是……”
“你可真是好大的胆子,贪功到这等地步?你可知你这样的女官越级禀报如此重要事宜,掉脑袋都是该的。罢了,本侯心善,你且跟着我一道奏明圣上,我只说你是上报司礼监途中遇见了我。”
女官感激万分,叩头道:“侯爷的恩德奴婢谨记一辈子!”
第九十五章罗网
“本侯记得你。那日在土城,是你领着当地的百姓掷下砖瓦,拖缓了瓦剌人的攻势。”
眼前的中年男人身着绯色官袍,上绣麒麟纹样补子。脸方正,眼圆拓,鼻梁高挺鼻头似蒜,嘴阔耳招。
夜娘对这张正气浩然的脸颇有印象。这人当时满脸血渍骑在一匹黑马上,和旁人说了几句话后才拭去血迹,下马来扶起带头跪下的杨村长。
“你一小女子胆识过人,本侯只当是女巾帼,颇觉欣慰,怎能想到你竟是王党余孽。”石亨坐在椅上,看不出喜怒地瞧着被两名锦衣卫押跪在地的女子。
因为这女子生得漂亮又敢作为,身为男人那日不免留心,今儿一进屋就认出了她。
狼狈的模样瞧着依旧娇美,桃花眼天生含情又淡然清透使得气质更显独特。
夜娘面露疑色,不解道:“民女不知大人在说什么。”
又隐隐猜到,此事和信件有关。
汪澜是无根之人,王振是掌印太监,两人确有可能都在这紫禁城里效命。莫非,汪澜是王振的党羽?
石亨无言冷笑。
昔有锦衣卫都指挥使马顺,今有民间一介小小女流,还有那替他敛财理事、上下疏通的干儿子江沂,王党之人这般耿耿忠心,王振这种小人也配?
“信是你带进来的,你却说不知本侯在说什么。好,本侯不想冤了你。问你,这封信从哪儿得的?”
“是民女一位故人给民女的。”
石亨又是一声冷笑,“你那故人是不是叫王沂?”
“不是。”
“不是?”石亨以为夜娘在狡辩。看她毫无惧色、光明磊落地回话,心中生出厌恶。
这女子不知礼数。
寻常民家女看见他都惧怕敬畏,透着一股穷酸小气。名门望女虽大方从容,难免要捧着他敬着他。唯独眼前女人,像刚出生的婴儿,不明三纲五常,不知天高地厚,唯一颗本心教她如何应对外物。也就是所谓的,完全不被世俗干扰,像塘里莲荷、湖上清风、天穹日月,对人不分高低贵贱,使得他这种在伦常社会混得如鱼得水的人没享受到应有的待遇。
“民女的故人名唤汪澜,民女也并不认识王沂。”
“汪澜……”石亨细嚼二字,确信自己不认识此人,他转了个念头继续问道:“你的故人汪澜,眉下是否有一颗小痣?”
夜娘坦荡道:“确实有。”
汪澜走时已无牵无挂,她便不担心说出他会惹出什么对他不利的事了。
“那他就是王沂,是那阉党王振的干儿子。”
夜娘面上一惊,很快平静下来略带几分怀念道:“多谢大人,帮民女了了一憾。”
“何出此言?”石亨好奇。
夜娘笑道:“知道了故人的真名,还知道了他的身份来历,这不是了结了一憾吗?”
“你这女子想得竟不是自己被他牵连?”
夜娘本性纯善,天然质朴并未深想,直言道:“相识一场,将他视作珍重之人,我从没想过牵连不牵连。我们说的都是日常琐事,过的都是寻常生活。”
石亨笑夜娘心思单纯到愚蠢的地步,厉声道:“他是王党余孽,拿着能要人命的玩意儿,只要和他扯上关系,可不管你和他怎么纯洁交往。”
“他从不对我透露半分身世,我也从未询问过他。”
石亨当夜娘是怕丢了命,在这里辩白。
可这种动摇国本的事不容任何的错漏。
大明刚经外族入侵的危机,已承受不起任何政治内斗。
“本侯可怜你心善,便让你死个明白吧。”他呷了口茶,叫人把夜娘捆好,挥退了两侧的侍卫。随后缓缓开口道:“那封信乃太上皇传位密诏。”
他字字轻声,却无一不若雷霆震耳。
宫廷机密被石亨轻易抛出,仅出于他一时的怜悯。若不是牵涉政事,他对夜娘的兴趣将不止于此。或许更厌恶,或许更欢喜。
“密诏写下的时间是八月底,在当今圣上登基之前。也就是说,在太上皇还是大明之主的时候,他将自己的皇位传给了皇长子,而自己的弟弟却密而不发,趁国难夺下了他的江山。这封信变成了圣上篡逆的罪证,圣上只有三个选择——一,退位,将皇位传给皇太子朱见深;二,硬着头皮坐下去,名不正言不顺,日后不免落下话柄,被有心人戳脊梁骨;三、根本就没有这封传位诏书,将信书一烧就是空口无凭,除了一两个亲信和皇上,没人能知道这事儿。你觉得,皇上会选择哪个?”
石亨并不是心思缜密之人,以上种种皆是于谦、他和景泰帝,三人在御书房密室合议所得。
夜娘这才知道这封信何等重要,这件事何等凶险。关乎社稷江山,搞不好就是掉脑袋。
那汪澜他是否明知此事凶险,仍拜托她将信送到北京?
似乎读懂了夜娘的心思,石亨侃侃道:“王沂将信给你,而你又恰巧来了紫禁城。不知你珍重的故人是否也珍重你,亦或是将你当作他复仇的工具。”
夜娘默不做语,神色不明。
石亨接着道:
“看来你还不明白,他就是存心要利用你。若本侯猜的没错,这封信他定是拜托你交给太皇太后孙氏,可惜圣上能继位就是孙太后鼎力支持,所以这信就算交给了孙太后也无用。作为王振的走狗,他真是尽心尽力,到死都不忘要替干爹报仇。”
能预料到,这封信若迫使景泰帝退位,那继位的皇太子朱见深,垂帘听政的孙太后和钱太后,定会想办法迎回自己的父亲、儿子、丈夫。届时太上皇归国,朝内拥立过景泰帝的大臣将无一不觉头顶悬刀,王振也会从奸宦佞臣洗脱为衷心为主、身死报国的明仆。
石亨的话和汪澜的嘱托有了出漏,夜娘如坠五里雾中更加不明汪澜的心思。可她渐能确定,以汪澜的聪慧,定知道她会去北京,想办法到紫禁城寻钦天监的高人,那她自会依他的托付,将信送出去。只不过,今天这封信未来得及送出便被女官发现。异途同归,结果和汪澜希望的是一样,信最终给到了石亨,而石亨正在这里咄咄逼人,要除去她。汪澜叮嘱她交信的三人应都站在同一立场,石亨的态度就是其余两人的态度。
交出信,她就会死。
汪澜一定知道。
可他为什么要害她?这个目的绝不止石亨所说不顾她生死,借她为王振复仇那么简单。因为要达到这一目的,这封信需要交给孙太后,而不是石亨等人。
数不清的疑问还有被汪澜算计的痛心使得夜娘的脸色变得难看。她强明理智,木着脸说道:“敢问大人,既然这封信能掀起兴风大浪,能为他干爹复仇,那汪澜为何不直接交出去?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以王党在京城残余的势力,这封信交到孙太后手中应不是难事,可他却选择了携信南逃,至死都未交出。就算是临死托付,他也只拜托我这不懂政事的小女子将信交给您。是的,不是孙太后,而是您、于大人和圣上。”
石亨解答不出,只能断言道:“这莫不是你为开脱而瞎编胡造?”
夜娘抿唇冷笑。石地上的寒意冬衣无法抵御,不停寒透她的身体。她听见窗外北风的呼啸,吹得窗棂咯咯作响像在嘲笑她的天真。
该如何说服自己汪澜是迫不得已?该如何开怀,真情错付兰花无情。
汪澜更深一层的算计,她这个被算计的人明知已坠入陷阱却看不清猎人的诡计,就像被蛛网罗住的飞蝇,越挣扎缚得越紧。
(有的宝子心疼穗宝,放宽心!!!穗宝会崛起的,她是坚强的人。)
(悄摸写在这里。对穗宝来说男人实际不算什么,因为她的人生目标不是谈情说爱。男人和爱情是她生活可有可无的部分,她不会纠结困顿在这种事情,不用担心她情伤难复,因为心怀大爱者不会深陷儿女私情。虽然我写的故事落在po文的俗套里,穗宝将会有很多男人,很多乱七八糟的苦难与巧合,但我希望她能是独特的。笔力不佳,尽力去写。至于被私利利用制造的恶果,穗宝会站在另一角度去讨要偿还。)
第九十六章灵根
“你个悬门的怎么比那济世谷的还热心肠啊。等等,莫不是我记错了,你不是悬门的?……不对啊,昨天我没听错啊。”侧梳着一根长辫的女子有着浓艳的容貌,她额前垂下几缕卷曲刘海,眉心纹着一朵黑祥云,搭配上抹了黑口脂的嘴唇子和一身怪异暴露的衣物,怎么看都是个离经叛道的魔女。
她口中的悬门之人正扛着一女子和她并肩御剑,脸上一副不想搭理她的模样。
“喂,我跟你说话呢,你当没听见吗?你别忘了,你师父叮嘱你要提携我,照应好我。现在我才问你几个问题你就不耐烦啦?别忘了我什么身份哦。”第五惑耍起家门威风,一手抓着长辫捣乱地往乐丰的脸上一抛。
她乃魔修大派撑天门少门主,她亲爹第五破更是如今的鸿盟主事,极受圣君重用。乐丰一个悬门内门弟子凭什么轻视她?
乐丰忍了又忍。悬门乐道弟子的耳朵可比她这种俗人敏感百倍,这个女人嘀咕嘀嘀咕嘀个没完,他脑子都要被吵炸了。
“闭嘴!”
“不闭!”
乐丰怒极,捻出一叶放于唇间轻送口气,两道无形风刃凭空生成,峻急攻向第五惑。
这位魔女没有她表面看来好对付。
第五惑嫣然一笑,一侧身就躲过去了,还嘲讽道:“哈哈哈哈,太慢了吧!”
乐丰见她有几分斤两,纵身而起收了御剑术,召来命剑刺向第五惑。
他这一刺用了三成功力,第五惑只觉夜空划过一点寒星,等她回过神,剑锋已在她颈侧。
“还得意吗?”乐丰反问道。
第五惑心惊后怕却不改嬉皮笑脸的模样,咯咯笑道:“不愧是白发老头举荐来提点我的人,一招就让我输了。”
乐丰被夸了却不高兴,黑脸说道:“你能不能安静点,我是乐道弟子耳朵被你吵得很疼。”
第五惑刚想说什么,视线无意落在乐丰肩上,愣了愣道:“你肩膀上那人呢?”
乐丰暗道一声糟糕,立刻御剑自高空下行。不一会儿他扛着女子回到第五惑身边说道:“走吧。”
第五惑又笑道:“跟我打架这么集中精神,人掉下去都不知,是不是怕输?”
乐丰懒得搭话,却注意到第五惑的大嗓门确实小了许多。
两人沉默御剑一段,飞过分隔了大明与建州女真的辽东长城,进入长白山地区。
“你为何要救这个凡人?”第五惑好奇道。
对她正儿八经的问话,乐丰愿意解答,回道:“她是变异地灵根。”
第五惑闻言立刻看向那一身鲜血的狼狈女子。
“是那传说天地之间极阴的地灵根?!”
地灵根是土灵根最罕见最强悍的变异根,从古至今只出过两位修士。
乐丰嗯了一声,接着道:“找紫薇道人取寻灵石的时候,他和我切磋了两招。切磋间,一道灵气碰巧打入我怀中的寻灵石,启动了它。我见它金光大盛便在明皇宫中找了找,在小屋内发现了这人。可能因为是地灵根——天生属阴的亲魂体质——这人的魂魄滞留在体内,得以活到我寻到她。”
第五惑说道:“地灵根是魔修的好苗子。”她起了别的心思,试探道:“不若交给我们撑天门教养,不比在你们悬门更快成材?”
乐丰鄙夷道:“魔修是歪门邪道,易引人恶念恶性,交给你就是误人子弟。”
第五惑极不赞同,立刻举出普天之下最无法反驳的例子来。
“圣君就是魔修出身啊!”
乐丰脸一僵。
对魔修出身的麒麟圣君,乐丰打心底里崇拜敬重。可是要改变他对魔修数百年的偏见,还需要一些契机。
“圣君是脱胎换骨的堕魔,和你们这些魔修凡人怎能并论?”
第五惑掀起上唇,不乐意道:“鸿盟的盟旨就是仙魔同心,两道同一。你竟比白发老头还腐朽,固执至极。”
乐丰岔开仙魔之论的话题,说道:“她将是我悬门弟子,不劳小门主挂心了。”
第五惑打不过乐丰,求也求不来,面对乐丰这种不通人情的犟石头只得作罢。
关切地看了看七窍流血的凡女子,第五惑担忧道:“看样子她是中了凡间的剧毒。”
乐丰道:“我已给她喂了灵丹,暂时护住她的心脉,到了据点找我梅师叔医她。凡毒好清,应不是大问题。”
第五惑撇了撇嘴道:“哎,你还真是好气运。取个石头都能顺带找个好苗子。这种地灵根的奇才,能拿一千鸿盟积分吧?”
鸿盟是人界仙门魔门与魔界援凡势力联合抗击建州数百万妖邪的联盟,包含大小仙魔势力二百余,统计七十万余修士。
妖邪多指魔兽和一小部分从镇荒海逃走,为非作歹、丧尽天良的修士。它们的修为大多强于人族修士,导致人族修士损耗巨大,是魔族修士的十倍。
为了补充前线战力,鸿盟制定了许多措施,其中一项被称为双界搜灵。顾名思义,就是在人魔两界搜寻有灵根有资质的凡人,让他们加入仙魔门派,在鸿盟的协助下,用成体系的教学快速培养,投入前线战场。
这次两人来大明皇宫,取钦天监隐修的紫薇道人祖传的一块寻灵石原石。
一块寻灵石原石可制成二十至三十块寻灵石,鸿盟可增加二十到三十位寻灵人,找到更多有资质修行的凡人。
第九十七章梅系
“乐丰师兄,你回来啦!”
耳旁簪着一枝腊梅的少女满面欢欣雀跃,连蹦带跳地跑到渡口栈桥边。
一男一女飞剑甫落,男子尚未站稳便被少女缠住腰身,动弹不得。
少女身上,悬门梅系独有的熏香扑面而来,似在黑天青地的山间江渡造出一片清泠纯净的梅雪世界,令人暂时了却焦躁。
乐丰温柔笑道:“好了乐裳,师兄还有急事要找梅师叔,等会儿再和你玩。”
悬门分剑乐两道,乐道有梅、泉、雀、石四系,每一系有一位掌教师祖,统管座下弟子。乐丰是泉系师祖泉在水的嫡传弟子,悬门近万名弟子中,他无论是辈分、地位、修为还是名望,都是其中的佼佼者,和拜师梅系师祖的乐裳是同辈。
“有急事找师父?……啊!师兄,你肩上的女人是谁!”
乐裳这才看见乐丰宽阔肩头的障碍物,吓得跳开老远,不小心撞进第五惑怀里。
第五惑比乐裳高大许多,生性顽皮的她一把搂住娇小的乐裳,勾着她下巴调戏道:“小美人,这么急着闯进姐姐的怀抱啊?”
乐裳仰头望看,吓得浑身一个哆嗦。见第五惑是眼嘴颠倒,黑唇黑眉还白得像死人,顿时尖叫一声弹射出去喊道:“哪儿来的丑女鬼!”
第五惑一听,撸起袖子要揍这个咋咋唬唬、骂骂咧咧的小姑娘,被乐丰一把拦下。
“第五道友,乐裳打不过你,请你大人有大量,别把她小孩心性的玩笑话放心上。”
第五惑白了乐丰一眼,“你个死心眼,看不出我也是逗她玩,故意装出要揍她吗?”
乐丰深看细察她此话真假,最终并不当真。
在他看来,第五惑是重欲念、走极端的魔修,因乐裳的冒犯生气揍人是能做得出来的。
乐丰把肩头几乎要滑下去的人往上颠了颠,说道:“看出来了,别废话了。”说完,一人向山脚如森木林立的帐篷群走去。
乐裳仿佛身后有鬼追,撒丫子跟上去,怂怂地回头看了好几眼。第五惑舔了舔牙面,把乐丰挑起的火气往肚里咽。
“梅师叔……”乐丰刚进梅恋的营帐就瘪了口气退了出来。
乐裳讪笑道:“师父昨晚喝的有点多,哈哈哈,把帘子打开散会儿味道就好啦。”
她殷勤地把帘账掖好,乐丰无奈地和她对视一眼,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帐内,梅恋毫无女子仪态,四仰八叉地倒睡在贵妃榻上。想着救人要紧,乐丰以下犯上摇了摇她,意图喊醒这个醉得彻底的梅师叔。
梅恋眠浅,她恍惚醒来,看了个大致模样醉笑道:“小丰啊,你怎么来啦?”
乐丰讲明来意,梅恋只听进了一两分,口舌迟钝总结道:“反正就是救人是吧?!”
乐裳看师父的手一直在榻上摸索,抢了两步把掉在地上的梅花簪捡起,双手奉上道:“师父,您的梅枝在这儿。”
梅系弟子发上都要簪一枝梅花,表面看只是常开不败的梅花枝,实则是他们本命乐器的幻形。
梅恋用梅枝随便挽了个发髻,让乐丰把重伤女子放在她的榻上。
她两指搭在女子脉上,很快收回说道:“内脏受损,经脉完好……凡毒啊?”
乐丰点头道:“弟子也这么认为。”
梅恋说:“凡毒对我们修士来说自然是不足挂齿,可对凡人却是要命的。这女娃娃怎地能坚持这般久?”
乐丰如实禀告道:“弟子前往明皇宫取寻灵石时不小心启动了灵石,跟着它的指引找到了这名女子。灵石显示——此女子是变异地灵根,弟子想地灵根有引魂的特性,许因为这个才能让她的魂魄暂时停留在体内没有消散,保下一口活气。”
梅恋哦了一声,依旧一副蛮不在意的表情道:“原是如此。她命大福厚,又被你所救,算得上有仙缘了,我便救她一命吧。”说罢,让乐裳扶起女子摆成打坐态,坐到女子身后给她渡功逼毒。
渡到一半,梅师祖突然停了下来,定定看着乐丰道:“你之前说她是什么灵根来着?”
一旁侍立的乐丰走向前道:“回师叔,是地灵根。”
“滋滋嘶嘶——”
几声似老鼠作怪的唧唧异响使得乐裳拧着眉毛看向帐门。
原先被她认作女鬼的女人抱臂站在门口,舔着牙面叼着草根。
余光察觉到了乐裳凌厉的视线,第五惑侧脸看向帐内,厚着脸皮对乐裳招了招手,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在制造噪音。
乐裳气呼呼地指了指他嘴角的茅草根,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第五惑呲着牙笑了,又牙唇相抵,吸入空气发出刚才那种怪声。
乐裳翻了个大白眼,插着腰走出去把第五惑拉走老远。
梅恋看着两人拉拉扯扯的背影,木然晃神道:“真是太巧了。”
乐丰不解,梅恋形似半月的眼睛缓缓看向他道:“昨日盟会时麒麟军主事号召鸿盟各派选送一位地灵根修士,可找遍鸿盟上下七十万余修士也找不出一个来。”又缓缓看向耷拉着头盘坐的女子,“这么巧,今日竟被咱们悬门寻到了。”
灵根是修行的敲门砖,灵根的优劣决定修行的上限。通常来说,修士大多是杂灵根,能吸收各种属性的天地灵气。杂灵根看似什么属性的法术都能学,却会因为灵气吸收的杂而无法精进任何一种。所以在修行中,灵根的属性越少越好,最佳的是单灵根,通常为金木水火土五种。这五种又可衍生出变异属性的灵根,被称为变异灵根,地灵根就是土灵根的变异,稀有程度自修行之术传播开来,数万年间也不过出了两位。
梅恋集中功力在女子的经脉中最后走了一个轮回确保余毒清除干净。
她将女子在床榻上安顿好,穿鞋下榻,踱步道:“她是地灵根的事,除了你我、乐裳可有第四人知晓?”
乐丰摇了摇头,想起昨日御剑归途之事,忙说:“还有撑天门小门主。”
梅恋坐到椅上沏了一碗梅苞泡就的茶汤,说道:“鸿盟现在推崇仙魔同质的思潮,安排任务和搭子时总喜欢把一仙一魔凑到一起,你师父又想卖撑天门个面子,废了老大力气才把小门主安排给你,你可不能辜负他的苦心。”
乐丰和第五惑才相处了四五天已经烦得不行,可他是个听话的乖徒弟,更是以悬门利益为先的悬门弟子,硬着头皮也会把第五惑这块烫手山芋接好。
“弟子知晓。”
梅恋又道:“作为搭子,同吃同住同行实在正常不过。你这几日就寸步不离地看好她,在这女子拜入我悬门前别让小门主把地灵根修士的消息走漏出去,省得那些好大喜功、想和麒麟军攀关系的门派势力使阴绊子。”
乐丰听得眉头耸成山丘,久久不平。面色凝重地走出梅恋的营帐,他远远看见一身玄衣的第五惑高举着手臂,笑得肆意。
一缕阳光穿透阴云照在她手心攥着的黄蜡梅簪上,日光凝聚簪头亮如一点白星。
乐裳被第五惑逗得直跳,娇小的她跳起来却怎么也够不着被女子高举在半空的梅簪。
她抗议着,气喘吁吁地抓着,像只被逼急的小兔子。
第五惑看见了他,拍了拍准备蓄力一跃的小兔子的肩头指给她看。
乐裳见乐丰远远地瞧着她撒泼的模样羞得脸上一红,忙端淑地站定。
“你个混世魔女,还不快把梅枝还我!”她小声骂道,手脚不敢乱动,看第五惑的小脸,上面表情却格外丰富。
第五惑受用地眯起眼睛,“混世魔女,嗯~~好听,不过我更喜欢你喊我姐姐。快喊,喊了就还你。”
乐裳看乐丰越走越近,而她的梅枝被第五惑夺去,本被梅枝固定的侧发乱糟糟的,好邋遢难看!
“姐姐!”
她屈服啦。
第五惑露了个大大的笑容把梅枝奉还,好整以暇地看乐裳手忙脚乱背着乐丰整理发髻的模样,觉得又滑稽又可爱。
乐丰走近后道:“你和我一道去鸿盟交任务。”
第五惑指了指自己,“我?你自己没长腿,还是没长嘴,交任务都要拉个人作伴?”
乐丰咬牙道:“我的耳朵!”
第五惑正要说什么,乐裳手捧着两颗珍珠大小的青玉球说道:“师兄,你先用我的吧。”
乐丰摸了摸乐裳的头,笑道:“不用了,师兄帐里还有备用的。你快带回去,她嗓门大得很。”说着斜了第五惑一眼。
第五惑受了冷眼仍厚脸皮问道:“这是什么?”
乐裳热心道:“这是耳珠,专门保护我们乐道弟子耳穴的法器。”热心完想起第五惑逗弄她的可恶模样,一收笑容冲第五惑冷哼一声站到乐丰身后。
第五惑哧哧直笑。
第九十八章来使
“来使是圣君的亲信,麒麟军斥候营首领陈香。”
混着梅花香气的营帐内,梅系师祖梅恋捻起一粒早秋晾晒的梅干送进口中。
酸酸甜甜的果香甫一入口便在口中盈满,酸得梅恋后牙发紧,甜得她欲罢不能。
又是一粒,把果肉抿下吐出核来,她纤指一弹,将那粒果核射进渣斗。
“来使已经去见娇娘了?”梅恋饧着眼问道。乐裳闷闷答了,“一进营就直奔去了,可急着见了呢。”
闻着这醋味儿,梅恋笑道:“有了小师妹就该有师姐的样子啦,怎地还孩子般争宠吃醋?”
乐裳揣着手不乐意道:“师父把她当宝,乐丰师兄也为了护她整日和女魔头周旋,现在连麒麟军将官都把她当号人物,师父你还要我善待她……她都那么备受瞩目了,哪里需要我殷勤讨好啊?”
梅恋将乐裳拉到身侧坐下,好一顿开导。
陈香进了营帐,入目是一桌的餐食和一名狼吞虎咽的女子。
夜娘打前日苏醒后,身体被毒药耗虚,一天五顿地食补药补,今日便能下床行走了。
第五惑是个叛逆之徒,乐丰越不允她和夜娘接触,她越要来。
她染成黑色的蔻丹看着像沁了毒,殷勤地给夜娘夹着菜。乐丰面色不善坐在她旁侧,冷冷道:“木已成舟,小门主就别抱希望了,她已是我悬门弟子。”
第五惑机灵道:“看你话说的,好像我图她什么!我就单纯地喜欢这位妹妹,不像你们悬门别有所图哦。”
两根鸡爪从夜娘唇瓣间露了出来,她笑而不语,似乎不想掺和两人的争斗,尽管她是那个被争夺的对象。
陈香挥退左右,孤身走近。三人看向她不知是何人物,一时歇了声。
陈香恭敬作揖,尽完礼数示明身份。其余两人即刻站起身连道失礼,唯有不知礼数的夜娘,停了箸坐着瞧。
“这就是那位地灵根道友?”
陈香坐到夜娘对面,乐丰介绍道:“是了,名唤白娇娘,业已拜入我门梅师祖座下。”
陈香惊道:“原已是悬门弟子了?……哎,这太不巧了。”
乐丰听她话里有话,因问道:“上官何意?可是圣君另有明示?”
陈香道:“嗯……圣君有意让她入拱卫军,让军中的师傅教导。”
“哈?!”
乐丰还没反应,第五惑倒炸开了锅,蹭一下站起来难信道:“拱卫军??圣君的亲卫部队?!”
身为魔修,第五惑将麒麟圣君奉若神明般敬仰钦慕。圣君年小她数岁,她尚是个愣头青对修行一窍不通时,人早已名扬海内,是最年轻修得正果堕入魔道的魔修,传世功法更是诸多魔修门派建派立门的根本。
若不是资历和修为不够,她定是要报名参加拱卫军的。
见第五惑这般模样,陈香咯咯笑道:“前两日小门主的父亲与圣君相会时还提起小门主了,圣君倒想见你的。”
第五惑紧张道:“父亲可是说我什么坏话了?”
陈香道:“怎会?主事一直夸小门主来着,说你能说会道、聪明机警,若有机会,请圣君把你提拔到身侧使用。”
第五惑面色酡红,没想到向来说她不成器的父亲在关键时刻还挺能靠得住的。
“圣君近日遥在长白北的女真部落,我恰好在长白南,圣君便命我来招揽这位地灵根修士,没想到已被贵派收容教养,那便不费事带她奔波了。”
乐丰知此时应说些场面话,可他不善社交,竟憋不出一个字来。第五惑说道:“能亲随圣君在他左右聆听是最好的。统归是要参军供圣君驱使,受悬门教养也是不错的选择,不急在这一时的效命。”
陈香笑道:“小门主所言极是。”
三人一番说下来,恍觉当事人一言未发,不约而同看去。
见夜娘面若玉仁,眼似春桃,嘴若大缸。好一绝色美人竟只顾吃些俗食。
陈香笑道:“圣君是极重视你的。这里是一些灵丹妙药,对修行大有裨益。道友只管服用,精进修为早日脱胎换骨。丹药若不足了,便写信来。寻不到灵气充沛的好道场了,只通传一声。陈香一应备全,不遗余力协助道友修行。”
说到这儿,一心在吃上的女子停了动作。
“你们又是图我什么?”
夜娘平淡询问,脸上是一种微不可察的悲戚。
差些因汪澜丢了娇娘的性命,夜娘再不能不加思索地接受别人的好意。似乎所有善待她的皆是另有所图,这种想法一时难以改变。
乐丰和梅恋救了她们,她拜入悬门,去还这份恩情,也为了暂时有个容身之处,寻找唤醒娇娘的办法。在第一眼看见梅恋暗含喜色的面容时,她便知道悬门会是下一个紫禁城,梅恋会是下一个汪澜,迟早有一天会向她讨要这条命。不想再一次输得彻底,这一回她决定主动索取。
陈香道:“道友这话说得,倒像我们要拿你如何如何。分明是双方互利互惠的好事,何以言重?”
夜娘哦了一声,倒了杯茶水饮下,心里宛如压了一块大石。
醒来后她一直无法开心,哪怕笑着也觉得心里沉重。
“既如此,我们就堂堂正正地做场交易。”茶水见底,几片乌绿的瘦叶黏在杯壁上。
陈香眉梢一抖,挺直腰背,坐姿比方才还端正。第五惑见状拉起乐丰离开,将营帐留给二人。
“道友既有别的诉求,陈香自愿垂听亦会如实上禀。”
夜娘琢磨着这个诉求的界限,掂量道:“我想知道唤醒体内魂魄的办法,不知在那位圣君眼中,我值不值这个诉求。”
苏醒后她曾询问过梅恋,得知修行之人有所长有所短,并不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想唤醒娇娘的魂魄,还需找司修此类法术的修士。
陈香道:“道友的诉求我会如实禀报,至于值不值当,呵呵,这就不是你我该考虑的事了。”
说罢作揖告辞。
陈香离开后,夜娘长出一口气缓缓揉起颞颥。
自陈香现身,没由来的痛就在脑里乱窜。这种痛是她熟悉的,每想起生前就会出现。
晚间,梅恋来为夜娘看诊,说起她接下来的修行事宜,聊到深夜。
第九十九章问心
(写在开头,感谢大家的珠珠。)
“悬门分剑乐二道,门内弟子可择一修习,亦可兼修并蓄。你是我梅恋的嫡传,当以乐道为主,辅修剑道,乐便是你的道姓,至于道名,便看你自己的意愿。”
梅恋与夜娘在石台上对坐。身后,一轮红日正冉冉升起,激散寒露,开辟青霭。
悬门的练功场位于长白山脉二十二峰的山腰处。此处林木伐尽,移石填壑平出了一片偌大的广场来。每日卯正,悬门外派建州的弟子便聚集于此练功修行。
说起外派弟子,悬门本家位于“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的江南姑苏,离塞北苦寒的建州足四千余里。自镇荒海妖邪祟乱,在鸿盟的号召下,悬门已向建州输送了两万余名精锐弟子。他们散落在建州的土地上,或为鸿盟鞍前马后,探寻灵脉、抓捕魔兽;或加入麒麟军各部,剿灭庞大的魔兽军团,铲除别有用心的修士军阀。虽未当选鸿盟主事门派,可悬门对苍生从未有一丝的怠慢。
修行忌讳搅入凡尘俗务。每有干涉人间的修士,往往会莫名其妙地销声匿迹、生死不明,因此不涉足人间大小俗务已是修真界约定俗成的规矩。
鸿盟成立之初,成员大多是离经叛道、我行我素的魔修门派。魔修的功法至情至性,做事常在一念之间,并不泥古不化地惧怕着干涉人间带来的苦果。在极富盛名的魔修老祖——也就是当今麒麟圣君——的劝说下很快便搭建了第一道抵挡镇荒海祟乱的坚固防线。说到底,在未飞仙堕魔的凡人时期,修士统归是人族。危难时刻,摈弃不涉凡尘的旧规是顺应天时、怜爱同胞的善举。何况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唇亡齿寒、鸟尽弓藏,祟乱若真侵吞了人间,他们这些修行之人也万没有好处。
于是四面响应、八方云集,鸿盟的规模日益壮大,现如今已完全能将祟乱限制在建州的土地上不令其蔓延开来,日后的任务是一点点将其铲除干净。
言归正传,夜娘念起白娇娘的小名来,自知占了娇娘身子的自己是寄住在此的一缕亡魂,所得所获恰似镜中花水中月,统归是虚无的。拜师她代娇娘拜下,托娇娘体内地灵根的福,让她可窥见道修世界的一角冰山,体悟奇幻诡谲的缥缈仙途,幸得第二人生她万分感激,便将娇娘的小名取做道名,全称乐清平,日后归还身体,这份仙缘亦物归原主。
“清平出处班固的《两都赋》,有天下太平、海晏河清之意。清乐平乐两调亦清雅平和、澹泊宁谧……此名甚佳。”梅恋莞尔笑语,她年近七百岁仍少女样貌,面颊两侧有婴儿肥,说起话来像嘟起嘴唇,着实可爱。
莫看她这般稚气模样,她继承梅系师祖一位已两百余年,合体期大圆满修为,在修真界能挤进前百之列。
“清平,你觉得什么是乐?”
此问探究悟性。灵根优劣决定了修士修行的下限,悟性则影响着修行的上限。悟性超绝者,如凡界最快堕魔的麒麟圣君,问道不到百年便堕入魔界。
广场上不知不觉充斥丝竹管弦之声。乐道弟子勤于修炼,各形各异的本命乐器演奏着或激昂慷慨,或婉转悠扬的乐调。
望断山脉,坐看连云,乐清平默然不语。清风徐来,裹挟梅香,她眼底凝神缓缓开口道:“无形之力,恰似此风。”
梅恋颔首,又问道:“无形之力何如?”
乐清平答:“最为伤人。”
梅恋侧目而视,盈盈一握的小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用梅花编织的团扇。
“你此番回答没有丝毫犹豫,竟像是曾被什么人暗箭伤心。”
梅恋打趣道,眼底却没有笑意。
修仙忌讳执念恶念,乐清平这番言语让她想到少时收的第一位徒弟,是她的漠视和忽略,促使其走上了邪路。从那之后,她才对弟子的心境重视起来,敦促他们修道先修心。
清平寒凉的神色有了裂纹。她看着梅恋几番纠结,终叹息道:“弟子想不通为什么。”
梅恋眼神示意她说下去。
乐清平鼓足了勇气掀开那段记忆,却丝毫想不起汪澜的相貌,只有和他的点滴相处深刻地浮现在脑海中。
她困惑不已地蹙了蹙眉头,说道:“弟子待他人千万般地好,换得的却是他人取我性命的算计。我不明白该不该善待他人,该不该信任他人。”
梅恋道:“这就是你多日不曾开心的缘由?”那假面般的强颜欢笑,一副心事重重的忧郁模样,总叫人不愿与她接触。
没有人喜欢和一个满身怨气的人交往,总希望能向阳而生,哪怕自己是阴沟里的蛆虫。
“是的……”说到此,乐清平突然跪坐叩头,一连三个每一下都磕出闷响。她满面苦哀,痛声道:“弟子若跨不过这个坎,这辈子怕不能好好活着了!我从不动摇的善念正一点点消弭,这是弟子最难过的地方!”
梅恋失笑道:“相比于被人背叛的痛恨,你更在乎的是心中善念的消磨吗?”
“是。因为这是我为人的根本。”
梅恋连连摇头,叹息道:“你真是个傻人。世人皆为己而活,你却不是。这样会很累很苦,你明白吗?”
乐清平道:“世人皆为己而活,我更应做一尾逆流游鱼,破开浩汤的激流,在瀑水中破出一线桃源。虽不能庇护世间所有弱小,却让他们看见这现实洪流中仍存一处宁息之所,让他们知道这世间仍有一人愿给予他们帮助。”
梅花团扇摇停于半空中,白黄杂色的梅花被清风吹曳,洒下一地白雪。
这不应时节的梅花倚靠着梅恋的修为四季常开从未有凋落的时候,今日却零落在地。
回过神来的梅恋口舌干涩,强笑道:“你已有如此觉悟怎还会有动摇的时刻?”
乐清平直直地跪着,头垂得很低。大雪压弯了劲竹,这是最大的磨难,她还不想屈服。
檀口轻启,气息绵长。吐露的心声,将字字轻缓字字沉重。
“因为我的这份善念是伪善,是糊在窗上的白纸一捅就破。因为我的善念没有原则,如悬挂在满是漏空的窗框上,粉饰太平。因为我与生俱来的善意是婴儿的无知无谓,不知道对错不知道选择。因为我是懒惰的漠视者,山不动我便不动,只着眼近在咫尺的苦痛,遴选世间受难的苍生。”
“呵呵说来可笑,我竭力护佑的人生活的丰衣足食,所烦恼的事不过是该不该成为史书上的罪人,该不该挑起一场祸国殃民的政治斗争。而我忽略的,却是无数死亡于战争与灾难中,肢体不全的亡魂。我是多么卑劣的小人,抱着一份莫须有的善意,却还担心它会消失?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呜呜——好可笑……”
笑声在最后几近哭泣,凄厉怨怼。
伪善的自己是死得其所,她从不贪恋还魂的时光,迫切想要娇娘苏醒的日子早些来临,让她这样恶心的人滚出这个世界。
梅恋七百岁月,早看透世间人情冷暖,超脱物外。此刻她内心震颤不止,对这位还没生出师徒情意的徒儿生出怜悯和钦佩。
换在其他任何人身上,她都会认为这是自卖自夸的谎言,可眼前的人有让人相信的魔力,她只消坦然地跪在那里,所说的话就是真的。可惜,她远没有清平普世的志气,更没有清平那份近乎病态的责任感。以她对这个世界的感悟,所能授予的太有限了。
摇动只剩枯枝的团扇,香风掀起地上枯黄的梅花黏成一支形骨销瘦、花朵残败的梅花簪。
“永远不要怀疑自己的善意,也不要把错都揽在自己身上。如果想不通,就照为师的话去做,不要计较为什么。就像你说的,做湍流中那尾逆行的游鱼,劈开恶水。”
“可有人会利用我,就连师父你——!”
梅恋见清平义愤的模样,莞尔笑道:“师父对你的确有所图。可世人的交际就是如此,被各种利益相连,包括世间最无垢的母爱,你能说就没有半点儿私心?有所图,人与人才生交集,形成俗世。正视利用二字,这从不是贬义词。”
“若世人皆相互利用,哪里会有真情?”
“利用从不是贬义词,清平,你当铭记。”
“所以,哪怕是利用善意去做恶事也不是贬义吗!”
梅恋挺身将梅花簪插进清平挽于脑后的发髻。她抚了抚清平犹如恶鬼的狰狞面容,心中宽慰许多。这出离了理智和道德的愤恨,是她能想到的守护眼前之人唯一的武器。“记住你此时的愤怒。若一个人的利用令你愤怒至此,便尽管去恨,用你认为的,这世上最恶毒的刑罚去报复。”
“不要质疑善的意义,不要剥夺恶的权利,做一个完整的人吧,清平。”
氤氲的朝阳挤进少女的眼眶,蒸腾的水雾挂不住眼角便跃出了心房。许多年后她仍记着长白山二十二峰的日出,那是漫卷满舒的云层下,黛青色大地与赤金天空,光影渐变的交融。
第一百章酆都夜学
“喂,你自己抓紧了嗷,要是掉下去,我可不负责。”乐裳别扭地动了动腰,吸起小肚子,故作无心地念了句:“我刚才吃多了,所以腰粗了点,可不是本来就粗啊!”
清平在身后探出脑袋,歪着头道:“嗯?师姐的腰一点儿也不粗啊,比我的细许多。”
娇娘的身子在清平坚持不懈地贪嘴中早比原先丰腴健康,一改在云府风吹就跑的弱柳之姿。
乐裳压了压翘起的嘴角,心中默念法诀御起飞剑,一个极速猛冲跟上了前面上学的大部队。
“怎么样,快不快?”乐裳得意问道,尾音上扬。
魂刚追上来的清平心还在嗓子眼,她声音忍不住地哆嗦,不敢睁眼,说道:“太快啦我的师姐……”
乐裳哈哈笑道:“你个菜鸟,赶快学会御剑,就能和师姐一样遨游云天啦。”
心跳尚未平缓,一阵水汽冲进鼻腔,同时冰凉地覆盖在裸露的皮肤上。清平半睁双眸,四周灰蒙,星子隐匿,原来她们已在云中穿行。
好奇地伸出一只手臂,在风中抚摸夜云,不一会儿就冻得她把手缩了回来。
发僵的五指攥紧,手心里残留着女人乳房般柔软的触觉。
“师姐,谢谢你愿意带我上学。”
乐裳脸一热,哼了一声道:“总不能让师父送你吧?反正我也要去,就顺便带上你咯。”
夜色深深,高空之上劲风刚烈。乐裳的话却很清晰,清平笑而不语,拂着鬓发高高抬头。云层稀薄之处隐隐可见白月,破云而出的那一刻,她才发现寒夜里有数不清的五光十色的飞剑在御风而行。
随着前往长白山南一峰的路途越来越短,经过的山头越来越多,飞剑的数目也在增多。
夜鸦两行,十几名玄衣学生御剑从下方山头的道场拔地而起,乐裳指着他们道:“酆都夜学分甲乙丙丁戊五等。刚入学为戊等,手臂上的绑带是你这样的淡青色。他们是丙等,绑带是鹅黄色。然后呢,每七日一考核,考核通过就自动上升一等,直至甲等。到达甲等后,麒麟军的遴官会来考察,考察通过就可以参军了。不过,和军队贴榜招募的士兵不同,咱们这种通过酆都夜学一等等升上去的属于精锐,一进军队就是正八品谛听校尉。”
“修士……也需要官职吗?”
乐裳笑道:“你笨呐,做了官就可以吃军队的粮饷啊。凡人发的是米钱布匹,咱们修士自然要发灵石灵丹这些东西,对修行大有裨益呢。”
清平点了点头道:“那升到甲等大抵需要多久?”
乐裳想了想说:“快的话一个多月就可以了,慢的话就不知道了,有的人四个月了还在戊等。”
正说间,一身着玄黑盔甲、盔缨同色的士兵御剑而来与两人并驾齐驱,发问道:“你们谁是白娇娘?”
乐清平回道:“我是。”
士兵从挎包中掏出一封信来,递过去道:“斥候营士兵武贵,奉首领陈香之命九百里加急。”
一听是陈香的信,清平忙接了过来,拆开信读了。
娇娘恭启:
圣君准允了,虽只得到口头的承诺,但他为人重信,万不会反悔,只有一个要求——你必须在一个月内突破炼气期,境界突破后随时传信于我,我接你面见圣君。
陈香敬上
清平将信收入怀中,心中悬了几日的大石坠地。得了位高权重者的承诺,娇娘的事应十有八九了。
“师姐,修行难吗?”她问道。
乐裳说,“难啊,逆天而为能不难吗。”
清平又问:“那我一个月修成炼气期可行吗?”
乐裳翻了个白眼道:“你在说笑嘛!你可是变异单灵根唉,修行还不是喝水一样简单?莫说一个月,半个月足矣了。”
清平展颜笑道:“那真是太好了。”
酆都夜学是麒麟军为选拔军官而设的义学,其中教官皆出身魔界酆都只在夜间授课由此得名。
夜学以高耸入云、孤峰一树的南一峰为轴,自山脚到山顶六处露天修炼场,大小层层递减,远看状似一株被萤火环绕的六重巨蘑。
乐裳将乐清平放到山脚处,指着嵌在山岩中的殿宇道:“第一天先去报个道,子正我还在此处接你。”
清平颔首,目送乐裳向上方飞去。
乐裳是乙等学生,在第四岩盘上课,乐丰和第五惑是甲等学生,在第五岩盘。两人比她和乐裳早半时辰上学,晚半时辰下学。
踏上林道,道路两侧的石笼中萤爝攒动。仔细观察,笼中的暗绿光明不是明烛,而是萤虫抱团发光。到了事务大殿门前,亦发觉檐角灯笼上趴着自明蓝光的萤虫,属实奇幻玄妙。
进入大殿,入目是一列长长的柜台,横在大殿正中。左右两侧的石墙贴着诸多布告,有的甚至张贴到了两丈高,版面极大的一张。
走到挂牌新进办的柜台前排队,相比其他事务办,这里的人数明显少了许多,清平大致查了一下,在她前面仅有六人。
清平递上刻着姓名和出处的证身牌,便被一位姑娘引着到角落坐好。
过了会儿那位姑娘又陆续引来了五个新生,站定查了查人数。
清平盯着她脑顶两只橘黄的猫耳朵,心里新奇得紧,根本转不开视线。
她是妖怪吧?猫妖嘛?好想摸摸那个耳朵!
“好啦,这组的十二个人齐了。”姑娘说道:“那我简单说明一下。咱们酆都夜学的丁戊两等是小班制,四人一班,上课、训练都在一起。虽然呢,七日一次的考核主要看个人能力,可是也有平时积分。这个积分会和你的小班挂钩,叽里咕噜叽里咕噜……总之,考核的标准十分多样复杂,毕竟军队需要的人才不局限于修为,人品佳、有团队意识、头脑聪明也会有用武之地的。好了,下面分班。”说完她眯起眼睛翻开手中的小册子,当场拿着笔勾画起来,头顶的猫耳不时颤一下。
“哦,忘记说了,你们十二人是一大组,教官是……”翻了翻另一本小册子,“石敢当。”
“小猫妖,我可是元婴修为,跟他们这群金丹炼气的一起训练——”
“我是狐狸哦。”姑娘咬着笔杆面无表情地纠正道,一双大眼睛一瞬不瞬看着那个发难的男修士,“你接着说。”
男修士抽了抽嘴角,“我……”莫名坑巴起来。
“没有要说的就听分班结果。”姑娘也不等他,直接开始点名。
“叽咕噜叽咕噜……第三班:悬门?乐清平、散修?方花茹、欲蛊壑 重堕、拾芳庭 丰雪夜。”
第一百零一章三班
(破五百珠了,终于有了第一颗星星,感谢大家的支持!)
“我说,你们四个是不熟吗?”
男人的声音像熊吼一样浑厚,胸前银色的铠甲上,魔兽利爪造成的三道破口还渗着血。
石敢当表示很忙,刚下战场就奔夜场,连轴转的生活就要开始了。若不是军队里硬性规定五品军官必须带一届学生才能继续升迁,他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当老师。
“就说你们四个,没看见其他两班已经站成一股绳了吗?你们四个还这儿站一个哪儿……”
“教官,我们确实不熟啊。”一人悠悠道,语气轻佻。
竟有人敢插嘴?石敢当马上瞧过去,只见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一身褴褛红衣,又露小腿又露肚脐眼子,还从头到脚戴着各种叮呤咣当的银饰,简直要晃瞎他的双眼。
石敢当当即要发怒。他这暴脾气,最烦这些没个纪律规矩的人。
“三班全体绕第一盘跑五十圈,记住,本都尉从不罚一个人。”
重堕的神情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一人做事一人当,罚他他是不在乎的,但是牵累到别人总觉得被逼着欠下了人情,还怎么潇洒地犯贱?
“没听懂吗?还是说你们嫌少?”
散作满天星的三班学生从东南西北慢慢聚拢,重堕这才正眼看他的同窗们——一个仓皇胆小的女人,眼神慌张地落在他身上;一个神秘莫测的男人,头上蒙着白纱像要出殡;一个沉心静气的女子,是第一个履行石敢当命令的。
重堕深吸了口气,心里很烦。
”本能才不会背莫须有的罪,想用内疚绑架本能,你也配?”
重堕说罢,晃动他手腕上的两串银铃。随着他的拍击和旋摇,铃铛发出具有规律的响声,在众人不明所以之时,虫群从天地四方涌出冲向石敢当。
石敢当一声冷笑,对来势汹汹的虫群却视而不见。只见他同样如熊般强壮的双腿轻松一点,快风一阵儿眨眼就到了重堕面前,将他双手反剪在后,抱着往下一拉。
咔咔两声,重堕的双手脱臼,无力地垂了下来。
“要用蛊虫就悄悄地用,这样明晃晃,你当本都尉是呆子吗——”
重堕疼得立刻出了一身汗。可他拉不下面子,继续强硬道:“有本事就把本能弄死,本能死也不愿被你摁着头承情!”
石敢当熊眼似的小眼睛一眯,依旧冷笑道:“你倒是有骨气,就是不知道埋坟里的时候嘴是不是能把棺材板撬开。”
“撬也是撬你的棺材板!”
“呵呵。”石敢当没继续和他小儿口争。他手指成哨在唇间一吹,一匹状似牛马的魔兽自山间腾跃而下,停在他面前。
“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而这里恰好是我军选拔军官之所,你这般恣意人物,我们怕是供奉不起。劳烦你哪里来的就回哪里去。”说罢把重堕丢到魔兽背上,任重堕怎么咒骂都不再回应,一踢魔兽人头大的脚趾,催动其带着重堕离开了南一峰。
见人走远了,石敢当出言解释道:
“质疑命令、狡言多辩,有思想有担当。可这些品质在其他地方或可用武,在军队里就是下下等!本都尉放他走,既是为他好,更是出于对我所奉之主、所效之命的负责。日后再有和他一样者,我石敢当见一个飞一个,你们心中若有不服,尽管来挑战本都尉。看看是都尉我的手腕硬,还是你们的身板硬。”
一番豪言说下,在场众人多面色灰败,不敢妄议。
石敢当扫视众人,觉着顺眼不少。
“三班的,第一盘五十圈,开始。”
清平把耳后半披的头发用梅簪挽起,打算出发,余光中一抹白影飘过,跟着那阵香风后知后觉地看去,夜空中一道身形轻盈似鹤,刹那隐入一二盘之间的那段山林,仿佛乘云御风是天生的异禀,连衣袍的边角都如秀羽洒脱飘逸。
……是兰花香?
清平恍惚想起同样一身兰花香气的人,却发现她已完全忘记了他的相貌。
回过神,另一名叫做方花茹的女子同样运起修为。她快速地瞧了清平一眼便踏足离开。
石敢当默许了二人借助修为加快脚力的行径,在修真界这算不得投机取巧,相反是修行的一种办法,可锻炼灵力的调度和储备。
还不会修行的清平撒开两只脚丫子跑了起来,石敢当看着她朴实无华的应罚方式竟没觉得该少罚她些,转身组织一班二班留在原地训练。
清平会些内功,妥善使用后还算顺利地跑下了第一圈。一圈是二十里地,沿途路过的夜学同窗数不过来,只知受了不少同窗的指指点点,毕竟在不断超越人体极限的修真界,真用双腿实实在在跑路的人,和在凡间遇见神仙一般罕见,哦,不对,这个比拟只适用于镇荒海动乱前。
石敢当目光远送第五次过路的女学生,感叹她的拙朴,感叹三班实力的参差。
丰雪夜,他若没看错已过去了四十三次,在具备惊人速度的同时还保持着更加不可思议的恒常……实力应在合体期小巅峰。
一个连修行都不会的凡人丫头,一个离渡劫期仅两步之遥的修仙大能,还有一个高不成低不就的胆小女子,这个班还真是别样的奇怪。
“石教官。”
身后蓦地出现人声。石敢当背手回身,明知故问道:“跑完了?”
来者点了点头,长及腰间的白纱盖头下不知是一张怎样的面孔。
位于渤海的拾芳庭素有“海上花园”的美名,招收弟子的标准备受诟病,一是灵根,二是姿容,需得兼备才可入门。
苛求弟子容貌却不允许他们外露,日常佩戴着称为“华容”的素纱,鲜少见他们主动摘下。
听说要揣测一位拾芳庭弟子在门内的身份地位,最直接的办法就是看他们腰间挂着的香囊——其上色彩越多,绣工越精美,地位便越高。
石敢当状似无意地扫过那枚香囊,却发现其上素白无一绣纹,简直和他这身衣服有异曲同工之妙,一时叫人摸不着头绪。
“你的两位同窗还未了事,你且在这里候着。”
“是。”
石敢当转回身,如鹰目光监视着在不远处对练近身技巧的一二班学生。
一阵儿夜风吹过,鼻间兰香幽幽。石敢当虽是粗人,倒也不乏雅兴,有意询问道:“你这香气是何物熏得?”
丰雪夜回道:“学生天生便有,并未熏香。”
石敢当叹道:“可惜……贱内最喜这些清雅味道,普通的花草是熏不出来的,走出一个时辰就淡了,剩一股炭火味儿。”
丰雪夜颔首未语,望着那捂着肚子摇摇欲坠的女人突然说道:“学生既与乐清平、方花茹组成一班,同舟共济是最平常的道理,互帮互助是最自然的行径。乐清平一介凡骨,方花茹修为尚浅,作为三班的一员,学生有责任协助他们二人。当然,是在教官您的允许下,不违背您磨炼他们的本意。”
第一百零二章师姐
“您是石教官吗?”
石敢当刚在兽背上坐稳,便听下方有人喊他。他错出些身子略瞧,来者是个长相娇憨的小姑娘,耳边还别着一枝蜡梅花。
“是我,你是……”
乐裳说道:“学生是乙等弟子乐裳。是这样的,我刚才在事务殿打听,那边说我的小师妹乐清平分到了您的组里。今日我俩一同上学时约好了子时正在山脚汇合,可我迟迟不见她来,您知道她人去哪了嘛?”
石敢当不自在地摸了把留长的鬓髥,“哦,她正受罚呢。”
“受罚?!”乐裳眼睛瞪地又圆又大,“这才上学第一天她就敢犯错,我回去就和师父告状!”
石敢当见乐裳一脸憋不住的高兴,心想这师姐妹俩的情谊也就如此。
“深究不算她犯了错,可和她也有些牵连。我罚了她绕着这岩盘跑五十圈,现在大概跑了有五圈了吧……你想等就在这儿等着她,一会儿就跑过来了。”
说完,石敢当抓紧魔兽的兽鬃欲扬长而去,没成想醒过神的乐裳一个飞身扑上丈高的兽背上,揪着他的络腮胡子通红着脸骂道:“你你你!你个没点子的臭教官,我小师妹一介凡人,你却罚她跑五十圈,你是存心要跑死她!”
没想到憨气十足白兔似的姑娘能突然暴起揪男人的胡子,石敢当立刻狼狈地滚下兽背,被乐裳骑在身上揍。
两人分开时,乐裳手心里攥着石敢当一搓胡子,气得两眼红红的。
石敢当堂堂五品都尉,还能和小姑娘计较?只是没料到小姑娘对自己的小师妹如此袒护,赔了他好不容易留整齐的美髥。
“还想走?我小师妹都没走,你怎能走?”
乐裳拦住石敢当,见他半边脸腮没胡子,小手一扔把手心里的全扔他脸上。
“懂不懂什么是酌情处理?她是个凡人你就应该少罚点儿!”
石敢当嘴角一抽。乐裳像护崽的老母鸡,主打个平等地仇视每一个惦记鸡崽的人。
石敢当知道自己纠缠不过,随便指了个方向道:“你可算来了!”趁乐裳回首的功夫飞上兽背一骑绝尘,留乐裳在原地凌乱。
好狡诈的男的!
乐裳心中万分鄙夷,把这笔账暗戳戳记下,御起飞剑绕岩盘搜寻乐清平,不消片刻隐隐闻见梅系弟子独有的梅花香气。
“乐清平!”乐裳停在密林之上放声高呼,一连十几声皆如石沉大海,于是收起飞剑步入林中,终在一块角型巨岩处找到了昏迷不醒的清平。
乐裳用手指探了探清平的鼻息,确定人还活着,松了口气碎碎念道:“还好没出大事,否则师父那边我可怎么交代?”
说罢任劳任怨地把乐清平背了起来,起身时起猛了,照着皇天后土就是一跪,乐裳过年时给师父师叔们拜年也没跪得这么标准过。
“唔——”
背上的女子脑门磕在地上吃疼闷哼,随后一道水流从乐裳的肩膀上淌下来,乐裳侧头一看,清平的嘴角还残留着水渍。
“???”乐裳一头雾水,随后缓缓露出个快要吐的表情,“你口水也太多了吧!”
背上的狼狈女子迷糊糊睁开眼来,嘴里嗫嚅不清,乐裳自顾疏导自己,不让自己被恶心地吐出来。
“师姐?”
“呕——醒了?”
“师姐怎么在这里?”
“我当然是来找你这个笨蛋啊!”
说着背起清平奔跑起来。
林中树木茂密,御剑多有不便,需先找个林间开阔的地方……
“咱们回家,不受这个鬼罚了。”
“家?”
“嗯,回去让师父给你按摩按摩。”想了想明白过来,柔声道:“师父在哪里哪里就是咱俩的家。”
对清平这抹孤魂来说,家是个不存在的概念。还魂的两个多月,她没想过家,也没想过会有个家,可当乐裳说出这两句话时,她心中难免涌出了热流。
“我似乎一直没有过家。”
“曾经我也没有。我的父母在红巾起义中丧生,我便成了流浪乞讨的孤儿,十岁时才被师父收养。”
本是沉重的话题,两人聊起却没有伤感的氛围。
“人总会有家的,以前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一定会有。”乐裳扭脸笑道:“我就是这么相信的。”托着清平的屁股往上耸了耸。
清平歪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两人四目相对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师姐,你放我下来吧,我还有四十四圈没跑完。”
“跑个屁!”乐裳的笑脸由阴转晴,她脾气像只小兔子,平日是极乖的,急了才咬人。今日骂人时舌头都打结却还是不过脑地说。“你命不想要了?你是肉体凡胎,罚你这么多本就不公正。”
“没事,我可以慢慢跑,我也知道量力而行,所以刚刚才靠着石头休息了会儿,没想到一下就睡过去了。”
“别分辩了,你睡觉时的口水也太多了。”
“那不是口水,是我口渴含了一口水没咽就睡着了。”
“含了一口水就不算口水啦?”
两人闲聊间,乐裳已看见不远处的林间空地,清朗的月光正投在那片绿茵草地上,风清月明,让人不由想躺在这小小的天地怀抱中。
本着绑也要把倔强的小师妹绑回家的初衷,乐裳脚下更快了。冲出密林的那一刻,迎接二人的却不是能穿透黑夜的月。
奇怪的事发生了。
四周瞬间浓雾弥漫,其间一股花香若有似无又无处不在。
乐裳修为不错,立刻觉出危险,她将清平放下,梅花簪显出原型,变成一把天音琵琶被她抱在怀中。
“拉住我的腰带,你若是跑丢了,我可不寻你第二回了。”
清平知道此时自己听话就是对乐裳最大的帮助。
两人一前一后在浓雾中摸索前行。
“这是修士的障目结界……”话音未落,一道罡风直面而来,在两人都未反应过来的瞬间,有什么东西擦身而过。
被冲开的雾丝状合拢,再度恢复成浓淡一致的稠白。两人呆愣在原地,如被下了定身的咒语。
“区区合体期小儿,也配和本座叫嚣?”
两人看向声音源头,修行之人更加明白来人的可怕,乐裳被来人的威压逼迫地动弹不得,她心底恐惧,知道自己远不是其对手。
而且……这里不仅有一人的修为在她之上,还有一人……看样子,两人在争斗。
“孟长绝,你放开我!”
“花茹,你为何这般抗拒我?”
“你说为什么?你知道的,我最讨厌别人控制我!”
“控制你?你是我的人,我的!”
“哼,你别自作多情了,我从没有爱过你。”女人的冷笑令男人无法忍受,女人嘴里说出的话更令他撕心裂肺地痛苦。“看来你完全不知道自己算什么东西。你别忘了,没有本座,你还有那群下贱东西,早就死在镇荒海了。看来本座还没有把你操服,刚刚被那小儿打断,现下只能继续了。”
迷雾中,女人娇媚又凄厉的怪叫着,随即肉体的撞击声接连不断地出现。
乐裳没吃过猪肉也听说过猪跑,脸腾一下爆红。清平因是凡人,没有被对方的修为压制。她拽了拽乐裳的腰带道:“师姐,现下怎么办?”
两人还未说上话,一股吸力乍现,将两人生拖硬拽至男女交欢的香艳场面前。乐裳尖叫一声,捂住双眼,仿佛多看一眼眼睛就要瞎了。
清平眸光冷然,确认了被男人压在身下的就是她的同班方花茹。
女人脸上的表情和勾住男人腰身的肢体,令清平分辨不清她到底是愿意还是不愿。
“又变紧了……”孟长绝忍住精关快意道:“果然,你就是个浪荡的女人,最喜欢被人看着操。”
第一百零三章翡翠
高潮快感中,方花茹阴道尽头喷出大量阴精。纯度极高的灵力蕴含在这些精水里,随着孟长绝的抽动,渐渐被吸收进丹海。
孟长绝半敛的眼睑下,紫色的魔瞳缓缓浮现。叁界之中,唯有魔族动情时才会出现紫色魔瞳。孟长绝已不是凡人之躯,他不知何时堕成了魔。
乐裳称不上见多识广,对魔修的了解更少得可怜。她的师父梅恋偶与她讲起过当世四大魔祖,其中就有这孟长绝。
孟长绝自称四魔之首,两百年前修炼至渡劫期。以他的年纪来看,不到五百岁渡劫可称得上天赋异禀,走到哪里都该被尊称一声老祖。奈何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的名气威望一直被另一位魔祖强压一头,后来那位魔祖堕魔,孟长绝成了当之无愧的四魔之首。盛名未享几日,一横空出世的魔修天才火速成为修真界热议人物。销天城中,这位热议人物将孟长绝登极四魔之首的庆贺盛典搅得人仰马翻,十万魔修瞩目之下,一指点碎销天城百丈高的通天巨塔,待孟长绝怒发冲冠追杀而来,这位热议人物已消失不见了。
若闹剧至此,修真界只会传这位天才不过是沽名钓誉、逞一时威风的小人物,上不得台面。直到众人在孟长绝后背发现此人贴上的一张字条,上面名号出处写得明明白白,就等着孟长绝来收拾他。至此,问愧行之名在修真界口耳相传,加上后续种种劣行,渐渐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孟长绝沦为伊始故事中衬托取乐的笑柄,魔祖之首的名号自也是不攻自破了。
身为鸿盟一员,谁不知麒麟圣君的本名就是问愧行?也更清楚邪祟势力之中,最大的一支修士军团的首领就是孟长绝。
这位敌对势力的首领,他毫无顾虑地闯入麒麟军掌控的酆都夜学,自如地仿佛在自己的营地,乐裳知道他一定有能力全身而退,而她和师妹的性命是留是去,也全在他。
“长绝,我快死了我快死了,我要吃东西!”
方花茹突然大叫。她藕节般的双臂勾着孟长绝的脖子不住摇晃,似在撒娇,更似在发疯。
她轻轻一瞥两人,眸光回转时里面闪动着诡异的红光。
孟长绝点了点头,问道:“那个没有灵力的,想吃吗?”
方花茹蛾眉小蹙,娇道:“那个有什么好吃的?你不会是看她长得漂亮,想上她吧?”
孟长绝一声冷笑道:“除了你,其他女人在我眼中没有美丑分别,既然你担心我看上她的容貌,我就把她杀了。”
女人呵呵直笑,听在乐裳耳中如同死亡的宣告,带来恐惧的同时,被羞辱的恨意和怒意在她心胸激荡。
乐裳看向清平。出门前她答应过师父要护好清平周全。无论如何,她要保护她。不仅仅因为师父的叮嘱,因为师姐的责任,更多是因为手握利器者应有的觉悟——为了手无寸铁之人,挥刀向前!
没有任何的言语,没有多余的动作,沉默中,乐裳旋身一掌将清平击出。
“师姐!!”
这声叫喊刚出口就如陡然惊停的蛐儿鸣,立刻消失了。浓雾被极速冲开,洞出一道夺目黑线,很快被雾烟又如流云缓慢地向中间拢合。
事发突然,纵是已然堕魔的孟长绝,第一时间也没理清状况。
早在头脑反应过来前,孟长绝千锤百炼的身体做出了动作,乐裳的脖子被他轻易扼在手心,只再一用力,就可以轻松捏断。
孟长绝冷哧道:“螳臂当车!”,明白眼前这小女子竟是要以命相救一个凡人,可笑,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抵抗算计皆是无用!“你们二人,一个也跑不了。”
挥手间,一条火龙凭空出现,咆哮着直直冲入迷雾,追去乐清平消失的方向。
稠白的雾气被火光照得通红,月下晚霞,空气灼热起来。
孟长绝等着听雾中女子惨叫的声音,怎料火龙如石沉大海,直到雾海褪去了火烧色也没有任何反馈。
疑惑间,清风一阵儿,吹散了雾气,露出皎洁月色。先前挑衅之人的障术自发中断,孟长绝凝目望看,四周影影绰绰的乌色林木中未发现任何异状。
“被他们逃了吗?”
他自言自语一句。此时,方花茹攀上他的后背,两双手臂如蛇在他胸前腰间游移。
“人家饿了,快饿死了……”摆在孟长绝肩窝的小脸嘟着殷红的嘴唇不满抗议。
蝼蚁两只,跑了便跑了,等麒麟军剿杀过来,他早回了北部大营,谁能奈何?现下最重要的是顺了方花茹的心意,把她哄回去。这可是他修炼的宝贝,有了她,不出十年,叁界皆要在他脚下称臣!
想到未来的景象,孟长绝心情大好,勾起唇角哄慰道:“好~本座现在就做给你吃……”
刺眼的白芒成为视野的底色,光芒在唤醒,四肢却如灌了铅一样沉重,挪动不了分毫。
竭力睁开双眼,无论怎么努力都做不到。这时她想起了一张脸,那是乐裳恐惧又坚毅的脸,是乐裳想哭又强忍的脸。
师姐!
床上的女人突然剧烈抖动了一下。围着病床的几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眼神示意一旁的医生检查。
冰冷的金属仪器按在女人的额头上,后来她的眼睑被翻开,一束白光照进她的瞳孔。
“一切正常,王翡阁下。”
被称作王翡的男人有一头光亮柔顺的金发。随着他的一举一动,这些发丝简直如天上的太阳耀目。
医生收拾好器械扶了扶银丝眼镜,退回阴暗的角落随时等候差遣。
在他的视野中,病床周围共有四个男人——第一位,被尊称为王翡的翡翠教廷第二十叁任教皇,继任前是上一任教皇的教子,非常年轻却极具魄力;第二位,帝国远征科技部副部长问羽氅,五官深邃的混血貌,中年人;第叁位,帝宫内大臣陈寻,古华人长相,青年;第四位,翡翠教廷第一任神翠,继承了时空间之神帝江的残余神力,拥有了穿越时空的能力。与教皇一样,他也舍弃了自己本来的姓名。
昨晚的雷雨之夜,消失了近十年的神翠和病床上的女子一同出现在教廷山。在帝国察觉之前,教皇隐秘接回了二人。
“注射药物的机器已放置在她的瞳孔之中。尽管卑劣,但为了人类福祉,这种卑劣是值得的。”王翡弯下腰,手指捏住女人的下巴一左一右掰动,扫视着将女人的全脸相貌装进记忆中。
翡翠教廷最尊贵的颜色是暗绿色。他此时就穿着着暗绿色的长袍,不过和古欧洲教廷那种宽大的教皇袍服不同,在被古华人统治的国度里,他的袍服糅合了古华的对襟款式和古欧的绒布衣料,裁剪地修身合体。胸前和脖颈处佩戴大量翡翠金银饰品,至于冠冕,寻常不需佩戴,改换佩戴翡翠和宝石制作而成的挂耳耳饰,教廷以左为尊,耳饰只有左耳这一侧。
“神翠,你做的很好。你家人那边会获得更多的奖赏,你唯一需要接受的改变是我,一位新继任的教皇。请你相信,我的初心和我父亲一致。”
一团温暖钻进清平的手心,有人疏离地说道:“翡翠神的恩赐,王翡阁下。”
和之前一样强烈的眩晕感卷土重来,手心的温度热得快要融化她。
这个梦,真的好奇怪……
第一百零四章「Рo1⒏news」
床塌之上,清平悠悠转醒,怔怔望着青纱帐顶。不多久,她半支身体,周遭熟悉的景物告诉她这里是自己的营帐。
别着梅花的姑娘走了进来,见她醒了,笑着道:“果然,喝了师父的药早上就醒了。”
清平眼眶一热。
是师姐,师姐她没事!
乐裳快走几步托住几乎要跌下床的乐清平,责怪道:“你这么激动干嘛?嫌师姐我那一掌打得不够狠吗?”
当时情况紧急,乐裳下力虽收敛了,却还是把清平击得断了一根肋骨。
“师姐,你没事,你没事!”清平的眼睛恨不得把乐裳看个底穿。
“是是是,我好着呢。”乐裳坐到榻沿。清平的在意令她心中柔软,难得对清平温柔地解释道:“托你的福,我被护卫军救下了。”
“我的福?”清平眼底潮湿,她拭了拭眼眶,专心听着下文。
“嗯。圣君看重你,早已在你身边布置了一批暗卫。起初,因为那些雾气他们没找到咱们的位置,后来雾散了,他们立刻发现了我将我从孟长绝手里救了下来。”
清平点了点头。出乎意料,那位素未谋面之人如此在意她。究竟是怎样的目的,能让被传成人神、圣君的人袒护她这种小人物?
只愿不是取人性命、为祸苍生的恶事。她只想唤醒娇娘,归还身体,继续做一缕没有前世今生的游魂。若能消散……
“你知道你是被谁送回来的吗?”
乐裳的话打断了清平的思绪。
“我记得我彻底失去意识前倒在一个人的怀中。”
乐裳一拍大腿,“是个香香的男人,对不对!”
“啊?呃……”似乎是的。
“师妹,你艳福不浅啊,嘿嘿。”乐裳往清平旁坐了坐,几乎把她挤到床梆上。“我听说拾芳庭的弟子个顶个的好看,少说都有乐丰师兄那般俊逸。你说~~被男人抱是什么感觉?”
清平嘴角一抽。一个晚上而已,乐裳的性子完全变了个人,之前那个娇娇软软、总被欺负的委屈包哪里去了?
“师姐,你是想谈情了吗?”
过了命,乐裳已完全把清平当自己人了。闺中话,有什么不能说的?
“嗯。我都快两百岁了,连男人的手都没牵过,想一下也没什么吧?”
清平捂着时不时疼一阵儿的胸口,抬首饮下一杯白水。
乐裳接过杯子放到床边的小几上,一边添水一边道:“其实别的男子我倒没感觉。”她嘴角噙笑,心中似想到了那个人,脸上忍不住露出女儿的羞态。
清平那双眼睛实在太纯净,乐裳顿觉得问她属实是草率了。
“好了好了,我看你也是没谈过情的,问了也白问。这水泡了十几种鲜花草药,师父叮嘱你一天要喝五壶,这样好得快些。”
一杯白水又递到了眼前,还有殷殷目光。清平乖顺地接过来,海饮下,抹去嘴角的水渍道:“师姐,我想尽快开始修炼。”
“啊,这件事师父嘱咐过。你天资地灵根,修行一日千里不是难事。这几日先专心把伤养好,差不多时我就教授你灵气吸收的心法。”
“不是师父教授吗?”
“师父今早便走了,受鸿盟委托到西南之地公干,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乐裳把枕头整理成整齐的块状,扶着清平道:“快躺下吧,我找乐丰师兄顽去,你要乖乖的,中午回来师姐给你带清粥小菜。”
清平点了点头,合上眼睡了。乐裳把被角掖好,北地的晚秋十分寒冷,一线缝隙就能把整个被窝烘得透凉。
看着床上婴孩般酣睡的清平,乐裳感受到了肩上的担子。
师父不在,她就是清平最大的倚靠。清平乖巧懂事,善良纯粹,有着不起眼的小坚持和未宣之于口的秘密。以后,只要她乖乖地跟在她身后,她就挡在她身前一辈子。
这大抵就是当姐姐的感觉吧。
乐裳笑了笑,放下床帐轻手轻脚地离开。
外面秋风瑟瑟,刚出营帐,一点冰凉就化在脸颊。
乐裳张开手心接住一朵雪花,看它躺在手心被体温化干。
北地的冬天悄无声息地到来了,秋叶还未落尽,今年是个早冬呢。
“道友,请问拾芳庭的营帐怎么走?”
在营帐门口擦拭宝剑的青衣派弟子脸上先是露出个鄙夷的表情,随即不耐烦道:“沿着这条路直走,第三个道口右转,第五个道口左转,第二个道口再左转,撇见一门口摆着两株寒兰的,那就是了。”这一套说辞,青衣派弟子讲得十分口顺,似乎说过不少次数。
“多谢道友!”
双手提着几包灵药灵丹的女子躬身谢道,大步朝前而去。
这里是鸿盟公用的临时营地,专门给小门小派的弟子和云游散修居住。
拾芳庭在修真界虽有名气,门下弟子却无多少,其中云游在外又恰巧来到北地前线的更是凤毛麟角,自是没有自己的门派驻地。
清平很快找到地方,再三确认门前摆的是寒兰后摇响了唤人的门铃。
不一会儿,披着华容的男子掀开帘子,平声道:“是你……有事嘛?”
清平提高手中的谢礼,笑道:“我想来谢谢你那日的搭救之恩。”
华容下的男子视线短暂停留在女子手中的谢礼上。他不太感兴趣,自顾把厚重的帘帐挂在侧上方的铁钩上,回绝道:“举手之劳而已,担不得这些虚礼。”
就在清平以为自己要被下逐客令时,丰雪夜错开身位,征询道:“要进来坐坐吗?”
营帐内融融的暖意扑在清平冻得麻木的脸蛋上。窗户并未打开,少了天光,炭盆中的火苗分外橙红。
“可以吗?”清平不确定,复问了一遍。
丰雪夜伸直手臂往里请了请,清平在门前跺了跺雪,走了进去。
帘子放下,寒意被隔绝在外。屋内没有点灯,仅靠火光照明。靠边摆放的大小箱笼剩下模糊的轮廓,最明亮的书案上,一本书籍书籍展开着——他刚才正在看书。
“坐吧。”他招呼她落座,自己来到置物架前拿出一套茶具。
清平站了一会儿拘谨地坐了下来,看他点燃了炉火,预备冲茶的沸水,又取了冷水在一个盆里清洗茶具。
“我来吧。”清平拉住他的手臂,补充道:“这里这么昏暗,你带着华容洗这些东西不太方便。你放心,我的茶艺不错,不会弄坏你这些东西的。”
丰雪夜听她这般说便抽身而退,道下一句:“有劳。”
清洗过的茶具依次摆放在茶盘中,水沸得差不多了,清平拿过茶罐用木夹取了些茶叶。
“点茶给我喝吧。”
投茶入壶的动作当空一滞,清平看向靠坐在对面的男人,问道:“点茶吗?”
“嗯。”
点茶是她最擅长的,由于步骤繁琐,在当朝早已被更方便快捷的“撮泡”取代。
他是知道她会才要求的,还是只因喜欢才提的?
心中的疑问没有言表,清平看了看男人身后的置物架,说道:“有茶碾吗?”
男人一挥衣袖,茶案上凭空出现茶碾、茶磨、茶筅等点茶用具。
看来是真的喜欢喝宋茶,一应工具都随身携带着。
清平搓了搓散茶。北地的冬天干冷,这些茶叶倒不用再烘干了。
清平一边温着杯盏,一边研磨茶粉。屋外北风呼号,营帐搭边被刮得如猛兽撕扯,阵阵裂帛。屋内清平摆弄器具引动脆响,伴随着炭段烧至崩裂时发出的噼啪声。
这种只有物声的氛围持续了一阵儿,看书的男人抬起眼,对蹲在地上磨茶的女人说道:“你的话很少。”
清平抿嘴一笑,扬着脸回道:“是啊。不过我以前还挺爱说话的。”
“为什么现在不喜欢了?”
清平站起身把茶粉磕到碗中,叹着气回道:“心很重,嘴上就不轻松了呗……好了,这粉研得比女人的胭脂还细,喝下去一点儿也不渣口。”
取了沸水冲入茶碗,清平捏着茶筅道:“你先把书挪到一边去,我要击沸了。”
丰雪夜合上书页,将书归置到书架中。
清平顺着碗沿一点点向中间打旋,随着茶筅转动的速度增快,碗中的茶粉和水充分混合,浅浅浮出一层细密的白色泡沫。
“拾芳庭位在渤海,渤海则与建州接壤,所以你们那边的冬天会和这里一样冷吗?”
“拾芳庭主喜欢鲜花,采购了千年寒冰和地心熔岩安放在岛上各处调控温度,故拾芳庭常年四季如春,花开不败。”
“这两样东西听名字就价值不菲,还遍布全岛。你们庭主真是风雅浪漫之人,鲜花美人,喜欢什么就争取什么。”
丰雪夜不置可否,看着奉到眼前的翠绿茶汤,手伸入华容之中解开系带。
白纱落尽,一张极致清秀的面容显露出来。
就这么……取下了?清平心中愕然,事发突兀一时脸上的表情都没收住。
犹如匠人用工笔一笔勾画的瑞凤眼轻轻扫视过来,清平心里砰得一跳,直觉得他眉下的那粒小痣都像狐狸仙点上去的。
这张脸绝不是一眼看去惊为天人的类型,非要搭配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细细品尝,才知其中神妙。
“我还以为你们拾芳庭的弟子不能在外人面前取下华容呢。”
清平想了个话题掩盖失态。
丰雪夜含下茶汤,一点点吞咽进腹。茶香浓郁、质地细密,和记忆中的口感一致。
“华容……呵呵,标新立异、哗众取宠,无非此二目的,取下反而清明。”
清平一口茶喷进碗里,丰雪夜投来嫌弃的目光,拿了张帕子把手上刚飞来的水擦了。
“听你的意思,你似乎对自己的宗门颇有意见。”
“你喜欢在雾里行车赶路、生死拼斗、看山看水吗?”
“你说的这些貌似都不适合在雾天做。”
“嗯,所以我有点意见也没什么。”
清平看向那团被随意搭在扶手上的华容,没想到这般性冷之人内心还有这种小心思,不由笑出了声。
“我还以为,你们为了外形的潇洒根本不在乎服装实用与否。”
丰雪夜扯动嘴角,牵出的笑意转瞬即逝。他点了点头,说道:“门中大部分人确实如此。”
两人慢悠悠地聊着,鲜少有话落下来没人接的时候。一壶沸水,半罐茶叶,不知不觉见了底。
待炭火热意大减,清平意识到时间不早了,起身拜别。她被送到门前,炭火烘得通红的脸颊上留有笑意,手里提着来时带来的谢礼,说道:“你当真不收我只好拿回去了,下次给你带罐好茶。我师父独门的梅花茶,即有茶的清香又有梅花的寒香,喝来十分爽口。”
“如此甚好。”
帘绳一道道解开,寒风钻了进来,冷得一身暖和的清平打了个哆嗦。
“说来,你和我的一位故人有些相像。”临走前,清平的视线定格在丰雪夜眉下的痣上。
“是吗?我应该不是能随意生出的寻常相貌。”
清平哑然失笑道:“只是感觉。罢了,你当我胡说吧,关于那位故人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因为不重要所以记不得吗?”
“……或许,吧?”
停滞的动作恢复寻常,继续上撩时才发现手心里的布面被自己攥得死紧。丰雪夜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心,换了块地方。
“别废话了,快走吧。”他冷声道,推搡着把清平轰出去,令清平险些踢翻门前的寒兰。
她稳住身形不明就里地回身,发现他早已把帘子放下了。
首发:ρ○①⑧.space「Рo1⒏news」
第一百零五章风雪夜
“怎么样啊师妹,有感觉吗?”乐裳一脸关切地看着闭眸打坐的清平。
十日前养好伤势的两人正式开始了修行。乐裳按照梅恋传授的心法教导清平,本来以地灵根得天独厚的优势,清平不出三日就能引动灵气入体,半个月就可以跨入炼气期初登仙途,可万万没想到,这修行了十日竟然半点灵气也吸纳不入体内,实在怪异之极。
清平睁开眼眸,一对墨黑的瞳仁一点点渗出落寞来。
“一点儿感觉也没有……”
乐裳翻了个白眼,一巴掌按在清平的丹田处,不信邪道:“就一丁点儿流水波动的感觉都没有?!”
清平点了点头,一张小脸显得可怜。
乐裳闭上眼睛嘴巴一撅,忍着心里的怨气。
“是不是你太笨了,没有理解我说的口诀啊?”
清平也怀疑起自己来,“有可能吧……?但是师姐你说得很通俗易懂,我不知道还能理解出什么。”
乐裳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我去问问乐丰师兄,说不定他知道怎么回事。你先练着,千万不能偷懒!”
清平乖巧地应下,眼望着乐裳御剑离去。
不消片刻乐裳火急火燎地回来了,清平见状以为她打听出什么,没成想乐裳一把拉着她上了飞剑,嘴里嚷嚷着:“我去找师兄,发现他早上学去了,这才反应过来咱俩要迟到了!完了完了,那个老头子一定又要打我手心啦!”
她嘴中的老头子指的是她的教官黄代,一位看起来像教书先生的老修士,嘴里经常念叨儒家经典,罚起学员来学了人界私塾的那一套,惯用戒尺打手心的。
别看乐裳在清平面前又急又凶,她对别人可相当乖巧内向。
“陪你修行一时忘了时辰,今天我要是挨尺子,便要怪你。”御剑极速穿梭在云层中,剑锋被云气蹭出火星,噼里啪啦地溅射。
清平勾着乐裳的腰带,轻扯说道:“师姐莫要生我的气,我给师姐做梅花糕当赔礼,好不好?”
乐裳耳朵一动,心里馋了,却是嘴硬道:“算你有良心哈。”
沉默许久,唯有耳边风声不止。
乐裳侧过头,偷偷打量清平,发现她正望着云层中的月亮,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月华落在清平白皙娇美的面容上,似笼了一层面纱,疏离且神秘。
乐裳总在想,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才能塑造出清平这样的女子。既像一湾平静的海港,停泊船只给人归宿,又像日月照射不到的海洋深处,涌动着危险噬人的暗流。
时光带来沉淀,她活了三百岁,却依旧天真烂漫。或许她该离开师父的庇护,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在那里会有答案。
果然迟到了,学员们纷纷侧目,看着堪称废柴的女子。
曾经她还有个勤勉努力的优点,如今这个优点也荡然无存了。听闻是地灵根,这年头,地灵根也能出个废物来。
清平来到石敢当平日指挥训练的高台下,领罚的话还未出口,便被石敢当制止。
“每日都要罚你,都尉我都不好意思了。你一副甘愿受罚的姿态,可曾想过你组里的另一位成员每每被你连累,平白受了罪。”
石敢当说话直戳人心窝子。人群里一眼就能看见的白衣男子,清平知道自己欠他太多人情。由于自己的修为没有任何长进,每一天的修行评估她都是最低分,拉了丰雪夜的后腿。垫底的小组,每日都要受罚,或是抄写或是留堂,一人做不完另一人就必须陪同。
往日两人从午夜熬到凌晨的种种历历在目,清平思来想去下了某个决定。
她不会因为自身的无望而舍弃,坚信着一定能完成与麒麟圣君的约定,但是为了别人……
“组内的事我们二人会协调,有怨有怒也是我们二人之间的事情,不劳您费心。”
走到她身边的男人,令清平错愕。她从未想过他会为她分辩。
“雪夜……”清平心头温热。
“我们的关系似乎也没好到你可以直呼我的名字。”
他小声说道,在外人看来,两人交头接耳私语窃窃,关系确实不错。
石敢当咧嘴笑了一笑,“很好!我们麒麟军需要的就是你们这种不重己私的傻子。如此,你们二人今夜照旧留堂,将那本《山海魔兽经》誊抄三遍,以示惩戒。”
凌晨时分的第一峰,消了人烟气显露出它本有的清凄底色。
雪花没了人群踩踏,很快将岩盘落成白色。对她留堂早习以为常的乐裳嘴里骂了石敢当几句,没有奉陪的意思,放心地委托了丰雪夜将她送回,手心红肿掐了个诀,御着飞剑先行回去了。
两人在岩盘上走了走,寻到一块平坦的大石,决定在这里抄写。
丰雪夜修行天赋远远甩开清平,可论起抄写,两人倒不分伯仲,速度大抵相同。
清平哈了哈冻得麻木发青的手指,已然只字难写。
“跟我来。”
一道冷漠的声音从头顶传下,清平挂着霜的睫毛颤巍巍向上去,“做什么?”她声音打颤。
“找个屋子避风雪。”
为了方便抄写取下了华容的男人垂眸看着她。因为四周都是白雪,夜晚不再黑沉,天光接近于傍晚。
清平牵动嘴角笑了笑,“好啊,可是大殿在散学后都会落锁。”
“锁——劈开就好。”说罢,拉着她的手腕扯起她。预料到她会冻得全身发硬无力行走,他将她抱起往山脚的一众殿宇飞去。
劈锁前清平多了句嘴:“我们明天会不会因为夜闯大殿受罚,然后又要留堂,又要罚抄。”
丰雪夜双指并拢,在锁头正中略微用力一当,阴刻着花纹不知何材质的锁便被劈成了两半。
“他们有证据吗?没有证据不能诬陷人。”随意踢开掉在地上的锁头,丰雪夜阴恻恻地说。
清平噗嗤一笑,“没想到你是会做这种事儿的人。”
“那你觉得我该是什么样的人?”
“唔……十指不沾阳春水,接天宫不接地府。”
丰雪夜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我可是最接地府的俗气之人。倒是你,如此正直不还是和我一道闯了殿。”
清平笑道:“相比于这小小恶行,还是保全我这具身体更重要。”
“说的对。可是倘若你不来迟,就既不会连累我,也不用做这种腌臢事,更不需考虑身体能否承受。说到底,错在于你。”
清平心头莫名被戳地一痛,她干笑道:“是啊,一步错步步错。”
丰雪夜进入殿内,寻了个地方坐下,随后望着门口的清平道:“你修行一直不得要领,半月有余仍旧吸纳不了灵气,难道就没怀疑过是修习的方法不适合你吗?”
清平震惊,隐而不发,只眉头快速皱了一下。
“地灵根无论修仙修魔都是顶好的苗子。可是你不同,你是一缕孤魂占据了别人的身体,那灵根本就不是你的,你想驱使它自然难如登天。”
清平背后倒寒,又惧又惊,“你怎么知道我只是一缕游魂?”
丰雪夜叩响桌案,一下两下三下……清平觉得时间无比漫长。
这世间除了小侍女和那个人,她没有将自己是孤魂的事告诉过别人。
“这个重要吗?还是说你曾经说出过这个秘密,你在怀疑我是那个被你告知秘密的人。”
“并没有,我只是在揣测你的身份,担心被你利用。”
丰雪夜笑了一笑,清平眼中,这个笑容带着嘲讽与苦涩。
“有时候人会被暗算,不知不觉成为别人利用的工具。但还有一种情况,就像你现在的处境,明知会被我利用,你却不得不答应我。”
这话足够挑衅,一下子就把清平的火气吊了起来。
她口气已是极差,“你未免太自信了!”背后的风雪在这一霎那褪去了冷意,她的心跳得极快,她知道自己将要面对这个男人鲜为人知的一面,而导火索,仅仅是在这个风雪夜中誊抄的三遍《山海魔兽经》,来的凑巧又不巧。
丰雪夜取出火折子点燃案上的油灯。橙红渐起,照亮他眉下那一粒小痣。他摸了摸那里,烫得惊人。
“不如先听听我提得交易,再来反驳。”
清平很想扭头便走,将这个剥去了伪装外壳之人堪称狂妄的自信丢在地上狠狠地碾过去。
“既然不走便进来吧,这屋里虽然没有炭盆,总比外面暖和。”
女人大步流星走进来,带着气性坐到了他对面,神情是极不服的。
这让他忆起在金陵与徐州的那段时光,夜娘鲜活的模样,情绪分明、能说能笑,永远带着对明天的希冀生活。在她身边会被一种旺盛的生命力感染,像依偎着一颗一直发光的小太阳,让他对现世留了贪恋。
再见时,她话少了人静了,懂得防人了,总感觉缺了些什么。
若这些改变的始作俑者真的是他,那他非常遗憾。
第一百零六章千年相会
“你与我同一期进入酆都夜学,算下来十日有余,可知晓这麒麟军操办用来选拔军官的学府为何起了个和瑞兽麒麟毫不相干的字名?”
面对丰雪夜的问话,清平递出一个烦躁的眼神,以沉默应对。
不回答自然是不知道,烦躁是此时此刻正厌烦他。
对于清平赤裸裸的恶意,丰雪夜面上淡然,自顾继续道:“你就算是凡人,也应当听说过阴曹地府、九曲黄泉。民间传闻,人死后魂魄将前往地府,在那里根据生平所作所为,会有阎王、判官审判惩戒,司掌转世投胎事宜。可这个说法只是半对,受人族狭隘的认知和不良的能力限制,他们触及不到这部分真相。实际上,这三界中唯一接纳亡魂怨灵的地方叫做酆都,而酆都之中没有阎王判官,没有无常小鬼,有的只是一位掌管酆都的大庭氏大帝。万年来,酆都在魔界都是中立势力,从不参与魔界的权力斗争,可这一回却出借了酆都的精锐协助麒麟军操办学府,为了表示诚意和感谢,圣君将这座学府命名为酆都夜学。”
清平的眉心比刚才舒展了些。她听进去了,宛如站在一座山峰的峰顶,看见了一片神秘山谷的绮丽风光。那风光危险又绚烂,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令她忍不住想更上一峰,看得更远更多。
她思索片刻,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些疑点,尽管心有嫌隙,依旧落落大方地发问道:“如你所说,酆都是万年中立势力,缘何不独善其身,突然下场协助麒麟军?”
丰雪夜用小勺从油罐中剜出些许灯油,滴进灯盏里发出一种黏腻浓稠的声音。
视线不由自主被他这一举动吸引,看着他一点点把勺里的油倾倒。
“不清楚,我只能猜测和我有关。”
“你?”
意料之外的答案。
“因为就在两个月前,我那位关系疏远的父亲亲自到拾芳庭寻到了我。”丰雪夜抬眼看着听得聚精会神的清平,对方被他盯得,视线从油灯挪到了他脸上。两厢对视,双方都读出了一些讯息。清平的表情崩裂,他适才莞尔笑道:“没错,酆都大帝就是我的生父。”
“所以你想告诉我,只有你或者你父亲才能帮助我这缕亡魂借用这具身体修炼出灵力,对吗?”清平人有点麻了。
丰雪夜点了点头,笑容扩大,“聪明。”
清平眼珠子咕噜了两圈,突然讨好地笑道:“那你知道唤醒体内魂魄的方法吗?”
办法总是越多越好!万一圣君那边提供的法子不行,还能有别的出路。
“生魂和亡魂的区别犹如云泥。大庭氏掌管酆都,因而略比其他势力通晓亡魂辛秘。生魂这方面属实无能为力,帮不上忙。”
“你没有兄弟姊妹吗?”不一定要求你吧!
“没有,独苗。”直接掐断念想。
“独苗该是掌上宝、心尖血,你父亲为何还要寻你……你离家出走了吗?”
这就是这具身体原本主人的辛酸往事了。而作为夺舍者,他可以毫无波动地面对清平提出的刁钻问题。
“家父千年前跨过界门,游历人界,在湖南与娘亲相识相爱。后来,他被不可抗力的因素逼得逃回了魔界。那时,我娘已暗结珠胎,他此举算是遗弃了我和我母亲。我因为有魔族大能的血脉得以长寿,我娘凡胎肉体,早早凋亡。后来我四处流浪,被拾芳庭主收入门内,一直隐居海岛,直到两个月前他找上门来,劝我认祖归宗,我才离开了拾芳庭来到酆都夜学求学。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从你提供的真实身份来看,我对你似乎没什么用处,可你却上赶着帮我,唯有两种可能。第一、你还有别的身份,而作为那个人,你需要我;第二、你单纯闲得,出于私人感情帮助我,尽管我不认为你对我有私情。你是哪一种?”
女人眸光如星,在寒夜中分外醒目。
他从未忘记——她一向是如此聪慧的。
丰雪夜低笑不止,焰火中,他眼里有水光闪烁。清秀的面容多了几分妖魅,那粒眉下痣带着一股吸引力令人把目光流连在他脸上。
食色性也,这张脸越看越令人升腾欲望。无论是那粒痣,还是那张笑起来像春日爱恋的嘴唇,都无比动人。
清平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只敢盯着桌面了。男人或者女人,越有魅力就越危险。魅力不仅仅是容貌带来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行事做人、思想智慧,多方交融构筑。
清平很清醒,她知道自己能奢求什么。她能奢求娇娘苏醒,但绝不能奢求一个危险人物的私情。
“一定要是哪一种吗?”
“难不成还有第三种?”
“不,实际上是两种皆是。”
清平定了定,随后没忍住大笑出声,“你太荒谬了,这是什么玩笑话!”
“为何这么说。”
“如果对一个人有了感情,就不可能再利用她。”
丰雪夜看着女人站了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她一边长出着筋骨松动后舒坦的气息,一边喟叹道:“有情怎么舍得利用?如果利用了,就说明——没有情。”
“没必要一担子打死,说得这么绝对。”
“急着反驳,难不成戳到你脊梁骨了?”她驳了回去,看似随意玩笑,实则刻意锐利。
女人笑意盈盈,不知何时站在了一列告示榜前。夜色中,这些罗列的木质榜牌形成一条长长的暗色的通道,一端连着他,一端连着她,却已是光明与黑暗,两个世界。
两人沉默对望谁都不肯先走过去。
许是觉得无趣无意,清平率先收回视线,走了两步,摸上贴在其中一张榜牌上的告示。这是这张金质玉镶的榜牌上唯一一张悬赏,来自仙界,纸张用的是顶好的绸缎,上面的字体笔走龙蛇,有仙家飘渺洒脱之气势。
“构、穗……”
清平轻轻念出这名仙界通缉犯的名字,上面未书罪名,但她的赏金高达千万灵石,足见其罪恶之重。
清平再往下看,一张模糊圆润的脸闯进视野,而就在这个刹那,剧烈的疼痛钻入她的脑里,犹如万虫啃噬,瞬间使她疼到晕厥。未有预兆,她整个身体向后倒去。
丰雪夜注意力一直在清平身上,察觉她的异常立刻接住了她,再三确定她无碍后,困惑的目光落在那张告示之上。待看清夜色里那张模糊的画像,电闪雷鸣犹不及的震撼令他心中如惊涛骇浪在拍击。狂风骤雨般的疑窦、不解,混杂着一种无法言明的恐惧深深席卷而来。
太祖元皇后!
为什么元皇后的画像会出现在这里!
等等!
现在是明朝公元1449年,距离帝国建立还有151年。元皇后是妖族,于1605年封后,所以她生活在这个时代并不奇怪。
元皇后的名讳在历史课本上并未提及,原来是叫构穗……还是只是两个长相相近之人?
丰雪夜眸光垂落在清平脸上。女人昏睡,容颜恬静,只是眉心始终紧簇未曾舒展。
前世,他倾尽所有进行了一场豪赌,将契约之印缔结给了夜娘。这是翡翠教廷为了寻找神迹研发出的至高秘术,以契约者的灵魂为引迫使神迹与其链接。当时他就想好了,赌错了便燃尽灵魂终结两千年日复一日的生命轮回,拥抱死亡与自由。赌赢了便继续,干预神迹的人生,迫使她改变世界。
他找到了神迹,印记发烫,毫无疑问就是怀里的女人。所以他能在这里看见太祖元皇后的画像,必定是神迹将现在与未来拼合在了一起,指引他改变那个令人绝望的未来世界。
不知不觉,清平已被丰雪夜死死搂在怀中。空荡的大殿,朔风从南门灌进来,在边边角角制造出野兽的低吼。
后背刺骨寒冷,是他忘却用灵力温养身体。
他害怕失去,害怕她丢了,尽管印记会无形中牵引他们,他也害怕。一丁点儿的变故、一个不小心的失误,都可能让这个脆弱的凡人死去,而那个寄居在她体内的魂魄,是他找了两千年的星火,这个既定世界唯一的变数。
花柳繁华的金陵城,云府人声鼎沸的夜晚,秋色柳荫中遥隔千年的相会。
夏虫怎可语冰就如雪花看见太阳就不会存在。
所以他输了,在相遇的那一刻,输得彻彻底底。
第一百零七章
玄晖杲杲,天阔云澄。仙界炎方洞府,最后一批天兵正有序撤离。
宿凝倚着树干,坐在枝干相连处。他拨开浓密的树叶,侧目望向张青焰的府邸。那座小院早先被王母派遣的天工修缮,规模较之前扩大了三倍,亭台楼阁错落林立,远看起来像一朵七彩祥云架坐夕陲之地,近看似彩宝堆砌山峰,过于堂皇富丽。
张青焰生下便是天之骄子,承载着家族上下宠爱,离家出走仍有母亲操劳吃穿住行,家人日思夜想地惦记,令他这种糟命人属实羡慕。
宿凝收回视线时近乎翻了个白眼。他心里念着羡慕,实则没有羡慕情绪。相比于这种自卑的弱小,他强烈又卑鄙地嫉恨着。
勾了勾手指,刷啦啦的嚓响,一具身体从上方翠绿茂盛的枝叶中掉落,正巧落在宿凝宽阔的怀中。
女人被他滋养的很好,面色红润、皮肤细白,两月前的细瘦逐渐丰腴,抱在怀中似一坨棉花,令他爱不释手。
正打算抱着小树妖继续阅读这几日钻研的一本炼器书,结界外恰有人叩门,还扯着嗓喊他。
宿凝的表情难看极了,阴冷的目光从掩映的枝桠间射向叫门的小仙童,看到他腰间彩绦,知晓是王母玉帝身旁的仙侍。
两个烦人的老东西!
宿凝把小树妖放好,从树上一跃而下,缓步走来。
水结界中一棵参天大树冲天生长,它的四周花草繁茂,无限生机的模样与结界外寸草不生的岩石熔浆对比鲜明。
宿凝粉衣春春,李子见他不由回了个同样和煦的笑容,心下愉悦道:“宿大人,玉帝让您速去寰宇宫,陆元帅回来了正在那里等着您呢。”
宿凝心中一惊:师父回来了?
他眉心下意识皱了皱,转瞬即逝并没有被李子捕捉到这份狂躁情绪。
“宿大人,您在树上绑了彩带吗?”
小仙童无厘头地问了一句,宿凝见他的目光越过他看向身后,立刻意识到什么,转过头看向藏匿小树妖的地方。
果不其然,他刚刚匆匆放置没有将她摆放好,现下她的衣裙从树冠中掉了出来,露出一截粉布。
小仙童和宿凝接触过几次,常来通传王母玉帝的口谕,一来二去,自认和这位温柔和气的俊美官人熟络。他还有很多不夜天街的朋友,听闻多了,知道在不夜天街宿凝就是他们的大哥,令他早想结识,眼下正是个结下私交的好机会。
“绑上彩带让其随风飘扬,显得这棵大树更加灵气四溢了。”
宿凝还在惊诧于自己的失误时,李子已走到树下,正要伸手去拉那片粉布。
“别用你的脏手碰她!”
身后突然一声暴喝,李子被吓了一跳,立时跌坐在地。
人跌倒时会忍不住想抓住什么,李子也这么做了。他拽着粉布跌坐在地,与此同时,一个人从天而降砸在他身上。
肚腹上的疼痛让他立刻冒出冷汗,下一刻压在他身上的重物被移开了,他躺倒在地视线受阻,却还是看见宿大人搂着那个人紧张地上下察看。
那是谁?刚刚那怒喝是宿大人喊的吗?
李子揉着肚子坐起身,不好意思道:“她没有摔坏吧?”
从宿凝的表现来看,那是他非常在意之人,而他却毛手毛脚地害她从树上掉了下来。但愿没事,要不然怎么……
“你看见她脸了对吗?”
宿凝低着头,鬓边的碎发遮住大部分面容令李子看不真切。
李子呆呆地坐在原地,他回忆起刚坐起身的那一瞬间,确实看见了女人的脸。现下,那张脸在他脑海里过了两遍,他惊讶地发现是如此的面熟,好像天天都看着。
他点了点头,记起朋友们说宿凝是个特别温柔和气的人……
宿凝闷声低笑,他理了理小树妖的头发,把她整张脸袒露出来,不再遮掩。
“你会告发我吗?”他问道。
李子愣住了。告发?他竟然用告发这个说法!这说明他是知道的,他分明知道那个女人是什么人!
那是三界最大的罪人!害了法神,害得仙界局势紧张、人心惶惶,被仙人两界共同通缉!
李子缓缓地摇了摇头,脚跟蹭着地面往后挪动,那恐惧的表情令宿凝想起很久以前的事。
“谢谢。”宿凝笑容扩大,饱含寒意的脸庞上这个笑容显得异常恶心。
“扑哧——”
这是血肉被刺破的声音,宿凝恍然忆到,出生前母亲以妖兽魔兽的血肉繁育他,每一次刺破腹部取出内脏,那个声音就是这样。
而神兽一族的父亲,血统高贵、地位尊崇,根本不会对同类的血肉产生兴趣,所以他厌恶妻子,更加厌恶同样喜好血肉的儿子。
程竞星死后,宿凝挖出了他的尸体吃掉,这样霜清就能永远和程竞星在一起了。
寰宇宫是玉帝寝宫的众多殿宇之一,口谕一早传到各个哨岗,宿凝得以一路通行很快到了目的地。
进入殿内,有三司会审的架势。玉帝、王母、陆逢生齐齐看来,这三人目光都落在宿凝身上,底下的仙子仙童自然马首是瞻,纷纷瞧着他。
宿凝惶措,快步走到下首跪拜,玉帝带笑开口道:“宿凝,快快坐到你师父身旁去。”
这一笑,气氛缓和许多。先前玉帝与陆逢生议起前线形势,只觉有一张无形之手操控棋盘。棋局之大拉三界入局,玉帝忧患,难免心如沉石、神色冷硬,直到宿凝一身粉衣入殿,来得正是时候。
王母岔开话题,故作轻快道:“青焰在麒麟军已有一段时日,是去找她的时候了。此次派遣使者与麒麟军议谈,你便随着他们一道去,留在青焰身边协助她,也在最前线涨涨资历,锻炼锻炼。”
陆逢生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暗戳戳瞄自己的徒儿。
宿凝神色无虞,着声应下。陆逢生不由想:这小子莫不是真与炎仙子处出了感情?
玉帝令人意外地于王母起反腔道:“青焰是女子,你总让宿凝跟在她身旁,不妥当的。”
王母瞪了瞪眼睛。玉帝骄纵她比骄纵女儿还厉害,听丈夫与自己唱反调,王母拧了拧身子凑到玉帝耳边道:“你个死鬼~这是做什么?”
往常这娇滴滴的语气一出,玉帝能被扒层皮,今日他却往旁边挪了挪道:“让宿凝去长白山历练是毋庸置疑的,至于青焰,她自己就能顾好自己。”
王母怒目斜视,忍了忍对陆宿二人笑道:“这事儿我和玉帝私下商量,总之宿凝你准备一下,后天便要走了。”
宿凝心道:来这儿就说两句话,下了个不问他意愿的决定,老东西,怎么还不死?
宿凝顺从拱手躬身道:“是,臣回去马上预备。”
待陆宿二人离去,王母挥退左右,发难道:“陛下可是故意气臣妾的?”
玉帝一脸疲态道:“王母,朕已经听乾天、坤地说了,你有意撮合青焰和宿凝。”
“焰儿喜欢,臣妾作为母亲操持一下有什么错吗?”
“焰儿喜欢?她亲口承认过?”
“这是自然。”
玉帝闭了闭眼,不愿面对这个结果,沉声说道:“一切还是如你所愿了。”
王母黑着脸道:“为了青焰平安,臣妾不认为做错了什么。”
“你到底何时才能明白,这劫难是逃不掉的,只能遇见后化解!”
“化解?陛下可知情劫最难化解?这世间最执念的感情,岂是您说化解便能化解,张张嘴那么容易的!臣妾不愿冒险,只能另辟蹊径从根源上杜绝,让他绝无可能喜欢女子!他爱上男人,才是臣妾最想看到的。”
第一百零八章局
“没钱赌什么赌?快滚呐!”
王喆屁股上挨了好一脚,踉跄跌出门槛摔在地上。
背后的始作俑者冷讽道:“你不是有个金主供着你吗?别怪老子没提醒你,明儿一早你凑不出一万灵石,你老婆孩子我们可替你笑纳了!”
王喆的脸埋在灰扑扑的地上,耳边听到有过路的年轻姑娘说:“赌狗,我啐!你老婆跟着你……”
“走吧点翠,别惹他……”另一个女孩子小声地提醒道,半拉半扯把那个义愤填膺的姑娘拉走。
王喆趴在地上哭了起来。
他好后悔,后悔最后一把赌得是四喜生财偏进八宝!眼看蓝珠子进了四,心想要成了,可那红珠子竟进了九。可恶,那红珠子明明要往八里去的,却碰到了隔断,弹去了九!啊啊啊啊啊!差半寸,差半寸他就能赢下桌上所有的灵石,整整二十万!
这两天他一直小赢,用赌坊借得两千赚了近三万灵石,偏偏在最后要收手的一把全赔了进去!
天呐,他怎么地就这么倒霉!
可他是有本事的,都摸着规律了,再下一次铁定不会输了。
所以一定要赢回来,他下一次一定能赢。
金主!对,这两个月一直有个人借钱给他。虽然每回借得数额不多,却从不规定还款期限。他就从那里拿些本钱,不出半天就能赢回来!
王喆抹了把眼泪从地上爬起来,摇晃着身体走了三条街,来到一处小院叩了叩门。
来开门的还是一个小孩子,一身粗布青衣,扎了两个发揪。
“来借钱的吗?”
小孩子问他,王喆勉强笑着点了点头,脏灰的脸被泪水冲刷,像布满一条条干涸的河床。
这个小孩子和上一次的不是同一个。确切地说,每回他来借钱,来开门的孩子都不一样。
“哥哥今天不在家,但他说了,若有人来借钱让他去这个地方。”
小孩从荷包里掏出一张字条递给王喆,举了一躬后关上了院门,落了锁。
“小孩儿,你做什么去?”王喆多嘴一问。
那小孩回头说道:“去玩啊。”说罢,蹦蹦跳跳地走远了。
王喆拆开字条,上面一板一眼写了一行字:戌时正,白山山门。
入夜,王喆按照约定时间来到白山山门。
此处僻静,四合密林掩映,依稀可见下方灯火通明的不夜天街。
王喆看了一会儿,又开始焦急地来回踱步。拿到钱后他只有五个时辰,要在这五个时辰里赢下两万,每回赌大点儿应该没问题。
不止等了多久,石阶下传来脚步声。
王喆提起灯笼来看,随着脚步越来越近,那张脸渐渐清晰。
说来,这算得是熟人,王喆没想到半夜竟能遇见他,不由惊诧道:“宿大人……”
宿凝放下衣摆,笑着招呼道:“王喆?好巧。”
王喆尴尬地笑了笑,又道:“宿大人怎么夜半来此?这儿也不是什么风景名胜的地方。”
宿凝看了看四周,寂静得只有蝙蝠和夜鹰的穿林之声。
他左右歪了歪头,活动着脖颈的筋骨,“来借东西。”
借?!
王喆又惊了惊,他迅速掩盖掉面上的吃惊,不想让宿凝瞧出他是赌输了来借钱的,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王喆笑了笑,小心探问道:“宿大人来借什么?”
宿凝悠闲地在山门前的石台上踱了几步,走到石制的牌楼下,望着白山的楷体山名,随口说道:“借条命。”
王喆听到此,终于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并且,一个恐怖的思考正一点点占据他的脑子。
望向宿凝漆黑的背影,王喆紧张万分,口舌不由吞咽。
“宿大人缘何知道小的叫什么?”声音是颤抖的。
他记起,那日他假扮二仙姬混进炎仙子的洞府帮助炎仙子逃脱,一番行动,前前后后都未曾告诉过宿凝自己的名讳!
他是河泥修炼成精的石族,有千面百相的能力,正因此,他以真面容生活时所用的名字王喆,只有妻子、女儿和少数几人知晓!
他绝不可能主动告诉宿凝!
宿凝缓缓转过身,一双狭长却不阴柔的时风眼眯缝着,轮廓分明的唇角露出一个骇人的笑容。他笑着,一字一字道:“你、猜、呢?”
林中惊起飞鸟,似有野兽在暗夜里捕食,
王喆知道事已至此,对方铁定布下了逃不脱的天罗地网,想保全性命离开就是奢望!王喆心一横,正待发功,下一刻腹部已被开膛破肚。
宿凝的手深深嵌在里面,那是一个仙族的手绝不可能有的破坏力。
宿凝在里面掏了掏,看着王喆惊恐扭曲、疼痛绝望的脸,笑意晏晏道:“太慢了,等你自爆了妖身,天都快亮了呢。”
他摸索了片刻,把丹田之中那块小小的河泥找了出来。他很怕把这个脆弱的玩意儿捏碎,握得时候手心是空拳,万分小心。
拿出王喆的妖身后,尚有一丝气息的王喆呆呆地望着宿凝。他的眼动快消失了,瞳孔正在散大。
宿凝把手上的血肉舔舐掉。血肉浓烈的腥臭味儿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他蹲在王喆面前,确定王喆还有意识后,恶劣道:“听说,天亮之前你要是拿不出两万灵石,老婆孩子就要遭了。”他换上一副悲悯温柔的面目,“我这里正好有两万,借给你拿去还债吧。”
他什么都知道!原来,一切都是个局!
王喆灰白的眼仁里迸发出强烈的恨意,他挣扎着把手抬起来,去够宿凝的身体,掰折揉碎,杀掉宿凝。
男人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掏出一包灵石塞进王喆的领口。他拍了拍王喆的胸脯,心道:“要恨就恨自己能为我所用,就像养着一头猪,过年的时候要杀了吃。”站起身把人踢到石台下。那里,大抵会有林间捕食的野兽等待着吧。
星夜奔赴,宿凝再现身时已到了仙界天牢。
天牢守备极其森严。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有天兵天将层层把控,加上其中诸多灭杀阵法、特殊建材的加持,想要闯入个劫狱的比飞进一只蚊子还难。
百米开外,宿凝在指间积蓄灵力,凭空绘了个圈,挺身踏入。
大概一时辰后,相同的地点,这个边缘黑金的光圈再次出现。
宿凝从漆黑的圈中走出,下一刻便脱力跌跪在地。
他的怀里,一个小妖怪嚷嚷道:“哇啊啊啊啊,你真的把我救出来啦!太谢谢你啦,不知名字的少侠!”
宿凝的嘴唇和脸部毫无血色,他勉力看了看怀里不断跳动的尘泥精,心里有一种微妙的感觉。
小树妖,你若知道我为了带走你费了多大力气,怕不会感动地哭了。
不,还是不要哭为好,这辈子就乖乖地做我的活死人玩具。
千万,别醒过来。
第一百零九章执念
这个冬天难得有不刮风的日子。
落雪平铺如镜,明媚的阳光在地面打了个回马枪,一头撞进一间大开帐门的小小营帐中。
女子和书案的影子映在褐色的帐布上,阳光刺眼,她不由眯起眼睛丝毫没受影响地画着纸上的图案,唯有偶尔凝视左前方的帐门时,她的专注才会被分去,很快就又敛神在笔下的活计上。
不知多久,帐外的阳光黯淡了些,一个拉黑的影子出现在她的画纸上。她抬起头,心里涌现喜悦,按耐住起身行礼。
背对着阳光的人身形高大、面目模糊,她向他跪拜,仰望他,像女真人仰望属于天空的神鹰。
他抬了抬手让她起来,平静地问道:“铃兰,你想家了吗?”
风铃兰愣了愣,不敢迟疑,更不想怠慢,立刻如实答道:“想,可是铃兰更想为主公效力。”
见她这般紧张,那人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没有要赶走你的意思。这两个月战事频繁,我公务缠身没有时间去探望段燃和萧弱,眼下是该抽个时间去看看他们,顺带把你也带回去,探望你的母亲,她应当很想你。”
风铃兰感激不已,连忙跪下叩头,那人虚扶她一把止住。
“你简单准备一下,半时辰后我们就动身。”
“弱儿乖,再吃点……”
“唔——”女人扭头避开了递到嘴边的汤匙,指着一个地方啊呜啊呜地怪叫着。
段燃很有耐心,自己吃掉被萧弱嫌弃的一口,复又从碗里舀了一口鸡粥,“再吃一口,我们就不吃了好不好?”
萧弱皱着眉头伸出舌尖舔了一口,哼唧着不愿多吃了。
段燃无奈地叹了口气,放下碗勺,望着萧弱,他脸上的无奈酌减,露出一丝宠溺。
萧弱疯了后只偶尔会有清醒的时刻。大部分时间,他都需要像照顾孩童一样照顾她。
尽管如此,他也是愿意的。
“叩叩叩——”
院外响起叩门声。段燃以为和往常一样,是负责保护村落的士兵送来了物资,起身开了门。
门外,站在最前面的是萧弱每逢清醒总会念叨的风铃兰,而他的视线却立刻落在了铃兰身后,那个绝无法忽视的男人身上。
他的面孔还是少年模样,纯真略带稚气,气势却已不是雪山居时期的锋芒暗藏。他不再需要伪装,如同重归山林的猛虎,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撼摄山林。
段燃对问槐的感情很复杂,既感激又记恨。这种矛盾复杂的感受,是因为他无法控制地把携雨的失踪归咎在问槐身上,哪怕他知道那并不是问槐的错。
如果问槐当初没有讲过银龙城的故事,没有送来那封指明他们位置的信书,是不是携雨就不会嚷嚷着要去银龙城,就不会看见从天空坠落的构穗,一意孤行地要去救她。
他要照顾萧弱母女,当时那个混乱情况,一不留神就把携雨看丢了。
他不愿这份罪责都落在自己身上,那样会让他奔溃,他更不可能去怪同样下落不明的构穗,所以这个情绪的发泄口便落在了问槐身上……就像现在,他没有给他半分好脸色,他不想这样行径,可他做不到。
风铃兰进了院子第一时间去照顾自己的母亲,留下段燃和问槐两个人隔着一道门槛对视。
段燃从没有说出口的埋怨,问槐这等人精怎会不知道呢?可他的处境已今非昔比,早已不需要事事委屈自己。
“段先生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段燃垂眸默然,片刻后让开身位往里请人。两人自觉避开萧弱母女,一起到一间屋内坐定。
“问公……不是,应该称呼您圣君了。”
问槐双手接过那杯茶水,客套道:“既是故人,这种称呼反而让你我生分。”
嘴上说着生分,却也不提该如何亲近,偏要让这个话头悬在半空,令段燃尴尬不已。
着你怨恨本座,本座难免给你些颜色瞧瞧,让你知道自己什么处境。
问槐用茶盖覆去茶汤上的碎叶子,敛眸饮了半口。
“这个水性……用得是雪水吧?”他捡起话来,作了一问。
段燃松了口气,说道:“是的,圣君好口舌。”
问槐凝望着外面的白雪,追忆道:“毕竟在雪山居时就常喝这雪水化的茶。”他笑了笑,弯弯的笑眼如姣姣新月,盯着人看时分外含情。“今天来,一是想看看故人,二是给你带一个不算好消息的消息。“
问槐与他是两个世界的人。
如今,他们的生活、事业毫无交集,段燃想不出有什么好消息需要通过问槐得知。
“和携雨有关吗?!”
灵光一现,段燃整个人激动起来。
两人的相同之处,大抵只有这份寻找的执念。
问槐丢了构穗,他丢了携雨。
问槐点了点头,“这个办法只能检测他们是否还活着。换言之,寻找他们是否有魂魄痕迹。有则死,无则活。万幸,我在鸿盟和魔界广发悬赏,终于找到了能够追查魂魄痕迹的地灵根修士。她将前往镇荒海,去完成这一任务。我今天找你,正是想求追查所需的两样东西。”
段燃已听得目瞪口呆,他永远不会忘记在平原上寻找携雨的那段日子。
不知死活、不知困倦,沙尘四起、昼夜两极。
他们三人找了足足半个月,直到问槐的部下找到了他们。他不愿意走,直到看见萧弱母女憔悴木讷的面孔,才幡然醒悟自己的执念已然入魔。
他放弃了,离开了那里。他丢下了携雨,侥幸地认为他只是失踪,还好好地活着。
“总要面对结果。一直欺骗自己,这份执念就永远没有终点,别忘了,她们还在等你。”
问槐的视线落在了院中那对母女的身上。他依旧清醒理性,永远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自己不该做什么。
所以,只有在能力和精力都允许的情况下,他才开始寻找她。
哪怕他几乎每一夜都会想起构穗,哪怕他知道是自己的自私自利害惨了无私善良的她,他还是不要脸地去寻找那枚可能结出的虚无果实,侥幸地想要品尝它的滋味。
兰因絮果,放在他和构穗身上,大抵需要反过来了。
冬日暖阳下,萧弱就着女儿的手小口小口吃着刚刚不愿意吃下的食物。她傻傻地笑着,稚童般的纯真让两个男人心神触动。
段燃抿紧嘴唇,好久才忍住鼻中的酸涩。
“你想要什么?”他声音发颤。
问槐平静道:“构穗和携雨用过的所有物品。”
段燃点了点头,“请跟我来吧。”跨出门前他调整好自己的表情,不愿被萧弱看出那一刻的悲伤。
问槐抬头看了看太阳。手心打开凉意袭来,有潮湿的汗在散干。
第一百一十章
那是一段让人留恋的时光。
每天的下午她都会去找先生坐坐,请教他一些问题。
从魔界的地貌风物到百姓的日常生活,而最令她求知若渴的是大小势力间的明争暗斗、阴谋阳谋。
先生总是以礼待她,以下臣的身份尊敬她帮助她。而她也总把从先生那里问出的计策、建议写在送给霸王的书信中,希望能帮助楚暮早些结束前线的战事。
渐渐地,她逾矩了。看着他斟茶的手指会觉得分外好看,瞧这他的容貌会忍不住地盯着,就连他说话的声音也褪去清冷,似一阵沁人心脾的妙音过耳。等她意识到自己的变化时,她已控制不住自己,哪怕知道这是错的,还是一日比一日陷得深。
他开始有意避开她,不再接受每一日的拜帖。除了能在清早的会务上瞧见他,其他时候宫中都没有他的身影。
臣子和王妃注定是不可能的。
她冷静下来,安安分分做回了雪姬。
没多久,灞城内谣言四起。她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第二日霸王便从前线星夜赶回,站在她的床头质问她。
那个清晨,她被楚暮狠狠地扇了一巴掌。他嫉妒地快疯了,自己宠爱多年的女人不过半年就对别人动了心,换哪个男人也接受不了。
他抽出佩剑立刻就要去杀了先生,一个气质阴鸷的男人走进来拦下他,说道:“大王何需脏了自己的手,背上忘恩负义的骂名。”
后来她才知道,这个男人叫做燕稷,脏奴出身,曾效忠麒麟侯。
为了惩罚她,楚暮逼着她听完两人商议的全程。她知道他们要如何除掉先生,却没有任何办法改变结果。
她亲眼目睹了云朵被踩进尘泥,看着金色的界门吞噬那道孤傲的背影。最后一刻,他望了过来,平静且冷漠。
楚暮站在她身边,冒出一声轻蔑的笑,收紧了搂着她的手臂,像孩子一样炫耀自己的胜利。
先生不怪罪她,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她。
这一刻,没有了难过,没有了自责,内心油然而生一种快意。
既然得不到那便毁掉吧。
肮脏卑劣的念头出现在脑海之中。
她意识到自己早已不是那个在山中骑着小鹿放羊的少女。
雪是世上的纯白无瑕,她叫这个名字是多么讽刺。
“醒了?”楚暮温柔地说道,捏了捏雪姬的下巴。
女人点了点头,安然地闭着双眼,靠在这片温暖的胸膛上。
下面,谋士武将虎视眈眈地看着三个不速之客。
他们自称鸿盟中人,受麒麟圣君的委托前来西南界门走访调查。
“麒麟圣君?”一号没听说过的人物。霸王抚摸着雪姬的长发露出一抹嘲笑,“只有见识浅薄的人族才敢在本王的地盘上撒野。”
一簪着梅花簪子的女人从容大方道:“霸王声名在外,只要瞧见这雄狮旗无人认不出来。”
“人族竟知道本王是谁?”
梅恋回道:“圣君很崇敬您,说您是他不可多得的对手,临行前还嘱咐我们三人,如若真在西南之地遇见了您,定要将口信带到。”
霸王原对圣君这号人物提不起兴趣,梅恋如此一说,可算有了点儿好奇。
“呵,听你的话锋,是本王的熟人?本王可不记得在人界有什么熟人。”
梅恋笑道:“如今界门洞开,三界之间的隔阂形同虚设,人员流动再正常不过。人界没有熟人,保不准是您在魔界的故人。”
楚暮不是善辩之人,隐隐有被梅恋牵着走的态势。虞伯出面道:“既是主动找来,想必有事相商。登门拜访先自报家门,说明来意。不见诚意,我们也无需浪费时间。”
梅恋摆正了态度。刚才她有意怠慢,大抵是看霸王这种打心眼里瞧不起人族的魔不顺眼。
正要开口说什么,上首那位搂着怀里的女人站起身说道:“甭管你主子是谁,本王在这三界之中没有忌惮的人。你以为你们有资格和本王谈交易,本王连听都懒得。武乘风,你随本王与王妃离开,其他人等各回岗位。至于这三名人族,哪里来的遣回哪里。”
说罢,在梅恋惊愕的视线中携着雪姬离去。
“梅恋,你瞧瞧你干的好事!”李经责怪道。
梅恋哪里有心思听他逼逼,一步跨出喊道:“您难道不好奇口信的内容吗?!”
这么近的距离霸王自是听见了,他的步子却没有任何变化,搂着雪姬消失在通往后面的帐门。
想牵着楚暮的鼻子走,真当他这个王位不是靠自己本事坐上的。
入了后帐,楚暮吩咐道:“本王有个任务交代你。机关城近日会交易一批机关石,你派遣一队狮心兵前往,从里面挑个最好的,本王要送给王妃作礼物。”
雪姬略有些惊讶,“王……”
楚暮打断道:“不准拒绝。此前你觉得机关石残忍不同意本王送给你,眼下双王会晤,合作是迟早的。两个狗东西凑到一块儿,就要来咬本王,一场大战不可避免。到时候本王顾不上你,虽然有狮心军保护,可还是要备个机关石以防万一。”
雪姬抿唇不语,半晌才笑着应下。
入夜,雪姬端着一碗补汤进了楚暮的大帐。
男人一见她便放下了手头的军务张开一只手臂示意她坐进怀里来。
雪姬依偎过去,把那碗补药搁到桌案上。
“不知妾可不可以亲自去机关城?既是给妾安排的,妾想亲自挑选。”
楚暮的手不老实,探进了雪姬的领口在她的小衣上缘抚摸。
“想家了?”他口鼻埋在雪姬的颈肩处,声音含糊。
雪姬被他撩得体热,目光落在褐色的汤药上。
“楚暮…喝药……”她轻喘,颤着手把药端起。
楚暮好笑道:“这么急啊?”大手接过药碗,咕噜了两三声服用干净。
雪姬早已满面通红,闭着眼把唇凑过去。
干柴遇烈火,两人瞬间一发不可收拾。
药物延长了楚暮保持勃起的时间,然而他天生有缺陷,喝了药也不如寻常男人持久。每逢此时,楚暮心里会涌现歉疚,雪姬则常宽慰他,说这对她来说已是足够。
两人在床上相拥而眠,楚暮心满意足道:“你不在本王身边,本王会静不下心。就让鹿女代你去吧。她跟你多年,最是了解你喜欢什么样的。”
雪姬嗯了一声,让身体贴得更近,逼迫自己睡着。
她靠着这个男人的爱活在世上。
第一百一十一章金线
寒月如钩,珠星似铁,雪停了天愈发显冷。
清平紧了紧围领,呼出一口绵长雾白的热气来,望着不远处的营门,对身侧送她回家的男人说:“你回去的路上慢些御剑,天怪冷的。”
丹田里不久前被补足的灵气正安稳地蛰伏着。这原本不属于她的东西,在她体内待着却分外听话,和它危险感十足的主人截然相反。
头两次回补灵气,她不免想这种安稳是不是麻痹她故意摆出的假象,直到她多次利用这些灵气学会了法术才稍稍放心。
风雪夜不像往常走得洒脱,想到明日她便要前往北边去,他叮嘱道:“记住,这些灵气一旦动用就像有了缺口的湖泊会一直泄漏直到干涸,所以,什么时候使用要看情况。”
清平点了点头,说道:“如有必要,我会将实情告诉圣君。他既需要我有练气期的修为帮他办事,想必会同意把你也召集过去。”
华容之后,丰雪夜冷冷笑道:“这话说的,好似我会一直帮着你,像一条随叫随到的狗。”
清平心里一瞬慌乱。她不清楚风雪夜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她对他几乎一无所知,所以时常处在如履薄冰的境地,稍微走错一步说错一句,都好似要面临死刑。
她冷静下来沉着应对,笑着道:“话说得难听了。您现在还没从我身上讨到好处,应该不想我过得不顺心吧。”
月光是一种肃杀的白色,落在茫茫雪地使得一身白衣的男人像一幅边缘模糊定格的剪影画。他没有动作,清平就分外注意他被风微微扬动的华容和衣角,估摸他心里寻思什么。
得到了一个“让你当狗又怎样”的无赖回复,某人成功把自己气笑。
他挑的话头自作自受。
唤出飞剑,男人驶离这片山头。清平目送变成了一点星子的人影,急促的心跳缓缓平复。
回到帐中,清平有些懵。没作出反应,她已被乐裳缠着揪到了乐丰和第五惑面前。
“这是……”
看着桌上丢得杂七杂八的花字牌,清平迟疑道。
乐裳说:“这不等你等得无聊打发时间吗?你明天就要去军中了,师姐我铁定要给你安排安排。”
“怎么个安排法?”
清平瞧了瞧木着脸的乐丰,又看了看浅笑不语的第五惑,估摸两人是真困。
乐裳活力满满,扑扇着大眼睛道:“乐丰师兄和女魔头最后一次考核通过,这几日就能去麒麟军报道。我寻思让他们早两天过去,不就和你顺路,路上照应你?”
“啊?倒也不必麻烦师兄和学姐吧!”清平连连摆手,红着脸给大家伙儿添茶。
第五惑以手托腮,懒懒地笑道:“瞧吧,我说清平不乐意给我们添麻烦,哪像你?”
乐裳瞟了第五惑一眼,“同门之间理应相互照应,你不愿意算了,我求你啊?”
“不用,你不求我我都愿意。”第五惑笑着喝了口茶,随即一脸无辜道:“问题是清平女帝不愿意,你个小太监干着急没用呐。”
被揶揄一番,乐裳跳起来就往第五惑身上扑,“你个女魔头,把我的胭脂水粉、汤羹点心都还给我!平日里拿我的吃我的全当贿赂你,现在让你办事了你不办,还不如喂猪,猪还能拉两斤地肥!”
第五惑手长脚长,对付乐裳这小身板还有闲心先把茶杯搁好。
本困得神游的乐丰听到吵闹声醒过来劲儿,定睛一看就是两位师妹和第五惑纠缠。
清平搂着乐裳的腰,狂喊着:“师姐,冷静!冷静!”
第五惑拱火道:“够不着够不着~哎呀,小矮子够不着姐姐。”
乐裳气得直翻白眼,“撒开我,我要咬死她!”头上的钗环歪七扭八。
乐丰见这是女子间的缠斗混乱,做了一番心理斗争才出声道:“好了裳儿,师叔不在你当听我的,莫和她纠缠。第五惑你也莫再逗弄我师妹,否则休怪我出手伤人。”
第五惑闭了嘴,乐裳止了疯,两人大眼瞪小眼盯了对方一阵儿。
“至于清平,明日我问过来接你的官兵再做打算,能一起是最好的。”
悬门大弟子说话自有分量,清平没再反对,点头应下。
到了出发的清晨是陈香亲自来接,有些意外又意料之中。
把了她的脉搏确定她体内确有灵气波动后陈香欣慰笑道:“地灵根果然天资过人,我本还担心来着,眼下是多余了。”
这是清平认识陈香后第一次见陈香发自内心的微笑。
此时乐丰出现说明陪同之意,清平看见乐裳躲在帐后探出脑袋满面关切。
陈香面露难色,清平开口帮腔道:“有师兄学姐陪同,路上我还能精进修为,更好为圣君效力。”
“路上不过一日时光,练不出什么。”先驳了清平,陈香又面朝乐丰,遥看乐裳一眼道:“诸位放心,乐清平的安危上面有死命令,我等豁出性命也会办到。”
说罢不再废话,带着清平坐上一头脚程极快的驮兽踏云而去。
脚下,身在此山中不知全貌的长白山,随着高度的攀升,如同一幅画卷铺展在大地上。山峰上一线线白雪,山坳中一湾湾金湖,这阳光下看不见尽头鬼斧神工的自然杰作,让人想一直看向远方不愿回头。
烈风吹得眼睛发涩,阳光直达眼底点亮了墨色的世界。清平眨了眨眼,眼泪顺着脸颊流下,不受控制。
“姑娘在伤心吗?”
耳边陈香关切的询问夹杂着风噪。清平摇了摇头,笑道:“是风吹得。”
可难以否认,一股忧伤在她心头聚起阴霾,一种莫名其妙的直觉在告诉她——那天地交际的金线,不是希望不是自由,一个残酷的现实在等待她的降临,此时此刻,她却只能冲进去,疼得粉身碎骨。
“主公,人就在里面。”
“……”
隔着帘帐,麒麟圣君说什么清平听不清,只猜他是个年轻的男人。
转过身望着帐门,想一会儿跪下的时候该说什么。
圣君寰宇无极,平天踏地!
还是像见明皇帝一样喊万岁万岁万万岁?
帘子被拉开,阳光泄了进来。清平下意识低下头视线落在下方。地上一门框的金光,还有一道被拉长的瘦影笔直延长到她脚下。
风咻地一吹把热气儿都刮走了。犹豫了一瞬,她扑通一声跪下,俯首叩礼道:“悬门弟子乐清平拜见圣君,圣君寰宇无极,万岁万岁万万岁!”
语毕,那进门之人生生停住步伐,一时之间空气都仿佛凝滞了。
清平暗自皱眉攥起手心来。尽管那人没有带给她任何压迫感,她却还是紧张。
要说她没见过世面,她进过明皇宫见过明朝大将军。要说她不知天高地厚,她自觉一举一动符合仙门小弟子的身份。
就在她快觉得尴尬时,那人轻笑出声,此时陈香觉得奇怪也走了进来,但见自家主子无奈模样,又见清平五体投地的卑微,忙道:“不是对你说只要简单行礼便可?”
“简单行礼是如何简单,你可告诉过她?”
分不清是责难还是垂询,清平胳膊一轻,有人托着她把她扶起。
手甲没有一点儿温度,在她指尖不小心碰触到时还传递着森森寒意。
问愧行很快松开手,垂眸打量这个一直低着头的女人。女人一身暖鹅黄裙衫,穿着白色滚毛边的短夹袄,肤色胜雪两颊飞红,不知是热的还是窘迫的。
“圣君是外界瞧得起给了一声尊称,姑娘这一通礼数真把我当皇帝对待,实在有点儿折煞令我不知如何应对,所以方才怠慢了。”
听他话里话外尽是礼数客气,清平略放松些,微微抬起头看向逆光之人。
怎么会!
在她看清的那一刻,和那夜看见通缉令上女子画像时如出一辙的疼痛出现了,这一次她没有立刻昏死过去,耐受力高了些,她踉跄地后退几步,在二人惊愕的目光中蹲坐在地。
陈香刚想冲去扶人,问已先她一步。
“乐姑娘,你怎么了?”
七分纯善叁分邪气的面容在眼前放大,清平痛苦地抱起头颅,视线却不肯离开问槐的面孔半寸。
“为什么……看见你、我的头……好痛!”
问槐本是假意关怀,听女人这般胡说渐渐察觉异样。
再询问时,清平只喃喃头疼,再无别的。
“陈香,找处僻静的营帐安置好她,待她清醒些立刻回禀。”
“是!”
第一百一十二章轻重
焦土的味道里是浓烈的腥臭。偶尔吹起的风有不属于这个冬季的温热,裹住烟熏得人眼睛疼。
一具庞大的魔兽尸体正在燃烧,尸身被青色的火焰覆盖一点点灰烬化,往天上看,这样直冲入云的烟尘多到数不清,好似长城上一丛丛狼烟诉说着战况的激烈,而在这片北地,这样的狼烟还预示着一天战斗的休止。
没多久,疏林间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他快步走到将要烧完的魔尸旁,弯腰在青色的火焰中摸索几下,从兽尸的心口抽出一把剑来。
剑身一出,上面的血液似滚珠自动坠地,宝剑瞬间恢复如新不沾一点脏污。
“张队长,你这宝剑里的异火是真厉害,只要沾上一点儿不全烧成灰都不带灭的!”
一名拿着竹片的功绩官另一只手里有一根小巧便携的竹笔,他围着没了形状的兽尸确定着种类,边说道:“这回外域轮值,又属猛虎和您这队杀得最多,待回去领赏,小的也能跟着沾沾光,哈哈。”
功绩官乐得呲着牙花子,一扭头发现自己拍马屁的对象根本没理他这茬。
“队长,这十天兄弟们都累够呛,实在有点撑不住。按着规定,轮值本就是十天一换,您再延几天大家伙儿都要有意见。”
男人皱着眉,扫视过身边的队员说道:“这外域的魔兽杀都杀不尽,你们怎么敢歇?”
一人脸色瞬间黑沉,挺身说道:“这一次死了两个兄弟,队医桃花失踪,咱们已经损失了叁个人,再待几天死的不知道会不会是你我。你把我们当升迁的工具,不把我们的命当命,当兄弟们瞧不出?”
抱着双臂,张青焰气得冷笑,“到底谁傍着谁你们门清!当初挤破头进我的小队,不就是知道我领得队成绩都是最好的?现在饭吃上了就要掀桌是吧,遇见你们这种白眼狼,我才真是晦气!”
众人神色各异,多是鄙夷和不屑。
要说这事儿谁都没错。
按着规定,外域轮值就是十天,到了天数就该返回军营,偏偏张队长又犟又倔,巴不得自己的小队和他一样叁百六十五天无休,导致他每次外域轮值后队伍都会散,经常性更换队员,两月下来,陪在他身边时间最长的竟然就是这位功绩官了。
再一次和队员们闹到原地解散,张青焰气呼呼地冲回临时驻扎地,刚巧和猛虎的队长张老大撞一块儿去了。张青焰火在心头,撞了人也不道歉,撇了一眼就回自己的小帐篷里去。
“特娘地,这小炮仗每天都火急火燎地,哎哟~~疼死老子了——”张老大捂着肩头,一瘸一拐地走着,招风耳过来搀住他说道:“老大,那小子早就能升到别的营去,怎么还一直赖在轮值营和您对着干,安什么心呢?”
“谁知道!”张老大一激动疼得直抽抽,稍缓些,他摸了摸满脸的胡茬说道:“或许和俺一样,只是想多杀点儿魔兽。咱是从镇荒海里出来的最恨的就是魔兽,至于他,应该有什么别的内情吧。”
张青焰坐在矮墩子上发呆,眼眶红红的。
有人不请自来,撩开他的小帐篷走进来,在他身边停下。
“七姐。”张青焰吸溜了一下鼻涕,问道:“你怎么来外域了?”
见着姐姐都不惊喜,心情可谓是非常不好了。
张坎水面冷性更冷,懒得给自己的八妹做安慰工作,她冷冰冰道:“天庭来人了,作为本家我们需要回大营接应。”
青焰一听要离开外域,整个人都缩起来,“大营那边不一直是七姐在运作,和我没关系吧?我不想走。”
“你是生怕自己不死。你知不知道,若不是我多次在信件中替你隐瞒,母后早就把你揪回仙界了。不想去可以,那这回写信我就把你在外域搏杀魔兽的事儿写上去……”
青焰嘴角一抽,人从矮墩子上弹起来,捂住坎水的嘴,急道:“别说了七姐,我去!”
“换身衣服,你现在又脏又臭。”
青焰撇着嘴从床上随便扯了一件,在自家姐姐面前脱衣服换起来。
“姐,还是男装穿着舒服,不像咱们女孩子的衣服,胸前非要塞两坨绒布,又闷又热……”
没有了布料的遮挡,这具身体上的每一块肌肉皆肌理清晰、线条鲜明地暴露在空气中,充满力量的同时又不失美感,可那肩膀与腰身的比例,分明不可能是女子会有的。
坎水微不可查地掩饰掉眼里的不忍与难过,这个家远轮不到她来作话事人。
清平头疼好转时已经天黑了。营帐外嘈杂且规律的脚步声太多,清平躺在床上听了好一阵儿才坐起身。
用过了陈香送来的夜宵,清平说道:“这个毛病已经很寻常了。”
陈香把碗碟放回餐盒中,接着问道:“大抵什么时候开始的?”
“有叁四个月了吧。”
陈香点了点头,笑道:“你此前见过圣君?”
清平默而不语。
“那怎么见到他就说头疼呢?”
清平片刻后说,“我不想引起你们的猜忌,我没见过他,头疼是真的。”
陈香拎起食盒起身,宽慰道:“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这一变故实在突然,把我们都吓到了。”
“我什么时候能再见他?我们约定好的事,我不想因此耽搁。”
陈香走到了帐门处,估摸着说,“事有轻重缓急,或许明天或许后天。”
“明白了。”他需要她办的是一件不重要的事。摆好自己的位置乐清平,你没有争取的资本。
第一百一十三章眷顾𝓅𝑜18br.𝖈ô𝖒
一整天的等待,足以让一个人的心情从敏感紧张变得迟钝平淡。一碗姜茶下肚,嘴里嚼成碎渣的米粒也和着水吞下,落在胃里,连带着食道被一种适宜的温度熨烫。
在这样的寒冷季节,用过饭后手脚的回暖令人惬意,稍作歇息再用热水泡个脚,暖暖地躺进被窝里睡上个好觉,一天的末尾以这样收场倒也不错。
士兵收走了碗碟,步履匆忙地离去。乐清平在帐内迂回走了叁四遭,搬了个矮凳撩开帘子走了出去。
外面的天很黑,这片营地是外客专用,住的人本就少,所以灯火稀疏,天就显得更黑了。捯しíán載渞蕟蛧站閱dú卟迷路:𝖕ô₁8𝔟τ.côℳ
驻守的士兵叁叁两两,看见她出来投来关注的目光。清平知道自己不能随意走动,所以只是把矮凳扎在帐门处坐下透气,望着天上点点星辰,放空自己。
还魂的时光,一直给她偷来的感觉。只不过,曾经她认为自己偷得是糖,现如今越品尝越发觉这糖苦得厉害。做游魂的日子则像一颗没有喜怒哀乐,没有自我意识的泡泡,无根无依却也无忧无虑,两相对比,她怀恋着的,是后者。
娇娘,你若是知道我在后悔,会不会怪自己误把我留下?又会不会笑我脆弱,敢做却不敢当?
可这就是我的真实想法。只要是人就逃不脱为自己考虑,想过得称心。
可我被利用牵制、被威逼胁迫,被动的,不得不直面自己的无能———这样的生活过起来,像舔着刀口立在锋尖,活着好痛好苦……
思绪万千,清平眼眶通红。凝夜晃动、星辰闪烁,一切皆在泪水中不安着,直到阵阵非同寻常的动静破局。
“这里是外客营地,瞧着偏僻,四周却有大小兵营环拥,可谓又清静又安全。各位来使这几日在此休憩,准能睡安稳觉。”
说话的军官是熟面孔了,统管这片营地的大小事宜。他身后跟着十数人,皆没见过,但他们衣着鲜艳,把天下颜色都穿在身上,在这个素白与墨黑打磨的世界里分外吸引目光。
许是因为她在这片营地中也算异常,这一行十数人路过她时纷纷递了眼神来。大多匆匆一瞥,唯两位不同——一个着粉衣衫罩白狐裘,身形高大姿容俊雅,瞧着她冷不丁展颜一笑,莫名叫人后脊生凉;另一个着红衣,翻出的领口袖口可见衬里是黑貂毛,人很大只脸很臭,翻着白眼乜斜她,后来成大小眼,一副见鬼的表情。
礼尚往来,清平也一副见鬼的表情。
红衣男子有些眼熟,但清平想不起哪里见过。
这一行人入住了营帐,红衣男子隔着老远往清平这儿张望。随后,粉衣到了他身边,两人不知在说什么。
望着两个盘高条顺的人影,清平心道:到底在哪里见过,怎生如此眼熟?
还未盘算明白这点儿,她竟听到有人喊她名字!
清平骇然不已,忙回过头去找是谁。
只因那人不是喊她清平,而是喊她白娇娘!可这个名字打清平来北地后就没告诉过任何人,又怎可能会有人这样叫她!
“娇娘,真的是你?”
那人本不确定,见清平扭过头来才确信自己没认错,一时之间,难以言喻的惊喜和激动涌上心头,令他直起身板忘记了自己正在抬餐车。
看到唤名之人,清平的表情一点点僵硬了。
“云折武,你他妈的愣着干嘛!”
伙夫小王垫着脚尖努力保持餐车的平衡。
这可是给仙界来使送的餐饭,泼了撒了,他非被伙夫长骂得狗血淋头不可!
没记错,真的是他。
哪怕只见过一面,也一定不会忘记的那张脸……
那个凌辱娇娘,残害得娇娘不愿意苏醒的男人……
云府灭门前被外派经商,她以为再也不可能见到,再也没机会杀了他为娇娘报仇的男人……
她几乎都要忘记了,这世上有一个她想杀却没杀死的人。
老天爷开了个玩笑,毫无准备毫无预料地让他出现在她面前。这是眷顾吗?她不确定。但是这个如恶鬼伤害了娇娘的畜生,竟然还能在面对娇娘这张脸时笑出来……
他怎么笑得出来的?
他不知道这有多么、恶心吗?!
“娇娘,你是从南边来寻我的吗?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好想……”
去死吧!
罡风掀起一片白雪,顷刻之间,清平冲至云撤雾面前,一掌击向他的胸膛。
事发突然,除了伙夫小王,其他人皆观望未动。小王是个做饭的,但他有五灵根修为达到了筑基期,自己的同事突然被袭,他本能掩护了一下,堪堪用手臂挡住了清平调动了灵气的一掌。
“滚开!”
清平血红着眼怒喝道,云撤雾此时反应过来,吓得双腿一软跌到地上。
“白娇娘你他妈疯了!”云撤雾在云府横惯了,只以为娇娘还是那个任他欺辱也不敢反抗一下的妇人,当即骂道。
清平恨得后槽牙都要碎了,俯身又是一掌劈向云撤雾面门。
小王修为在清平之上又离得极近,自然抵挡下来。
“娘勒个蛋,这什么情况?!”小王一边和清平过招,一边骂道,而乐清平招招不顾他的回击,任那些回掌打在身上也要杀云撤雾,这不要命的架势,小王反害怕起来。
“死女人,你现在出息了翅膀硬了就要杀老子?别忘了你是老子的妾,你——”
“闭嘴!”尖叫般大喝,清平已完全丧失理智,她怒急攻心迎着小王击向她前额的掌击,不管不顾前倾挥出一掌。小王本意是阻止乐清平,不是想劈死她,可她直直迎他那一掌,距离如此之近,他根本收不住掌势!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虹影从旁侧冲出瞬间插进两人当中。他一手挥出迎击化解掌势,一手穿前揽住清平的肩膀将其拽离蕴含灵气的掌风,一套动作流水行云化解了危机。
“放开我!”清平被那人禁锢怀中动弹不得,那人蛮横回道:“不放!”手臂磐石一般无法撼动,清平连扭头都做不到。
两人僵持间,这场闹剧也火速传到了上面,没一会儿一支巡营的卫队赶到,押着小王、乐清平、云撤雾叁人离去。
清平走前才看清那救了她也拦了她的家伙——正是那个她眼熟但记不得的红衣男子。
管了闲事的某人拿捏不住清平临走前那个眼神的含义,莫名心虚起来。此时,一人在他耳边风凉道:
“一段时间不见,大人变得热心肠了。”
那人说话的调调一如既往地慢条斯理,他不用看都知道那张脸上挂着什么表情。
“张队长,请您也跟我们走一趟吧。”卫队长来请了。张青焰余光撇见几个老仙官出于袒护他的目的想来插一脚,顿时烦得不行。
他宁愿这些仙官像宿凝一样明夸暗讽地风凉他,也不希望他们把他当没有自理能力的孩童,事事替他解决。
“带路吧。”
他几乎落荒而逃。
(很晚,但是浅更一章。穗宝现在很弱小,不会一直这么憋屈的,忍不了一点,早晚支棱起来。)
第一百一十四章新不如旧
亥初,行夜例会结束。众多将官自大帐鱼贯而出,一双双皂靴踩在雪泥上,咯吱声不绝于耳。大将营一天最喧闹的时候莫过此时,出神望着流水般的人龙,风铃兰手中的画笔笔尖坠落,意外在彩色皮影的嘴角点了一颗痣。
发觉不对劲,她小心翼翼取来一张纸吸收墨点,留下一枚淡淡的墨痕,随即用指甲抠了抠,痕迹淡了,不细看瞧不出这点瑕疵。
端过茶盘,把皮影揣进袄里,风铃兰朝大帐走去。
月华充庭,大帐的风帘被高高卷起,里面的情况一览无余。
室光昏暗烛豆摇曳,有人正在吹灯。察觉到她来了,吹灯的人直起腰身朝这儿望来,身形面容皆昏昏模糊。
“主人。”风铃兰在帐门处福了福身,快步走了进来。
放定茶盘,壶盖掀开,花果的香气怦然飘出,驱逐冷香遣留温热。
将灯吹熄至只余两盏,问愧行坐回矮椅。
矮椅宽大,椅背连带椅座同铺了张松软的皮毛,后靠时腰身也能得到放松。
“今天用了栀子和梅果?”
男人语气平淡地询问,风铃兰点头应是,双手将茶盏奉上。
每日变着花样做安神助眠茶,终于引动了他的注意。
心中小小的惊喜雀跃被少女很好地掩藏起来,她垂首跪在地上,想着离开时送出那张皮影时的说辞。
“地上凉,坐到那里去吧。”
“是。”
她的心高高悬挂着,轻轻一碰就摇晃颤动。
走到左侧的矮凳处坐下,她抬头快速窥视了他一眼,正巧被对方撞个正着。
意识到他的注意也一直在她的身上,铃兰的脸颊飞上两团红晕,心快要从嘴里跳出来。
他不知道,早在雪山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他笑吟吟慢悠悠让风坚吃了瘪的时候,她的心就不属于她了。
而至今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在那个寒冷的夜晚,在场那么多人当中,她第一眼注意到的是狼狈逃命,衣服都没得穿的问槐。
感觉这个东西,实在玄妙。
一杯花果茶放到了铃兰面前的案上,热烟袅袅,化作怪异形状散在空中。
男人靠着椅背喝着茶水,他视线的落点是面前诺大的地形沙盘,眼睛却没有焦点,木讷地看着一根根彩色小旗。
他也在出神,心里不知想的是什么。
“主子,我做了这个……”
不知和问槐聊什么的少女从怀中取出花了好些日子才做成的第一张皮影。
问愧行放下茶盏接了过来,不无惊喜道:“皮影……你还会做这个?”
风铃兰点了点头,见他真心喜欢心里别提多甜蜜,忍不住话多道:“主子能瞧出我做的是谁么?”
问槐挑了下眉,端详片刻后勾着唇道:“一身海盗装扮又手持阔刀身负长弓,很明显是折冲侯甘宁。?不过……你怎么想着做他的皮影?”
“因为或许只有他的皮影主子还没有。”
问槐翻来覆去地看这张皮影的细节,从皮革料子到色彩配饰,每一处都处理的不错。他难免高兴笑道:“你有心了。这叁国二十四名将名气各有差异,皮影多寡也是不同。甘宁的我只多年前在浙东收了一张手掌大小的,从你处得到的这是第二张,这种大小却是第一张。”
“……原来主子已经有过了。”
一听自己送的人物不是问槐收藏的第一个,风铃兰失落几分。
如果是第一张,一定会分外爱惜,像他刚才所说连何年何处收藏的都记得。
“主子这么喜欢皮影为何不自己学着做?想要什么人物就能做什么。”铃兰倾身去提壶倒茶。
问槐活动着皮影的肢节迎着光源比划了几个姿势,边回道:“正因为是别人的心血之作,这些东西才有收藏的意义。就像自己做饭自己吃,除了填饱肚子,吃不出别的。可若你把自己做的饭给别人吃,那个人能吃出什么就不一定了。”
铃兰若有所思端起茶盏,她一步叁停把茶服下,心里道:
主子,那你有没有感受到我的心意?
她没有勇气问出来,只能呆呆地看问槐,沉沦在他此刻因兴趣使然发自内心的笑颜中。
“你想要什么回礼?”他心情不错地问道。
风铃兰握紧茶盏,用一个冠冕堂皇的说辞回复道:“这是答谢的谢礼,不用回礼的。感谢主子让我和母亲不用再为那个禽兽烦忧。”
问槐斜眼看来,他眼底冰寒,不动声色笑说道:“既如此,我就收下了。”
他杀了她的父亲,她猜到了却说感谢他。恨自己的父亲恨到可以坦然做杀父仇人的仆从,那这份恨该多么浓烈。
可惜他问愧行唯独对亲情抱有叁分敬畏和信任,否则应该会相信她这套说辞,真把自己当她的救世主。
“主子,还有这个。”
一把一指长的宝剑皮影呈递上来。问槐拿在手中端详,铃兰解释道:“上次主子晾晒那些皮影时不是在惋惜有一张的宝剑丢了吗?”
问槐一愣,神色奇怪起来。
“下去吧,天色不早了。”
他突然下了逐客令,铃兰错愕抬头,亲眼看见他把那柄宝剑皮影递到了烛火中点燃。
“主子?”
在剑柄上画了各色宝石的皮影很快烧成灰烬堆在桌案一角。问槐淡淡说道:“你的心意我领了,可惜新的终归不如旧的。”
甘宁也是旧的,可他在收到新皮影时多么高兴,那为什么唯独那柄宝剑?
一个想法浮现,风铃兰心中震撼,嗫嚅着嘴唇呢喃道:“那是构穗做的,是吗?”
对方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没有回答。
她知道问槐有一张构穗送给他的皮影,她曾在问槐晾晒那些皮影时寻找过,找了许多次,唯独那张丑得难看的刘邦斩白蛇每次都被她忽略。
“主子,对不住!我不知道那是……”
“无碍。”问槐扯出一抹笑来,缓和气氛道:“你做的宝剑很漂亮,日后做新人物时再配宝剑吧。”
“主公!”
一位将官风风火火闯进来,身上净是宿夜寒气。
铃兰见状不好逗留,自顾福身行礼后离开。
出了大帐她才分外觉得冷。和问槐独处时的躁动平息,热意正在加速冷却。这一刻回头望去,帐内人影幢幢,一帘隔绝两个世界,她意识到自己永远比不上死去的人。
他们的关系一直极好的,好到她眼红羡慕,好到她心生嫉妒。
本以为人死了,机会总是轮到她。于是仗着昔日的交情让问槐留下她侍奉。
近水楼台先得月,可那水中月,镜中花,放下会不舍,捞起是虚无。
“这种事越级上报,秦路,你也学赵无双故意气我是吗?”
秦路苦哈哈道:“主公,我是不知道怎么办才来找你啊!”
“若每一次军中有人寻衅都让我出面裁决,那设置你们这些部门营区做什么?吃干饭吗?”
秦路瘪着嘴道:“也没有每次啊主公,就这一次……实在是那两人太能闹腾了,我把握不住!而且此事还牵扯到仙界使者。”
问槐气得心梗。这种喜欢顶嘴的下属,要不是骁勇善战,他真想一掌劈死了清静。
“请王副军去处理。”
“王军师早请去了,说按军法处置当把那个女子收押,禁闭半月。然后仙界的使者就不乐意了,拦着不让。那个女子也喊冤,说伙夫云折武有错在先,她就是杀了他也天经地义!不觉得错在自己。”
问槐支着脑壳儿舔了舔虎齿,阴沉沉瞪着秦路。
秦路头快埋地上去,心虚得不行。
“我任命将官是让你们为我解决问题,不是让你们把问题推给我解决,对吗?”
秦路忙点头哈腰道:“懂懂懂!”
“副军既说了处置措施,你们执行便是。”
秦路抹了把汗,点头称是道:“可那仙界使者拦着,没有主公您下的口令,我们怕……”
“秦路,我看你的职阶……”
“主公不要!实际上卑职…卑职……”秦路欲言又止起来把自己憋得满面通红,一副猴子样。
问槐见状眉头一皱,正要问什么,忽闻门外有人喝道:
“悬门乐清平,参见圣君!”
她怎在此?
问槐诘难的视线落到一脸猪肝色的秦路身上。
好你个秦路。
“她非跟过来,说要您亲自告诉她军法和常情,孰轻重……”
女人跪在那里身板笔直,她不卑不亢地直视他,全无初次见面的慌张。
问槐气得发笑,说道:“秦路啊,你真是本座一员猛将,带头违抗军法。没有我的传召携外人入营,真追究起来,说你谋反也无错的。”
话是对秦路说,他的视线却一直在清平身上。
“今日我若不罚了你,日后他们皆效仿你,私带亲兵闯我大营,直取我性命,你该明白孰轻重的。”
秦路这时才清楚事态的严重性质,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往日里主公待他宽和,论功行赏从不吝啬,叫他忘乎所以,自以为和主公亲如兄弟。今夜话语,挑明君臣之别万万不可逾矩,犹如当头棒喝,一下把他的得意打回原形。
秦路连连叩头求饶,问槐的气不消半分,冷笑道:“姑娘既来了便进来,外面怪冷的。”随后对秦路压低嗓音说道:“死罪可免,活罪自领,本座倒想看看你认错的态度!”
话撂到这里,秦路明白,忙叩头谢恩狼狈跑去刑营。
乐清平与秦路擦肩而过,她若有所思,走到问槐身边。
在男人眼神的示意下,她坐到此前风铃兰坐过的位子上。
问槐的面孔令她一直头疼着,好在疼得程度已是她可以忍受的。
“姑娘现在见我还是会头疼吗?”
清平脸色惨白,点了点头道:“是的,是我强迫秦将军带我过来,错不在他。”
问槐挑了下眉,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取了个新杯子倒上一杯热茶,茶盏递到清平面前。
“强迫这个词用得有意思。一个魔族将官被一个修为只有炼气的人族女子逼迫,不得不带她闯营。他分明可以轻而易举地甩开她,却偏偏不,你说是不是很有意思?”
清平越过茶盏直视那双墨色浓郁古井无波的眼睛。
他嘴角在笑,可当茶盏遮住了极具迷惑性的笑容,那双眼睛的底色简直是这世上最冰冷的东西。
第一百一十六章相识
“谢谢。”
接过青瓷茶盏,水热立刻穿透杯壁温热指节。
清平并不觉得冷,丹田里的丰雪夜填补的灵气一旦调用就会不受控制地在全身脉络游走,正起到暖身的功用。
身体不冷,皮肉对温度的留恋依旧存在。这刻进骨血里对光与热的向往,是人类从远古时代学会的本能。
“竟是甜的……”
微微诧异地自言自语,男人给自己添茶,嘴角慵懒地扯着笑,不打算接下这个话头。
“你很聪明,闹了这么一出……”
“圣君喜甜吗?”
两人同时说道,四目相对间皆愣住了。
“姑娘先……”出于礼节,问槐让清平先说,谁知清平本就有此意,无视他的礼貌直言道:“您应该不喜欢甜的。”
“何以判断?”
“直觉,还有我的头疼。”
问槐哑然失笑。颀长的身体依靠在座椅中,一只手臂搭在扶手上支头打量清平。
烛火昏昏的环境里,他这种五官深邃的长相脸上的光影会格外分明。清平想起一句诗来,出自唐朝诗人杜甫的《望岳》——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形容他这种笑时无害,不笑时冷厉的双面人正合适。
“姑娘为何一直想引起我的注意?”问槐疑惑道。
清平眉头一皱,“有吗?”
“初见时,你说看见我就头疼。现在则故意闹到我面前,说什么直觉我不爱吃甜的怪话,透露出我和你很熟悉的错觉。”
“所以圣君这两日不召见我,是担心我另有所图?”
“事有轻重缓急,我办事喜好按顺序来。”说明白些,乐清平别往自己脸上贴金,她没那么多份量。
意料之中的答案,清平早就觉察,可是他麒麟圣君的揣测也完全大错特错,她从未想过引起他的注意。
懒得分辩这个误会,清平说道:
“我和云撤雾的事情希望你们不要插手,我一定要杀了他。”
“理由呢?”
“理由就是他伤害了我的友人。”
“听秦路的陈情,你们二人似乎是夫妻。能挑动夫妻离心,你的这位友人应该不止友人那么简单。”
清平皱着脸,无语道:“圣君原是如此八婆之人?”
问槐自认他这是多疑谨慎,和好奇别人私事的八婆够不上一点。
“姑娘说话真好听,小嘴儿抹了蜜似的。”
听出他话里的讽刺,清平也懒得争辩。她瞧见他就头疼欲裂,态度暴躁些,说话冲些,都怪不得她。
“在姑娘把实情说出来前,我想拜托姑娘办的事只能一直拖着。”
他一定要搞清楚,这个女人装模作样营造错觉的内情。既然想引起他的注意,那他就如她所愿,究问到底。
“实情!圣君,这可说来话长了。”他在威胁她!可恶。
“那就长话短说。”喝了口茶,他悠闲地坐着等。
清平牙齿磨动,腮帮子咬得发酸。
可理智分析后,她确信自己想和问愧行完成交易就一定要把自己交代明白。问愧行冷了她两天,不就是因为初见时她无意的举动和言论引起了他的猜忌吗?
他不清楚她的目的,看不透她的行为,可他不着急处理,从容不迫等她自己送上门来。
他很厉害,和丰雪夜相似的行事作风让她由衷讨厌却无法反抗。
“我是一缕亡魂,失去了记忆,忘却了前世,被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收留。”
接下来的两柱香时间里,一段始于金陵江畔的故事娓娓道出。
女人的声音很适合讲故事,不急不徐、温婉轻柔,犹如孤独的老者诉说。
“这就是我的来历。通常,我只有在想起前世的记忆时会头疼。而我看见你会头疼,所以你应当是我生前认识的人。”
一杯茶喝尽。清平放下茶盏,想让对面的他给自己再添一杯。
风刮进帐里。这处营地安静的厉害,风一过还有回响。
清平望了望外面,莫名觉得冷了。
“几月。”
“嗯?”
“你几月有了意识的!”
男人突然冲她咆哮。清平吓得一哆嗦,发觉他和刚才判若两人。
男人胸膛剧烈起伏着,他粗重地喘息,看她的眼神满是愤怒。
“本座问你话呢,你几月有意识的?”
他修长的手指抠着扶手微微发颤,显然是极用力了。
清平不由站起来,感觉自己的颈子随时可能出现在问愧行的手心里,准备逃命。
“八月。”声音在竭力压抑恐惧的情况下依然走了音。
问槐站起身,高大的身体把稀落的烛光都遮蔽起来。清平的视野暗淡下来,只能看见他发怒扭曲的面孔。
“认识这个吗?”
男人拿出一张画逼近她,并警告道:
“你要是说谎,我现在就杀了你。”
亮如寒星的眼睛混杂着愤怒和冷血,告诉她这不是随便说说。
清平看向那张画……不对,这是皮影。
他在确定她的身份,这张皮影应该和他想确定的那个人有关。
他如此愤怒,难不成那人是他的仇人?
问题是,她真的对这张皮影有熟悉感,一眼就看出这张皮影缺了一把宝剑。
“我……”
“不准撒谎。”
清平吞了口唾沫,把谎话咽进肚里。
“这是皮影,我当然认识。”她避重就轻道。
“你明白我问的不是这层意思。”问愧行眼睛眯了起来,很不满她恶意的敷衍。
清平豁出去,认栽道:“缺把宝剑,这张皮影缺把宝剑。”随后立刻退开两步说:“就算我前世与你有仇怨,你也不该动手杀我。你为麒麟军君主,被女真族尊为北地圣君,一定不是糊涂滥杀之人,你要报仇就冲我的魂魄来,不要误杀。”她给问愧行戴高帽子,不知奏不奏效却已经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男人的情绪比刚才稳定些,粗重的呼吸和缓,渐渐听不见。
突然他痴笑了一声,摇着头跌坐到了矮椅上,灵魂似被抽出,目视正前方偌大的沙盘,若有所思。
清平一度以为他的注意已不在她身上,直到她挪动了半步就立刻被问愧行抓住了手腕。
“宝剑的样子,还记得吗?”
他语气变得温柔,询问的时候抬着头小心翼翼地望着她。这双眼角微垂的眼睛以居高的角度看既无辜又可怜。
他没在生气了,可是看着她的时候似乎在透过她的身体看向另一个人。
而他,很在乎那个人。
带几分催促意味扬了眉,男人不敢逼问,安静地等她回答。
清平的心跳逐步加速,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直至声如擂鼓,震得她耳膜发疼充血。
“左边的剑锋……缺了一块。”她呢喃道,同时惊愕自己竟然真的知道答案。
“如果你一定要杀我,请把我的魂魄逼出来,我任你处置,只求你放过这具身体。”
她说这句话时完全不知道自己想什么。保护娇娘的身体早已成为她存在的意义和本能,是不需要思考也会放在第一位的事。
她只是例行公事地恳求罢了。
“穗……”
男人瞳孔微缩,模糊不清吐出一个字又戛然而止。
他垂下头不再言语,攥着她手腕的手指缓缓收紧。
麒麟侯的一切情绪在这几个弹指间都化为虚无,清平探究不明亦揣测不透。
帐布上人影微晃,是烛火在动还是人在颤抖?清平茫然地看着一高一矮两道影子,任由他把她的手腕握得生疼。
第一百一十六章归还𝓱𝑒i𝓎𝑒s𝓱𝓾Ku.coⓜ
慕易走进大帐前往左手侧的小帐篷里瞧了瞧。
和往日不同,今夜的她既不在烧炉火也没在案前画画,而是在……发呆?
公事要紧。
这样想着,慕易在帐门处的走垫上蹭了两脚雪,向里面的人跪礼。箌梿載渞髮䒽詀閱讀罘蒾路:➄❾щ𝓽.𝒸ö𝔪
进入帐内,慕易不动声色观察一番。这是他的习惯,重要的场合里会不自觉收集周遭环境透露出的细节讯息。
主公面前有茶盘,没冒热烟,看来茶早凉透了。
另外还使用了叁个茶盏。
这茶盘端上来后,除了主公还有另外两个人饮过。
“最近李可那边有递信吗?”
主公支着头,正闭眸养神。
这几日是休整期,除了外域轮值的队伍还在前线,麒麟军大部都在山中整休。这是难得的清闲日子,身为一军之主的问愧行在每夜例会后就不再召见军官,而是早早歇下,所以这个时间突然召见,慕易心里还有点奇怪。
慕易重聚精神,作揖回道:“禀主公,前两日才递了信。”
“嗯……”男人沉吟,瞧着非常困乏。慕易垂手等待,一度以为他要睡下了。
“军师近况如何?”
“李可说他们一行到了海滨城市洁洁城,军师很喜欢那里,有意逗留一段时日。哦,军师身体还不错,就是沿海地区湿气重,偶尔会骨节痛。”
男人睁开眼坐直了身体,“洁洁……没记错,那里离墨家机关城只百八十里。”
“是的。”
慕易看见男人嘴角牵出苦笑,自言自语道:“这也是老天的安排?”
今夜的主公太奇怪,慕易有点儿害怕,不敢回话,干脆直接撂地上不接腔。
“让李可把军师留在洁洁,过几日军中将有一支小队前往,顺道让李可接待。”
慕易一听整个人抖了叁抖,不过脑地提出反对前还被口水呛了一下。
“咳咳咳……主公,您的意思是让军师接见他们?!”
麒麟军的首席军师一直是传说里的存在,关于他的风言风语可谓五花八门,说啥都有,是麒麟军军士茶余饭后闲谈时热度数一数二的。而真正了解这位传说人物神秘内情的,也只有主公在镇荒海内培养的几位亲信和保证两人单线联络的两位联络员,寥寥七八人知道罢了。
实际上,若不是郦御难以掌控,这两位联络员也完全没有设置的必要。说是保证联络通畅,实则两位当事人心知肚明,这不过是监视操控的由头。
“怎么,你不同意?”男人直勾勾看向慕易,慕易慌得不行,心道:天呐,这说的折煞人!我哪里敢?
绞尽脑汁想话术,慕易诚惶诚恐道:“臣只是考虑到军师不喜见生人,害怕扰了他清静。”
这意思不就是责怪他扰了郦御的清静?
问槐揉了揉皱了许久的眉心,叹息道:“不会说话可以闭嘴,你父亲那么精明个人,怎么养出你这不通脑的蠢蛋?”
“是是是……”慕易抹了把脑门汗。父亲骂他他还敢回回嘴,主子骂他他是真回不了。他们慕家百年前就是麒麟王的家臣,在家族内部,麒麟之主比慕家族长还有威望。
“你是衷心的,否则我也不会用你。办好本职公务,踏踏实实,你会成为你父亲的骄傲的。”
问槐对待部下一向是刚柔并济、软硬兼施。抽一巴掌再给个甜枣的操作屡试不爽。
这句话戳到慕易的心窝上,一个大男人眼眶一热鼻子一酸,竟是要哭了。
问槐今夜本就烦心,见他泫然若泣的模样真是来气,忍着火无奈宽慰道:“行了,哭哭啼啼什么样子?不清楚的还以为我怎么你了。”
慕易忍了忍,抖着下巴真切道:“也就主公你瞧得起我,觉得我是个能用的。”
问槐笑了,摩娑着一直攥在手里的皮影,说道:“慕家落魄有我的责任,作为你们的主子自是要提携帮衬。今夜你那些话听了我心寒,军师与我,你竟优先考虑他,质疑我的决定。日后要分清,别再说那些蠢话。”
“明白了,主子。”
主子是家臣家仆的叫法,慕易这一喊表示二人的关系不同寻常君臣。
挥退慕易,问槐的心思又回到了那个人身上。
今夜发生的事让他难有实感。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太虚妄,像做了一场梦。
她真的是她吗?
真的,是吗……
那顶小帐篷的烛火终于亮了。
他一股脑从床上下了地,系好衣领处的两颗扣子出了门。
在几名士兵的注目中,张青焰径直走向小帐篷,拍了拍帘门后喊道:“我可以进去吗?”
里面的人略显仓皇的回答道:“等一下!”
很快,帘门开了,她衣着有些凌乱地出现在他面前。
清平整了整衣服上的褶子,她要睡觉了,衣服脱到一半他找上门来。
清平张张嘴又不知该说啥了,下意识捏着手腕呆站着。
两人在接受审问时互相认出对方,私下见面是头一次。
“我能进去吗?”张青焰有些尴尬地问道。
清平连哦了几声,忙把位子错开。
“没想到你是女子。”他说,四下打量着清平的小帐篷。
“额……我也没想到你是神仙。”那时他一身粗布麻衣,外号虎子,怎么看都只是个长得又高又俊却灰头土脸的小伙儿。
哦,还有点儿缺心眼。
“你若不是姑娘该多好。”
清平一头雾水地啊了一声。
想了想,她明白了,哈哈笑道:“又不是只有同性才能做朋友。”
虎子还记得当时的事,还记得她说再相见时要成为朋友的话!
许久未见形成的隔膜在这一瞬间似乎被捅破了。清平自在不少,搬了个矮墩给张青焰。
张青焰心里不是滋味儿,可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只能顺从真实想法地说道:“其实我也是女子。”这件事儿,她想告诉她。
“啊?!”清平本来要坐另一个矮墩上的,他却突然丢个惊雷出来,把她雷得撅个屁股半蹲悬空。
“你是女子!”清平咻一下站直了,眼睛黏在张青焰身上,挪不开。
不是,他全身上下哪一处像女子!
这身板这脸蛋这声音,这……
清平的视线很难不去看青焰的胸部和胯下。
张青焰害臊起来,捂着胸道:“就算你也是女孩子也不用这么盯着我看吧,我没用你又不是没用。”
“哈?什么你没用我用,没用是什么意思啊!”她用啥了!
张青焰很无语,指着清平的胸道:“就这个啊,放那么多,你不嫌闷热吗?”
“……”
他是觉得她的胸是垫的!
“虎子,你不要逗我玩了。不是只有性别相同才能做朋友。就算我是女子也可以和你成为好朋友。”所以不用编自己也是女孩子的谎话。
张青焰见清平冷下脸,忙道:“你觉得我在骗你?可我说的是真的!”
清平有些牵强扯了个笑,“你这副模样,我真得挺难相信的。”
“就因为我今天没穿小衣吗?女装穿上很不方便,所以我就没穿。”
“不是,这和穿衣服有关系吗?”
张青焰听不明白了。女子的胸脯之所以比男子翘,不就是因为那件小衣服吗?
他不明白清平同样也不明白。虎子在她心里的形象变差了,她现在觉得他是个登徒子,一点儿都不老实。
这个朋友,不交也罢!
隔膜又树起来了,气氛再次凝滞变冷。
对方不说话,张青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思来想去问道:“你刚才去见麒麟侯,你的事儿他有说怎么处理吗?”
今晚遇见的人怎么都这么烦!
一个二个又奇怪又摸不透。他们到底想图什么,要在她身上浪费精力!
云撤雾、问愧行、虎子,叁个男人不同的为难,让清平的心情差到极点。
她越想越烦闷,再也憋不住,直接逐客道:“谢谢关心,按照这里的军法,半个月禁闭免不了。但是圣君人很宽和,暂缓了执行。”
她在坦白了实情后,终于和麒麟侯达成了交易。
他安排了任务,她负责执行。完成之后就可以获得唤醒魂魄的办法。
至于云撤雾那个禽兽人渣,问愧行一句话把她堵得没了脾气。
“你凭什么插手他们夫妻的事,又凭什么代替你的恩人复仇?他轮不到你来处置。”
看得出来,问愧行对自己手下的军士很爱护偏袒。哪怕这位军士是个人渣,他也只会按照军法规章来判断他是否有罪,而不是看他私底下的人品德行。
所以,她前世和问愧行绝对有仇。
“你若没什么事儿可以走了,我想睡觉。”
她撩开门帘请客。
张青焰也是巴不得走,待在这帐篷里他浑身难受,清平压迫感太强了。
他快步走到门前,这时清平又叫停了他,说道:“忘记对你说谢谢了,如果不是你竭力阻拦,秦将军不会考虑把我带去见圣君。你的恩我会还,日后有需要我而我能办到的地方,请你尽管吩咐。”
“那个!”
“还有什么事儿吗?”
“我的……玉坠。”他说的非常没有底气,好像自己是个贼。
清平恍然大悟,伸手就想取,想起自己把玉坠放到了很尴尬的位置,小脸一红道:“明天还给你……”
“你不会弄丢了吧?那可是我母亲!”他急了。
“没丢!”
清平气得胸脯鼓鼓。
搞半天,她在他心里也挺没信誉和人品的哈!
也好,反正不打算做朋友了!
她半刻不想那块玉坠在她身上待着,随即解开衣扣把手伸进小衣的暗袋里把那玩意儿拽了出来。
“不打个孔,戴都戴不了,要不你以为我愿意放在胸口?!走!”
说罢把人推搡出去,唰地抛下门帘系得死紧。
第一百一十七章倒霉pápáwu8.𝒸ô𝔪
烧了一夜的炭火,帐内十分闷热。
撩开门帘,清新又寒凉的空气大股灌入,远方一轮橙红的圆低垂天际,散发着尚且微弱的光与热。
初晨的一切仿若新生,经历了一夜霜冻,覆盖白砂,看着朦胧。
清平伸了个懒腰,长出一口浊气。昨夜她睡得还不错,没因为某些人失眠,只是偶尔翻身挪动手臂时手腕就是一阵又酸又麻的痛。
拿着洗漱用具去到一口硕大的蓄水缸,几名男军士也在洗漱,看见她来了,几个人挪到另一边给她让出位置。
麒麟军中不乏女军士,这些女军士在军中的薪酬待遇和男军士相同,但在生活中默认被优待。比如现在,男军士会让出洗漱位置给女子使用,还有难得的全营烧热水洗澡时,也是先供足女军士的份额。这些优待女军士的小方便并不多,只出现在一些无关紧要、不会引发非议的地方,大体上,麒麟军男女军士的待遇是同等的。
取了些水在污水渠旁把脸啊牙啊漱洗干净,清平返回营帐时早饭已经送到门口了。菿璉載渞蕟䒽站閱讀丆迷潞:p𝔬гñp𝓪8.C𝔬𝓂
将脸盆和牙刷放到木架上,清平在门口的小墩处坐下吃起饭来。
欣赏着长白山朝阳初升的景色,看飞鸟穿红云而过,听林兽鸣啼出行,自然的嘈杂安逸中,这份早餐吃起来才别有乐趣。
溜着碗边把暖乎乎的棒子面粥喝进肚里,整个身体都发热了。
她专心喝着饭,一个人在她的小帐篷前停了下来。
看见一双黑靴,清平抬起头来。
张青焰手里提着剑刚晨练回来。看见清平在门前吃饭,想到昨晚两人的不愉快,不敢走近也不想走远。
本以为清平不会理会他,没料到她主动打了声招呼,说道:“早安。”
在清平看来,两人做不成朋友也不至于做敌人。点头之交,该怎么相处就怎么相处。
张青焰勉强笑了笑,一对澄黄的眼珠里全是慌乱。和预想中不一样的走向令他不知如何应对,只得落荒而逃快步走回自己的营帐。
没一会儿,报时的敲着锣从外客营地前小跑而过。
“辰正辰正,各营集合操练!”
报时兵扯嗓子发出巨大的咆哮声,清平扒饭的速度加快。
一会儿会有人来找她。
把饭扒干净,脸从饭碗里挪出来,清平立刻被吓了一跳。
不是,这人什么时候蹲在这儿的?!
“姑娘,吃好了吗?”
来人笑吟吟地看着她,眼睫根部如染墨色加重了眉眼的存在感。
近距离面对这样一张温煦明媚的笑脸,清平心里咯噔了一下,觉得天都被照亮了。
她记得他,昨夜莫名其妙冲她笑的粉衣男人。
“公子是?”
“姑娘可以唤我宿凝,宿夜的宿,霜凝的凝,一名不起眼的小仙官。”
清平积极附和哦了两声,快速把碗筷放进餐盒中,抹去脸上的饭渣,问道:“公子找我是有什么事要帮忙吗?”
“帮忙?姑娘第一反应竟是想帮忙,看来您是个热心肠的。”两人一个坐着一个蹲着,存在微弱的高度差。宿凝需要仰着脸看清平,这个姿势很不舒服,他保持了一会儿就心里极度不爽。
“没有没有。”清平摆手谦逊道。猛地被拍了个马屁,她有点儿受不住。
面上依然笑着,宿凝站起身看向东侧张青焰的营帐,“我想认识姑娘交个朋友。第一次下界,对周遭陌生的厉害,结识一位人族朋友能帮我更快了解人界。”
清平同样站了起来,近距离接触,清平发觉宿凝比昨夜远看时还要高大,在他旁边她只够到了他肩头的位置。
“多谢公子美意,不过现在的我怕没资格结交仙界的朋友。”
“姑娘这是何意?”宿凝非常意外。
在他的人生经历里,皮囊假象的蛊惑和虚伪人际交往的双重加持下,大多数人都会客客气气地接受他的请求,就算拒绝也鲜少当面拒绝。
女子更是矜持,她们会担心伤害到他的自尊,完全不会拒绝他。
“友谊需要时间用心经营,我现下实难有这样的时间。力不从心,公子这样理解便好。”
“你很忙吗?”宿凝皱着眉偏头望她。
一般人被拒绝会识趣儿离开,可宿凝不是一般人,他暗地里恼火,因为他从没在女子身上栽过跟头。
而且他不认为一个人族的姑娘能忙到连他这种优质男人都不想结交的地步。
清平想了想问愧行安排的任务,真心道:“非常忙。”
宿凝迟迟没说话笑着看清平。
他心里已经把清平弄死了好几遍,把她的血放干,舌头拔掉,肠子脏器全掏出来。一具空壳可比活生生的清平有意思的多。
“这样啊,那真是可惜了,只能尊重姑娘的选择了。”他故作温良又惋惜的表情,声音轻柔落寞,一番表现令清平过意不去。
“哎——只能说,在错误的时间遇见了……”
“姑娘小心!”
清平一惊,手腕被宿凝猛地掐住,狠狠把她扯了过去。
鼻头非常板正地撞进了宿凝的怀里。宿凝的胸膛很厚实,但是以这个拉力撞进去除了疼还是疼。
伴随着剧痛,清平的鼻子一酸一热,眼眶里眼泪花冒了出来。
疼得想弯腰蹲下,在清平看不见的上方,宿凝冷笑着托住她的腰,不让她舒坦。
“姑娘没事儿吧?刚刚后面蹿了条蛇出来,我一时情急就……”
声音经过伪装自责万分,眼底冷血无情像一只猎食猛兽。
今日主动找上清平,目的是想让张青焰心里不痛快,哪里想到这个女人这么不识好歹?
手腕有伤,那他就轻轻扯一下,眼界那么高,那就只能帮她把眼睛闭上。
清平疼得无话,僵着身体在宿凝的怀里蜷缩着。
鼻血滴答滴答往下掉,宿凝担心她弄脏了他的衣裳。
“姑娘,我是不是撞痛你了?”
清平很想骂人,但他这么自责本意又是好的,她骂不出口啊!
清平挤着眼泪豆,稍微缓了缓后摇了摇头。
“我鼻子……呼,没歪吧?”她艰难地仰起脸,大喘气儿地问。
宿凝见她泪痕、鼻血满脸,闭着眼睫毛一抖一抖的可怜样,心里痛快了。
“没歪,姑娘还是很漂亮。”他忍着笑道。
“嗯……”幸好没把娇娘撞毁容了。
“姑娘,就是这条蛇作怪,我已将它斩杀,姑娘不需要担心了。”
清平听了头大,觉得这两日倒霉极了,靠近男人就栽跟头。
宿凝把清平扶到帐篷里,假惺惺要给她治伤又道自己没有伤药。
清平从包裹里翻出一瓶上好的外用药,这是当初问愧行助她修炼时送的灵丹妙药里的一种。
宿凝心道:你竟有这么好的药?真是可惜了。装模作样为清平上药。
“乐姑娘?”
门口一女子不确信地发问道。
清平的脸被宿凝捧在手心里,闻言费力地把眼珠子斜过去。
来人外貌叁十来岁,一身青色衣裙,脖领处围着棕色的狐狸毛皮。
“在、在这儿,乐姑娘正是我。”
青衣不动声色看着肌肤相亲十分暧昧的两人。
主公说这乐清平很有可能是构穗姑娘,若真是,那这两人……
“青衣受上级指示来接乐姑娘,眼下这是什么情况?”
(宿凝,就是说一个不配被爱的作死到底。)
第一百一十八章会议 pô18mⅹ.cô𝔪
“此后一段时间大家将朝夕相处,请各位轮流做个自我介绍,由我先打个样。”
众人坐定,上位的青衣站起身朝众人福了福。
“在下青衣,五品文职军官,此次特别行动小队的队长,负责行程规划和队伍管理。你们的年纪和资历大多在我之下,可唤我青姐或者青队长。虽然咱们小队的人数不多,但各个精挑细选、合理安排,希望大家友爱共处,齐心协力完成上级指派的任务。如果顺利,今年春节还能赶上和家人们吃顿年夜饭。好了,以上就是我的介绍,下面从我的右手边开始。”
一名魁梧的男人站起身,看着四十出头,上唇留着一段小胡子。
“我是本次行动中负责队伍安全的护卫列长,护卫列共六人,为了方便大家认识,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以数字暂时作为我们六人的名。我叫陈一,这几位按顺序分别是陈二到陈六,我们六人原效力斥候营,因是魔界本土人士入选行动小队,熟悉魔界的风俗和地域,青队长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尽管吩咐。”
青衣赏识地回以一笑,确定陈一介绍完毕示意他坐下。
随后一名文弱青年站起身,他理了理湖蓝衣袍,把腰间系着的巨大荷包的穗子梳了一遍拱手行礼道:
“鄙人洛富金,负责队伍里的财务,外调人员,至于是从哪里借调来的就不方便透露了,青队长应该知道。对了,我也是魔界本土人士,大家都是同乡。”说着朝陈一陈六他们笑着点头,有套近乎的嫌疑。泍呅唯❶璉載䒽址:𝓹o18𝖇𝓉.𝒸õm
青衣按掌让他坐下,看向下一位。
这一位放在整个小队里有些格格不入,大家友善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等年纪尚小的她准备好。
小姑娘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蹭一下站起来,连带着在清平的脸旁煽起一股风。
“报告青队长!”她站得笔直,昂首挺胸,精气神非常足。“我叫小雪,鸿鹄营生员,负责打杂!各位叔叔姨姨、哥哥姐姐的衣服我洗,我还能烧火做饭,咳咳咳——能,咳咳咳——能端茶倒水!”
小姑娘心潮澎湃说话快,把自己呛得满脸通红。
“十二岁!性格内向,额,额……喜欢发呆,放风筝,打雪仗……”
清平注意到小姑娘手心里有张纸条,说一句,她就看一眼。
暗暗发笑,对这个小姑娘不由生出几分喜欢。
“以上,请各位叔叔姨姨、哥哥姐姐多多指教!”
可算说完了,小雪把积攒的口水咽下去。
小毛病,说话时不记得咽口水,话一多嘴角就有微白的吐沫星子。
青衣点了点头,说道:“鸿鹄营意味着你选择为了未来奉献一切。这次行动是你的机会也是你的挑战,我会以特别行动队队员的标准要求你,希望你能有所成长。”
“是!请队长严格教导!”
“好了,坐下吧。”
小雪目视前方正襟危坐,青衣的期许令她想到自己的身世,无处可去无人可依,直到他给了他们安身立命的门路,每个孩子都死命想抓住这根稻草,绝不放手。
这次能被挑选出来多亏了小山哥哥,临走前一定要再去见他一面好好道个别。
“轮到我了。我来自人界修仙门派悬门,名唤乐清平。和大家不同,我不太清楚我在这个团队里能发挥怎样的作用,我似乎没什么本事也没什么特别,所会的一些拳脚和法术在各位面前只是班门弄斧……但我会努力融入大家,成为一名不拖后腿有所作用的成员。希望我们日后都能成为彼此信赖的伙伴,一起走完这段旅程。感谢各位。”
女人面容安详,阳光正好打亮她的左半身,她和着光平静鞠下一躬。
在青衣的记忆里,构穗是个简单到透明的人。她的行为举止像孩子一样,喜怒都很鲜明,不会掩藏心思。可眼前的人却是一尊覆盖苔藓的石像,沉静、祥和,蕴含难以忽视的古旧,像海面下翻涌的深不可测与万里无云的纯净天穹,矛盾复杂的结合体。
主公是个多疑的人。除了性格原因,他不敢相信清平的理由大抵还出于她身上这份复杂的气质。
没有了外貌作为依据直接审视灵魂,真的很难让人做出判断。就拿她来说,是无法把眼前的人和那个雪山上的小丫头画等的。
“很抱歉,我也无法回答你的疑惑。但是你被挑选出来参加任务,挑选你的人一定有他的理由。乐姑娘……不,清平,承你吉言,希望我们大家一起走完这段旅程。好了各位,此行的目的地——魔界墨家机关城,目标带回一颗修罗级机关石。由于北界门已被封印,西界门根据线报被魔界叁王占据,我们只得从东南界门进入魔界。请各位做最后的整装,我们酉时集合出发。以上!散会!”
冬季,天黑的很早。
麒麟军行夜例会结束,圣君又传召了两名军官这才轮到他们叁个从西边风尘仆仆赶回来的探路人。
要不是东边小帐的姑娘给煮了茶把嘴巴占住,梅恋真要闲得发疯。
进入大帐,圣君那张过分年轻俊美的面孔险些晃瞎梅恋的眼。她年纪虽大,对美男子的欣赏是只增不减。心情一下好起来,梅恋跟随另两人行了礼,等待后续。
圣君笑吟吟起身接待他们,没有位高权重者的架子。扶到梅恋时,看着那几根干净修长的手指她不免暗叹这手握起来一定很有感觉,也不知道谁有这福气。
一番慰问,慢悠悠拉到正题上。询问了西边的详情,得知了霸王那番目中无人的言论,圣君只是和气地笑道:“倒和我记忆中的他一样,这么多年也没变化。”
西界门被叁王盘踞的消息早些日子已送至圣君手中。飞信自是比人快的,他们迟了几日才赶回北边来。
“这次的委托你们完成得很出色,我会向鸿盟写信说明,为你们争取更多的点数。多日奔波,各位辛苦。今夜便在我军中歇下,明日赶回门派驻地也不迟。”
叁人未推脱纷纷应允。
想起没教导过几天就分离多日的小徒弟,梅恋不太敢问但就是想问,谄笑着打哈哈道:“圣君,听闻我的小徒弟日前已到军中。她没让圣君失望吧?”
失望什么的只是表面的客套话,实则在问清平在军中的近况。
圣君似乎早有预料,言辞恳切地给了个需要历练的理由后表明清平早些时候已出发去了魔界。
梅恋脸一下臭了,不好撕破脸皮,她抽搐嘴角强忍道:“这一路凶险,圣君确定妥当吗?”
旁边的老头儿扯了扯她的衣角,示意她别多问了。
“能为圣君所用是她的福分,年轻人总不能一直捧在手心养着,确实需要历练的嘛!”另一个人奉承道。
梅恋心想:死老头,老娘的徒弟弱不禁风,你一巴掌能拍死十回,怎么去的了魔界!闭上你的臭嘴吧!
“梅系长放心,本座自有安排。”
男人笑道,一句话说得不容梅恋置喙。
今夜无雪无月,天灰蒙蒙的,满布着夜色里瞧不出的乌云。明天又要下雪了。
(双节,有在努力日更!)
第一百一十九章愧疚 ρô18нk.𝔠ôм
白帆裹风,云海御行。
阳光铺陈在桅杆和甲板上,一重重云山营造的光影,变化多端似如梭光阴在现实中的投影。
脸庞吹拂着微凉的风,梦境光怪陆离,时而阴沉时而明媚。
良久,瞭望台上小憩的女子睁开惺忪睡眼。入目,晴空蔚蓝、云海无际,巨大的帆船影子向前浮在云层之上,几只飞鸟落在船桅正梳理羽毛。
这几日午睡在这里总格外清心。世界恬静,只有风的声音和云的影子相伴同行。泍文唯ㄚI梿載棢址:ℳis𝑒w𝔲.čoℳ
隔绝复杂的芸芸人间,这是自然与自由的国度,居住着孤单却不孤独的行者和无家又有家的旅人。
大自然营造的渺小会令一个个体的存在变得虚无。得益于这份虚无,责任与义务暂时卸去,人回归为纯粹的生命,享受呼吸享受活着。
饭菜的香气越来越明显,这丝尘烟味把发呆的女人拉回一日叁餐的俗世生活,她朝下望去,几位朝夕相处多日的队友正张罗着摆桌摆碗,小雪则扒着梯子要爬上来。
“清平姐,你醒啦!快下来吃饭!”
小姑娘长相普通,笑起来却甜甜的。清平心中一热,喊道:“好——我马上下去!”风呼呼吹,身后的头发全飘到了前面。
大家伙儿一起吃饭饭菜会格外香,加之小雪手艺不错,每次吃饭末尾都会掀起一段争夺。
“这最后一块鸡,鄙人笑纳了。”
陈叁眼疾手快夹住洛富金的筷头,笑道:“不好吧洛财神,你整天屁股不离板凳的,吃多了也不消化。”
两人争夺,青衣一手釜底抽薪,面无表情伸出筷子把最后一块鸡肉夹走。
“清平,你吃。整天菜汤泡饭,很没营养。”
埋头干饭的清平仰起头,嘴角赫然黏着几颗油光光的饭粒。
鬼知道她多爱吃沾菜汤的米饭面食,再说狼多肉少,她工作不多,这六位护卫列的大哥每日却要耗费大量灵力驾驶珍珑飞舟,自己少吃点儿,他们能多吃点儿肉。
不过,青衣心意在此,她不好驳回去。
“谢谢青姐。”清平笑道,把碗递过去。用筷子撇下鸡脖子上的鸡皮后夹给小雪。
“知道你最爱啃鸡脖了。鸡皮我吃,你啃鸡脖,要快快长高哦小雪。”
慈爱地摸了摸女孩的头,清平把略显肥腻的鸡皮吃下去,又开始了干饭事业。
知道她饭量很大,小雪每顿会多做些主食,管她吃得肚饱。
一举一动青衣看在眼里。经过几日相处,曾经认为的不可能在动摇。
她记得,构穗也喜欢用菜汤就着饭吃。
时机差不多了,是时候验证一番。
青衣摆好筷子,环着手臂搁在桌上,随意说道:“清平,一会儿吃完饭帮我写封信吧。”
“信?”清平一边回,一边捡菜碟子里炒熟的蒜瓣葱段吃。
“嗯。咱们出来多日,该写一封飞信汇报情况了。可说来惭愧,我并不识字,所以想麻烦你代笔。”
“好啊,没问题!”清平不好意思道:“平日里除了练那本功法,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这船上还能干什么。这下好了,总算有点用了。”
青衣笑而不语,扬了扬下巴让清平继续吃。
吃完饭帮小雪洗完碗筷,清平下了甲板进到底层的船舱内。
青衣早在房间里,笔墨都摆好了,只等她了。
“写什么?”清平坐定,执笔问道。
青衣道:“我说一句你写一句……幕僚营选管主簿臣青衣谨奏主公,我等一行仲冬二十五已入广东省,不日抵达南海。入南海下放飞舟走海路,一来休整积蓄力量,二来走海路并不比飞行慢多少时候。南方天气回暖舒适,队伍一切安好、相处和睦。主公安健否?行军可顺利?万望保全圣躬。闻伏乞,圣鉴。”
“写好了,我检查一下。”清平鼓起脸颊吹干墨迹,字字认真核对。完毕后,将信平铺桌上,回头看着身后的青衣道:“青姐,可以了。”
青衣直勾勾地看着她,眼睛大睁着。
“青姐?”
她又唤了一声,青衣才有反应。
“好……你去忙吧。”
心生奇怪,摸不着头脑的清平出门时还老实地把门带好。
房内,青衣坐到了清平坐的位置上,抚摸着纸张,心里的波动依旧激烈。
构穗上雪山前由她和红衣照顾。那时构穗并不会写汉字,还主动请她教了一些。
构穗想学的第一个字就是主公的姓氏——问。由于她的行笔习惯,所有带门字框和口字框的字都是先写里面再写外面。多年的习惯难以改正,在教构穗的时候被对方有样学样地学了过去。
刚才,她仔细盯着清平写信,故意说了两个带门字框和口字框的字让清平写下。
那一笔一画历历在目。两个字都是先写里面再写外面,这样的行笔习惯非常罕见。主公怀疑清平是构穗的理由她不清楚,但是现下又一个巧合之处。巧合和疑点多了,清平是构穗的可能就非常大。
青衣取下手腕上的金玉手镯,打开扣搭取出手镯中的密信纸,用自己的耳环尖锐处在上面划下字痕:
已查验,和姑娘行笔习惯雷同,随附字迹两角。
密信写完,剪下“回”“闻”二字一同卷进小拇指粗细的信筒中。
飞信释出,向珍珑飞舟反向飞去。
望着云海,淡淡的喜悦与欣慰后知后觉冒了出来。青衣直楞楞在窗前站了很久,风吹时满脸冰凉。
如果不是她的恳求,构穗大概不会出现在那里,不会死,更不会沦为仙界的通缉犯。
计划的具体细节她一无所知,只知道这是利用了一个女人的善良才换来的自由。
原来她一直愧疚着。
泪水不能赎罪,这份愧疚大概永远也不能消解。如果清平就是构穗,那所有的一切都需要深埋在土壤里腐烂发臭。她将永远无法向她道歉,因为那会揭开一个残酷的真相,彻底摧毁一个纯净透明的灵魂。
她不后悔。她实在太想要自由,太惧怕那个世界。
红衣就死在她面前,父亲母亲也都死在她面前。
神明无情,神明无义。在法神以绝对力量统辖的世界里,像她这样被吓大的孩子,太多了。
驼背的老者在打扫院子。两面低矮的泥墙围着破旧的院落,一辆早就不用已然腐朽的推车歪斜着倒在院子一角。
“老朋友来了,不打算迎接一下吗?”
老者置若罔闻,继续清扫积雪。
没有门,孟长绝一踏脚的进来了。故人如昔,这么多年依旧长得猥琐滑稽。头顶几绺稀疏干枯的白发,半张脸是火烧留下的疮疤。
“本尊满怀诚意到访,想请鬼道长助本尊一臂之力。”
老者一只眼是瞎得,眼眶凹陷,眼皮下垂,瞧着十分骇人。
将积雪扫到院子中央堆成小堆,老者缓缓说道:“你找错人了,我不是鬼道长。”
孟长绝冷笑,直接冲老者挥出一道火焰。
“本尊不想浪费时间。既不同意,就把招魂幡借本尊用用。”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看来你是忘记你那脸上的疮疤是谁留的了。”
说完孟长绝欺身而上,不过数招就将老者压制在地。
“看你有驭鬼的本事,本尊才屈尊降贵来这小破院请你,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以为从镇荒海逃出来隐姓埋名就能和以前分个干净,躲也不知道往哪里躲,正巧在本尊的地盘上,找你轻而易举。”
“孟长绝,我只想安稳过活,不想掺和任何俗事!”
“好啊,本尊成全你,只要你把招魂幡交出来。”
如今的孟长绝修为暴涨,早就有了堕魔实力,鬼道长只是个人族修士,完全不能与之抗衡。迫于无奈,他从墟鼎中取出尘封多年的本命法器交给了孟长绝。
“很好,早这么痛快也不用受这皮肉之苦了。”说罢,掐住鬼道长的后颈略一用力直接送他归西。
“啊——!”
一女子尖叫起来。孟长绝抬头,发现是一臂弯中挎着菜篮,长相清丽的女子。
“父亲父亲!”
女子大声哭喊,想查看鬼道长的情况又担忧自己性命,挣扎之下选择了逃跑。
“孟长绝,我饿了。”
墙头上,相貌已蜕变得极为艳美的方花茹摇着光裸的双脚笑吟吟说道。她气质妖冶,身段妖娆,和一个月前的她简直判若两人。
“好,我去给你做。”
孟长绝丢下鬼道长的尸体,飞身将他的女儿抓了回来。
“就要她吗?”
“嗯,她长得很漂亮呢。”
“好,我现在就给你做。”
女子的衣服被撕开,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孟长绝占有了她。
处子的血液从甬道流出,混合着女子的淫水和男子的体液,浑浊脏污。方花茹舔了舔唇,从墙头跳下,挑了个方便的角度伸出舌头把这些污秽卷进嘴里。
味道十分美妙。
男人的鸡巴蹭着她的舌头不断把女子穴里的水儿送进她嘴里,这些水儿在丹田处化作一股无名力量滋润着方花茹的身体,令她通体舒畅。
“长绝,这个吃完我还想要两个。”
再吃两个,自己一定会变得更加漂亮吧。
“好,漂亮女人在北地可多的是。”
“嗯嗯。你让开,让我吸一口。”
啧啧吸取之声,女子的身体肉眼可见的老去。很快,在两人轮番的亵玩中彻底成为七八十岁的老妇。
“杀了我…杀了我……”女子意识模糊地呢喃。
方花茹睁着漂亮的眼睛,做着无辜的表情,美貌得无法忽视。
“啊?不好吧……这副样子活着不比死痛苦多了?”
孟长绝把她打横抱起。她乖巧地依偎在男人怀里,说道:“走吧,我累了。”
男人别有意味地看着她。她气得娇嗔道:“知道啦,回去让你操,好了吧?”
孟长绝这才肯带她离去。
夕阳之下,小小的院落里躺着两具尸体。苍老的女儿怀抱着自己的父亲,她划破了自己的脸,杀死了自己。
第一百二十章突变sē𝔭ō𝖗𝖓⓼.𝖈ōм
“地里乾坤,道气逆行,天冲风府,洞开阴阳。虽玄表无形……”清平默念口诀,一股暖流自丹田向上运行,在至阳穴停下,很快散个干净。她尝试继续调动,发觉灵气已然耗尽。
上一次丰雪夜打进去的灵气在不使用任何法术的情况下只能支撑七天。不同境界的修士,丹田能容纳的灵气量不同,灵气恢复的速度也不同。当境界到达渡劫期,修士的身体就能每时每刻吸收自然灵气,如同呼吸,灵气称得上取之不尽,分出强弱高下就要看功法和法术的质量了。
清平把《黄舆六道》的第一篇寻玄道又背了一遍。
这本法术是问愧行给她的,只有第一篇的五页,说让她在任务期间修炼,回来前必须学会。後續傽節綪菿нёιsшц.©𝔬м閱讀
眼下她灵气耗尽,无法练习,只能咬文嚼字,加深一下理解了。
万物皆阴阳定性。
左阳右阴,上阳下阴。雄阳雌阴,生阳死阴。黄舆六道即地六道、阴六道,几日研习下来,她发觉寻玄道乃一种观察阴阳的法术,学会后可以分辨肉眼看不出的阴阳性质。
似乎,没什么大作用。
“我即清风!”
甲板另一侧,小雪也在努力修行。只见她念出口诀后原地腾空而起,浮在半空,脚下既无飞剑也没别的法器。
修士借物飞行,唯有风灵根可以御风而动,如飞鸟白云。小雪就是风灵根,这种灵根由火灵根变异而来,十分罕见。不过她的灵根并不纯净,混杂着水灵根,水火两者相克,这令她的修行变得困难。
“哇啊!”
伴随一声惊慌的喊叫,小雪从空中摔落,结结实实摔了个屁股蹲儿。清平离得有点儿距离,只能眼看她掉下来。
“又失败了?”清平走过来问道。
小雪撅着嘴垂头丧气道:“只要在御风时使用水系法术就会一下子没力气了。”
“不着急。”清平蹲到小雪身边,温柔安慰道:“既然这两种灵根能同时存在在你体内,就说明它们可以和谐相处。所以不要气馁,你能行的。而且你是小雪啊,知道这说明什么吗?”
“唔——说明什么?”小雪好奇起来了。
“说明你一定能成!水被风吹冷就会变成雪,你叫小雪又恰好是水风双灵根,多么厉害的巧合。你要做的就是对自己有信心,我都相信你可以办到,你自己可不能不信啊。”
小雪被清平说得一愣一愣的,“我真的可以吗?”
“你真的可以!”
“我真的能成?”
“你真的能成!”
两人越说越大声,像打了鸡血。在船头商量航线的青衣陈一他们听见动静,伸着脖子往后张望。
小雪握紧拳头,给自己打气。清平姐的眼神太有力量了,让她觉得每一句话都会成真。小雪来了劲儿,屁股都不太疼了。两人随即又修炼了一会儿,一个上午晃晃悠悠地过去。
昨日进入南海后,飞舟改为海航,航行速度慢了一些。风浪颠簸,除了有出航经验的清平,大家或多或少晕船,精神不佳。
中午用过饭后,青衣对众人说道:“再过两个时辰就要到大湾了,大湾往南二十里就是界门,那里由魔界地江的多支水师联合镇守。这支联军成分复杂、管理松散,内部互相推诿责任,对东南界门的镇压力度严重不足。所以大家要提高警戒,特别是清平。咱们十个人里只有你不晕船,放哨的重任主要落在你身上,有情况随时汇报。”
“是。”清平郑重点了点头。
青衣面色发白,扶着发沉的额头叹息道:“我这德性,打小没见过大海,还以为是个好地方满怀期待来着,到了实地才发现消受不起。”
小雪收拾着碗筷说道:“青姐你也没见过海吗?我也是,这是第一次见到大海。”
青衣笑了笑,苦涩道:“是啊,因为你我都是那里出来的孩子。”视线望向远方,天与海的蓝尽收眼底。老人们所说的关于海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吗?她不禁想,这样一汪水是不是真的没有尽头。
小雪吃惊不已,“青姐你也是镇荒海出来的?我一直以为你是魔界人呢!”
又一次听到这个地名,清平忍不住插嘴道:“这镇荒海到底是什么地方?我经常听军士们提起。”
小雪热心肠,人也大大咧咧。“哦,就是我们逃出来的地方……”
“小雪,快去洗碗吧。”青衣出声打断。镇荒海的事乐清平知道的越少越好。
小雪当青衣嫌自己手脚慢,忙端着碗碟走了。
众人下到底舱午休,甲板上只留下陈四和清平两人。
清平爬上瞭望台,风比下面大上许多。没一会儿,陈四在底下冲她挥了挥手,指向船帮,示意她自己也要休息一下。
这样船上清醒的只剩下清平一人。
大海无垠,时间变得没数。
不记得自己前世有没有见过大海,清平只是很喜欢这里的浩瀚,甚至想跳进去看看。
不知过了多久,远方的海面上出现了一个小黑点,清平猜测那就是大湾。与此同时,一片从这个距离看都十分硕大的乌云也笼罩在大湾上空,隐隐透露着不寻常。
清平站起来注视着那里,随着距离拉近,风不再温凉。她的衣摆和头发被高高地吹到空中,脚步无法站稳。很快,她察觉到乌云里有许多异常。看着像丝线和波点的东西在云中穿梭,它们纠缠追逐,碰撞时发出一瞬间的强光。
这绝不正常。
清平打开井口,准备下去喊起众人。没蹬几个梯条,细密的雨点落下,天开始下雨了,很快雷声也如期而至。
清平加快脚步,身后竟砰得一声巨响。她浑身一抖,随即下方传来陈四的大喝。
“别动!”
气氛萧杀凝重,雷声粘连心脏。轰鸣把人心高高提起,难受的如同窒息的感觉在胸口激荡。
清平攥紧梯条缓缓扭头往下看。
褐色的甲板上,躺着一个鲜血淋漓的东西。陈四持剑试探着接近后摸向颈部。两人四目相对,他摇了摇头,说道:“死了。”
正当陈四要下舱通知大家时,清平喊住了他。他回头看见乐清平望着天空出神。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陈四跌坐在地上,脑子变得一片空白。
很快,余光中一个人影晃过,是清平越过他冲进了底舱。危难时刻,她似乎总比别人更快一步冷静下来。
陈四腿脚发软地站起身,跌跌撞撞地下了楼梯。
因为晕船的不良反应,大家昏昏沉睡。舱室的门隔音效果很好,敲门根本喊不醒。
两人挨个闯进去,把人一个个叫醒。
“还有小雪,那孩子的房间在最里面!”陈二扯着嗓子吼道。此时清平离小雪的房间最近,她已经在行动了。
小小的过道里挤着九个人,青衣透过舷窗往外看,突然神情一变,轻声道:“不妙……”
没来得及提醒众人,伴随着巨响,剧烈的抖动将众人甩离地板,随后天地倒转,所有固定住的东西乱七八糟脱离了原处。
飞舟,倾覆了。
(小贴士:郦御曾联合幽雨坞少主单绵莲和刘家水寨的刘连星在地江界门处制造混乱,迫使法神分出大部分精力应对。与此同时,问槐从内部利用镇荒海修士拉动别日月,诱骗构穗登上去动摇法神的禁制。这两伙人是里应外合才打开了镇荒海的封印。怕有的宝子不记得地江了,所以写一下。)
第一百二十一章古堡子
外力作用下,众人无法控制身体,纷纷向东侧船壁翻滚。队伍之中,青衣、洛富金、清平、小雪四人皆灵力低微,海水从开放的舱口奔涌进来,四人无力躲避被瞬间淹没。陈一陈六等人见状焦急万分,而在飞舟外部,那个庞然巨物还在一下又一下地用尾鳍攻击船体,不断制造着颠簸使得六人左摇右摆跌作一团。
“陈六,先用法术将水往外推。”陈一给出了第一个命令。护卫列成员在斥候营时也是他的部下,面对他的指令从不会多问。
能使用水系法术的陈六立刻施展控水术操控起几乎要灌满底舱的海水。由于船体已经沉没了一半,海水源源不断从舱外灌进来,这一灌一推,陈六的法术只能在底舱形成一个不稳定的无水球形空间。单是维持这个空间,每一呼吸都要耗费他大量的灵力。
“列长,我快要支撑不住了!”他咬牙吃力地说道,脸憋得通红。
陈一看向两边舱门的方向,预估距离。随后他把手臂向上,手掌按到现在成为了顶格的走廊另一侧墙壁上,“陈五,一会儿我喊到三的时候,你使用法术把两侧的舱门和所有窗户都堵上。”
陈五连忙问,“列长,我怎么堵啊!”
他性格不够沉稳,遇见没碰到过的情况就容易糊脑子。
陈一手掌心里透出几道黄光。
“这里到处是木头,你的强项你问我!”说完灵力汇聚,全部打入墙体。木质的墙面瞬间被漆黑的物质覆盖。随着这些漆黑物体蔓延覆盖在墙壁上,整艘船倾覆的角度也在一点点被修正。
“一、二、三!”
陈一喊了三个数,陈五动了这辈子最多的脑,双臂大展五指张开,喝道:“给我闭上!”
船体角度被修正后,海水灌入的速度大大减缓。没有了海水凶猛沉重的冲压,门窗和墙仿佛有线连着一般在陈五木系灵力的作用下相互牵引撞击到一起。
舱门及舷窗关闭后,走廊内的水安静了许多。陈六如释重负,虚脱地靠到了墙上。球形空间消失,高处的水变成了拇指大小的雨滴落下。陈五也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脑子里后知后觉想起刚才死马当活马医的法术。
万一那个法术没有实现可能,大家都会死。幸好……
“你们,快去找人。”陈一依旧保持着一手撑墙的姿势。他的手掌嵌在漆黑物质里,一时难以拔出。
其余人在各个舱室找起人来,没多久找到了昏迷不醒的四人。这四人之中清平伤势是最重的。不仅呛水昏迷,额头和后颈还都是淤伤。她被发现时保持着托举的姿势,手里紧紧攥着一只小雪的鞋子,怎么也拔不出来。
”这姑娘心真好。”陈三揪了半天鞋子累得直抹汗。一直在给清平渡气的陈四喘着粗气道:“别拔鞋子了,人吹半天没反应,凶多吉少了。”
陈三心里很不是滋味儿道:“我去叫列长来看看。”说罢走了出去,进到斜对面的舱室,没一会儿陈一搀扶着青衣走了进来。
“青队。”陈四让开位置让青衣察看。
“陈一,你扶我到我的房间去。”两人察看了情况后很快离开。
“清平姐……小山哥哥……”躺在清平身旁的小雪神智不清地念着。孩子年纪尚小,脱离了生命危险也一时半刻醒不来。陈三把小雪乱糟糟的头发理了理,可怜道:“晕了还惦记着。”他看向清平,担忧写满全脸,“妹子你可千万不能出事啊,否则哥们儿要做噩梦一辈子的。”
陈三兀自言语,此时陈四冷不丁道:“发现没,这船不震了。”
陈三安静下来感受着,回道:“确实,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停的。”
“娘的。”陈四骂了一句,“那玩意儿竟从魔界跑出来了,联军都是一群混吃的饭桶!”
陈三和通风报信的陈四不同,他压根不知道飞舟被什么袭击了,一醒来就是绝境,人慌得要死。
“啥东西啊到底?”
陈四晦气道:“古堡子。”
“啊,这!”陈三吓得一哆嗦。古堡子是他们家乡那边对那玩意儿的叫法,学名是座天鲲,巨鲸魔兽的一种,因远看背上像背着一座布满绿植的陈旧堡垒而得名。平日浮游在云中,有休眠活跃两种状态。休眠期毫无攻击性,活跃期却喜怒无常,会从天而降无差别撞击毁灭。
在魔界,这种魔兽的破坏力只能排上中下等,却棘手在它既杀不死也老不死,堪称不死不灭。座天鲲还很喜欢吃庄稼,魔界从事农业的百姓将它列为自然灾害,和蝗飞、旱涝并列三灾。
“幸好珍珑飞舟是大将军的父亲建造的,坚不可摧,否则咱们都要死。”陈三面无人色,后怕地说道。
陈四也没什么脾气道:“我第一次近距离看古堡子,它妈的,那眼睛藏在雷云后面,又红又黄,比我一个人还高。”
“别说了,老子害怕!”陈三寒毛倒竖,发冷地搓起了胳膊。
“那只巨兽原来叫古堡子。”
女人虚弱地说道,在陈一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青衣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个镶嵌着多颗宝石的铜色匣子。匣子古旧,宝石也如蒙了一层灰尘。
“青队!”两人忙站起来。青衣微微点头径直走向清平,从匣子里取出一粒白色药丸放到清平的嘴唇上。药丸一接触到唾液开始雾化,很快流进清平微张的唇缝里。
“这是?”陈一奇道。青衣默而不语,众人便也知道不该问了。这匣子既是从飞舟上的暗格里取出的,想必是主公留下的救急药。陈一心中暗暗猜测。
服下药后,清平呼吸渐稳有了热气,没多久从嘴中吐出一大摊污水来。众人见清雪两人情况都已稳定,随即聚在隔壁的房间里汇集情报。
四个方向的四扇舷窗被拨开一条缝隙,护卫列的几人轮番观察外面的情况,随后陈一率先走上甲板,大家则留在底舱等候。
没多久,陈一下来说道:“外面来人了。”
面面相觑中,青衣扶着墙缓缓站起来,“你搀我上去,其他人原地待命。”
登上甲板,杂草和死鱼落得到处都是。正前方,两名军士御剑停在半空,薄甲微黄,左上臂绑着绿色的布条。
“你们的船可不像人界的船,速速报上来历出处,延误当罪!”其中一人气势十足地威喝道。青衣站直身体,不卑不亢地说,“看二位阁下的衣甲应都是莲坞军士。你我非敌,不必紧张。我们自北地而来,文牒在此,请军士代传。”
那人接过文牒看了一眼封页,斜着眼道:“稍候。”随即和另一名军士耳语几句,带着文牒火速飞离。
青衣此时观察周遭情况。天气阴沉乌云依旧,远处的空中有许多御剑的军士在云中穿梭。剑荡开云留下的尾迹,如同灰线把巨大的云块穿扎得乱七八糟。
不一会儿,一艘挂着莲花旗,填装着四架灵石大炮的中型战船驶来,船头威风堂堂立着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男人。
“麒麟军……呵,竟真让女人参军。”
男人冷笑着转身消失在船头。他的大胡茬完美遮去了那些嘲讽,然而从头到脚高不可攀的气势和他步行间甲片滋滋锵锵的摩擦声都引人不适。
青衣眉心飞速一皱,很快淡开,等待对面船只的指示。
她一早听说魔界阶级分化严重。阶级地位越高者,他们眼里女子的地位就越低下,比明朝人开化的认知大概只有开放的风俗和尚武精神。
军中魔界军士大多出身穷苦,加上军法归束,男女军士相处融洽。这称得上她第一次直面这种恶心的漠视。某种程度下,这种男人真是连镇荒海里只留种不留情的男人都不如。
“将军吩咐,请各位下船,乘我军战船上岛。”
青衣应下,背身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陈一喉间低笑,大概猜出她在气什么。青衣无语地看着他。
两人返回底舱,吩咐众人收拾好还能带走的一切东西。随后三个男人,两个抬一个抱,将昏迷的清雪二人弄上了莲坞军的船。
战船驱桨驶离。张开手掌,珍珑飞舟缩小到花生米大小被青衣放到暗袋里。
余波漾漾,前路未知。界门越近,离那称不上家乡的地方就越远。因为兽潮她失去了太多的亲人和朋友,这一次,但愿每个人都能平安归来。
第一百二十二章墨绿
清平醒时,船还没有登岛。小小的房间里挤着七个大男人、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显得拥堵。
陈三表现积极向清平说明了当前的情况,其他人则从旁补充。大致了解后,清平看向昏睡在床另一侧的小雪握住了她的手,安抚着小雪混乱的梦境。
“青姐呢?”她问道。和被救醒后虚弱的青衣不同,受伤最重的她反而状态是最好的。
靠在门侧观察外面走廊情况的陈一说道:“被那个将军叫走了。”
两个莲坞军士路过他们的房间和陈一打了照面,双方谁都没退,直勾勾盯着对方。
“这莲坞什么来头?一副多了不起的样子。”陈三哼着鼻子面露不爽。
陈一把那两军士瞪得半死,其中一人撞到了楼梯的上挡板揉着额头骂骂咧咧上了楼。
作为斥候营的一个中层军官,陈一掌握的局势信息远比陈二陈六等人多。默默地关上门,他抵着门背道:“地江一带水匪众多。其中刘家水寨实力最强,比它略逊一筹的就是莲坞。两家多年竞争地江龙头的位置,一向不对付。”
“刘家水寨?”陈二念叨着,恍然大悟道:“明白了,搞半天是因为刘将军!”
陈一点了点头,“刘将军和主公交好,当初正是他们二人商议才在东南界门组建起了联军。不过这地方势力太杂,刘将军只能勉强控制。主公远在北地前线,能给刘将军提供的帮助太少了。”
陈四冷着脸道:“可我记得,我们采挖出来的灵石矿有相当一部分运到了东南界门给了这些联军。他们没好脸色,起码也不用这么腌臢人。安排这么小的房间,还只安排一个,这不存心的吗?”
陈一也是泛起冷笑,“谁知道呢?可毕竟不是谁都有主公那样的眼界和心胸。”
清平默默拍抚着小雪的后背,似在听又似没在听。或许在她心里,这些上位者的乱世纷争都不重要,她在乎的一直只是普通人罢了。
青衣很厌恶这种视线,如芒刺背。
刚得知了他们需要在岛上安顿一夜的消息,青衣还有几分喜悦。因为第二天清晨,岛南的刘家水寨就会来人接应,护送他们穿过界门。
如果没有这个满脸胡茬的男人,这个消息会是个纯正的好消息,可他实在令人扫兴。
“你说,你们这些女军士在军营里都能做什么?”他坐在高位上,俯视着她。
青衣恭敬道:“回将军,女军士和男军士没什么区别,都需要参加操练,上阵杀敌。”
虞河的表情没有变化。他没把青衣的话听耳朵里,按着自己的想法自大地幻想道:
“那个问什么行的,本将军佩服他,能把营妓包装的这么正经,让你们为他卖命卖身。”
青衣拳头一紧,忍着火气,“将军,我们只是军士。”
虞河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别给本将军说这些。女人没能耐又脆弱,能当什么军士?这该是男人的活。”
青衣当即大笑出声,“将军说的真可笑。女子为官仙界自古有之,人界也出了花樊穆梁那样的巾帼英豪。反观魔界,打压女性不让女性做官从军,这是在怕什么?”
虞河腾地从椅上站起,眼看是火气上头。青衣毫不畏惧,仰着脖子继续道:“青衣可是戳到将军的疮疤,让您疼了?”
虞河气极反笑,“疮疤?你也配。知道本将军姓什么吗?”
青衣毫不在意,眼神交汇不肯相让。
虞河桀桀笑道:“本将军出身虞皇室,你主子就是闹翻个天也不过是我们虞氏封得小小诸侯。”
青衣心中大惊,面上不显露。虞河继续猖狂道:“只要本将军书信一封,他就要把你乖乖献上卖我这个人情。这就是女人的用处。”
这一刻,青衣清醒地认识到虞河说得并不全假。不甘、落寞、悲苦,她努力上进仍摆脱不了被性化。而这种奴役之下,连一部分女子都选择站在了这些男人的阵营里。
满脑混乱,本就身体虚弱的她晃荡起来,险些跌倒。
这么久,他都没给她一把椅子。
青衣缓缓向前,离那个位子越来越近。虞河浓眉一拧,看着向他逼近的女人。
她修为低下无法伤他分毫,他便也泰山不动,要看她作什么妖。
青衣惨笑道:“将军,您真是个令我长见识的男人。”台阶下,她停住了步子。刚才的疯狂被理智唤回。她觉得可笑,怎么会冒出勾引他再狠狠践踏的想法。
幻想用爱与欲控制男人,幻想能拥有来自他的舒适港湾。是什么在塑造梦?不公平的机会待遇,根深蒂固的男尊思想,不合理的资源分配,每一次好不容易松脱又被女性牢敷的性化囚笼永远驯化着下一代。在这牢不可破又密不透风的绝望中,有些女性注定永远痛苦。她们就像断翼的鸟,折尾的鱼,呼唤自由死去。
她不该做梦。
青衣回到房间,带领众人下船。莲坞的军士把他们安排进了大湾的一户农家,这家人生活清苦,将他们当贵客接待。
晚间,对面男人们住的房间突然哄闹了一阵儿,陈二着急忙慌地来敲她们的门说,“青队,你快出来瞧瞧!”
小雪还在昏睡,清平青衣两人穿了衣服往外去,瞧见男人们的房间里站着这家农户的一双儿女。
两人穿着清凉又半夜前来,实在令人难以不往那处儿想。
看他们的样子,这也不是第一回了。
老夫妻的眼睛在门缝里嵌着,它们堆迭在一起,暗夜里像两只踩背的老鼠。
察觉到这是父母对儿女的售卖,清平腹内一阵儿翻滚,跑到屋檐下呕吐起来。青衣则面色难看,说道:“我们不是来招嫖的。”
此情此景,回忆起来这儿的路上,那些在路边乞讨、捡拾垃圾,清理污水沟渠、挖掘粪便的大湾居民,众人心头五味杂陈。
陈一自言自语道:“这让我想到了脏奴,那些背神者的后代。”相较青衣清平两人的不适,其他几位出身魔界的队员有些见怪不怪。“不同的是,他们没有墨绿色的眼睛,是人族。”
“或许哪个地方都有这样的脏奴。”陈三话音刚落,后脑就挨了陈二一巴掌。
他没来得及委屈,被陈二的眼神吓得憋了回去。
两个女人一夜无眠。
“小将刘子汝,奉刘家将军之命接引各位。请诸位骑上魔兽,确保自己时刻处于卫队中心。”
飞行魔兽虽不需要灵力驾驭,却要求一定的骑乘技巧,甚至还有为此专门设立的学舍。
陈一带着青衣,陈二带着洛富金,陈三献殷勤主动要求带着清平。自打昨天起,他对清平的态度就发生了变化。嘴上说是钦佩,谁知道安什么心思。清平没意见,众人也就任他去了。最后的小雪由个子最高大的陈六带着,他可以把她完全护在怀里,避免昏睡中掉下去。一行十人被近百人的卫队护卫,向着十里外的界门进发。
魔兽高飞,海面的情况尽收眼底。每隔几丈就能看见一些船只,上面站着衣衫褴褛的人打捞着海中魔兽和人体的残肢。
偶尔他们抬起头望上来的时候,清平会被那浓郁的墨绿色惊艳到。可相比这种眸色代表的盎然生机,他们的眼神死气沉沉、空洞无物。
刘子汝从卫队出列靠近了中心地带。他朝着青衣飞去,打听道:“青衣队长认不认识一位叫郦御的谋士?”
“不认识。”对方很快摇了摇头。他心里几分失落。自大界谷一战,这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不见了。
年少时的惊艳往往会铭记许久,所以才不能在心智未成熟时遇见过于惊才绝艳的人物,否则午夜梦回也会想起他来。
“多谢。”少年不死心,换了个人问,一路问到了清平和陈三这里。
“冒昧打扰。请问二位认不认识一名叫郦御的谋士?”
郦御二字一出,清平的心猛地不舒服起来,似被一记重锤狠狠击打。
陈三说道:“郦御,他不是魔界鼎鼎有名的谋臣吗?”
“正是!他现在可在麒麟军中任职?”将军偶尔漏嘴将麒麟侯称为了主公。他记得郦御和将军两人是共侍一主,联系起来就猜到了郦御可能的去处。
“啊?这我可不知道了,我只是名军士,哪里知道那么多?”
清平捂着耳朵,难受不堪道:“陈三,咱们飞快点儿吧。”
(小贴士:刘子汝是地江作战前夜,那个叫郦御起身的半大小孩,在章节《里外》中登场。)
第一百二十三章加长章
穿过界门的那一刻,关于魔界的一切恶毒幻想变得荒诞不经。经历短暂的昏暗,入目是一带碧江镶嵌在茵绿色的大地中央。阳光堆迭在鳞鳞江光里,两脉长山围成的江上峡谷,一半阴一半阳。
这里的自然风光和人界一样宏伟壮丽。参天巨树分泌的空气清新且纯净,呼吸几口便能引发醉意,令初来乍到者头脑晕晕。
清平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看见的一切。她很难将面目狰狞的魔兽、极端自大的魔族军士和这样一个美丽的世界联系起来,它们像油和水一样不相容。
卫队停下,刘子汝飞了过来。“这里就是大界谷一带了。从这儿往北二百来里是我们刘家水寨的地盘。但是你们去的地方似乎要沿着地江往东南走,具体的我就不清楚了,我们只能护送到这里。”
青衣抱了抱拳,感激道:“多谢。”
刘子汝看向南边,众人背对的方向,说道:“你们往南去就不能骑飞行魔兽,否则这几匹四翼送给你们也无妨的。”
身为本地人的陈一心生奇怪,说道:“骑乘飞行魔兽经过各诸侯国的领空确实需要文牒。可地江一带并没有这些诸侯势力,为何往南走骑不得?”
刘子汝笑道:“你一定不是地江一岸的人,否则问不出这问题。”他顿了顿继续道:“你们没发现,自打咱们穿过界门后,这些四翼就不敢动了吗?”
刘子汝一提醒,小队众人这才惊觉胯下的魔兽一直在空中悬停。
青衣问道:“这里面有什么缘由吗?”
说起那段回忆,刘子汝心里仍残余着震撼。指着南边,他掀动嘴皮时舌头都不利索。
“看见那道通天金光了吗?现在是白天,可能不太明显。”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远方天际,一道半透明的金色光幕自江中而出直插云霄,蕴散的范围几乎覆盖半个江岸森林。
“这是!”青衣大惊失色。光幕给她的感觉陌生又熟悉,她从未遗忘的恐惧开始在骨血里翻涌,令她浑身无法控制地轻颤。
陈一察觉到她的异常,摇了摇她的臂膀问道:“怎么了?”
青衣充耳不闻,只是眼神发直地看着那片金光。
“那是法神的力量,对吗?”她轻声问道。刘子汝则点了点头,“我听说青队长是镇荒海出身,对法神的了解想必比我深。我是在大界谷战役中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位神明。可惜他现在已经陨落,而那片金穹便是他在界谷战役中失落的神器插入地江形成的。可能因为残留着神力,地江南线包括两岸的大部都没有魔兽敢靠近。”
“说来奇怪,当时的情况神分明不会败的,却突然……”刘子汝喃喃自语又说了一句,随后笑了笑结束了这个话题。
对魔界来说,法神的陨落利远大于弊。身为魔族人的他也只是略微替这位神明感到惋惜而已。为了弱小的人族献出自己的一切甚至生命,神明的使命到底是被强加的枷锁还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又有谁知道呢?
“陈一,我们走陆路,哪怕绕道都可以。”飞剑上,青衣攥着陈一的袖口有些魂不守舍地说。
拜别了刘家水寨的弟兄们,他们御剑而行没多久就飞越了大界谷上空朝南继续行进。本想强逼自己接受,可离那片金光越近,青衣的心就越慌越乱。
好不容易摆脱的恐惧是她再也不想回到的过去,每一寸靠近都令她寒毛直立骨血倒流。
一向坚强沉稳的青衣惊魂未定,陈一未免心疼,苦涩道:“走陆路也不是不行,只是我们可能会经过原始部落。”
“原始部落……很危险吗?”青衣犹豫道。
陈一摇了摇头,“不算危险。”
男人回答快速,怕青衣改变主意。青衣看出端倪,说道:“算了,就这么走吧。”于是路线没有任何变化,离金色光穹越来越近。
来自远古的神力蓬勃且浩瀚,对于生活在这里的守序生灵来说,这是神的恩赐,带来久违的宁静与超越。在神力的庇佑下,这里不再是魔兽的猎杀场,借助魔兽进行的偷猎活动大幅减少,与世无争的生灵获得发展的契机,在未来近千年的时间里族群将不断壮大。
巨木森林上空飞掠群群飞鸟,神力金色底调的虹光中犹如仙子的飘带,有时缠着枝梢通向云端,有时穿绕林间流连忘返。
有很多个瞬间,清平想从高空一跃而下,投身这片原始密林之中,做一只生活在其中的小虫。她开始对神明敬畏,叹服他拥有强大到足以改变世界的力量,对素未谋面的传奇追加起迟来的膜拜和憧憬。
她并不想了解神。眼前的宏伟自然足以填补她对神明的想象,至于神的来历和过去她勾不起半分好奇。就像她不好奇自己的过去,不好奇她和问愧行的关系。每当端起一碗饭,看向一片云,她在乎的就只是人间的烟火、自然的更替,还有娇娘的灵魂与身体。
如果她是自由的,如果她拥有身体,如果她可以选择,她一定会做一名旅者,游历人间感悟自然,终老,孤独。
哭声拉回出窍的心绪,清平迷茫地看向左前方,小雪和陈六的方向。
“爹、娘……不要死……呜呜呜,不要死……”
瘦弱的女孩趴在男人宽阔的背上哭个不停,张牙舞爪似被梦魇住了。男人是个闷葫芦,除了干瞪眼看着不知道怎么安慰,朝其他人投来求助的目光。
清平拍了拍陈三的肩膀示意他过去,两人凑近,清平拨开小雪乱蓬蓬的头发,把她的小脸露出来。
“小雪,没事儿的,姐姐在。”手指温柔地抹去她脸上的泪水,女孩的皮肤很光滑点缀着些许雀斑。
小雪难受地睁开眼睛,泪水没了遮掩,啪一下线珠似地掉下来。
三人惊喜。
这昏了一天的小丫头醒了!然而这个好消息还没传出去,小雪突然挺直了上半身面露恐惧地看着前方道:“那是什么?不、不会的,怎么会!”
她这一大动,陈六连忙稳住身形,避免两人从飞剑上掉下去。清平也抓住了两人的胳膊,从旁协助。
“小雪,我们刚进入魔界,这里很安全。”不知内情的清平安慰道,还以为小雪在梦魇里分不清梦与现实。
小雪反手抓住清平,睁着眼睛情绪激烈道:“不是的姐姐,这里是镇荒海!法神就在前面,他要杀了我们,他会杀了我们的!我们快跑吧,好不好?躲起来!”
落队的四人在空中滞留,青衣发现了异样和陈一飞了回来。
“怎么了?”她面无人色地问道。一头雾水的三人中,陈三解释了几句,换得青衣更难看的面色。
“青姐,法神就在前面等我们,他会用雷把我们都劈成灰烬!我娘就是被活活烧死的,我好害怕,我不想死!”小雪哭嚷起来。青衣就像一个能和小雪感同身受的宣泄口,一出现就令小雪的情绪奔溃决堤。
众人茫然地看着她们。从未生活在那个世界,他们无从不知道二人在恐惧什么。
做不到共情,更无法设身处地。在三道神圣绚丽的神力晕轮中,他们的沉默震耳欲聋。
清平艰难地分开粘连的唇瓣,喉咙干涩发痒,好像有榕絮在搔挠。
她嘴角抽搐,神色变了又变。归于平静后,如同一座古旧的雕像镇压下风暴。
她说道:“好,我们离开。”
女人的话云淡风轻,巨木森林的梭梭声中如同一片不知何时飘落的树叶,几乎无人能第一时间捕捉到。等众人后知后觉地明白她的意思,洛富金立刻出声反驳道:“我们不能绕路,这起码会耽误七天!一切时间都对不上,有什么后果你能负责吗!”
清平没有情绪地看了他一眼,“现下的情况,队长和小雪都无法穿越这道神力天穹。强行让她们通过,后果你能负责吗?”反问他。
洛富金当然不敢说负责,脸气得红一阵儿青一阵儿,一甩大袖道:“主公那边,你怎么交代。反正做这个决定的是你,我没什么责任。”
陈一还想说什么,清平望着他摇了摇头,不让他再顾虑。她明白所有的顾虑,出发点都是好的。可为了保全所有,总有人要站出来承担。
“队长,小雪年纪小、心智不成熟,我们不能冒这个风险。你和小雪绕道避开光穹,我和陈三二人路线不变,在约定时间抵达洁洁,这样也不会耽误任务。”
大家的目光汇聚到青衣身上。作为队伍的指挥官,她的指令才是最重要的。
清平提出的办法看似两全其美,但由于人员被拆分,两队遭遇危险的可能都会上升。特别清平还只让陈三和她二人走原路,陈三修为不错却不能保证一人护下清平。
这个计划只是个看似两全实则充满危险和疏漏的下策。
青衣缓缓扬起头颅。天上的太阳并不刺眼,和着这里微醺的清风恰到好处的明媚。
原先她失魂落魄没心情享受,若不是清平幼稚的决断,大概还会一直沉湎在来自过去的痛苦和恐惧里,难以承担自己的职责。
这目光殷切,饱含着关怀与善意,水般纯净。可清平你不知道,这里面最重要的人就是你。
不是我,更不是小雪和陈一。
你是主公在意之人,可能是他寻找之人。只此,你的意义便远在我们之上。
因为弱小所以选择,因为弱小才需要选择。倘若我们足够强大,倘若我足够强大,我就可以毫不犹豫地穿透这道屏障,无需顾虑地接受你错漏的计划。
甚至,不费吹灰之力,杀掉神明。
你给了我们以弱胜强的机会,带来了镇荒海百万罪民获得自由的契机。而那些因为你好不容易逃脱了绝望的人,譬如我,若还一直生活在过去的恐惧阴影之中,会不会太对不起你的牺牲。
“队长,我承认我的计划确实考虑不周。比如,我就没把陈三的意见考虑在内,没和他商量就让他和我一同走原路……”
“清平,谢谢你。”青衣打断了女人的喋喋不休。她看了看情绪极度不稳定的小雪,眼里涌现一丝愧疚和残忍的坚定。
“青姐……”女人呢喃道,似乎察觉了什么。下一刻,青衣说道:“计划不变,三日后准时抵达洁洁。”
“队长!”陈六抱着乱抓头发的小雪忍不住喝出了声。“队长,小雪她真的很害怕!她会疯的!”
陈一也发问道:“青队,你确定吗?”
洛富金被整得无语,说:“你们在搞什么?队长的话都听不懂吗!服从命令不就行了……一个个婆婆妈妈的。”
清平抿了抿唇,最后深吸了口气难以理解地问道:“青姐,这是为什么?”
青衣坦然地看着她,“军士,服从命令,完成任务。”
“可是兵分两路也可以做到,你若觉得有风险,我们可以……”
“不用再质疑我的指令。你若非要问个缘由,就好好想想我为什么选择你。”
青衣的最后一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将清平击得体无完肤。
脑子里剩下的一个念头是选择。而这两个字的后缀是她。
小雪被打晕前,眼中仍充满恐惧。没有人能忘记她看青衣的眼神,来自孩子的怨恨往往最剜心和赤裸。
陈六不放心一直抱着她,一路上小雪尿湿了裤子,身子红肿起来,长了许多疱疹。
暮色降临,夜里众人需要休息,飞舟下方在江上航行。
“意识是不清醒的,可她对法神的恐惧到了身体接触神力就起病灶的程度。”陈五会点儿医术,小雪的情况类似隐疹和风癣,因对某一存在严重厌恶而诱发疾病。
“只要喉头不水肿就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只是需要时刻观察着。”
陈五说完,退到了一边把位置让出来。
黛天昏昏,青衣的表情模糊朦胧。远方的晚霞是金红色的基调,点缀着绛紫和苍青,云天间隙,依稀可见寥寥星辰。
清平坐在船头,背对着众人。她没有关心小雪的情况,打上了船就一直坐在这里看天,沉默不语。
陈二小心翼翼地叹了口气,生怕做了这诡异氛围中的显眼包。
陈三挪了挪步子,坐到清平身边。
“你不去看看小雪吗?”他问道。
清平摇了摇头,说,“不去了,大家都在。”
作为护卫列六人中性子最外向的,陈三话比较多,和谁都能唠两句。
“小雪经常提起一个叫小山的男孩子,是因为小雪叫小雪所以才叫小山的。”
清平不明所以地看着陈三,不懂他为什么突然聊这个。
清平的脸上出现了别的表情,陈三很欣慰,这就是他想要的效果。
“雪山,他们的名字合在一起的意思。”陈三继续着这个话题,清平无声地笑了,接受了他另辟蹊径的体贴。
“至于青队,她出生在沼泽地里的城市,那里常年笼罩瘴气,所以才长不高个子。”
“陈一列长年轻时是个俊男。村长把自己的女儿说给他,可没多久就被他克死了。村长要杀他偿命,他就跑了,老爹都没来得及管。”
“……陈六是个傻大个。早年干苦力活的,力气大嘛~后来走狗屎运,有个人免费测灵根给他测出来了,赶上麒麟军征兵的好时候,他家里人就让他报名。最大的梦想是讨个温柔的媳妇儿,因为他娘比较凶。”
“至于我……普通男人。家里务农,有三亩田,三间泥房。家里穷,两个哥哥都没娶媳妇儿,我年纪小身体好性格活泼,就出来讨生路。我和陈四算一个地方的人,一个山窝东西两个村。”
说起自己的事儿,男人咧着嘴角笑起来。
“我俩从小打到大。我打不过他,他说不过我,每回告到家里,他爹娘也只揍他。”
男人的讲述极具画面感。专心聆听的女人忍不住笑出声,换来他温柔的注目。
陈三打心底里高兴。清平不爱笑,可她笑起来总是那么好看,像一块透明的冰,裹藏着一片永不褪色的花瓣。
第一百二十四章故事
(每次写开头都在想,如果可以只写故事梗概就好了……)
第二天夜里江上航行,飞舟距离神器遗落之地越来越近。遥遥看去,通天的金色光柱有了可测算的距离,三道虹色光弧以此为中心向外弥散,而这光辉并不刺眼,是月光般温柔的冷。
飞舟转过一个山头,江面开始出现变化。江水如同被点亮,仿佛下面燃烧着淡金色的火焰。水波流动是火焰的呼吸,江水有了生命实感,在其中游动的鱼群都清晰可见。
想来这也是神力带来的改变,众人望着江里未曾见过的彩色鱼群,体悟着神力改变自然世界的伟大。
“那个……不是古堡子吗?”陈三指着不远处说。
“还记得咱们村里老人们说什么吗?古堡子有两头,一公一母。这只比之前在海上遇见的小许多,应该是母的。”陈四判断道。
这只座天鲲相对较小却也有百来丈长,横着浮在江面上,似一座小山丘。
“这家伙儿活着还是死着?”陈三手搭成小棚,眯眼打量。陈一走到船舵处开始调转航行,准备绕过它。
“队长也晕了?”洛富金从底舱上来便看见青衣躺在地上。他每晚上都要在自己的房间里算账,大部分时候待在下面。
陈五说道:“拐过山头的时候就晕过去了。”
洛富金哦了一声,突然叫道:“陈五,你干什么呢!”
众人回头,这才发现陈五跪在小雪身边,手里拿着一根笔杆正往小雪脖子上戳。
陈五忙解释道:“这孩子不能呼吸了,只能开个窗,否则要活活憋死的。”
陈一点了点头道:“你手稳点。你们几个去运灵桨,咱们快速通过此地。”
说罢,护卫列其他四人分成两组在船的两侧船桨处注入灵力。
珍珑飞舟的浆运方式有两种。一种是人力摇动,效果和普通的人族船只一样。另一种可以向船桨上的阵图里注入灵力,飞舟的速度大幅加快,一定程度即可飞行。
飞舟提速后加快往座天鲲的头部驶去,没多久经过了这只沉睡巨兽的眼睛。
“据传,它的寿命和神明同齐,约莫有六七万年了。瞧瞧这皮肤粗糙的,我小刀喇一辈子不一定能破个口子。”陈三不正经地扯起闲。
“可惜不能喇一下试试。”
有人接茬。船上猛地静下来,嚯啦嚯啦的浆水声也嘭一下停了。
清平疑惑地看着大家伙儿,说道:“我说的不对吗?这巨兽不知死活,喇一下可能会惊醒它。”
陈三用手捂住嘴,死死压住嘴角。
这算什么?一本正经地搞笑吗!
可恶,从清平嘴里说出来就更好笑了。好想笑。
“噗嗤。”
有人没憋住,气儿从嘴里跑了。
洛富金祈祷地闭上眼睛,希望没人发现是他。毕竟,这和他的光辉形象不匹配。
摇桨声复起,小插曲只是暂时的轻松。大家沉默中绕过巨鲲的头部,来到了另一侧。
“那个就是神器吗?靠近后反而没有想象中可怕。”
抬头望去,随着船首角度的矫正,插进座天鲲背部古堡的神器也逐渐显露出它真实的形貌。
亲眼目睹了青衣小雪被神明刻入了骨血的恐惧,众人心中同样埋下了敬畏的种子。抱上了会被打上恐惧烙印的最坏预想,众人的心惊胆战却在这一刻化为了虚华的泡影。
“好温暖的感觉……”
不知是谁说出了所有人心中所想,更有甚者眼眶湿润,回忆起自己的童年和母亲。
“为什么我想我娘了?”陈三没出息地开始抹眼泪,想不明白,解释不了。
“他是籍宵的传承,而籍宵又是人类的先祖,相当于我们所有人的母亲。你们能从他的神力中感受到母爱,正是他为神的证明。”
靠在船板上的青衣面无血色。她不知何时苏醒的,此时也看着那里,眼瞳中倒映着金色的雷光。
很久很久以前,她还只有两岁的时候,也曾从这种力量里感受过母爱。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当金光变化成紫雷落下,邻家的土屋被劈得灰飞湮灭,半个村落死伤无数,这种力量也就失去了温暖变得冰冷彻骨。
“青姐,还撑得住吗?”
清平来到青衣身边,握住她发抖发冷的手指。女人露出个苍白的笑容,摇了摇头道:“我没事。”
“以前的都过去了。青姐,他再也不能伤害你们了。”清平宽慰道。话里叫人读出几分亵渎之意。
伤害这个词用在神明身上,仿佛神明只是一个叫人恐惧害怕的加害者。
众人侧目之时,清平的眼里只有青衣。
她的心态不知不觉发生了变化。若说前日在巨木森林上空她还在喟叹神力恩赐自然的伟大,那自青雪事件之后,她对神明的尊敬也就随着两人的恐惧消失得荡然无存。
令众人回想起母亲和童年的温暖神力,她感受到的是截然相反、底调无情的冰冷。所以她也是众人之中唯一看清神器真形之人。
因为不抱有任何幻想和敬畏,便不会被神光迷眩,那神器的真身并非被雷电环绕的二指宽长剑,而是一根雕刻成闪电般瘦长畸怪形状的骨白。
“追根溯源,生活在那里的人,都是他裁定的有罪之人的后代。我们不敢轻易地谈论他,却无法控制地好奇他畏惧他。与他有关的事迹,常被编作故事、童谣讲给孩子们听,一代代传承下来,已叫人辩不清虚实分不出真假。”说起这些话时,青衣的神态正像那些给孩子们诉说故事的老者。她的腔调沉而缓,有让人安静的力量。“与神器有关的诸多故事里,最闻名的是《天河》。故事大概说在四千年前,仙魔二界于天河一带交战。法神偶然路过。他生性残忍古板,对混乱无序绝对厌恶。见两军交战正酣完全无视天道权威,就起了玩弄灭杀的心思。神器统共五把。他用其中四把杀死了魔界的四位诸侯王,第五把则刺死了当时的仙界战神程竞星。自此两界休战,无论是仙族还是魔族都死伤惨重,民生水准倒退了千年之久……”青衣淡淡地扫视过众人。从他们震撼的表情里,获取到认同所带来的快感。她内心矛盾且挣扎,声音终于露出马脚激动地打起颤,继续道:“不过这个故事还流传了另一个更为残忍的版本。这五把神器合五为一,法神使用了第六把剑杀光了神兽族和魔界一百万军士,一己之力削平了两界的军事差距。仙魔二界四千年无战事,背后的隐情也许就是这个血腥的故事。”
一个强大且残忍的造物会令人类恐惧,可当这个造物足够强大,恐惧者将沦为它的信徒。
青衣握紧了清平的手,随着故事的落幕,她恢复了一丝理智,眼神中的迷恋蜕变成挣扎绝望。
当老人们一遍遍讲述神明的故事,宣告他的残忍无情,膜拜和向往也在孩子们的心里隐秘扎根。一代代的恐惧缔造一代代的虔诚,直面神明之时就会被无情揭示。
“害怕他,崇拜他。远离他,却更想靠近他。当思维足够矛盾,人就会发疯。青衣,不要一直想着他。你看着我,看着我。”
女人的眼底不像其他人——他们或多或少对传说中的神明产生了敬畏仰慕的情绪——她的平静像一滩死水,渐渐的,这种眼神带来了奇妙的反应。凝视着它就会忘却。忘却自己平凡渺小,忘却自己无能软弱。而当这片死水里存在了一个倒影,那倒影之人就会发现——自己原来是特别的。
“天演一是个七情六欲都需要用禁制压抑的失败作品。他比我们弱小,因为我们可以控制,而他做不到。”
清平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语。青衣惊讶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清平神态笃定,仿佛在说一件确凿的事实。青衣半晌迟疑道:“清平……你为什么这么说?”
她想起来自己是谁了?
而且清平说的若是真的,这算得上三界最高级别的秘辛,恐怕连法神的同胞玉帝都不清楚。
两人谈论的话题足够禁忌渎神。
清平小心地凑得更近,确保其他人听不见。
“我经常会有一些陌生的念头,这和我的前世身份有关。刚刚那些话算是突然冒进我脑子里,不过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告诉你,一切恐惧都来源于你自己的幻想。你把他想得太强大太尊贵,又把自己想得太弱小太无能。每个人都是自己的神,因为你改变不了其他人,却一定可以改变你自己。”清平捏了捏拳,想起了不好的回忆,脸上不由露出点不痛快。“我最近才明白这个道理。有些人一直想利用我。他们现在还没有把真实面目露出来,正等候时机将我吞吃。我不想改变他们,我也做不到。我唯一能做的是让自己做事开始考虑得失利益,尽可能去保全自己……”
清平咬了咬唇不甘心道:“如果不是我早已死了没有自己的身体,无法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我一定会更加疯狂。”
这最后一句语气极重,伴随着江涛声似擂起第一声战鼓,战局一触即发。眼底死水被瞬间盘活,波涛汹涌,翻滚成经历着风暴的海洋。
震惊之余,青衣心里逐渐忧虑。
面对这样的清平,若她最后真的就是构穗,而镇荒海的一切旧事重提……
“青衣姐,太阳马上就要升起来了。”
清平有些兴奋地说道。
思绪恍然翻转。众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一点金光正在江天交界熠熠生辉。
“今天也会是个大晴天,我似乎能看见入海口,到了那里小雪就不会害怕了。”
众人凝视着远方,眼底随着朝阳的升起一点点被点燃、照亮。当光与热照在人类身上,生机和希望也在盎然生长。
清平站起身缓缓走向小雪。行进途中,她望向那只早已远去的座天鲲。
古堡苍翠,郁郁葱葱。神器与朝阳遥相呼应。在它插入古堡的剑锋处,几朵彩色小花正随风摇摆,肆意扭动。
此情此景,清平呼吸猛地一窒,心跳缓了几分。
自己在可怜他?为什么……
清平甩了甩头,收回视线走下底舱。
煮开一碗白水,一筷筷抹在小雪干涩的嘴唇上。临近中午,飞舟抵达地江入海口。到了这里,小雪的喉头水肿好了许多,陈五过来将她的伤口缝合,众人随即御剑赶路。
第一百二十五章遗忘𝔭ō18aв.cōМ
洁洁素有“海滨花城”的美名。这座城市最早的一批建造者是魔界的界商,从事仙魔二界的外贸工作。界商见多识广,往来于不同的国家和地区,建造城池时也吸纳了这些国家迥异的建筑风格,造就了如今魅力独特的花城洁洁。
每一座房屋都有自己的奇怪。在洁洁,这些奇怪的屋子巧妙地和谐着。城内的建筑和道路多选用素色大理石建造,取纯洁无暇的美好寓意。鲜花生长在几乎所有的道路和房屋上,见缝插针地点缀在边边角角的空隙里,每一刻都展露着属于这里的美丽与繁荣。
因为外来人口是本地人的三倍之多,租房成为了当地最寻常也最划算的旅居方式。青衣等人傍晚抵达洁洁城外,城门口的李可已恭候多时了。两方人核对了信物,李可说道:“再晚点儿下官就等不来各位了。”夲攵jǐāňɡ洅ρõ⑱ga.čõ㎡韣鎵更新僆載 綪収藏蛧阯
青衣说,“有劳李大人。这路上没敢耽误,还是险些把今天的时辰误了。”众人跟着李可穿过城门,青衣继续道:“若是误了时间,就只能明夜的这个点再来,又要耽误一天。”
李可会心一笑,听出其中打探之意。
“青队长还不知你们此行拐来洁洁的目的是什么吧?”
“正是……还望大人解惑。”
早先与陈一商议路线时青衣就发现了,这洁洁离机关城只百来里,若是要去购买机关石则完全没必要在此处中转停留,却被主公特意嘱咐在此处休整。
这种刻意而没必要的安排,早在行程初期便令她满腹的狐疑了。
李可心里苦,说不得。他还在头疼怎么安排众人与先生见面。是直说好呢?还是制造偶遇后再挑明?
叹了口气,李可叫众人先上了一辆牵牛花装点的棚车,坐定后说道:
“总之今夜你们先好好休息一晚……对了,哪一位是乐清平姑娘?”
清平在车尾的角落里举起手。“大人,是我。”
李可打量着她。
样貌放在魔界也算出众,性子应是沉稳的,别的瞧不出什么特别。
主公为什么要安排她来?
难不成是觉得葡霜不是自己人,要安排个自己的在郦御身边?
可这样子不对。人喜欢圆脸圆眼睛的,不喜欢这种桃眼尖脸蛋子的。
众人都看着李可,等他蹦几句泄底的话。
李可避重就轻道:“魔界乱局持续千年没有定调,最大的原因就出在灵石矿上。皇室早年册封诸侯王,给予他们一定的特权。诸侯们在自己的地界上开采灵矿,大部分上交皇室,小部分留下私用,后来其中几位诸侯生了贼心,谎报产量克扣绝大部分灵石,久而久之势力不断发展壮大,有了与皇室抗衡的能力。臣子不像臣子,君主不像君主,现在虞皇室的统治是魔界心照不宣的笑话,只是等着有谁能统一乱局,成为最后的赢家。”
“在魔界,军队对抗大抵分为两区块。一块为战场上的主力军——普通的魔族士兵。除了寿命和体质更优,他们和人族没有区别,主要靠近身械斗的方式战斗。另一块是能够使用灵力的魔族,被细化为阵、符、战、兽、器等不同兵种,可胜任破坏力巨大的战斗工作。但这部分士兵数量少是其一,其二战斗节奏紧凑,没有给他们慢悠悠运功打坐恢复灵气的时间,所以就需要用到灵石,在短时间内快速补给。而且灵炮、阵法、符纸、封赏也全部要用到灵石。”
众人听得聚精会神。大家身份都是军士,可这就像老师在做课堂总结,知识你学过,总结时还是能学到不少新奇东西。
“掌握多少灵矿就意味着掌握多少灵修、灵炮、阵符,而控制优势数量的灵石矿,就意味着对敌优势的强杀伤和破坏力。当然这只是战斗物资上占优,要想获得战争胜利,还需要考虑战略和战术。”
好一段引人入胜的长篇大论,陈一听得深吸了口气,缓缓道:“李长官,您似乎是外派的文职人员吧,怎么对军事方面这么了解?”
众人已忘了自己最初要问的是什么了。
李可讪讪笑道:“耳濡目染耳濡目染。最近对这方面生了兴趣,又正巧有位好先生……虽然人不收我这个学生,但是跟着他零零碎碎的捡着学些,也是受益匪浅。”
陈二是护卫列里最想上学读书的。彪壮的体格秀才的芯,一听有个擅长军事兵法的好先生来了劲儿,好奇道:“光捡着学都能大有裨益,我若不是任务在身,真想跟着捡一段儿。”
李可笑道:“那我就有人作伴了,捡的时候也不嫌冷了。”
“冷?啥意思。”陈二道。
李可有种想扇自己嘴巴的冲动。平日里心中有牢骚,一激动没忍住就把真话说出来了。
“我经常晚上去捡着学,晚上天冷。”他瞎编道。
“天冷?还好我们带的有厚衣服,还寻思这边会热呢。”陈三加入了闲扯。这个他很擅长。陈四搓了搓手指,接了一嘴,“我的是不是收你那边了?”
“没有吧?不是列长收得衣服?”
“都是陈六收的。”陈一表示自己不背锅。
“啊?”
“所以我们来这里的目的是?”清平抽着嘴角,强行把主题拉回来。
话题拉得突然,李可愣了一下,猛地接不上趟。
想了想才继续道:“作为最泛用的矿石资源,魔界的灵矿早被各方势力瓜分得一干二净。旧王想称霸,新王想增势就势必要夺取新的灵矿资源。而人族几乎不会使用灵力,灵矿尘封地下无人开发,处于无主状态。界门放开后,这就相当于砧板上的鱼肉,会有无数条疯狗等着大快朵颐。早先因为法神下落不明,疯狗们还不敢张嘴。直到不久前法神陨落的消息传开,它们才开始行动。”
青衣和清平二人心中同时一凛。
青衣觉得不妙,她刚才有些昏沉没第一时间发现不妥的地方。眼下反应过来,正要阻止李可继续往下讲,清平却已先她一步问道:“等等,为什么要关注法神的下落?”
李可正要说明,青衣的眼神递了过来。他没看明白为何,但察觉到这话不能解释了。
“这你都不知道。法神不相当于你们人界的守护神吗?”陈三对清平是热心的,现眼皮地抢答她的疑惑。“因为有他看守界门,魔界的势力主才没对人界下手。”
清平大为震惊,“他是界门的看守?我以为——”话戛然而止。
“还没到吗?”青衣生硬地大声说话打断了清平。李可火速地接上她的话,“马上,大概还一炷香的时间。”
清平等他俩说完,继续起她的话题。
“界门需要有人看守,我此前从未考虑过这点。是啊,这东西就摆在那里,如果谁都可以穿越,三界就要乱套了。”
陈三也继续道:“可不。你们人族难道不知道法神?他为你们看守界门看了好几万年。”
清平咬紧了唇瓣,心里哽揪揪的。
她失忆了没错,可学会的常识没忘。例如她不记得阅读《三国演义》时的场景,却能够记得它的故事情节,她不用练习却会写字、阅读等等……
法神对她来说是陌生的,这也意味着他的存在不足以成为人族口耳相传的某一常识。
可如果他是界门的看管者,对人界如此重要,人界又为何没有他的传说故事更没有他的神号神庙?
镖局由于工作内容特殊,经常会拜过路地区信奉的神明以保平安。大大小小的神明仙君,镖队里资历老的能说出百来号。
她确信没有听说过法神。“不,是我忘记了。”清平说完,怅然若失地倚在棚壁上出神。
人族供奉着佛祖观音、大帝神君,却唯独忘记了保护着他们的,那位真正的神明?
不,一定只是她没听说过罢了,一定是这样的。
清平揉了揉心口。牵牛花的香气吹进来,她望向布帘缝隙间隐隐约约出现的紫色花朵,猛地回想起那把插在古堡之上的神器周围,也生长了一朵淡紫色的小野花。
“作为战争兵器,机关石堪称完美。体量小,方便运输;灵活,机动性高;足够危险又足够安全;最关键的是,它绝对忠诚。以前势力主封赏军官和贵族,要么分封食邑要么赏赐灵石金银,现在赐下一枚机关石也成为了不错的选择,算得上名誉封赏的一种。机关石在上层阶级风行开来,民间自然跟风效仿,有能力购买的平民也在争购。倒卖的,拿来展览的,放在身边当艺术品欣赏的……总之是一石难求啊。”
李可说得有些热了,把袖子揪起来扇风,继续道:“这次主公安排的任务是购买一颗修罗级机关石。这是机关石里的极品,每一批里最多只有两枚。此次机关城主为了造势,还放出消息说这一枚机关石堪称武道巅峰,男性,器大活好。”
陈三嘴角抽了抽,满头问号。青衣脸上也挂不住,一半脸红一半脸黑,不忍卒听。
“不是,这他娘的也要宣传?”陈五表示不理解。
李可说道:“反正都是优点,可劲儿吹呗。机关石绝对忠诚,拿来当奴隶养的有钱人也是有的。既是奴隶,做什么用途……懂的都懂。”
清平眸光深沉,未发表任何言论。
“武道……这词听着陌生又熟悉。”陈一喃道。
李可补充说,“武道又称为体术。修炼者必须是无法使用灵力的兽族,通过不断磨炼战斗技巧,开发身体潜能,习得威力足以媲美魔功仙法自然灵术的武道招式。这种修炼只适用兽族,而机关石前提必定是石族,也就是说,这枚修罗级机关石是石族和兽族的混血。石族一向是极难孕育子嗣的,这也是他们数量稀少的原因。石兽混血跨了种族,那就更是凤毛麟角、千年难遇。在此基础上,他还不能有灵根,并且对武道有极高的天赋。”
“他能出生和我娘我爹生的恰好是我的可能性差不多。”陈三形象地比喻了一番,李可表示到位。
“草……这么珍贵,想买到不比登天还难?”
陈四有点儿绷不住了。
洛富金有了插话的机会,说道:“钱这方面不是问题,问题是有钱也买不到。”
“哪里不是问题?咱们一路上过得抠抠嗖嗖的,就为了少花点攒钱买石头。现在好了,买个屁嘞,省得钱还不如多买几斤猪头肉,我晚上也能少饿醒几回。”陈三手往胳肢窝下一插,开始摆烂。
洛富金两眼一眯,桀桀笑道:“抱歉,我似乎让你们误会了。省钱纯粹是我抠门,并不是因为咱们缺钱。而且没钱这二字在我洛某人耳朵里听来,就是天大的笑话!我只能说,南孔北赵,钱压根不用担心,只要轮得到咱们买,就一定够。怕只怕买家太多,轮不到咱们出价。”
众人第一次从洛富金嘴里听到这么阔绰的言论,竟有些感动,顿觉一路上少说少吃了一头猪!
洛某人抠门的事儿暂且放一放,他说的不无道理。
这任务恐怕不是人来了钱花了就能办到的。
(小贴士:葡霜,原是幽雨坞少坞主单绵莲的婢女。初次登场在第61章。)
第一百二十六章报价
“看来诸位已经察觉此次任务的困难之处了。是的,钱大家都有。机关城城主做买卖明码标价,这在商界众所周知。修罗级这次的报价是一千零八万五千四百四十二颗灵石。”
“真便宜。”听了报价,话最少的陈六都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经过刚才李可的渲染,这枚机关石在众人心里的价值可远不止这个数。
“说来,这个报价怎么有零有整的?”陈叁问道。
李可说,“下官也不清楚,不过这个报价应该别有深意,这也是你们来此的目的。”
棚车在一家花园旅店前停下。李可下车前说道:“搞清楚这个报价的含义,顺便向那人求点计策。”
“那人?”
疑惑纷至沓来,大家云里雾里不知李可所云。
旅店靠近海边,建筑风格独特。一间间层高的方形房屋有序排列,简洁的白墙上攀爬着各色植物的藤蔓,房间内部的装修则颜色艳丽,顶格方形中空可看见天空,其他部分描绘着花纹和壁画。
“这家旅店是按人界回纥族建筑仿建的,还算有点样子吧。刚住进来可能会眼花……”李可领着众人在柜台处开房,偏巧余光撇见了不打招呼就往后门走的女子。
正想着要去见她呢,这下可省事了。
李可心道,忙出声喊住了女子。
“葡霜,你急急匆匆的干什么去呢?”
葡霜一回头,可爱的圆脸跑得红扑扑的,是她刚走的着急没看见李可。
“李公子。”她走过来福了福,把手里的东西拎高了,解释道:“先生的墨块没了,托我买去的。”
“这时候托你买?这都多晚了。”李可皱了皱眉说,“也不怕你被拐走。”
葡霜撇着嘴道:“这事儿怪我,早前他就说了,我给忘了。”
李可呵呵尬笑。
葡霜个马虎蛋,他都习惯了,拜托她办事真遭老罪。
“先生今晚上搁后花园里画画,正要用所以急着托我买来。”
“哦……”李可寻思快刀才能斩乱麻,眼睛咕噜转了两圈,把清平从人堆里拉出来,“你把她一块捎过去。”
“啊?”葡霜懵了。
“???”其他人更懵。
清平本人是一个长“额——”简单表示自己的懵逼和无语。
“她是谁啊?”葡霜问道。
李可豪横道:“你别管。”
郦御那么智慧,他怎么安排都能被看出刻意。还不如直截了当点,把人“啪”一下,送到郦御面前,长痛不如短痛!
“什么我别管!”葡霜腾一下冒火,气得脸热,“有本事你自己领去,顺便把我的墨捎过去!”
一招反客为主把李可弄得上不来下不去,只能舔着脸道:“葡霜啊,你领,那先生不一定会怪你,可我领,他一定会对我有意见,我以后还怎么在他跟前自处?”
葡霜听得直翻白眼,“你都知道他的性子,还敢!”
“我不敢啊,你敢不就行?”
“我更不敢!”
“你试一试嘛……”
这二人你一句我一句,把他们口中的先生给妖魔化成极不好相处的主儿。小队队员人未见着,心里已产生了相当不好的第一印象。
陈叁扒在陈四耳边私语道:“这何方人物啊?听着怪瘆人的。”
陈四说,“八成是'那人'。这种聪明人,这儿……”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和寻常人不太一样,有些习惯要求我们理解不了。”
陈叁抱着臂往清平那儿悄悄看。
女人有种置身事外的淡然。可你说她一点儿不关心不在意就错了,一对漆黑的眼珠正跟着争执的两人而走,一会儿视线落在那边,一会儿落在这边。
“我自己去,这样可以吗?”
清平主动提出,终止了争端。
“如此就不会牵累二位了。”
陈叁啊了一声,这可是夜会男子单独相处!他有些介意,忍不住说道:“这么晚不方便。而且咱们赶路辛苦,不如休息明天再见!”
陈四嘿嘿笑道:“怎么,怕清平出事?”
陈叁窘迫,掩盖说,“闭上你的嘴。”
清平说道:“早晚是要见的,还不如趁现在有机会见及时去见。”
这话一出,李可心里一惊。
“对吧,李长官?”清平轻笑道,更把李可瘆住了。
“这……其实青队长去见也是行的,你们谁去都可以,我是随便选的。时间也不一定非要今夜,你们休息休息明天再说也好。”他抓紧解释道,省得被看破是指定了某人,刻意做的安排。
清平不以为然,说道:“那大家去休息,这个任务交给我来完成。葡霜姑娘,那位先生在花园的哪个位置?”
葡霜看着李可,眼神问他:说不说?
李可刚要递回去,清平看了过来,把这视线截住。
“我会假作是偶遇的,二位放心。”
如此把话堵死,葡霜没人给主意,支支吾吾地指出了大概的位置。
众人目送清平。她一身米白色的衣裙,在绚丽多彩的顶格和地砖间像染缸里的一片白,能轻易夺走人们的注意。大家眼见她要穿过拱形的后门进到住客区,她却突然提起裙子折返,小跑着回来了。
“葡霜姑娘,这墨块我帮你捎过去吧。”她扶着摇摇欲坠的素钗,钗头吊着的是一只小雀鸟,此时也是晃晃悠悠。
葡霜下意识把墨块抱进怀里。清平歪着头看着那些被当宝贝的墨块,心里寻思葡霜在在意什么。
“不好意思啊,你突然冲过来,我有点被你吓到了……”葡霜讪讪说,把墨块递了过去。
当手上的重量消失,她自嘲地笑了一下。这个笑容转瞬即逝,无人可察。
虽然被明确地拒绝过,虽然也决定不再心存幻想,可下意识就会把先生当作属于自己的男人,在乎占有。
情爱真是可怕。只要还待在他身边就不可能放下。每天面对他雌雄莫辩的绝世容颜,看明珠蒙尘的他努力打发时间消磨光阴,就会为他感到可惜不值,更加想留在他身边照顾他陪伴他。
她无数次怀念起叁个月前,地江会议上的郦御。
那是为了建立东南联军而组织召开的会议,参会的大部分是地江水匪。他们为非作歹多年,一个个穷凶极恶、行为粗鄙,不把郦御这样的读书人放在眼里。
她跟着少主参会,会间服侍少主,所以也进入了会场之内。
随后,一切都改变了。
他骂他们是坐井观天的蛤蟆,骂他们是鼠目寸光的匹夫,骂他们是只知今日生不知今日死的蜉蝣!起初,这群粗野还敢反驳几句,自认有理有据。直到每一条都被驳斥为死道,才认了输,不敢怠慢联合一事,认真考量起来。
他不仅仅是一个有智慧有谋略的谋士而已。他的格局是魔界的黎民,胸怀是天下乃至人界的百姓,目光是往后的十年、百年、甚至千年!
这样一个正直善良,有惊世之才的人却龟缩民间,每日不是旅游就是玩弄风雅,怎么可能不苦闷不忧愁?他不表现出来,不代表她感受不到。可怜可敬,值得爱值得心疼,所以她才如此不舍得走!
葡霜望着后门,女人的身影早已消失。
“还傻站着干嘛?”李可留到队伍末尾,轻轻拍了拍她。葡霜红了眼说,“你为什么要选她去见先生?”怪起了李可。
李可觉得她有些无理取闹,转而想了想倒也理解,宽慰道:“男人一妻多妾,天经地义。你就是个通房的,不要管那么宽。”
葡霜恨得不行,一跺脚骂道:
“你懂什么!先生才不和你们这些臭男人一样!”
李可嘿了一声,“你给我耍哪门子威风?今晚上有病啊你。”
见两人久没有跟过来,青衣回了几步。
“李大人,我们都等你带路呢。”
李可扬声道:“哦,马上来!”又凑到葡霜跟前说,“先生哪里和我们不一样?都是男人。他要真那么不近女色,能每次看见圆脸蛋子的女子都要盯几眼吗?你就偷着乐吧。这回来的女人长得是漂亮,却不是先生喜欢的类型,否则你——”
“李大人,你吐沫星子都要蹦葡霜姑娘脸上了。”
青衣皮笑肉不笑地说。
此前她没发现李可这玩意儿也是个瞧不起女人的,什么叫偷着乐?现在真是……这魔界的男人都特么脑残!
“葡霜姑娘怎么眼睛红了?李大人,你气的?”
身后传来陈一的明知故问。青衣面色不善地扭过头,怒屋及乌。陈一一哆嗦,两撇胡子抖了抖。他一直在青衣后面跟着,没吱声罢了。见她出头才出声帮衬,反落了错了。
分明葡霜迁怒在先,李可是话说得难听些,两个都有错。
“快走吧,一个个磨叽呢?”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陈叁左手李可右手陈一拽上就走。青衣对葡霜说,“走吧姑娘,这事儿不值得气闷。清平是很有原则的人,恶心的是他人的臆测。”
青衣别有深意。她说出这句话时看着葡霜,用一种怜悯又恨的目光。
对女子的恶意一向不止来自男人,也来自女人。李可觉得葡霜该为了清平长得不合男人的口味而庆幸,就像在对葡霜说:“狗活着是因为主人施舍它食物,不是因为狗自己就能觅食。”而葡霜则毫无道理地将清平当做了假想敌,她甚至是第一次见清平就觉得她会是个来勾引男人的女子。
“你很了解那位姑娘?”葡霜头脑比较简单,没有听出青衣话里的提点,依旧纠结在清平是不是狐媚子的事儿上。
青衣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ps:脑补真的很可怕!尤其是恋爱脑。)
第一百二十七章无题
在这些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行走,脚底板会略微发疼。及腰的灌木修剪整齐,作为墙壁隔开了不同区域,鲜花不止规矩地种植在平坦的泥土上,有的还顺着石柱生长形成一樽樽花柱零散地分布在园中。
异域风情着实令人新奇,清平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有种目不暇接的感觉。
绕过葡霜说的圆顶石亭往东走,路过时还看见亭中诉情的一对男女。女人和男人都拥有极罕见的发色,听说这在魔界是贵族的象征,可以通过血脉传承。男女旁若无人地接吻,对她的路过没有觉察。除此之外,路上没遇见其他客人,她也快走到地方,这里道路消失,坡度爬升,通向一处角型海崖。
没有多少犹豫,清平继续往上。提着麻绳的手背到后面,墨块不时碰到她的腿根存在感极强。
其实不难猜到,让她和那位先生见面是圣君的安排。李可随机挑的她——这点她并不相信。从他上了棚车就留意她,再到绕过了前面那些人把她从人群里精准地挑出,每一步都是分明刻意。停留在此处是任务要求,两相结合,便能猜出是圣君在幕后操作,目的不止是求策解惑那么简单,还涉及到她。
所以这个人她必须来见。
一来,看看问愧行想要做什么。二来,她也想知道究竟是什么非见不可的人。至于这几块墨块,一会儿自有用处。
月色清朗,海声涛涛。没百步就快走到崖顶,有别于月光的笼火出现在前方,暖色的氤氲在地表。
清平站在无人看守的箱笼旁。箱笼被打开,一张桌板从里面延伸出来,另一侧由两根拼接的木腿支撑着。臂长的桌上摊着白纸一张,两块镇尺正压着防止被风吹跑。
人不在,东西没收,清平留在原地未动等待着。
皎皎明月低挂海天相接处,不用仔细看面上淡灰的斑块也是那么明显。海的深蓝在夜色里被放大,几近黑色的浓郁似乎能吞噬一切。
身后的脚步在涛声中几不可闻。直到有硬物在磕撞,清平才察觉到转过身去。
一个不需要看见面容就足以惊艳的男人,旁若无人地躬身收拾着那个箱笼,举手投足像被精心教导过,清贵优雅令人难移视线。
是他吗?
清平正要开口,发现自己脸上很热。
她不是重色之人,因为一个人的形貌乱了方寸,这还是头一回。
开口该说什么才合适?
她思来想去,留给她搭讪的时机悄然流逝。
郑重地思考后,清平看向被她抓在身前包着墨块的纸囊。那上面写着墨宝堂的字号,夜色里字不太清晰,纹饰却很清楚。
凝望月海,她不知不觉忘记了要隐藏这个东西,既如此只能什么都不隐瞒,因为他一定觉察。
将墨块放进箱笼里,此时距离拉近,男人身上的冷香扑鼻而来。她瞬间联想到高原上料峭的雪山,不仅是山头那终年不化的白雪,还有散落在雪顶上发白耀眼的阳光。不需要靠近就能幻想温暖,不需要触摸就能感知寒冷,冲突矛盾融合贯通,让他变得如同那座雪山遥不可及、难以接近。这份众所周知的疏离冷淡反而不会令人生厌,因为它平等地施予每一个人,没有特例。
恍惚不过片刻,近距离下清平也没有细究男人的容貌,尽管她非常地想看清楚,却选择了强忍。
此时她发现自己是个寻常人,甚至非常寻常。
因为她正在用这种故意的忽视在异性面前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就像在说:“你瞧,我压根不在乎你。不会为你的皮相迷恋,不会为你的气质折服,不会对你产生轻薄的好感,和别人完全不一样。”最后一句将非常隐晦——所以你该承认我的不同,好奇我注意我,最后,欣赏我爱上我。
清平自嘲地扯起嘴角。
可人人本就不同,何必借由异性来肯定自己的独特。贬低他人寻常,宣扬自己的特别,又何尝不是一种傲慢。
人皮包着骨,骨里藏着心。单是看他爹娘给的皮就幻想着被爱,日后剥开皮切开骨看见那颗自己长得心时,是不是就要幻想着被深爱了。
清平福了福身,浑身冷到了底。绕过男人,下崖的坡路走起来有一种将倾的错觉,滚滚涛声,海浪在后面击打崖壁似乎正要把她吞没。
夜色凄凄,虫声啭啭,天地混沌,明月劈开一线气清云阔。男人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说道:“姑娘就这么走吗?看来是御误解了。”
清平停下步子,缓缓回身问道:“先生何意?”
男人绝色的容貌暴露在月光下。担得起巧夺天工四字的面孔有着直击人心、夺魂摄魄的美丽,又似烟霞雾云朦胧迷离叫人一时瞧不分明。而那凤眼的眼尾犹如真正的凤凰羽毛轻扫而过,弧度极尽秀美飘逸,内敛又张扬,令人惊叹羡慕。
只这一双眼就足够称其绝色,其他五官却也近乎完美,比例位置凝聚了名匠呕心沥血的传世之作,实在过分出色。
无法否认更无法忽视,当这份美丽不加掩饰地出现,不经意闯入视野,不被震撼和惊艳到几乎是不可能的。
(没时间写 这章比较短 匆匆结束
第一百二十八章手炉
“木已成舟,既来了便将话说尽吧,拖着实在浪费时间。”男人说罢将拆卸好的桌板收进箱笼。清平无比困惑。
既看破了她并非偶然出现在此,亦猜出她有事相议,却一声不吭收拾起东西来,不就是表明并不想和她接触?
“先生一来就收拾箱笼,似被我烦扰离去,清平自不好再留。”
男人笑了一下,将箱笼提起。他穿着时兴的月白色明朝圆领服饰,头发用一根荆钗半挽,碎发吹上脸颊半遮容貌,更显清怜出尘。
“夜深天寒,所以回房换了件厚衣裳取了手炉来。若只有御一个人受寒倒也无妨,没曾想来了客人,这里就不尽方便了。”
所以他收拾箱笼只是想换个地方谈?
想多了的清平觑了觑男人的手,的确正握着一只黄铜手炉。
“误会先生了。”
两人下了海涯,步行到最近一间石亭。
石亭有纱幔防风确实比海崖处暖和许多。清平坐下后发觉鼻子发痒流涕,是风寒的预兆。
“姑娘尊姓?”男人问道。
火折子引燃两盏油灯,石亭顶部被烛火熏红,暖意肆生。
“免尊姓乐。先生贵姓、台甫?”
“郦御。”
“啊……”清平惊出了声。这名字好生耳熟。不就是刘子汝一直寻得那人?
“乐姑娘听说过御。”
他平平淡淡道。名声在外,认出后引来惊奇也不是稀罕事了。
“嗯,一位叫刘子汝的将军向我打探过先生,听说您是魔界赫赫有名的谋士。”
郦御礼貌地笑了笑,没有承认也没否定。
对待常人,郦御的疏离感几乎化为实体。
“乐姑娘,我们说正事吧。”
清平早不是拿热脸贴冷屁股的人了,见对方没有加深了解的意思,自也识趣地摆好位子,忍下内心的骚动。
“可以先讨教郦先生,如何知道我打何处而来?我对此十分好奇。”
如果不是知道她的来历,他不会轻易留她。
郦御握着手炉汲取暖意。他天生体寒,加之从小没了双亲疏人照管,早前并未养成保暖的习惯。
“有人这两日一到夜晚就急得如锅上的蚂蚁,早前又用了十八般理由将我强行留在洁洁。今晚姑娘提着御拜托葡霜姑娘买来的墨块出现在海崖,这些怪异实难不联系到一起。”
“先生大概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那对琥珀色的眼珠终于和清平有了视线交流。淡淡的喜悦油然而生,清平自己也觉得奇怪,面对郦御她无法像面对其他人那样寻常,好似天生就对他生有渴望。
见色起意?垂涎身体?
可抛开他绝色的形貌,她似乎对他这个人更感兴趣。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思想品性、理智道德,都有拆吃入腹的罪恶念头。那张脸和那具身体似乎曾是她日夜赏看、朝夕为伴的珍玩,在最初给她造成短暂的困扰后,变得寻常、熟悉。
她的这种自大令她龌蹉猥琐,谁能想到她此时的脑子里是想他丧失理智哭泣的卑劣念头呢?
“请乐姑娘赐教。”
郦御有些不适地皱起眉,刚要抓住祸首的尾巴立刻被对方巧妙地回收。
贪婪的视线瞬间被清润掩饰干净,她语调款款笑说道:“能与郦先生会面确实是刻意的安排。然而并不是谁来都可以,一定要是我来见先生。”
郦御思忖道:“姑娘有何非凡之处?”
能指使李可安排会晤的只有问槐。如果眼前女子说得是真,他不明白问槐为何要安排她来见他。
女人耸了耸肩,“我也不知道,还以为先生能为我解惑。而且见了您后,我也不觉得有什么特别。”除了非常想占有你这件事。
手炉加得是新烧的炭块,握久了手心会烫得受不住。
清平看向被男人搁到桌上的黄铜炉,他生活得不似她想象中万般精致,就比如这烫手的手炉,竟然不加个外罩直接抱在手上暖,不烫着才奇了。
清平半站起身,在对方讶异的视线中把手炉拿了过来。不经同意取他人之物,她还很礼貌笑着点了点头呢。
一方手帕将铜炉包了起来,四个帕角十分抽象地撺在一起成了个丑结,然后物归原主。
郦御看向回家的手炉,没记错,这个帕子似乎好像或许……是她刚刚擦了鼻涕用的那张。
“姑娘有心了。”他面色无虞表达了谢意,手炉搁在桌上没动。
清平眼神示意他,说“先生手冷了就用,现在有帕子包着不会烫手了。”
“好,多谢。”
不动如山!
清平寻思郦御或是有洁癖,直到看见手帕上红彤彤的小花猛地反应过来这是她擦鼻涕的那张!她用错了!
可是现在拿回来会奇怪吧?难不成告诉郦御这帕子擦过鼻子了,有点不干净……
“……对了先生,一千零捌万五千四百四十二,这串数字是一枚修罗机关石的报价,想请教先生这数字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郦御对机关石略有了解。寻常机关石报价为叁万至五十万不等,整数,鲜少有零头。思索片刻,郦御有了眉目,说道:“天龙八部中第五部为阿修罗,一千零捌虽多了一位,却也与佛教中正八百叁昧关联。”
“佛教……”清平捂住脑袋。她开始头疼了。“这么说来,五十四和四十二正是菩萨修行过程中阶位的数量…”
“乐姑娘研读过佛学?”
清平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道:“可能是我生前所学。”
郦御疑惑道:“生前?姑娘还死过不成。”
本一句玩笑话,结果对方却很认真地点头承认。
“我在想,问愧行让我来见你会不会是因为我与你生前相识。”
此话一出,如冰针触地,寒封万里。郦御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只感觉大脑一瞬间空白,什么都做不了。
“姑娘是在跟御说笑吗?”
“嗯。是吧。”
女人随意道,起身把手炉拿了过来。
“我头疼的厉害,不叨扰先生了。”
解开鼻涕帕子的丑结,拿了一方没用过的重新包好。
“希望先生明天还愿意见我。”
说罢,将手炉摆在郦御面前,福身行礼离开。
想要验证什么,郦御缓缓将炉子转了个方向。
原先没留意的另一侧,炉肚上的帕角两两螺旋缠绕,在顶部分开打结后又塞进了交迭处固定。他一点点拆开这打得极丑的结团,手指微微颤抖。拆到一半时他停下了。因为根本没必要完全打开。这个怪异的打结手法他记得太清楚了。这世上这么多人,只有构穗会这样打在手炉上。用她的袖子、裙角、手帕,来兴致时则包在小衣里塞给他。
男人冲出石亭。外面月光凄清、林荫掩映,卵石路上光影斑驳。急切地看了看四周,每个方向都没有人,他心里的焦躁愈发严重,达到了自己都惊异和害怕的程度。
这种失控的情绪被他发觉时简直把他吓得半死。这些日子所有不明就里的颓丧和无趣突然有了呼之欲出的答案,他曾把这些归结为自己政治选择的愚蠢,现在却告诉他是因为女人?
郦御脚步生了根,挪不动了。
他有些难以接受。
难以接受自己真的很在乎构穗,分明得知她死讯时自己什么情绪都没有!
李可拢着衣襟汲着鞋,睡眼惺忪地打开房门。看清眼前之人,他顿时睡意全无。
“军师?!”
郦御森冷地嗯了一声,面无表情问道:“乐清平你安排在了哪里?”
李可浑身一颤。这种发号施令的语气,鲜少从郦御嘴里冒出来。
而且这么直接称呼一个人的名讳,可不是军师的作风。听口气,清平姑娘惹大麻烦了!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军师,军师要兴师问罪就直接问到他头上!
李可不敢隐瞒,如实说出清平房间的位置。郦御没有道谢,转身走掉。李可注意到他及腰的长发有些凌乱,衣摆也脏兮兮的。
两人这是搏斗了不成?他荒谬地想。
大家伙儿此时聚在清平的房间里等她的消息。说要早些休息,一个个都不安分睡觉,偏都在她屋里干坐着。
把情况如实告知,众人说起自己了解的佛学知识,七嘴八舌几乎都在胡说八道。
清平揉着太阳穴,脑壳更疼了。
“好了,咱们都睡觉好不好?青姐不在,你们这是要干嘛?”
这几天青衣身心俱疲,今夜直接歇下了没来,否则这群人万不敢大半夜还在她房里胡闹。
没有青衣管束,陈一列长都显得像脱缰野马。
“让清平休息吧,都滚回去。”陈一重拾老大哥形象,开始掌控局面。
陈叁耍宝道:“怎么滚?横着竖着?”直接在清平面前活动筋骨准备开翻。
清平:“……”
陈一:好想踢他一脚。
嬉闹间,门口悄然出现一道白影。
清平认出那是郦御,两人对视,她知道这人和方才不一样了。正要开口说话,郦御竟转身走了。
“刚才是我眼花吗?我特么看见个绝色美人!”陈叁口齿不清地叫道。
陈四说,“你没眼花,我们应该是中了毒,否则看不见这么好看的。”
陈六道:“娶媳妇儿,我要娶她做媳妇儿!”直接放弃哑巴属性,开始发疯!
清平忍无可忍,把这群头脑发昏的家伙儿全部轰了出去。
没有洗漱,她衣服脱了倒头就睡着。
今天真是累死了!
(从不搞死活不相认那套,聪明人怎么可能认不出?只要不笨想一想就猜出来了。明天更新看情况吧……
第一百二十九章自私
(昨天是要更新的,但是没能成功。40万字了
用了早饭后传来好消息——小雪醒了。她昏睡四天,靠着水和护卫列输送灵力勉强维生,本就瘦弱的身板趋近皮包骨头,整个人十分虚弱。
商议后,陈二、陈五、陈六叁人在李可介绍的本地人的带领下去往医馆给小雪看病。
清晨薄暮,寒凉贴衣。
没多久,四人的身影消失在棚车处,两匹花马拉动木轮扬尘而去。清平目送很远,回过身青衣正在门槛处站着。
微叹了口气,清平慢慢走到青衣身边。
“青姐,在经历了那种选择后没有人能不怨恨。小雪只是太害怕了,害怕到迷失了自己,忘记了自己是个善解人意的孩子。”嘴里说着宽慰的话,青衣发凉的手指在清平温热的手心里被她缓缓搓热。
脑海中,小雪充满畏惧的双眼挥之不去。苏醒后,她像惧怕法神一样惧怕着她,仿佛她是另一个肆意掠夺生命的神明。她被看作了自己最恐惧厌恨的存在,那一刻的惶惑令她难以承受。
“给小雪些时间,毕竟连我这个活了两世的大人都没搞清楚你为什么选择了我。也给你自己一些时间,让他再也不能影响你的人生。”
女人的眼睛里蕴含着包容坚定的力量。当她专注地看着某人,这种力量似乎能化出形状,驱散他人心头的阴霾。
这不是第一次被清平安慰到。清平细腻的观察力总能让她第一时间察觉别人情绪的变化,似乎只要她想,她可以是温柔的春风,也可以成为凛冽的寒冬。
尽管她并不认可清平为小雪开脱,但是能在苦痛的时候被察觉,在需要的时候被给予,这种被关心在意的感觉真的好温暖。
用语言诉说的谢意远没有心里的浓烈,苍白的话又如何能全然描述感情的炽烈。青衣不曾后悔道:
“将她置于险境,是我不会更改的选择,无论她原不原谅我,都可以。早在最初的会议上我就说过,将以一名行动队员的标准要求她,任务过程中,她要做好随时被选择的准备。”
“如果她无法理解,我只能说,很遗憾。”青衣继续道:“清平,你的善良、温柔、包容是这世上最难能可贵的品质。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太为别人考虑。你自己就没有私欲吗?仅仅为你自己而产生的爱恨恶怨,你就一点也没有吗?”
破晓前的青青昏暝中,对面的女人逐渐露出茫然失措的神情。刻在骨血中的良善和成为了本能的包容理解在这一刻被宣告有误。
也就是这个清晨,青衣确定了眼前的女人就是那个傻傻被人利用还会笑着去牺牲的构穗。
因为她们有着本质上的相同——永远善良,没有自我。
她并不是在贬低善良。相反,这世界最需要的就是善良,因为恶只需要很小一部分就足以毁灭世界。她也不是在贬低包容、质疑理解,因为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伤疤,在这个千疮百孔的乱世中,汲取这些美好度日维生。
可我们总不能一直被治愈而不去回馈,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它们终生为此而活,耗尽枯萎。
感激清平,漠视构穗。她再不想当个旁观者、受益者,看着她们一次次被剥削掠夺,到死也没活出个人样。她一定要说!
“你愤怒,因为别人遭受不公;你喜乐,因为别人获得了快乐;你厌恨,源自别人正被伤害;你难过,因为我难过而难过。你呢?不可否认你还是有一些自己的喜怒哀乐的,可一旦和别人的有所冲突,你永远会把自己摆在第二位。所以,你有爱过你自己吗?或者说,你有自己吗?”
女人的眼早已一瞬不瞬地大睁着。泪水断线珠子似的从她的眼眶夺眶而出,划过她因为震撼和混乱早已面无表情的脸。
“青衣姐,与人为善不是错的。”
她孩童一样无辜又倔强地说着自己认定的事实。
“我师父说过,永远不要质疑善的意义。你是在说我师父是错的吗?”
“不,清平,善良无错。是你把自己逼到了善的极端,根本不像个人。”
“青衣姐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泪水滚进清平的唇瓣,可她尝不出味道。
“人都是自私的,可你没有私心!懂我的意思吗?比如现在我批评你质疑你,你就只会怀疑你自己。再比如……”青衣绞尽脑汁想把话说明白,“比如你爱的人要离开你,我问你你会挽留吗?”
清平迟迟摇了摇头,“他一定有他的考量,我不能阻止他。”
“呐,你看!”青衣露出个疯狂的笑,“你看!再比如我讨厌小雪,仅仅因为她说话的时候不咽口水,你会吗!”
“我…我当然不会。为什么要因为一个人的外貌讨厌她?”这个荒谬的问题问得清平泪花子都忘记流了。
“所以你不像个人。”青衣验证了自己的推论,为了肯定自我她一直在点头。“人都很荒唐,会因为各种各样的荒诞原因产生喜爱厌恨,你却只会为了别人而喜爱厌恨。”
清平的脸终于了点表情,是那种很扭曲好像吃了屎一样的表情。
“好吧。”她最终无奈地认可下来。因为她不想伤青衣的心,青衣费尽口舌和她讲了这么多,本意是为她着想。
青衣知道自己没有让清平真正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她也不指望清平短时间内能做出改变,不过她有必要逼清平一把,让她明白什么叫做自我的快乐。
青衣望了望天,朝阳半露,天空红了一半。她有了个好主意,问道:“清平,你最近有没有想做的事?”
“……吃这里的特色烤肉算吗?”
“……违背道德伦理公序良俗的事,有想做的吗?”是个人都会有想出格的时候。
清平难为坏了,小脸皱巴起来,桃花眼挤成了叁角眼。
“青衣姐,这不好吧?”
“你别管好不好对不对!就问你有没有。”
“没有。”
“你撒谎,你刚刚眼珠子往旁边看了。”
清平:“……”脑子里过了一下就被看出端倪了?
“去做,不要考虑后果。”青衣推了她一把。清平觉得更荒谬了。先从小雪的事扯到她身上,后来说她太善良没有自我,如今又让她什么都不顾虑为所欲为。
怎么可能办得到?这是娇娘的身体不是她的,就算当作自己的去做了,伤害到别人怎么办?
“你就疯狂这一回行不行?”青衣快绝望了。就算是穿越神器光穹时,她做出的那个决定也是因为她私心偏向了清平。主公的嘱托、自己内心的愧歉,以及不想一直生活在神明阴影中的抗争,让她最终舍弃了小雪。所幸有其他成员夜以继日地看护照料,小雪得以死里逃生,否则她就是货真价实地害死了她!
所以人都是自私的,她不允许清平没有。
“但这可能会影响我们后续的任务……我想做的事,太邪恶了。”
“好啊,越邪恶越好!就是现在去杀人都行!”青衣发狠道。她一把拽住清平的手腕,把她扯到面前无视她的抗拒,继续说,“去做一回,你就知道放纵自我有多么快乐!别他妈的管别人的处境,也别管这个鬼任务。失败了,大不了我们都死!”
清平被青衣吓得脸色发白,唯唯诺诺道:“青衣姐,你是不是生病了?还是小雪的事刺激到了你……”
“你他妈听不懂人话是不是!话说得这么明白,你还以为我是跟你玩呢!”青衣狰狞凶狠大骂起清平。“你爹娘怎么养出你这种怪物!你就被吸血吸到死吧!”
清平奋力推开青衣。
“你疯了!”
她踉跄后退,情绪趋近奔溃,无法处理现况,最终转身逃跑冲进了花丛中。
这个清晨清平经历了太多的羞辱和否定。妥协再无法解决问题,她被步步紧逼,已分不清对错,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活着!
善良没有错,可她善良就有错。
包容理解无错,可她做就有错!
为什么青衣要这么对待她!为什么要逼她做坏事!她不想再见她,她讨厌她!
“乐清平,你别想逃走!”青衣大喝一声,脚下发力追了上去。
她们两人在没有路的灌木中追逐,在朝阳初升的金光下纠缠。灌木和藤蔓刺破了她们的皮肤,落血似红梅绽放在她们亮色的衣裙上。
青衣骑在清平身上,逼她看着她。清平不愿意,那她只好狠狠给了清平一巴掌,把她扇得头晕眼花。
“现在能乖乖听我说了吗?”
她喘息着,拳住发麻的手心。
“去做,这是命令。”
珠贝穿成风帘铃铃作响,海风咸腥裹挟花香吹入大理石建成的纯白房屋。阳光从东窗射入,窗扇由两张大芭蕉叶拼成,随着风无律地摇摆着。在窗台上的五彩琉璃缸里,两尾虎头虎脑的龙睛金鱼正惬意浮游,转身时撩起水波,潋滟搅动一方书案上的光影斑驳。
在琉璃缸穿出的五色光斑中,一只素手正执笔书字。笔杆小指一半粗细,写出的字是蝇头小楷,书在两指宽的纸条上。
“先生,搅扰了。”
不知何时,一身狼藉的女人出现在风帘外。她在门口抓了抓蓬乱的头发,把手上的脏灰旁若无人地抹在他的门框上,径直走了进来。男人这时记起,她对他总是如此随意的。
(咱就是说,虽然有不少人以自己的方式理解穗儿教育穗儿,他们的言论某一立场来说也确实有些道理,但是不代表穗儿会听进去,就像爹妈教育孩子不见得会改一样!
第一百三十章恶角(清御微H二合一章)
(昨天登不上po未更 这是今天和昨天的更新 肉沫儿不收费 最近看了一些书评……
他没请,她没问,清平自顾搬了张椅子坐到书桌的另一侧。随手拿过桌上的青瓷桃壶给自己倒杯茶,因为不想去十步开外的茶案上取盏,她直接就着郦御饮过那只杯子喝。
稍烫的茶水经过唇瓣时将她唇上的伤口热得发疼。这茶里不知添了什么,对创口的刺激十分强烈如同浇上了酒。
清平拧着眉细究盏里的茶汤。盏底几片发白发绒的黄芪和党参说明它们已被浸泡多时。这两味药材有提神醒脑的功效,但被发泡到这种程度效用几等于无。
抬眼看了看对面的男人。他对她的不请自来没有特殊反应,既不因她的无礼表现出厌恶,也不因她用了他的茶盏这种男女间过线逾矩而羞恼。他琥珀色的眼睛专注在笔下,唯她突然出现在门外时稍微有些波动。
清平按住唇上的伤口,灰尘和皮肤分泌的盐分把那个小口子弄得很疼。
“御先生,你在写什么?”她手肘支在桌上懒慢地问道。男人未答,运笔加快把最后几个字写完。
看来他没有表面上表现的不在乎。面对她的一来二坐叁喝四问,心里有气,不发而已。
“你有事吗?”几张字条被收到匣中,他清润的眸光施舍到她脸上,眼底是肉眼可见的不耐烦。
换作旁人,清平觉得有这种情绪实乃正常,可一旦换到郦御这种情绪寡淡的聪明人身上,就不对劲儿了。
他应该像昨晚在海崖上一样,把她的心思来意计算得一清二楚,从容不迫掌控主动,而不该如现在,连基本的敷衍应付都做不到。
清平不屑地笑了笑,桌下双腿搭迭,坐得更舒服了些。
“先生有些无礼了吧?不称呼我乐姑娘了?”
郦御眼神往旁飘,刻意不看她脸上、身上的狼藉。
“姑娘无礼在先,不知有何脸面说出这种话。”他声音很冷,对她不如陌生人。
郦御鲜少与人撕破脸皮这般不客气。
一来,没有放在心上的人,不在乎不在意自然就没有额外的情绪;二来,他性子含蓄,行事慢条斯理,除非此事此人极不合意,才会生出心火来。
“一夜之间您对我态度大变,若仅仅因为我不请自来喝了您的茶,似乎不太合理,不如让我猜猜看……”清平的视线落到了那方手帕上。
帕子搁在书桌左边,郦御触手可及又不会被墨汁误染的位置。凌乱的折痕遍布其上,不知被他用来发泄过多少回。
当然,这个发泄指的是厌恨的发泄。
“靠黄芪党参吊了一夜精神,这个难眠的夜晚,先生脑子里该不会全都是以前的我吧?讨厌我倒也不必对帕子撒气,不是你的东西是要归还的,这么皱巴巴的,送还时多难看。”
话音未落郦御已盱视着她,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她臆测的真相货不对板令他觉得荒谬,粉润的薄唇张了又张,终是放弃什么也没说出来。
憋闷地出了口气,郦御道:
“姑娘想知道的、御能帮得上的都写在这几张字条上,稍后让李可送至姑娘上峰。若无他事,姑娘请回吧。”熬夜困乏,撵客属情理之中,清平险些识趣儿地要打退堂鼓,像昨夜与郦御谈及私人话题被拒绝后一样善解人意。
舔了舔唇上的伤口。这个小小的创面发热发疼,提醒着清平不顾一切去疯狂。
她觉得无趣,拧巴地应对郦御不知哪里来的脾气让她很不爽快。前世不论是厌她也好恨她也罢,现在总归落在了她手里。她可以保证,在这座靠着大海的宁静小屋里,在只有他和她两个人的情况下,没有人能帮他。
要怪就怪她失忆没失干净,见他第一眼就心生不轨好了。
清平拿过手帕举进阳光中。
光线穿过半透的纱绢,鹅黄的帕子生出辉泽如一团晚秋的桂花。繁多折痕是凋败的预兆,明丽的颜色则令人格外怀念它盛开时的美好。
“还有件事要请教先生。”她撑着扶手站起,郦御的视线跟随她,眼看她绕过桌子走了过来。近距离俯视,压迫感油然而生。她逆光站定,面孔昏暗双眸却生着亮,里面贪婪且露骨。
乐清平按住椅背,制止了椅子挪动。男人想逃,奈何这地方不够宽敞,轻易就会被困在桌椅之间。
“你生得好看,不会缺追求者,面对那些手段卑劣的,如何应对?”
与冷淡语调截然相反的是女人火热的视线。它逡巡过男人所有暴露的白肌,最后停留在他美绝人寰的脸上。
回答不重要,清平的心思不在答案上。这个暧昧过头的问题,不该是只见过两面、泛泛之交的男女谈论的。她既敢不合时宜地问出来,就说明在她眼里男人是掌中之物。
郦御心思细腻,清平又表现分明,这种占有贪食的欲望令他坐立难安、难受至极。倘若面前这个冷漠又轻浮的女人就是构穗,郦御宁愿她死透了,再也不要出现在他面前。一夜无眠,反复回想的曾经,昨夜他快被折磨疯了。
“在你看来,我这张脸就这么具有吸引力吗?”郦御冷笑,“不缺追求者、手段卑劣。你还真是怎么脏怎么想。”
穗儿不会问出如此恶心的问题。她的单纯善良不会傲慢轻率地将任何人往邪恶的方面考虑,所以她不是穗儿,哪怕她的举止习惯都像极了,她也不是。
构穗早就死了。
想到此,郦御冷静下来。只要不是构穗,乐清平是什么都行。构穗只会让他方寸大乱。他讨厌自己失控,更讨厌自己是因女人失控。
郦御活动僵硬的颌面,努力让自己的表情和日常无异。被撕破的体面重归,对外人的礼节也重拾起来。
“乐姑娘不要忘记你是有求于我。”言下之意,这些写在纸条上有所帮助的东西还在他手里,不要继续任何过分逾矩的行为。
桌脚摩擦地面蹭出的尖锐响声令清平回过神。她刚没说话,因为她觉得自己想得确实挺脏。不知从何时起,她学会了先用恶去揣测别人。
“急什么?”清平睨着被郦御推开的桌子。“先生高风亮节,不像我思想龌龊。”她挤进被郦御推开用来逃离的桌椅空隙之间,把这条路堵死。“其实第一眼见您就很奇怪了,我生前不会是对您爱而不得吧?”
“你想做什么?!”郦御慌乱道,他的右手被钳制住,女人学过拳脚功夫,控制他轻而易举。
清平眸色一沉,“做你!”随即跨坐在郦御身上,擒住他的下巴贴得极近说,“把我左脸扇肿的人要我疯狂一次。她把我嘴唇亲破,说这是她的自由。我刚进屋子时,你第一眼也注意到了不是吗?我和别人接吻,对方是个女人。”
话音一落,那双极漂亮的凤眼瞬间从躲闪逃避变为了凝滞木讷。琥珀色浅瞳只要有一点儿阳光打进来就会如寒潭浮光般清透。清平的身影倒映其中,她迷恋地盯着里面的自己,在郦御眼中仿若披着金棕色明霞,瑰丽梦幻。
“昨夜你来找我为什么走?不要说你只是散步路过或不小心走错。”
语气加重近一步逼迫,她有一种宣泄的快感。原先青衣施加在她身上的侮辱和困扰全被她转移出去。她发现自己的恶自骨头缝里渗出,在这为所欲为的时间里,她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痛快。
不顾及别人的痛苦,不考虑他人的死活,只是她想就能去做!
“你很明白你多么在意我。”清平露出可怕的笑容,贪婪丑陋地看着郦御精致到极点的脸。她不是对肉体渴望。她喜欢的是他脸上同样丑陋不堪的表情——那来自灵魂的震撼、痛苦与无能。
以无害的模样靠近,用无害的方法诱沦,她自己都被骗到,认为自己真的是无比善良。
“你下面起来了,燕安。你想我了对吗?”
她唤他的表字,在他微鼓的胯上磨蹭。他一定会困惑,他没有告诉过她的表字怎么会这么顺口地从她嘴里冒出来。
可她不会告诉他答案,也不会告诉任何人,你我他,全当她失忆没失干净好了。
“怎么会?”
男人不可置信地喃喃道。聪慧之人自然第一时间察觉异常,可他只会面临更深更多的困惑。
她是谁?她记得还是不记得?她若记得为什么不来找他们复仇?她若不记得,那现在这些过分、诡异的举动又是为什么?
开动前清平舔了舔自己的唇,露出靡艳的笑容。她细心地把那张被蹂躏多遭的帕子盖在男人的唇上。她没忘记,她占用的是白娇娘的身体。
隔着纱,女人的进攻仍猛烈到令人难以承受。唇舌很快将手帕濡湿,薄而不削的两片唇瓣被她连着帕子一同含进唇中咬噬舔弄。她很过分,过分到发狠时会把半张帕子都顶进郦御的口腔中,在那些温热柔软的肉壁里用帕子裹着小舌乱舔一通。她又很克制,绝对不允许自己的唇舌真正碰到男人。但凡帕子位置不好,她就一定要空出手来调整。
窒息沉沦,呼吸困难加重了天地颠倒的错乱。她不给他清醒的机会,除非他的喘息几近呜咽才拉开些距离放他呼吸。
一个字都问不出又会被重重吻住。与此同时,女人用阴阜蹂躏他下体的程度也越来越疯狂。旋磨起落,将那条软肉隔着层层衣帛不知轻重地按压在他的小腹上,完全把他视作无法反抗的玩物。
好疼,真的好疼。可是只有构穗会这么粗鲁地对待他,吻着他的唇喊他骚货、浪货……这种低俗不堪入耳的称呼。
他多么希望构穗死了,此时此刻,闭上眼睛,身体的感受却如此熟悉。
她不可能是别人了。
她真得活着。
一滴清泪从男人眼尾划出,飘逸流畅的眼弧弥漫着浓烈的哀伤与凄凉。
可她什么都变了,从里到外、从上至下。
不再单纯善良,不再天真无邪,甚至不再圆乎乎、胖墩墩的可爱。
以前她把他当老师,欢爱粗俗也会珍视他敬爱他。现在她喜欢男人又喜欢女人,大半夜房间里还有一群粗壮汉子,既和男人接吻又和女人接吻,随意轻浮、浪荡荒唐。
可悲的是他做不到不在乎!他失眠了一夜,看见她唇边的齿痕心里生气。在这几乎算得上奸淫的亵玩中,他顺从沉迷,反抗空有形无有力。最后,他安全稳定的私人世界崩塌,迟了四月,毁在一瞬。
“把衣服解开,我想看看里面。”
女人的话像隔着什么传到郦御耳中。他睁开双眼,凤眸迷离,眼眶微微发红。
“不要……”
拒绝像在乞怜,女人痴痴笑着,哄着他说,“只看看,不摸。”
犹豫片刻,他垂下头解开上身几粒盘扣。女人伸手拨开他的衣领,里面还有一件白色的单薄里衣。
她啧了一声,男人要拉开里衣的双手一颤。揪着领口的手指骨节实在漂亮,像一段连山型的粉玉。
“乖,快些。”
清平盯着那里不舍得挪眼。郦御把领口扯开,露出的春色令清平险些把持不住。她的手指在几乎摸到他锁骨的地方停下,忍了忍拽着旁边的衣料扯得更开阔些。
薄肌覆盖的胸膛不过于贲突也未失去肉感。两粒发粉的乳头小得可爱,乳晕却很涩很大。对于男人来说,这个乳晕的程度未免太诱人,叫人想像喝奶一样噙住它吮吸。
清平咽下积蓄已久的唾液,抓紧时间在那个微突的胯下之物上找操弄的快感。
如果能纳进去猛草就好了。
她渴望地想,胯下更加用力。
男人被顶得乱摇,椅子不时发出奇怪的咯吱声。“轻点儿……”他小声说,被女人按着扶手圈困在椅中。而且,这粗鲁的坐落顶撞不会让他产生一丝爽意。肯承受着,完全出于他对她混乱矛盾的感情。
“好可爱啊御儿。”女人喘着粗气说,男人睁开眼,咬着唇几分局促,“我听不得这些。”
“那你听得了什么?”女人隔着帕子贴在他脖颈处作乱,又舔又吸。
失神地缓了缓,他努力回应道:
“什么都…啊——”
小腹被女人凶狠地一撞。阴根挤到陷在腹间,嘴里的话马上不成句子,变成痛苦的呻吟。
“是不是弄疼你了?”清平反省道。她自私地发泄了一会儿侵占的欲望后终于肯顾及他的痛苦。
郦御心里发涩,几分委屈,“叫你轻些……说好几次了。”
清平见他对她温柔地撒气,忍不住感叹这人内里实在是好脾性,尤其床上进入状态后可谓百依百顺。
清平把一条腿从旁侧的空处伸出去撑到地上,另一只腿跪在椅上把身体略微撑高点儿,随后轻缓地在肉突上磨了起来。
“现在舒服些吗?”
“嗯……”
清平把碍事的下摆撩开,看着被自己撩拨的中心地带。郦御转开脸不愿瞧渐渐膨起的部位,任清平施为。
她天生喜欢主动,而他的被动也如此自然,清平不由猜测这是她生前就教导好的男人。
布料逐渐濡湿荫出水渍,清平欲壑难填又做不了实质行为。她让郦御把孽根掏出,要看他自渎。不愿意她便哄起。左右他逃不脱方寸困境,又被她撩拨的欲求不满。
把男人亲得头脑昏昏,顺势把着他的手往下体引,一条肉龙被从裤裆翻出。
清平协他撸动了十来下,他来了感觉自发抚弄。清平嘴下功夫不停,另一只手隔着衣料揉着男人的胸。手感柔韧有弹性,清平不敢想像真刀真枪地干下去,滋味儿会有多爽。
发红肿胀的肉根在白玉指间翻弄,从较细的底部到硕大的龟头无一不照料到。他指腹磨着马眼时,清平恨不能在那个小洞里也插点儿什么塞满,或者把那里面的精水全干出来。
拍了拍男人的腿,把他右边的裤腰往下扒。他疲累地瞧她一眼,蹬去靴子顺势将右腿从衬裤里抽了出来。
脱去一半是最好的。清平坐下在椅上挤占生存空间,把郦御逼进不到二十寸的空隙里,只得挺直脊梁靠在椅背上。
一条白生生又笔直修长的腿搭在清平左腿上,另一条穿着衬裤的搭在右腿上。她坐得舒服惬意,看得方便清楚,他只能由着她,像虾子一样半折颀长的躯体,不适又不安。
自淫出的体液不断滑腻出水声,肉茎反应过度翘动颤抖不止。郦御面红耳赤,几欲停手,好在清平对他表现出足够的性趣,否则真是太难堪痛苦。
以前不是没在她面前这样过。现在她顶着别人的脸,单纯出于欲望要他,这种感觉和以前完全不同。
支撑清高傲慢的他委身下去的是什么?
让他肯像个荡夫随意和见过两面的女人欢爱的驱力又是什么?
他糊涂至此迁就至此的那个答案,在她变得完全不像她的现在,也依然不会做出任何的更改吗?
高潮来临那一刻,郦御脑子里想了很多。它们杂乱地掺和在一起,烂泥一般糊住他明智的自我。
白精浓稠,断断续续射出。迷蒙中他听见女人说,“……”
真是变态的要求。
第一百三十一章 ýЦzhaǐwЦh.𝓍ýz
(没更新因为我压根登不上来!奔溃!写作热情消失ing po真的
“我们这里能租到正经光头!人界出身,比那些乌七八糟的半吊子靠谱多了。”
“租光头?这是什么新鲜买卖?”
和陈三一样,清平狐疑地看着这位唇上长了粒痦子的道士。道士说话间眉宇尽数献媚,手舞足蹈连带道袍拂尘也左摇右晃,没有丝毫出尘气,俨然是个市侩得不能再市侩的商人。
“呵——又一个不识货的!行了二位,你们听不明白说明你们不该是我的客人,咱也不纠缠。告辞!”说完道士便走了,可谓来得突兀去得更突兀。
二人大眼瞪小眼,皆一头雾水状。清平继续挑拣起短剑,陈三拿了几个暗器把玩,突然清平把短剑往摊子上一丢,乒乓一声脆响,说道:“原来如此!”看逅χú章櫛僦到:s𝓮xiá𝑜sℋц.𝕔õ𝔪
陈三一惊,问道:“怎么了?”
“不仅我们知道了,还有人知道甚至用来做买卖。”
陈三浓眉一拧,“能不打谜语吗?我听不懂。”
“他出租得是什么?”清平反问陈三。奈何陈三一和清平相处就变得空有一身肌肉,脑子不灵光。
“没头发的,他不说光头吗?我还奇怪怎么会有人租不长头发的。”
“嗯,实际是和尚。修罗机关石的报价,还记得吗?”
陈三倒也不是蠢得不开一窍,话说至此他了悟道:“看来我们的优势也荡然无存了。抢占先机的大有人在!”
“很正常,因为这世上又岂止一个聪明人。”清平极度冷静,沉下气继续挑选护卫列所需的兵刃。
“我们要不要立刻汇报给青队,做些打算。”
清平摇了摇头道:“不急这一时了,先把兵刃挑好,这个关紧。”
报价公开的时间她不得而知,毕竟他们一行人进入魔界不过四五天,对这里的时局动态可谓瞎子过河,试一步走一步。报价公开后,有心之人自会发现报价蕴含深意。这些人大多有权有势,甚至还有自己的谋士集团出谋划策,能够堪破实乃正常,不过,这就更奇怪了。
问愧行没在魔界安插人手?显然不可能。也就是说,如果他早有意争夺这枚机关石,那他必然会注意到这枚机关石的报价很奇怪,也一定会要求他手下的谋士早做准备。可他没有告诉青衣这个该被堪破的报价,只能说明这是临时起意。结合一路来的古怪,能推论出这完全是为了把她送来魔界而安排的一次行动任务,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可这仅仅是为了让她去见郦御吗?
郦御是有些特别。可是……
清平摸了摸自己的荷包。
对她倒也不是那么特别。
这一世她只见过问愧行两面。她完全不认为这个男人只有送她来见个故人,这么简单的目的。
“小的还头一回见有人用帕子系荷包的,这瞧着也不像专门作系绳用的。”摊贩接钱时打趣一句。做走摊生意嘴巴就是活,和谁都能攀扯几句。
清平轻微撇着嘴角道:“嗯,被洗干净了。”
她回什么摊贩不感兴趣,忙着招呼别的客人就说了,“好嘞,客官慢走。”话不过他脑子,唯独陈三心里在意,才感觉清平奇怪得很,回话前不搭后。
“洗干净。这特地告诉他干嘛?”陈三嘀咕一句。
清平把怀里的东西往上颠了颠。刚才她说那句纯属在发泄情绪。
让郦御把帕子洗干净熨平整,她还要求他留些淫荡的东西纪念。
这帕子上可干净得有点过分。
唯一一次不顾及他人的放纵,这样的结尾总觉得不完美。只有一次的体验为什么就非要她留下遗憾呢?不守信的家伙。
众人陆续汇合,清点了采买的物资。物资大多为丹药阵符,价值不菲。少数为冷兵器,以备不时之需。用过晚饭,众人等待着凌晨时分墨家机关城开山。这间临时搭建的客栈内此刻也是众楚群咻、人声鼎沸。
清平将二人早先遇见道士的事情言明,另有两人也表示遇到同样的情况。
“咱们要不要也租个?毕竟乐是自学的佛法,不靠谱。”
坐在清平身边的洛富金生性趋利,说话往往不留情面。清平对此没有任何意见,青衣嚼着肉感考虑着。
因客栈只有方桌,分成两桌坐的众人可谓冰火两重天。青衣、洛富金、清平、小雪、陈一这一桌是冰另一桌则是火,气氛对比鲜明。
小队过午从洁洁出发,算上停留在洁洁的时间,得知报价隐喻甚至不足一日。他们准备不足,确实也没时间做好准备。
“我看他们行事隐秘,现下时间紧迫恐怕难寻。”
洛富金饮了口茶泰然道:“青队长只管下令,洛某自有办法。”
青衣深看洛富金一眼,垂首道:“有劳了。”
洛富金来自青衣曾经的东家赵家。镇荒海暴乱后,麒麟先主时代便落魄的赵家因勤主有功被麒麟侯起用。赵家灵石矿在手,家主赵群霖又有经商天分,自是能将商号运营的风生水起,在魔界商圈算得上异军突起。
青衣本以为这里地处东南,赵家势力未能铺及至此,可洛富金说能办,她相信赵群霖自然就会相信洛富金。
洛富金搡了搡陈一,“陈列长,劳烦护送一趟吧?”
见青衣首肯,陈一方才起身和洛富金一道离开。
两人走后,这桌的气氛更冷了。瓜子由磕改剥,这样清平能显得有事做,不用仰着脸了。
从某方面来说,她可以劝青衣体谅小雪,却无法劝小雪原谅青衣。没有人能代替一个人去原谅另一个人,可干坐着尴尬的是她,好奇怪。
作难间,清平的后背猛猛被撞了一下,胸部磕到桌沿上,砰得就是一声巨响。
青衣下意识扶住晃荡的桌子,果盘里的干果和肉脯还是骨碌碌散了一桌面,茶更不能幸免泼到她裙上。
始作俑者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
他太紧张了,只能嬉皮笑脸应对这头的兄弟们。
“他娘嘞,你俩欠揍是吧?”
陈三笑骂,忙遛回自己这桌。陈四揶揄道:“你个烂怂,有胆子你倒是当面说去!”
“就是!趁现在喝了酒,成了就成了,不成就当说醉话。”
陈六木讷,看热闹这方面却来劲儿。陈三实在羞得厉害,继续骂道:“滚你蛋的!”
青衣看他们那桌推推搡搡,隐有起哄声猜出了七八分。好在陈三平时看着混,关键时刻不掉链子,否则闹起来实在难看。
现在还不是时候。想吃瓜,也要等瓜熟蒂落不是?
不想把事挑明白,青衣瞪了那边一眼对上清平的视线。
“清平姐姐,胸口疼不疼?”小雪有些担心地问道。清平摇了摇头说,“没事……谁撞得我,看见了吗?”隐隐咬牙切齿。
小雪额了一声。她是看见了,但她不能说啊!
“没看见。”她嘟哝道,心虚地看向另一侧。清平无奈地叹了口气,认栽。她扒开领口往里察看。胸上浮现一道红印,幸亏娇娘胸部丰满,肉脂抵了冲撞伤情轻微。
话题转移,陈三从哄闹里有了喘息机会。回想刚才发生的事他感觉实在不妥。他悄咪咪往后看,正巧看见清平扒开衣领这一幕,惊得不知所措,茫然如懵懂少年。
陈四,“看啥呢?不挪眼。”要往后瞧。陈三见状急得直接给了他一拳,打到他左眼眶上。
“我草你!”陈四大骂。
两人喝了点酒,加上从小玩大的交情,火是一点即着。能打架就绝不动嘴,这正是魔界的风气。
青衣任他们闹去。她夜夜失眠,早已身心俱疲了。
不消半时辰,陈一、洛富金二人回来,领了个相貌年轻的坡脚和尚。
“各位施主,贫僧法号虚苦,这厢有礼。”
他双手合掌拜揖,掌心夹着一串莹润的菩提佛珠,在左掌缠了两圈。
魔界和镇荒海罕有佛教,头一次见着和尚,众人不知如何回应。青衣站起身请虚苦入座,清平遥对合莲花掌回拜。
第一百三十二章一更
向清平请教了佛门称呼,青衣方开口说道:“虚苦师父,我们是红尘俗人,有什么怠慢到的地方望您见谅。”
“施主言重,贫僧未觉自己与你们有何不同,只是在求佛路上先行几步,真知一二都未窥见,乃愚钝之人不足挂齿。”
青衣抿了抿唇,不知怎么接话。
“红尘亦是修行。青姐,我们寻常待他即可。”
女人不疾不徐说道。青衣看向声音的主人。不知是不是方才被陈三撞疼的缘故,女人面色苍白似在忍着强撑。
见面时的莲苞礼,此时说出红尘亦是修行这种话,女人显然了解过佛,在虚苦眼中变得不同起来。
他本是边陲小寺的出家人,一心向佛过着平淡清苦的生活。后来大明与瓦剌的战火波及到了寺院,他和师兄师父南逃,路上散的散亡的亡,直到一日,天上飞下四个人将他们掳去,他才知道这世上有仙魔人三界,而他只是弱小人界里微不足道的存在。如果仙魔都是真实的,那佛祖也一定存在吧?他的佛心动摇着,因为他信奉的从来没有显灵过。在他最悲痛最困苦的时候,他也只能念诵佛经。手无缚鸡之力,身无堪用之物,绝望的无能为力。
女人望向他的眼睛里有向往和读不懂的隐痛。
她难道也想做出家人?她难道做不得出家人?
虚苦垂眸撵动佛珠。他不想直面那道清亮的视线,因为佛并不存在,他现在所做的虔诚只是这五年来养成的习惯罢了。
“清平姐,要不要出去透透气?”小雪提议道。
清平苦笑着点了点头。
从虚苦出现开始,她的头疼就犯了。之前和郦御在亭子里谈论佛学时她也在头痛。果然,这也是她生前的痛啊。
牵着小雪的手走下二楼。一楼的客人更多,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她和小雪在那些参差错落的腿脚间寻找立锥之地,拐七扭八往外走去。
好不容易出了门,呼吸到清新的空气,两人相视一笑,皆如释重负。
“没事吧?”清平询问道。
小雪摇了摇头,“有姐姐在,没事。”
魔界风气开放,情爱向来不遮掩。可是这里女人地位极低,被骚扰就成了常态。刚才一路上清平护着小雪免不了被揩几回油。她有些麻木。放在以前,她无法对这种行为视而不见。不正义的一切会被她抵制。可现在她偏向于忍受。不是不想抗争,而是知道自己改变不了什么,不如息事宁人,免去给大家增添麻烦。
她也要被驯化了,磨去棱角变得圆滑。夜空黑的那么寂静,星星像怪物嘴里零散的亮齿勾勒着这张又黑又深邃的大嘴。
古怪的天空下,没有人能一直不长大,除非他死在童年。
“清平姐,你在笑什么?想到开心的事了吗?”
小雪抱着双膝乖巧地坐在清平身边。小雪内向又不善言辞,短暂的人生里只剩小山一个好朋友。大人们夸赞她听话乖顺,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一个偏执自私的孩子。当温暖出现在她身边,她忍不住靠近索取,就像在雪山狭窄又阴冷的洞穴角落,她挤开所有人抱着小山取暖,等待着那个身影出现在风雪交加的崎形洞口。
“不是开心的事,是释然的事。”
“……”小雪埋下半张脸,安静地仰望着清平。
女人望着天空的眼睛缓缓落到她懵懂的脸上,暖意勃然腾升,流淌在小雪底调寒冷的骨血间。
“曾经我也像你一样固执,就像你无法忍受被人抛弃,我无法忍受自己不善良,可现在我发现,这也不是很难接受。”
小雪皱起鼻子和眉心难过地说,“我听不太懂。”
清平莞尔,摸了摸小雪的头。
“我们没有死去,所以,好好地长大吧。”
女人的手是那么柔软,抚在头顶像云朵逐渐包裹身体。小雪酥着身子,把背和腿团得更紧。她留恋这只手掌,希望它永远停留在头顶,不要离去。
“为什么青衣队长没有选择我?”
多日的心结被女孩袒露出来。双亲去世是父母对她的遗弃,她可悲的出身则是三界对镇荒海遗民的漠视。自那场兽潮紫雷凝构的浩劫后,小雪变得无法接受不被人选择。
清平歪着头思索片刻。
其实这并不难回答,只是答案残忍,她不太想说罢了。
不过她还是觉得该告诉女孩,因为这个世界一直是残忍的。
“因为,你不重要。”
话音甫落,小雪的眼眶立刻湿润起来。
清平继续说道:“在青衣眼里,你不能和整个队伍的安危相比,所以她舍弃了你。”
眼泪滑到唇瓣间,小雪嗫嚅道:“所以在父亲母亲眼里我也不重要,他们才选择丢下我去死的。”
清平摇了摇头。
“不对,小雪你错了。在让你活下去和他们死亡之间,他们选择了前者,这才是答案。”
小雪愣怔,呆呆地张大着嘴巴。
把她一个人丢在可怕的浩劫中,留她一个人在这世上痛苦地活着,这就是他们的选择?
“或许这个选择不是你想要的,但是在他们看来这是最好的,这份心意,希望你能明白。不论以后有没有被人坚定的选择,起码要想起来,你曾被人坚定地选择过。”
“不要太贪心了,笨蛋。你总不可能在谁心里都是最重要的吧。”
那只温柔的手伸直了指节在她脑门上力道略重地点了点,推着她木讷的脑袋往后仰去。
小雪还有很多没想明白,但是她一直想不明白的却想明白了。
原来父母选择的是她。
小雪揉着脑门望着清平。
她傻傻地笑了,眼泪鼻涕被女人嫌弃地拿手帕抹干净。
这么温柔的人,一定能成为很多人心里最坚定的那个选择吧。
“您身上的兰花香格外好闻,和寻常的兰草熏香都不大一样。”
风铃兰为男人添满茶水后坐到矮凳上。素爱研究花草香料使得她忍不住好奇这位陌生男人熏香的配方来。“不知能否求得一张香料的配方?”她壮起胆子问道。
素净的手指拿起茶杯,另一只手撩开华容后送进里面服用。男人的语气没有因为这杯温热的茶汤软化,他平平淡淡道:
“这是丰某天生自带的体香,恐怕没有料方可以与大人分享。”
一瞬的失望,她也只能作罢,可惜她心念的不能实现了。
“是我唐突了公子。我只是将军的婢女不是军中女官,公子唤我风姑娘即可。”
“风姑娘。”丰雪夜拱手一揖后看向灯影重重的大帐,“圣君总喜欢扰得人猝不及防吗?”
这话里话外颇有不满,实在是某人等得不耐烦了。
不知缘由地遣了人把他从营地请过来,结果忙得根本没时间接见他,让他在这帐里干等。若不是麒麟圣君在北地位高权重,他真要甩脸子走掉。
“丰某可否向姑娘打听一个人?”
“公子请说,我能告诉公子的自然知无不言。”作为问槐唯一安置在身边的女婢,她这座小帐篷自然而然成了将官们等候召命间隙,歇息放松的地方。而她练了一手好茶艺和沟通的本事,不想落了主子面子。
“乐清平,姑娘有印象吗?她前段时日应当来过军中。”
“哦……嗯,有印象。”
风铃兰记得再清楚不过了。唯一一个和主子独处了近两个时辰的女人,她怎么会不记得?
“公子想打听她什么事?我对她并不了解,毕竟她只是在军中待了几天而已。”
男人给了个出乎意料的答案。
“没什么想打听的。想从别人嘴里听到她的名字,仅此而已。”
风铃兰不动声色地看着同样不动声色的男人,心里浮现一个疑问:这人没病吧?
女人的样貌在眼前清晰起来。近一个月未见,他快记不得她的长相,只能靠从别人嘴里感知她细枝末节的存在,才能让那个暂停的人影在脑海里动起来。
今日心情格外烦闷,这些压抑的东西才有机会从心底冒出来吧。好奇也好,在意也罢,统归是和她有关。
“公子去帐外候着吧,里面的人出来了。”
收敛心思,丰雪夜谢过铃兰走向了大帐。
里面鱼贯而出的人穿着五颜六色的飘逸服饰,通身贵气仙气,很容易叫人看出他们的来路。
麒麟圣君在接待仙界的人?
心中正存疑虑,出神之际,肩膀偏被人撞了一下。
“啊——抱歉!光注意看脚下,没成想撞到了道友!”
撞他的人立刻作揖道歉,丰雪夜恍惚回神,看向此人明媚的粉衣。
“无妨。”他说着,眉心下意识隆起来。
两人随即别开身,交错走过。
靴子踩进丰厚的雪地咯吱咯吱作响。劲风灌入单薄的衣袖把一把风雪撒到肌肤之上。
没几步,丰雪夜停下脚步。他缓缓回过身,而那个高大的男人似背上长了眼睛,察觉到他的视线也停下了下来。
饶有兴味的诡笑出现在那张半侧过来,轮廓凌厉的脸上。
那不该是人的嘴角能笑到的弧度,突兀狰狞的出现,又突兀荒唐的消失。舞台上的幕布瞬间遮住所有演绎,一瞬间,丰雪夜怀疑自己看花了眼。
华容一向有模糊视线的功效,那个男人明晃晃盯了他三秒方恋恋不舍移开视线,这绝不可能是幻视。
也就是这三秒,体内蛰伏的神力猛烈冲击着丰雪夜的丹田。五脏六腑痛感扭曲,帝江像要冲破限制自由的禁制,凶猛地不顾一切后果。
丰雪夜几乎要捧腹跪下了。
冷汗淋漓中,他后知后觉发现,男人的那张脸是如此的熟悉!
过度的激动和紧迫逼得他肾上腺素飙升硬生生扛住了剧痛,然而下一刻等待他的是更深更大的惊疑。
大帐内那个男人,是谁?
第一百三十三章荣誉(二更)
(今日双更 这两天写了两章 好不容易登上来一起发了 晚10前没更新则没有第三更 近期不回复留言 会跳空白页 感谢大家的珠珠 破800了!
“荣誉家族的成员们,帝国需要你们!献出你们的生命,战斗吧!”
他记起来了——自己的出身并不普通。祖辈是跟随太祖皇帝问鼎江山的三百功臣之一,封建州侯,授“荣誉家族”称谓,世代承袭。
他出生时家族虽还披挂着“荣誉家族”的旧时称谓,实则已是虚有其表的空壳子。这个称谓带来沉重的负担,活要面子死受罪,用来形容他的祖父是最好不过的言辞。为了维持表面的尊贵,祖父不断借贷花用在外在的东西上,这样就可以继续混迹上流圈层不被淘汰。祖父死后,这种虚伪的疯狂才停止。父亲母亲卖掉老宅还清了贷款,他们一家三口终于过上平凡的生活,直到翡翠教廷的教员找上门来,说他是神选之子。
说来这是可笑又可悲的巧合。
祖父为了恢复家族昔日的荣光曾做过许多努力。那时候社会上风行“血缘基因说”。这个学派主张优良基因繁育优质后代。简而言之,配种应该在两个都具备灵根的男女间进行,并且男女的灵根越纯粹,他们的后代也越优质。
灵气稀薄的年代,家族成员灵根的优劣足以决定一个家族的命运。为了改变家族落魄的现状,祖父花了大价钱为父亲娶来了母亲。他们的婚事秘密进行。没去帝国政府登记结婚,婚礼也是在晚上的老宅子里举行,只有家族内几个长辈到场参加。
这种近乎为贼的做派是因为母亲成分不够好——她身上背负神兽血脉,而在神兽五千年前就被诛杀殆尽的情况下只有一支血脉能得以保存。这匹神兽拥有跨越时间空间的能力,当它的后裔被诛杀殆尽,神力并不会立刻消散,而是被保留到时间之外随机降生在一个婴儿身上。母亲的祖辈就是那名被神力选择的婴儿。然而这绝不是一种眷顾,因为这匹神兽名唤帝江,用一个更能煽动帝国国民情绪的名字来称呼它,还可以叫他——
程征。
帝国成立后仍有一小部分仙界势力成抵抗态势。而这小部分仙界军的大将军正是程征。他是神兽帝江原始血脉的传承者,终生未娶妻生子,帝江的血脉因此无以延续。后来帝国灭掉了程征的势力,帝江血脉断绝随机降生到母亲祖辈身上。帝国对程征可谓深恶痛绝,特别是皇室更是动用了特殊手段好不容易才消灭了程征,因此母亲的出身不但不因为其稀缺性而尊贵,反而因为帝国与程征之间的仇怨成为了最大的拖累。不过为了恢复家族荣光无所不用其极的祖父已然被迷了双眼,他毅然选择了母亲,因为以他的经济能力,母亲是最实惠的选择。
不幸中的万幸,父亲母亲虽然是包办婚姻却爱上了彼此。两年后他降生于世,可惜,他没有灵根。
祖父一夜之间苍老,没几年抑郁离世。好在他老人家临死前总算想明白。祖辈跟着太祖征伐时就是个普通人,家族世代没出过灵根就别妄想能生个带灵根的种出来。这就是他们家的命,不是娶个有神血有灵根的儿媳妇能解决的。
老人家笑了两声便走了。他的生活总算能幸福安稳,没什么可求的了。而且因为神血被多代稀释过,他也没继承到什么神力,完全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
教廷的人找到他的家族,带走了母亲和他。
原来帝江神力有传承法则。神力会被均分在所有血脉身上,所以上古的神兽族为了能够完全继承神力通常一脉单传,这也是神兽族地位尊贵却传承脆弱的原因。
当帝江神力降生在一个本该平凡的婴儿身上,由于这个婴儿不了解这份莫名的力量他便不会遵守神兽族的传承法则随意繁衍后代最终导致神血稀薄,后裔也无法使用神力。
“荣誉家族的成员们,帝国需要你们!献出你们的生命,为人类的未来战斗吧!”
教廷的王翡大张双臂高声呼喊着。刚刚获封“荣誉家族”称谓的母亲一族,大家聚集在巨大的蓄水池中,熟悉的面容疯狂、恐惧,或像他一样沉默、死寂。
在这场只有一位生者的杀戮中,这个不幸的倒霉蛋家族将为了人类的未来厮杀到底。帝江神力归于一人,预知者穿越过去,寻找能改变未来的终极神迹。
“酆都世子行此大礼,真叫我不知如何应对。”
男人低沉的笑声从上方传来。
陌生而遥远的影像迅速褪色,呼吸再度重启。他醒过神时已重重跪倒在地叩下了头。膝盖和额头是数百次虔诚跪拜再熟悉不过的痛感。而那个每个纪念日都会接受万人敬拜的男人,这次他活生生走到了他面前。笑声刺破时空的维度,来自千年后来自千年前。这被帝国铭记史册永远光辉的荣耀不再是黑白照片里触不可及的静像。他鲜活又刻板,荒诞且真实。
原来他的家早就没了。
两道白霜凝结在面颊上,泪水于颌角悄然成冰,滴不到地面。眉下的红痣很久没有发烫过,可这里真的好冷,让他想念她的温热。
怎么还不回来?
怎么还不回来……
地在轰鸣,鸟雀惊飞一片。这真是宏伟至极的景象。两处高耸料峭的山头水平移开,露出一面浑然天成的岩石巨墙。巨墙古朴苍翠,一眼望不到头的远方,连接着苍凉的孤月和巨门下躁动的人群。松柏、藤蔓、腐土蔓延在墙壁上,它们布局诡谲,夜色中稍有不慎就会看作一个个骇人的鬼影。
机关启动,巨门左右下角两处小门缓缓上升。两列戴着半脸铁面具的人鱼贯而出,在众人眼皮底下摆放桌椅墨宝和一座二人高的巨鼎。
“今夜我墨家机关城售卖最新一批机关石,有意者来此上报入城人数,出示印鉴,登记来历姓名。入城者不可携带任何含铁的器物,包括墟鼎之内也不可存放。烦请将违禁器物置入大鼎,由我方暂代保管。”
登记台共四处,出示印鉴时会有意遮蔽,故无法通过印鉴判断其他买家的身份。
青衣一行十一人顺利进入机关城,然而他们面前依旧是一座绵延的高墙。这里的巨门处同样有机关城的成员,他们大多不健全,肢体被奇怪的金属取代,无法像常人自如活动。月光落在他们的假肢上,形成的反光比这里刻意压暗的烛火耀目。
“购买高等级机关石的买家请走左侧,其他买家请走右侧。”
没有情绪起伏的声音从铁面中央栅栏型镂空里传出。小队众人进入左侧的甬道站在一块巨大的方形金属盘上。踱步间金属盘上下浮动,犹如踩在棉花之上。
待金属盘上同队的不同队的站满了人后,一位机关城成员说道:
“请各位抓紧围栏。”
墙上的把杆被推至另一侧,下一刻一股巨大的推力施加在金属盘尾端,整个方盘如离弦之箭极快速度冲了出去。
这速度比御剑、飞舟、骑魔兽都要快上十倍不止。方盘上尖叫声此起彼伏,人在前面跑魂在后面追,所有人的嗓子眼堵着心,胆小的甚至当场晕厥。
劲风吹得面部皮肉变形,清平艰难地睁开眼睛,探出身望向前方。
宽敞的银光大道延伸至中央山体的后方,坡度呈上升态飞越三重巨墙。这样算来,机关城通共有五道巨墙屏障。金属方盘就在这条银光大道上极速行进,异常平稳没有分毫颠簸。哪怕是珍珑飞舟这样极品的飞行法器也做不到这个平稳程度,或多或少会受到风和气流的影响。
难道此物不是在飞行而是在这条大道上滑动!
第一百三十四章
山背中段,雾霭迷蒙。巨大的石洞正透出灯火的辉光,在这月色照不到的阴翳地段,这片橙红犹如异世的入口,等待着今夜属于它的天外访客。
金属盘停在入口前,对流风呼啸而至,透骨萧寒会令人忍不住打起寒噤。寒蝉群小心翼翼踏上神秘的领地,沉默中,它们跟随着铁面进入洞穴的深处。
这里显然是人工开凿的,岩壁、地面皆光洁平整。空间呈半圆形,宽阔无比,空旷到令人心慌。而在这洞穴的穹顶,十二个淡红色的水球正围成一圈漂浮在空中。里面是什么,由于太高实难看清。
当金属盘转运的第五拨人进入洞穴,铁面人宣布今夜的交易会正式开始。
清平大致查了查洞穴内的人数,将近一百五十人。竞争者比预期中少许多,不知算不算得好消息。
“欢迎各位莅临机关石交易会。到场个人买方、团队买方统共十八位。按照往年规矩,不论买方数量几何,我们城主会事前选定数字。今年是五,也就是说在场十八位中只有五位可获得购买资格。”直奔主题的讲话瞬间将在场的沉默烧尽。
许多头次参与机关石交易的买方出言道:“我们有的是钱不是买不起,要什么购买资格。”
“买家这么多,办成拍卖不更好!价高者得,自古的规矩!”
“论钱,当仁不让。论别的,这可不是行商人的做派。咱们直接点,就看钱。”
“就是,这搞什么,有钱还不让买了?”
议论声此起彼伏,沉默者沦为少数派。
铁面人对此早见怪不怪。他指着上空那些古怪的水球道:“我并不是在质疑各位的财力。各位既敢站上光方必然做了充足的储备。可如你们所见,今年修罗级、天级机关石加起来不过十二颗,供不应求意味着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
铁面人从怀中取出一把用圆环串起的金属片,继续道:“如果对此规则无法接受,异议者大可离开,无人会阻拦你们。”
此话一出,叫嚣抗议的大多数也沉默了。确认无人离开后铁面人将环圈的搭扣打开抛向空中。金属片脱落四散悬浮,各色彩光从其上蛛网状纹路流泄出来,微微闪烁,照明半片穹顶。
“石族是妖族的分支,因其妖身稳定坚固,是机关石技术最好的载体。外界皆传机关石威力惊人,亲眼所见者却很少。各位慕名而来,盛名之下,作为卖家我们有责任向各位展示商品的功效。下面我将亲自展示机关石技术的强大之处,请大家倚靠岩壁站好,这周围有高级防护阵法,可保护各位免受机关石引爆伤害。”
待众人到位,铁面人走到岩壁处,位置离清平不远,一举一动皆能看清。随后他抬手引来一片纹路淡绿的金属,双指竖直夹起道:“这是机关石天七妖身的切片,薄如蝉翼,嵌入金属外壳。城主近些年研究石族大抵得出了石族诞生的规律——越是纯净的矿物越容易产生石族,越是美丽的矿物,从中诞生的石族能力就越危险。天七就是这样一种纯净美丽的矿物,它的本体是无杂质的绿翡翠,经过机关石技术的催化,仅仅这一小片,威力就足以杀死魔族大能。”
现场哗然一片。铁面挥了挥手,几位铁面滚动着一个球体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是魔兽天罡,身上的鳞甲称得上魔界最坚硬之物,蜷缩时金仙大能也只能叹气,伤不了它分毫。”说罢,铁面甩出天七的妖身,卡片一角插入天罡和地面接触的缝隙间。
“叽里咕噜叽里咕噜……”
铁面唇间念念有词,语毕,天七妖身绿光大盛,伴随爆炸的轰鸣和震动,天罡被炸到穹顶处哀鸣着掉回地面。
堪称绝对防御的鳞甲炸出人头大小的伤口,鲜血汩汩而出,很快流成血河。
几个铁面出现,快速拖走了重伤的天罡。铁面走至洞室正中挥手打破空中某个水球。
幼兽降生,水球似破了的羊水,囊体内缓缓掉出一个沉睡的裸体男人。
“这就是天七。四大项优良,额外优势——皮囊不错,性格沉稳。”
侧躺在地的天七没有意识。他肌理分明、线条流畅的身体犹如砧板上被切割好的鱼肉,正等待着顾客挑选。而围观的人群更像饿坏的野兽,对他产生了莫大的兴趣和食欲。
“四大项是机关石评级的重要指标。顺从、忠诚、潜力、质能。前三项不必解释,第四项则综合了机关石的战斗能力和妖身品质,所以称作质能。”
“十二枚机关石的四大项皆罗列在这张榜单上供各位买家参考,接下来我着重对两枚修罗级机关石进行介绍。”
“修罗一是女性,本体为亚欧晶。亚欧晶以色彩艳丽着称,是一种可以合掌碾为粉尘的脆弱宝石,这一特性使得修罗一比寻常石族更具破坏力,城主大人赐了它美丽的称号——死亡之吻,十分形象。因为修罗一一旦引爆,妖身粉尘所到之处,所有生物都逃不脱死亡的诅咒,是非常高效非常具有威慑力的一枚机关石。有她的保护,玉帝佛祖动手前都要掂量后果。可惜修罗一十分不稳定,她的忠诚和顺从始终维持在极低水准,是一枚情绪化相当严重的机关石,各位买家购买前请考虑清楚是否具备驾驭她的能力。”
“下面介绍修罗二……”铁面两道半切眉肉眼可见地皱起,哪怕带着覆盖下半张脸的面具,他此刻的异样情绪也很鲜明,足见修罗二的独特。
“修罗二最鲜明的特点是狂热。他对战斗近乎痴迷,为了与强者对决不惜付出自己的生命。如果说修罗一是一面最具杀伤力的盾牌,那修罗二就是最不可预判的战矛。他毋需引爆妖身也能起到极佳的护卫作用,某种程度上比修罗一好掌控,因为他的行动准则只有一条。你们可以把他当作我方急于抛售的烫手山芋,售价好商量。城主大人实在不想继续在他身上浪费精力,甘愿做十足十的赔本买卖。”
“巴不得卖出去的货不摆明劣质商品?”
不知谁从鼻子里哼出这么一句。
轻笑从冰冷的缝隙飘出,铁面抬手唤来一张金属片,走了一圈向众人展示。
“这张属于修罗二。淡蓝色辉光证明他海蓝宝石的血统,另一半兽族血脉似乎更加稀有,堪称举世之不能。”
无人不被铁面引动好奇,热烈的视线纷至沓来,不约而同聚焦在薄如蝉翼的淡蓝卡片上。
“许下愿望就一定会实现,这样的力量神佛也难以做到。遗失的上古神话里曾记载过愿予必成的“福”的故事——脏奴的祖先意图弑神,他们向界外的领主福祈祷,以万代子孙的苦难换取福的回应,女神最终陨落——现世传说中,籍宵后裔之一的女神明是传承灵气修炼之道后慨然赴死。这两个截然不同的故事,前者解释了脏奴一脉为何被称为叛神者,后者则解释了妖族如何诞生。遗失的上古神话和现世广为流传的传说,真假几分每人各有判断,但我们城主是遗失神话的坚定拥趸。她坚称修罗二是自己向福许愿得到的回应。某种程度上相当可信。要知道兽族和妖族不同,它们无法变化人形。妖兽结合犹如猫与狗交配繁殖,几乎无实现可能。然而修罗二确实兼备石族和兽族的特性。他的妖身是海蓝宝石,这点机关城上下亲眼见证;他能修习兽族才有条件修习的武道,这也是不争的事实。我是相信城主大人的,毕竟把不可能变为可能,很难令人不信。”
现场已经是掉颗石子儿都能被立刻察觉的寂静。铁面很满意这个效果,看来城主交代的售卖任务可以完成了。
“草,我原以为这不过是我父母生得恰巧是我的事儿,现在连他娘许愿一定会实现的胡言乱语都扯出来。”陈三一副要吐的铁青面目。
此时距铁面商品介绍演说已过去两柱香。为了争夺名额,十八位买方需参与一场比试争夺前五。
内容与佛学相关,这个消息倒不令人讶异。
“各位请随我来。场地就隐藏在暗道尽头。”
铁面打开暗门率先深入。
青衣和陈一二人回到队中,大家心照不宣跟上进入暗道的大部队。
走出暗道,逼仄豁然开朗。贯通山体的巨物印入眼帘。巨物顶部的岩壁被凿开形成一扇巨型天窗,凄清月光由此入内,浮动在掩盖巨物本来面貌的帷幕之上。单是这张布,就有三千人方能挥动的尺寸,巨物更是大到不可思议,仰视着它就能深刻体会到自己的渺小。
议论声频起,在场之人猜测着这巨物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人群在栈道上缓慢移动,出口处的拥挤逐渐疏通,人们脚下即是百丈深渊,感叹着巨物庞然尺寸的同时也各个心惊胆战。
铁面并未故弄玄虚,伴随着机关的轰鸣齿动,偌大的帷幕被揭开。
“这座千手机关观音是城主大人多年的心血,今年放出的这批机关石也是机关石技术最成熟的产物。将这二物结合释出,表达我方最热烈的诚意。”
实难形容观得眼前之物的感受。与其说这是一座巨型的千手观音雕像,不如说是一座轮廓形似观音的堆迭拥堵之城。
亭台楼阁、廊桥飞拱,嵯峨迭加又主次鲜明。数不清的手臂臃肿地挤在两侧,如同观音左右架起两片肥厚的翼羽。中间躯干部分,无数殿宇缓慢变化方位,时而上下移动,时而左右横渡,毫无规律可言。粗略去看,这座观音城没有美感。凹凸的建筑像长在观音身上的脓包,粗糙密布在他的肌肤上,透露着怪异和反胃。细致去看,建筑群构造完整,每一座殿宇皆有纵深,日用家具一样不少,鲁班在世恐也难完成这样细节的作品。
这座巨物要耗费创造者怎样的心血实难想象。然而这就像精心熬制了美食倒在猪食槽里给人吃,人不会领情。
作者是何等的歹毒。
“下面讲解规则,期间如有疑问请待规则全部讲解完毕再行发问。”
“各方参与人员至多五名,其中答题者只设一名。机关观音共一千零八只手臂,每一条手臂刻有一句内容残缺的佛经。正确补完一句经文,并完整书写在纸上记作一分。”
“提示各位,对于早有准备者,最难的恐不是答题部分。这是你们应得的先机,而对于没有准备的,城主也并非让你们一点机会没有。在观音躯干部分,十二枚机关石就隐匿其中。取得他们身上的信物,一件记作五分。”
“比试共三回合,包括看题、答题、寻找机关石等行动每回合限时一炷香,回合间有半炷香时间休息,最终积分前五者即为赢家,获得机关石的购买资格。现在各位可以提问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合生争死
撞钟声响起,众目睽睽下,铁面从栈道一跃而起。黑色的衣袍翻飞露出他一双机关义肢,带着刺目的冷光整个人沉入深渊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栈道下缓缓伸出一条全新的栈道。地板扩宽双倍,两条栈道被栏杆隔开,不知有何作用。
就在此时,臃肿如肥翼的千只手臂缓缓摆动。山峰震颤,所有人抓紧了栏杆。好奇、惊惧、木然,向这尊诡异的大观音施加无量的关注。
抬眼望去,千只手臂交迭错落,铺展开如大扇遮天。最高处的手臂,月光凝成光点似明珠被观音掐在指尖。最底处,观音施禅定印,两掌缓缓合升举于腹前。铁面就在其上,他挥起手高喝道:“机关石就位,千手观音启动,各参赛者请站到第二栈道,每队限五名!”
青衣率先点了清平和虚苦。答题者需留在第二栈道等待答题,由虚苦担任。护卫列陈一、陈三、陈六辅助比较熟悉佛经的清平记忆题目,顺便寻找机关石。
“陈六,你背着清平时刻护着她。”青衣低声叮嘱五人,“在场的都不是善茬,恐会有人出手,你们多加小心。”
“是!”
五人进入第二栈道分别按下十指指纹。每回合结束后,机关城会比对指纹核验参赛者身份记录成绩。
“虚苦师父,”清平站到陈六身后对旁边略显紧张的和尚说,“我会带数不清的题目回来,你做好准备。”
无形的压力通过清平发亮的眼眸传递。虚苦心跳得极快。他发怵了,甚至有点生气。
她这是要求他必须答上来?
虚苦转开眼睛平静道:“贫僧尽力而为。”走到答题的书桌前开始研墨。
清平弯下身把腰带绑到陈六身上。眼前的情景有些熟悉,男人宽厚的脊背承载她的身体,一瞬的恍惚,似乎在很久以前,也有个人这么背着她走了很远。
“六哥,有劳了。”她定下心把腰带扎紧。头回和女人近距离接触,陈六难免羞臊,不好意思道:“没什么!”陈三哼了一声,风凉道:“你赶紧娶个媳妇吧,算哥求你。”清平笑了,看了眼陈三。
“寻个好女子可不是轻易的事,六哥不用着急。”她宽慰道。
陈三挠了挠头,慢慢脸红起来。
“也对,也对。”陈三改口附和。
陈六鄙之,“三哥,你变脸啊!”
旁听的陈一拳头发痒。
“行了,马上要开闸,少说些闲话。”
挨了训,三人寒蝉仗马,登时严阵以待。
“十八擢五竞争激烈,那一队很明显有别的心思。”
顺着陈一下巴扬指的方向看去,东南方一支队伍,五名道行深不可测的男女正虎视眈眈。他们目光阴狠,视线不在观音身上,如同狩猎者关注着其他队伍。
“规则并没有禁止队伍间争斗,也就是说只要解决对手,将对手控制在五队以内就可以保证自己晋级。”
清平将话说明,这正是青衣最担心的方面——他们这支队伍的战斗力放在大能如林的魔界属实不够看,在这样一场几乎不规范获胜手段的争夺中先天劣势。
此处就不得不讲述魔界对于修士修行水平的判断标准。不同于人界将修行分为明确的阶段,如练气、筑基、金丹等,魔界由于灵气不如人界浓郁,加之没有雷劫这种淬炼人体、脱胎换骨的过渡方式,修行并没有泾渭分明的阶段。要判断对方水平的高低,一种是个人判断方式——威压——指通过和对方面对面,用身体感受大抵判断对方的修行水平。这种方式十分不准确,因为如果对手修为过高就可以自如控制自己释放的威压。
另外一种面向公众的判断方式被称为飞榜、野榜、花榜。这些榜单由一群不务正业的旅者制定,上表魔界各类人物先后排名。榜单杂七杂八,以九州重云榜、四海万花榜、六绝榜最具代表和公信力,评选范围之广,涵盖类目之多堪称一绝。很多能人入榜不自知,直到在路上被人指认出来才知道自己榜上有名。
“在场不少人修为在我之上,咱们要多加小心。”
陈一话音落尽,闸机开放。清平看见栏杆缓缓下降,陈六背着她冲了出去,很快,一道剑影冲向她的面门。她定睛一看,没看清袭击者的容貌,陈三拔剑穿插进来逼退来人,陈一回头看了几人一眼,喝道:“尽快降落到观音上!”
那人和陈三缠斗起来,清平无法分出过多精力给陈三。她和陈六降落在一条手臂上,清平目光逡巡大致扫了一眼,心里又惊又慌。
她没看见题目!
“六哥,低些。”清平拍了拍陈六的肩瞪大了眼睛。此时在高处观察的陈一注意到有人接近二人后方,他咬着牙心想:他娘的,这是看他们好欺负一个劲儿的搞!
陈六直觉很准,偷袭者没凑近他已脊背发凉,立刻背着清平闪开。
陈一松了口气在暗器上注入灵力射出,将那人左臂划伤。
“妹子,上下前后找遍了,没有啊!”陈六急死了。
清平额头冒汗。
“或许刚刚那个地方不是脏了。”她喃了一句,让陈六往后退了几步。
“六哥,放我下来。”她说着把背后的绳结解开。趴在地上凑近那片污渍,她看清楚这其中一行蚂蚁大小的字迹。
“怪不得打眼一看没看见,原来刻得这么小!”无暇埋怨,她迅速把题目记下,起身对陈六道:“一道题就花费了快半柱香,希望队长那边有好消息。”
随后两人在陈一的指挥下避开人多的方向来到下方某条手臂。这回有了原先的经验,清平很快找到题目看了两遍记下。
剩下的半柱香运气极好,顺利找到两道题目。
“四题,差不多了。”清平说道,两人赶在闸机关闭前返回第二栈道,陈三、陈一相继返回。
清平来到虚苦旁,在铁面的监督下将三题口述,虚苦顺利填补完句,随后五人印下指纹核验身份。
不多时,第一轮积分公示,他们积四分位列第九,可怕的是他们和第一名相差了十四分。
“怎么可能那种情况下一炷香拿下十八分!”陈三难以置信。他的反应是大多数的反应。在场之人四下观察,想寻到那支斩获了十八分的队伍,可惜每支队伍编号保密,只有成员和铁面知晓。
“只能看青队那边了。咱们出去吧。”
成绩公布后有半柱香休息时间。五人焦急地在第一栈道等待,很快洛富金从人群中挤出来到达汇合地点。
看见五人,他开口第一句,“亏惨了。”
“怎么说?”陈三忙问。能让财大气粗又抠门算计的洛富金说出这种话,这要亏到什么地步才行。
洛富金脸色难看得很。
“确实有卖题的,价格很高是一方面,最关键不能保证只卖给咱们一家。”
清平道:“那买了吗?”
“嗯,买了五题。”洛富金商人习性,手里没点本钱总觉得不放心,所以明知血亏还是出了手。
陈三直言道:“洛兄,我一直以为你很精明来着!题是不是真的另说,还卖给别人咱们是一点儿优势没占!”
“洛某能不知道?可我手里没点东西我发虚啊!”
按理说是该吵几句了,俩人罕见地没吵起来。众人沉默着,周围喧闹和他们无关。
青衣等人回来时领了个女子,女人朝他们福了福,开门见山道:“在下鹿女。我方上一轮找到了九道题目,遵照约定悉数奉上。”
对方呈上一封书信,青衣见状道:“清平,把你找到的题交给她。”
双方互换后,鹿女问道:“这些题你们可透露给别人过?”得到否定的回复后鹿女行礼离开。
“加上买到的五题和鹿女交换的九题,我们已经拿到十八分了。”陈五对情况比较乐观露出一抹笑意。
“和鹿女的合作是比试前就达成的协议,她应该不会骗我们。锦囊所说'合生争死',我理解的——合作则赢,争斗则输——既然前五就可以获取资格,意味着存在合作空间,不知理解到位没。”青衣长叹了口气。那位高人既然愿意给他们出主意怎么就不把话说明白点?总要自己理解,很累的。
“青姐,他只送了这一句话吗?”清平记得郦御当时放进匣子里的字条不止一张。
青衣拿出锦囊将布肚子外翻,确实再没别的了。
清平啧了一声,心道:不会是在报复我吧?
她有点儿被气笑了又无可奈何,算是自食恶果了。
“青姐,再这样下去绝对不行,我们太被动了。”清平沉重道。青衣不无赞同,“其他合作的两家,我看他们大有空手套白狼的打算就没领过来。确实太被动,不过我最好奇的还是,第一轮的头筹怎么搞到十八分的。”
“只要第一轮的一炷香内一直套取别的队伍找到的试题,凑一凑,十八分可以实现。”陈二继续说,“若真如此那实在可怕。幸运的是,我看目前意识到必须合作的队伍并不多,否则队长不会在另两家碰壁。”
撞钟声响起,他们必须到第二栈道就位。五人再次来到上一轮所处的位置,此时观察四周,有两个位置空缺。
他们的对手少了两队,五人面色愈发凝重。
“陈六,说什么你都要护好清平。此时我只恨没钱读书。”陈三把手臂上的绷带缠紧了些。他们护卫列六人唯陈一认识几个字,否则不用清平冒这么大风险。
“依我看,只是找题答题拉不开差距。这一轮陈三你去寻找机关石,他们二人由我护卫。”陈一分配道。陈三啊了一声,看了看趴在陈六背上的清平,当即说“你一个人能行吗!”
“你小子,老子忍你好久了!”陈一照他屁股上就是一脚,“现在不是你小子表衷心的时候!”
当他看不出?陈三已经被清平迷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猎物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记下一道题目,清平直起身子时对陈六说。
两人举目四望,巨大的木制手臂上找寻题目的人数比刚才少了许多。
“也许是察觉到靠题目得分拉不开差距去寻找机关石了。”陈六猜测道。清平摇了摇头,给出了相反的见解。
“就在我们寻找第四题的时候,周围的人还很多。如果是调转目标去寻找机关石应该在第二轮开始就有所准备,而且这人一下子少的太多了,我心里很不安。”
陈一从高处纵跃下来,看二人面色后说道:“你们也察觉到不对劲了。”
“列长,你从高处观察有什么发现吗?”清平问陈一,后者点了点头说,“这些少的人都往一个方向去了。看他们的人数,他们绝不可能来自一个队伍。”
“可能有几只队伍达成了合作,第二轮下半场是他们集合的时间。”
清平提出自己的看法,陈一颇为赞同,陈六问道:“那咱们?”
清平沉思片刻向陈一提议道:“列长,如果情况如我所说那可不妙了。这个集结的人数有五队也说不准!我建议咱们跟过去看看情况。”
三人在陈一的带领下向观音躯干靠近,路上陈一突然打了停,道:“清平修为尚浅靠近此地不安全,陈六你带她找处殿宇藏起来,我一个人去打探。”
清平急道:“列长,你一个人行动太危险了!让陈六跟您一起。”
陈六为难道:“你俩说的都有理,我该听谁的?”
陈一严肃道:“青队不在,我就是你们二人的上级,一切从我命令。而且清平,你忘记我们六人是什么出身吗?斥候营的精锐,硬碰硬确实差火候,可要论打探、遁逃,我们最有把握。”
陈六扛起清平撤退进一所乌黑的殿宇,两人躲在房梁上,过了会儿觉得不稳当又藏身进衣柜里。
“清平妹子,斥候营会训练一种调息之法,对隐蔽行踪极有效果。我现在交给你。”
“现在?很容易学吗?”
“要达到最佳效果铁定要花功夫,不过现下学了总比没学强点。”
清平点了点头,照版学起来,几次吐息下来呼吸和缓许多。
“效果好明显!”清平惊讶不已,陈六得意道:
“这可是我们将军的看家本领。她还创立了影系流派,规范了斥候行例,有她这些功夫压身,我们营几乎没有完成不了的任务,所以大家伙儿都可崇拜她了。”
陈六的眼睛在夜色里发亮,他的心情切实传达到了。龟缩着的清平抱着膝盖不禁笑道:“你说的是陈香陈将军?”
她和陈香有几面之缘,虽然那人试探她时有些讨厌,但确实是个值得敬佩的人。
“是啊!你知道我们将军?”
“嗯。”
正说得起兴,殿门砰地被一股大力撕开。巨响中,两人吓得汗毛直立。透过柜门的缝隙向外看,登时血液倒流。
陈六冲了出去搀扶住浑身是血的陈一。
“三哥,这怎么回事!”他向失魂落魄的陈三吼道,陈三似离了魂木讷地站着。清平绕过几人立刻把门关上,她摇了摇陈三。
这段日子一直放在心里的人就在眼前,陈三绷紧的弦终于松动了。
“机关石…他们全死了……”
“什么?”清平没有听清,凑近了些。
“太好了,列长还有气儿!”跪在地上的陈六欣喜若狂道,他一把把陈一背起来,催促道:“现在赶紧回去让五哥看一下!”
陈三面色惨白,三人从他身边掠过,他暴起拦在门前。
“再等等!”陈三低吼道,极其紧张地看了看外面。不明情况的两人见素日大大咧咧的陈三被吓到这个地步,恐惧油然而生。
“到底怎么回事!”清平急得加重了语气。
陈三抖着嘴唇说,“机关石、他们都在一起……修罗二,对,他们喊他修罗二……”
陈三眼前闪现过一个幼小的身影。
“修罗二,你说过只在这座大殿!”
女性机关石拦在大殿门前,被叫做修罗二的孩子穿着异常宽大的服饰,一头炸开的短发闪烁着诡异的光泽。
“天四,我当然记得我们的约定。”
他的声音很奇怪,介于成人和孩童之间,兼具男性的低沉和女性的尖细。
一具尸体被修罗二扔下深渊。怪风刮过,陈三意识到,这个风向会把气味吹过去。
后面的事陈三不记得了。等他回过神,陈一正扛着他在跑。他的裤子很快湿掉,陈一体力不支把他放下,他看了看自己的裤子,那里全是殷红的鲜血。
“清平和陈六……他们在……我做了记号,快带他们走……”
第一栈道,陈五面色凝重。
“青队,这个伤口里有东西。不把东西取出来,血止不住。”
青衣说,“那就取。”
“取出时伤口扩大,血液会流失更快。我不清楚在那之前列长能不能撑住,或许……”陈五斗胆道:“那日您救清平时用的药丸还剩一颗,能不能?”
“不能!”青衣闭着眼睛,沉痛道:“抱歉,我不能。”
“可那药丸明明还有一颗,清平可以用为什么列长就不可以!”陈三冲了出来,他脸上湿漉漉的,是泪水残余的痕迹。
青衣并不想解释,她看了一眼众人扛下所有压力道:“取,能不能活看他的命。”
“青队,如果是因为我……”
“清平这不关你事!”青衣低吼道,看向清平的视线狼狈又慌乱,像在肯定自己,她再次强调道:“这不关你事。”
众人无声地围成一圈空出一片空间。
陈五将铜刀烧热刺入陈一胸腔的伤口,鲜血奔涌而出又很快孱弱如溪。
咬着牙狠着心继续往下抠挖到达伤口的底端。陈五将手指探进去,摸出那个异物。
“竟是…牙齿。”
血丝掩盖不了苍白底色,这颗人类门牙的根部粘连着不知属于谁的血肉。
陈五按压着陈一的伤口,手指缝隙的粘稠营造一种深深的无力。
陈一的心跳模糊,这种断断续续的跳动像迟暮的老者,拄着拐还行动迟缓。陈五摒住了呼吸,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追丢了它,
“血止住了。”
不算好的消息勉强令众人稍松了口气,可陈一的状态实在称不上脱离危险,他只是命大,没在取出异物的过程中死去,这已算上天莫大的眷顾了。
陈五从墟鼎取出一套缝合伤口的工具,半月形的铜针牵引银线在皮肉中穿梭。
“列长的血流失太多,这段时间随时可能……青队,最好找个地方安置列长,先把最危险的几天渡过去。”
青衣面无表情。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反应了。她很累,比之前的每一天都累。
“我会考虑。你们该就位了。”
现在时间已经来到了第三轮。这种突发的变故下每个人都备受打击,几乎忘记了自己来这里是为了什么。或许该从这样一场噩梦中短暂的苏醒了。
陈三行尸走肉般来到第二栈道。他反复去想当时的情景,最后都停留在修罗二,那张诡异猎奇的面孔。
陈一能找到他一定是因为他留下的记号。
遵照斥候行例,他如往常在沿途留下记号方便同伴支援,没想到这间接害了陈一。
这都是他的错!
“清平,我撑不住了。”
透过青衣死寂的眼眸看向深处,清平知道她不是轻言的人,会说出这种话一定是到极限了。
“我好累,我想休息……是不是很不负责任?主公知道了定会觉得我不争气。可我想哪怕今天休息一下下,一下下就好。”
士气低迷的时候,作为队长她该站出来鼓舞大家;局势困难的时候,作为队长她该找出制胜之法。
好累,这些天每天都在失眠。这个时刻,她真的厌烦了。
“交给你了清平。”
请你再替我分担一下吧。
拍了拍清平的肩,青衣走了,她瘦小的身体被人群淹没,清平知道她离去的方向——那是暗室的出口,隐喻着她选择从这场比试中逃离。
担子全部抛在清平肩上,她需要担负起获胜的责任。可没有人告诉她方法是什么,她有的只是深陷自责的陈三、被危险吓得无措的陈六以及独善其身的虚苦。
一瞬间,她错觉周围的人都不见了。四合孤零零只剩她一个,清冷又寂静。
青衣有时候真的很任性。
强吻她的那次,把所有一股脑抛给她的这次。如果世上所有人都有承受的极限,那她的极限又在哪里?
“陈三,我需要你把所有事都想起来。”
女人面容冷酷语气更不容反驳。陈三很想说自己不愿去想,他说不出口。
“你和陈列长任务不同。你寻找机关石,他打探那些人员的动向。他办事分主次,不完成自己的部分一定不会去关照你的。你既然说是他突然出现救下了你,这或许意味着他完成了自己的部分后寻你会合。”
“那又怎么样?”陈三肿着两只眼睛。他太难过了所以很不理解清平为什么一点儿不难过。
清平说,“如果我们要赢这就很重要。现在这种情况,再用正常手段根本无法取胜。你刚刚一直在难过恐怕没听第二轮成绩的宣读。第二轮有八只队伍分数是一样的,这只可能是人为!我在想列长打探出的消息或许就和这件事有关,想赢,恐怕只能在这里面转圜。”她目光如炬盯着陈三,发狠道:“列长在失去意识前还有没有说出别的信息!”
女人向他逼近,娇小的身躯竟极具压迫力。陈三在她面前像个一无所知的蠢蛋,他被逼到闸机的角落,畏缩起身子,不知道的会以为清平欺负了他。
陈六过来拉开清平,被清平一甩手挥开,眼神警告他别管闲事。
陈三错乱的记忆里,陈一在最后说了一些不清晰的字眼。清平的逼迫是有效的,他痛苦地把它们摘出拼接在一起,虚着声说道:
“一个穿着玄色披风的男人,脸上有面巾。”
终于得到答案,清平脸上现出罕见的冷笑。
她疯狂地说,“陈六你听见了吗!就这个男人,死也要抓住他!”
闸机开放,撞钟声第六次响起。清平看向东南方,她每次开场前习惯性扫视全场,但每一次,她一定会一眼掠过这个没有任何存在感的男人。
后背激起一片麻软。她颤抖着,无法控制。
她终于抓到了他。这是独属于猎人,终于见到心念已久猎物的兴奋。
当陈六冲到男人面前时,清平终于看清了他的眼睛。
这是一双墨绿色,像毒蛇一样歹毒丑陋的眼睛。狰狞的疤痕从左至右贯穿他眼周的肌肤,疤痕如利剑刺透他满是阴谋诡计的大脑。
她很高兴,并且保证第一面就在对方眼中印下了狰狞扭曲的容貌。她不在乎个人形象,她只在乎他怕不怕她!
第一百三十七章计算(加长章)
“你敢保证事成?”
说话的独眼男人名叫苏东,嵊州人,在魔界体量庞大的募兵之中小有名气。募兵特指为金钱利益参与战争的修行者,通常为雇佣制,拿钱卖命。苏东此行来机关城受雇于朱王,这位王爵管辖的朱州是魔界数一数二的富饶地界。他本人好大喜功,曾命所有受他统辖的城池建造朱王庙,后经大臣劝谏,以“只有死人才进庙受香火供奉”的说辞制止,只是这件事传出宫闱就成了笑料。
朱王的无能举世皆知,但他父亲老朱王十分有才能,为他奠定了一片大好基业。钦点的五名托孤重臣各个是当世奇才,朱王最可圈可点的地方就是这人毫无主见,听劝。能干的大臣,听话的王爵,两相结合,老朱王留下的基业这么些年也没被朱王糟蹋干净,反而隐隐有扩张态势。
虞皇室的统治千年前已形同虚设,只是藩王割据形成了鼎立局势,导致魔界的动乱一直持续,千年没争出个一二。
镇荒海暴乱、法神陨落,这些正是三界数万年未曾有过的变局。谁能在这变局中抓住机遇,谁就有可能一统魔界,改朝换代,替代虞皇室成为魔界的魔主。朱王正是这场硝烟尚小战争的积极参与者,这人胆儿小,寻思买几颗机关石时刻保护自己的小命,这就是苏东出现在此的原因。
苏东不缺人。作为募兵,他的朋友也都是干这行的,刀口舔血的狠人,各有各的本事。可惜他发现这些夺石之人都特别聪明,欺软怕硬,形同王八能攻能守,硬追着杀要花费大量时间。如果杀人能得分,这时间浪费一下也值得。问题是不得分,那就堪比予他人作嫁衣,白干!
就在头疼的时候,这人找上门来说能让他赢。必赢的办法有风险,听起来也不可思议,起码他这个粗人就想不出这种鬼点子。
“前五就能赢何不如大家通力合作?一个人单打独斗胜率小,大家扭成一股绳胜率就很高了。”
“怎么做?”他问那个青年人。
“题目足够多,而且我这个办法还有四重保险。”
“你直说就行,我粗人听不懂。”
“简而言之,我们这些同意合作的队伍都保证自己的分是一样的。打个比方:现在有甲乙丙丁四支队伍。其中甲乙都获得十分,丙获八分,丁获六分,那甲和乙就都是第一,丙是第二,丁是第三。对还是不对?”
苏东琢磨了一下说,“没错。”
“好,那我继续。现在甲乙丙丁四支队伍,甲乙还都是十分,丙十二分,丁八分,那现在第一名就是丙,甲和乙并列第二,丁就是第四名。对还是不对?”
“对。”
“好!现在比赛的规则是前三晋级,那请问壮士,何种情况下能保证甲乙一定晋级?”
苏东斟酌片刻,领悟后,他一双牛大的眼睛缓缓大睁着,“只要甲乙分数一样,不管丙丁分数多少都一定能赢……”
“对,不过这个前提是只有四支队伍。那如果扩展到五支,甲乙要怎么保证自己能赢呢?”青年人得意地笑了,他很喜欢苏东此刻的表情。
“只要能再拉个人入伙,三个人分数一致!”
“壮士,陆某佩服,您一点就通!”陆人甲继续往后说道:“把这套必胜之法迁移到我们今天的比试之中,咱只要保证自己至少是第五名,这就是我说的四道保险。不一定要第一,不一定要第二,第三第四无所谓,只要第五——就足够!”
“等等!”苏东忙止住年轻人。他现在被这人说得脑壳儿晕、耳根儿软。
“壮士……”
“不不不,你先别说话,我理理。”苏东摇了摇脑袋,冷静了些果然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你这法子,是有前提的呀。五队取前三要保证至少三个人合谋。咱们这十八队取前五,岂不是要十四个队伍合谋?”
“壮士你问到点子上了!是啊,十八擢五就需要十四支队伍合谋才能保证大家都赢。不过,机关石就十二颗,十八支队伍都赢是根本不够分的,所以这点不可能。”
“那你说这些不全是屁话!”苏东觉得自己被这人狠狠耍了一番!
青年陆人甲不可思议道:“壮士,我看你也不是心软的人啊,怎么会说出这种话!不够分,杀不就好了。杀到只剩下十二支队伍还怕不够分吗?而且这样还有个好处——我们只需八队同谋就够了,大大降低了游说的难度不是吗?”
苏东鼻下喷出两道粗气,“哼,你说得轻巧!这些人一个个属缩头王八的,怎么杀!”
“壮士啊,你一队单打独斗自然难。但是咱们那么多同伙,难什么!最简单的,把他们答题的、主攻的杀了,队伍自然散!三轮时间,不要太轻松。”
“好,杀人不是问题,那你八队同谋怎么保证不出叛徒?”
“所以我们要筛选啊!第一轮先选定合作对象,您就是这时候进入我们视野的。同谋者,首先要有能力答题,总不能把题喂嘴边您答不出来可就白费。其次要能攻能守,方便咱们清除那些不愿意合作的,最后就是诚信。”
“你怎么保证诚信?这个是最虚的。要知道,人心隔肚皮。”
“这个您不用操心,我们来检验,现在就看您参与不参与了。”
苏东一反常态的没有犹豫,他只是狞笑道:“等你找齐另外六队,我再考虑吧。”
陆人甲悠哉道:“那我只能说,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了。”他成竹在胸,根本不怕苏东这招太极拳。他看了看那柱香,继续说道:“时间差不多了,小可先行告辞。”
青年离去后,苏东从歇山殿宇中走出,一人上前问道:“大哥,什么情况?”
苏东,“那白面去了哪?”
“哦,刚从里出来就被修士接走了。”
苏东明晓地点了点头,“沐英,你大哥我识人还算有两把刷子。那白面表情虚浮张牙舞爪,怎么看都不像心思细腻机巧之人,恐只是个说客。”
“意思他背后还有别人?”
“自然!不过这倒也不影响什么。只是白面的说辞实在难以让人拒绝。要知道,这块肉咱们不分着吃,有的是人啃上去!更怕咱们当了这块儿肉。”
“大哥,你这些话小弟真听不明白。他和你究竟说了什么?”
苏东随即简略告知。沐英听毕道:“最好先观察一轮。”
那面,陆人甲返回队中。他洋洋得意,踱步至角落里的燕疤瘌旁说,“厨子手艺再好也要小二招呼客人来吃才行,盖在锅里除了捂馊了倒掉还能做什么?”
燕疤瘌性子沉闷,面对陆人甲的挑衅除了安静地坐着无甚反应。陆人甲顿时意兴阑珊,尤其燕疤瘌的丑眼睛总能把人瞧得恶寒,他息了气焰问道:“这回子笼络了四队,你说,后面该怎么验?”
“题。”
言简意赅,陆人甲奉上谈下合作后四名同谋者记下的题目。燕疤瘌将这些题抄录后分好,一共是十八道,以四三二一分出四组,剩下的揣入袖中。
“他们告知你的队伍标号不一定是真的。我现在将题打乱,分出四组,你随机发予他们,告诉他们答题时只能答分给他们的题,否则合作解除。”
交谈时两人难免对上眼,陆人甲嬉笑着把分好的题目接下,说道:“你们这些脏奴,单是看你们的眼睛,就能让人感觉到恶毒和阴险,无怪乎那么多人被刨了眼。可惜,你这双眼怎么就没被人刨干净呢。”
脏奴最明显的特征就是这双与众不同的眼睛,里面的墨绿据传是女神明濒死时降下的诅咒,颜色如同标记,令这些脏奴无处遁形,即使不惜代价将眼睛毁掉,失去眼睛的人也很难过正常的生活。
陆人甲很失望。他说了这么剜心恶毒的话,眼前的人依旧没有反应。一拳打在棉花上,着实令他不爽快。
第一轮结束后成绩发布,陆人甲额头直冒冷汗。他没听错,那四支队伍全部都是零分。他按燕疤瘌说得给了他们四分、三分、二分、一分的题目,结果呢?
他一定是被燕疤瘌算计了!
陆人甲怒从心中起,一把把燕疤瘌薅过来质问。对方只露着一双眼睛,形状狭长瞳仁偏小。说难听点这是蛇态三白眼,左右下三不着,瞟一下就像在鄙夷轻慢别人,让人想揍他。
“是不是你做了手脚!”
燕疤瘌大方承认,对陆人甲的粗鲁毫不在意。
“题我在抄录时换掉了,都是错的。你太张扬,提前告诉你恐会漏底。”
陆人甲呲牙咧嘴的表情干在脸上。
连他也算计了,燕疤瘌心眼很坏。可说燕疤瘌不拿他当回事,人又努力地解释给他听。
“行!我真服了你。你搞这出,图什么?”
陆人甲把被攥成一坨的衣领子松开,燕疤瘌理了理褶皱若无其事道:“起码证明他们听话,也证实他们告诉你的队伍标号是正确的。下一轮上半柱香请务必将另三队找齐。以你的游说能力这并不难。”
“……”
这算什么,扇一巴掌给个甜枣?他宁愿燕疤瘌一直拿他当垃圾。
“少爷,他把我当小孩哄!”陆人甲立刻向上告状。他口中的少爷来历不明,陆人甲拿钱办事,只知道少爷给他钱那就是他陆人甲现在的老大。
少爷很无奈,“你就听他的吧!”站在了燕疤瘌这边。
要不说陆人甲有职业道德呢?作为专习游说演讲的纵横家,心里憋气还是把活儿干好了。
第二轮下半柱香他把这些同谋聚在一起。按着燕疤瘌交待的话术,收集了题目给燕疤瘌抄录。
“又分题?你小子敢忘了你说的,老子一定扒你皮!”陆人甲分题时被威胁了只能干笑。
上一轮遭骗的又不是你们几个,老子也遭骗了!
他心中不忿,面上陪笑道:
“你们互相打过照面,围杀人的事就好办了。拿到题目后,剩下不到半柱香时间就不遗余力地杀吧!”
第二轮结束,残存十四队。成绩公布,八队得分相同。陆人甲见状兴奋不已,“再杀两队咱们就赢定了。”
燕疤瘌难得笑出了声。
“标号和分数对上了吗?”
陆人甲回过神来,“八队里两个队伍的标号不对!可是那怎么能八个队伍分数一样呢?不应该是六个吗!”
“这正是不可预测的变化。或许这两队是计划外的队伍就得这么些分。又或许这两队是计划内的队伍但是谎报了标号。无论怎样,为了降低风险,还是要把标号不在内的那两队清除掉。他们现在很有可能隐报了题目,既利用咱们收集题目,又隐瞒题目吃独食拿更靠前的名次。陆人甲,你见过他们。找出来,由你带着人去做。”
陆人甲此刻觉得,眼前身形佝偻的男人在除恶心外还多了几分恐怖。
这人的计策里所有阻拦的,所有可能导致失败的,都会被铲除干净。
“……你怎么确定剩下的六队没有问题?”
陆人甲现在还执着地问燕疤瘌,因为他就是想知道这人到底能算计到什么地步。
“我不能确定,只是相较之下,他们是可信的。”
“你认为他们可信的办法是什么?总不可能看眼缘吧!你一定又检验了什么。”
“这很重要吗?”时间差不多了,燕疤瘌走向第二栈道。途中他路过一群人,从人群腿脚间的缝隙看去,中间躺着一名鲜血淋漓的伤者。
“你就当我好奇。反正现在你已经检验过了,还怕我泄底?”
燕疤瘌是个圆滑的人,为了尽早摆脱纠缠,他开始说明他在第二轮用的检验之法。期间他路过一个若有所思的女人,女人身上有着沉静古旧的气质,令人联想到僻静之地布满青苔的腐烂古木,令他多留意了几分。
桃花眼瓜子脸,容貌放在魔界也算美人,不过这张脸和她的气质实在不相称。
“我让你分题的时候告诉过你,这些题要发给特定的队伍。检验的方式很简单,以队为单位交换题目。不同队伍送来的题整体交换,其中各有一道假题,依据最后的得分就可以粗略估计哪些队伍居心不良,哪些队伍诚意不足。比如甲队答题后有多过两道的错题,那就说明乙队供述假题。如果乙队最后得分正好是题目数,那说明甲队题目无错,但乙队偷藏题目。交换是特定的,运用这种方式可以精确地锁到队伍。标号并不重要,因为标号和人绑定。只要你在,哪怕这个队伍假说了他的标号,你也可以通过样貌认出这个队伍的人。强调标号不过是幌子,让那些人联想到可以假编标号瞒天过海罢了。”
听完这一切,陆人甲站在栈道上久久不能回神。最后他露出厌恶的表情,主动离燕疤瘌远些,再也不凑过去讽刺挖苦他。
心思如此缜密者,心肠如此狠毒者,一点小事得罪岂不是要被算计得骨头都不剩!
“所以现在你知道,该杀的还有一队了。”
燕疤瘌眯起眼睛。陆人甲联想到他黑布巾下的嘴在笑就恶寒不止。
“知道。第十七队。因为和他交换的第八队分数低了三分。”
“聪明。把这三队杀完,灭了祸患又凑足了必胜的条件,其他盟友将会更相信你。哦,还起了杀鸡儆猴的功用,一箭四雕何乐不为。”
燕疤瘌的声音很有特色,沙哑的像咳了一辈子的肺痨鬼,快失声又强说的难听。
闸机开放,队内两名修士在前方唤出飞剑,准备搭载燕疤瘌和陆人甲。正当此时,一虎背熊腰的男子从西北方暴冲过来,冲锋的速度毫不给人反应的机会。
燕疤瘌本能一惊,心跳还未及加速便被男子拉起手臂拽入了深渊。
第一百三十八章开悟(加长章)
如果没有观察能力出众、侦察经验老道的陈一于性命垂危之际传达的那句讯息,清平单凭自己绝无可能主动注意到这个善于弱化自己的男人。脏奴出身教会了他最适合生存的手段,那就是不让任何人关注他。
为了学成这点手段,燕疤瘌付出了许多努力。苦厄雕琢了这具低贱的身体,灾难塑造他肮脏的灵魂。燕疤瘌很有自信,只要他不主动暴露自己就没有人能发现他的怪异,直到女人居高临下地对他说:
“看你自若的样子是没抓错人了。那我就直说了,我想与公子做个交易。”
先前留意到的朴旧女人原是个火爆脾气,燕疤瘌有些吃惊。他看了看四周,这里昏暗安静唯有滴水声。直觉告诉他这儿并不容易被找到,既然如此那就……
“姑娘,只要你不伤害我这些都好说。”
苏东曾说来这里参加比试的都是能屈能伸的王八。清平偏就不巧,遇见了最能活的那只。
没想到这事儿办得这么容易,清平总觉得有诈,冷笑道:“公子不先听听交易的内容是什么吗?”
“不管是什么,没有我的命重要。”
可以,够直白!
清平若有所思地舔了舔牙尖,她有些犹豫了。燕疤瘌太没骨气,都不反抗一下。她现在怀疑他真有本事搞什么大动作吗?
可燕疤瘌也很无奈。绑票来得太突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再聪明也无法应对毫无征兆的突发情况。不过要是再给他些时间,这事儿也不好说了。
清平思来想去,很快决断道:“陈六,给他喂毒!”随即她笑眯眯对燕疤瘌说,“公子莫慌,这毒有解药,你好好办事我们自然不为难你。”
燕疤瘌把头一拧,躲开清平要掀他面巾喂毒的手。
“姑娘,你说要做交易却毫无诚意,你就不怕适得其反吗?”
清平这才罢休,说,“不喂毒可以,但你可不要动什么鬼脑筋。”
实则他们两人都很正派,身上根本没毒药。这不过是唬人。
“我说的交易对公子来说就是房梁上的榫卯。我拔得也插得,你可明白?”
“明白。”燕疤瘌此时也好奇起来。他此行用的计策堪称天衣无缝,哪里存在能一决成败的榫卯?
清平蹲下身子,凑近说道:“八人同分最怕的就是不信任。我能断定,你们这些分数全部是答题所得。”
燕疤瘌墨绿色的眼睛电一般转过来。
刚才此女离他太近,他多少不适有意避开她的视线。
“姑娘这话说得有趣。”
要知道得分的手段有答题和拿取机关石信物两种。她凭什么判断他们这些并分的人只答了题呢?
“人心是隔着肚皮的,你就真的信得过他们?”
燕疤瘌眼底腾起冷漠的笑意,“姑娘觉得呢?”
清平知道,他一定是不信了。她对他这个人和他的计划没有任何了解,这短短的相处和现在的处境足够让她搏一搏。
“那我接下来说得话可以让他们死心塌地地跟随你。”
“愿闻其详。”
“稍后自然会告诉你,你要先把你知道的题目全部奉上。八个队合作并分,这不会是小数目。”
“可以。”
陈六放开燕疤瘌反绞的双臂让他可以写下那些题目。
清平道:“为了节省时间,只把空断处前后的字写下。”
燕疤瘌说,“这……姑娘确定吗?”
只写空断处前后,她这么有自信能把这些题目复原?
“无需多话。”清平把笔递过去。燕疤瘌也不多管闲事,拿着笔转录题目。
写完后清平拿起一看,一直紧绷着的面容有了片刻松动。
“好。轮到我兑现承诺。”
燕疤瘌已作出静听的架势。清平凑到他耳朵边,正要说啪地一下停住。燕疤瘌耳廓上一股温热,这是她残余的气息。
男人狐疑地看着她,墨绿色的眼睛难得染了些不解的色彩。
“你就不怕我骗你?”清平还是觉得得来的太容易有诈。燕疤瘌道:“我的命都在你手上,你只是与我做交易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清平说,“嗯……我断言你们的分数都是答题获得,因为我知道机关石信物不可能被获取。”
“凭何?”
“这是我们侦察后获得的信息,信不信,看你。”随后清平将陈三看见的那一幕告知,得出一个结论:“机关石聚集在一起,妄图获得信物的队伍恐怕都会被修罗二或其他机关石铲除,自然就没有队伍能拿到信物。我们的侦察队员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才从修罗二手下逃走,这个信息基本可以保证独家。”
“他们聚集在一起是机关城主的安排吗?”
“不知道。这些就是我知道的全部。”
燕疤瘌顿了顿突然叹了一句:“看来这是赔本交易。”
清平不认同道:“你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们既可以断了他们的念想也可以让他们放心。这是条死路,他们走不到头,其他人也走不到头。”
燕疤瘌敷衍地应了。清平向陈六使了个眼色,让他带着燕疤瘌离开。
很快陈六返回,清平骑到他背上也回到第二栈道。虚苦等候多时,清平来到他身边,根据燕疤瘌的字迹还原出题目。
她有这方面的功底,虚苦很吃惊,这程度绝不是泛泛了解。
“陈三呢?”清平问道。她和陈六下了深渊后这里的情况就抛之脑后了。
虚苦说,“你们动手后立即有两名修士追赶。陈三施主去拖延受了伤。”
清平心里一紧,忙问:“后来呢!”
“施主且战且退好不容易逃到第一栈道,陈二施主他们立马出面接应,后来人群遮掩贫僧也瞧不见了。”
“好……对了,虚苦师父你?”
“贫僧是答题者,现在又是比试时间,他们自不能为难。”
情况紧急,清平却做不了其他的,她只能在这里焦急地等候成绩。
最后一柱香燃尽,终于都结束了。
清平腿脚一软,扶住栏杆稳住自己。她望向高处,天隙间,月亮变得模糊。耳边陈六兴奋的大叫。沉重的担子卸下,她太累了,胜利完全没有实感。
“第三,清平妹子咱是第三!”
“嗯。”
八支队伍并列第四,总计十一支队伍获得购买资格。这个结局称得上皆大欢喜。
购买顺序公布,是按照排名从前向后。这点引起部分入选队伍不满,不过能买到一块机关石就是赚了,挑剩下的就挑剩下的吧。
“第一名,二队!请二队将要购买的机关石代号写在机关牌上。”
一名铁面捧着盛放机关牌的托盘走向人群。清平和其他人一样关注着他的动向。最终这名铁面停在一个女人面前,说道:“二队,请。”清平认出了女人。第一次休息时间,她和他们交换了题目自称为鹿女。没想到她的队伍如此有实力,最后斩获了魁首。
鹿女拿起笔书写,机关牌被呈交上去,铁面阅览后说道:“您购买了一枚机关石,这枚机关石需在会后由我亲自带您去取。请至后室稍作等待。”
两名铁面出现,引着二队的几人离开。
“第二名,十队!请十队将要购买的机关石代号写在机关牌上。”
流程重复。不过十队在书写时似乎还在犹豫,花了很长时间。
铁面阅览十队的牌子后说道:“很可惜。您写的其中一枚机关石在刚才被二队买走了,不过其他的几枚是属于您的了。”
“等等!”一个壮实男人从人群里冲出来,“他十队凭什么买那么多?”
男人一闹,别的队伍醒过神来。
是啊。如果按排名先后依次购买又不限制购买数量,那他们这些排名靠后的不全遭了!
铁面笑道:“我们早先并没有说过一支队伍只能买一枚,不是吗?”
男人抽出剑来指向铁面,“老子不管,好不容易获得的资格,不让老子捞一块石头走,老子要你的命!”
铁面叹了口气,挥了挥手。
在别人地盘上闹事,确定脑子没问题吗?
铁面护卫把这些人全部请出去,暗室里只剩下不到三十人。希望轮到自己还能剩点汤喝,要不还能干什么呢?
在这场资格赛中只有第一能保证自己获益。清平心里没底,想了想在机关牌上写下了修罗一和修罗二。
如果这两枚石头在前两次被买走,他们的任务实际已经失败了。
机关牌呈了上去,铁面阅后说道:“十六队,你们写的这两枚机关石只剩下一枚。这一枚稍后有人带你们领取,请至左室等待。”
清平陈六相视一笑。两人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轻松。一路走来耗费月余,波折诸多,艰险诸多,终于熬出头了。
太好了。
“请随我来。”一名女铁面出现引领两人。进入左室前,清平隐约听到铁面高声宣布,“机关石售卖完毕,交易会到此结束!感谢各位莅临……欢……”
陈六心有余悸道:“妹子,我们太幸运了。这仅剩下的一枚被我们买到,还是修罗级……希望我们买到的是修罗一。想到修罗二把陈列长害成那样,我就……”陈六握紧了拳头,面露痛苦。清平也不好说什么,因为他们再有恨有气也不能把修罗二怎么样。
左室是个精巧的穴室,里面站着一名没有佩戴铁面的女子。看见他们进来,女子窈窈行礼说道:“城主已在恭候,她现在抽不开身亲迎,由我带你们去见她。”
没想到他们竟要见到这位从始至终没露过面的机关城主!还是所有买到石头的都会去见她?
女子在石墙上点触着,指尖点到的位置光圈浮现。这些光圈连成一副复杂的星图,涵盖三十颗星子,最终打开了通往另一处洞天的入口。
女子带着他们往下走,这条长长的隧道幽深曲折,没人引领定会迷失。而随着目的地越来越近,一些奇怪的声响出现、清晰、最后明确。
这是抽打声、电击声,还有……诵经声。
转过最后一个拐角,眼前豁然开朗。
这处不大的洞室充盈着淡蓝色泽。他们率先看见一个女人的背影,她拿着一把材质奇怪的鞭子另一只手叉在腰上。
“你们来了。”机关城主谢子英侧过身来。风韵犹存的面容能看出年龄在四十出头。眉心死死拧着,嘴角狠狠耷着,鼻孔气性十足地翕张着。
这时她身后的那个东西终于露出半个身形来。这是个七八岁左右的男孩子,双臂被吊着半跪在地上。鞭笞导致他身上的衣服很残破,明显过大的布料破损后根本遮不住什么。
陈六和清平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这是修罗二!
男孩的特征和陈三说得完全对上。
膨炸开的短发十分嚣张地翘着。就算是民风开放的魔界,留短发的人也极少。这里的人比较走极端,要么就蓄长发,要么就剃光头,鲜少在中间混。
陈三紧张中观察到修罗二发间的诡异光泽或许是电光。
陈三还说了一个特征。这孩子上下眼睑各嵌一粒绿豆大小的银钉,由银线相接,导致修罗二无法睁开眼睛。
全部符合。
见二人面色复杂,谢子英说道:“不要看他模样七八岁就心生怜悯,他实则有六十七了。”
陈六心道:多虑了,完全不会!
清平很理智,机关城主摆出的架势足以说明修罗二的棘手,她有必要了解更多。
“我们回去路途遥远,这一路上如何保证安全?”
谢子英笑了笑,几分欣赏道:“你问得很好。别的机关石我无需大费周章。特地抽出时间接待你们正是有诸多嘱托和事项告知。”
“请城主大人赐教。”
谢子英观察片刻,说道:“比试内容之所以与佛教相关,其中一个缘由是我在这枚机关石中投入的限制技术需以佛经为引。现在为二位演示。”
谢子英斜睨修罗二呼唤道:“摩诘,你认错吗?”
没得到回应。谢子英继续走流程,口诵一段梵语经文。本没有动静的修罗二突然浑身颤抖。只见他肚腹处充盈蓝光,不多时这孩子不得不抬起头说道:“错了!我认错!别再念了!”
谢子英不管他的求饶,继续诵念着。修罗二痛苦挣动,扯着双臂碗口粗的金属链条隐隐有松动态势。
谢子英道:“我知你很想杀我,也有这个本事。但是我命即是你命,你敢嘛?”
“不敢!求你别再念了!”
清平见其痛状终不忍心,暂时抛却他害了陈一的怨厌说道:“城主大人,修罗二现在已归我方所有,还请您不要公报私仇,为难他。”
谢子英这才住嘴,上下打量起乐清平。
“姑娘很聪慧。没错,我确实是公报私仇,有意为难他。平日里他不服从我的命令倒也罢了,今日竟敢撺掇其他机关石合力坏我的事!”
原来谢子英在比试开始前就下了令,这次比试中凡有失去信物的机关石皆要被当作残次品处理掉。修罗二随即想出一招纠集了其他机关石躲藏起来。但凡有发现他们的修士,修罗二就直接灭口。
以他的能力是足以完成这个计划的。
清平终于明白这背后的隐情。不论陈一还是修罗二,都只是被这世道裹挟的可怜人罢了!
尽忠的尽忠,抗命的抗命。这世上哪里有是非对错?有的只是一个个立场,一个个可怜可叹的人!立场不同,人与人之间就注定悲剧。这世界就是一个最大的悲剧!生活在这个悲剧里见证一个个悲剧,这就是她同情那些“恶人”的理由!
此时此刻,清平终于顿悟。
连日的困惑有了答案。她所纠结的善恶,所纠结的是非从始至终都是一个东西。
善即为恶,恶即为善。
是也是非,非也是是。
镇荒海和法神,人界与魔界,修罗二和陈一,都是立场不同罢了。
她终于找到了问题的答案,可她也更加迷茫,更加痛苦。当她知道这世界是一个个立场构成的悲剧,她再也不敢轻易产生厌恨。
她保留恶与恨的权利,谨慎地使用它们不再擅自挥舞,尽管她现在还没有真正地恨过什么。
唯一让她欣慰的是,她终于可以坦然接受这个世界的残忍。善良不再是廉价的给予,她想赋予它应得的珍贵。
第一百三十九章阴兵
深蓝夜幕里,这座会移动的山丘格外醒目。珠星似铁,星光勾勒下,一把缠绕青色火焰的宝剑笔直地插入山脊。仔细观察,这些似冷非冷的火焰正从剑握处疯狂向下奔涌,快速地埋入山壳。而在看不见的山壳内,青火正猛烈灼烧,熄不灭、烧不止,在这剑锋开辟的一寸缝隙里疯狂扩大优势,直到足够让这座小山一般的魔兽凄鸣哀嚎。
几具残尸从魔兽开合的大嘴里掉出。在一旁伺机多时的军士迅速从地沟内冲出,一时间,各属性的法术冲进了这魔兽的嘴里,伴随着各类法器、宝剑的锋刃,最勇敢的直接钻进魔兽口中,在里面分割血肉,斩断它的颌肌让其无法合上嘴巴。就这么狂轰滥炸般攻击了两刻,终令此兽失血过多丢了性命。
取得胜利的军士们欢呼庆祝,这次域外轮值他们队又是战果累累。如此下去,升官加爵也不是梦想!当然,最大的功臣铁定要归这仙界来的皇室贵胄身上。身持异火,不烬不休,见缝插针破了这魔兽的金刚之体,否则也不可能全队毫发无损地拿下!
“速速退开!”
副队挥剑喝道,斩下魔兽的舌尖肉拿去邀功。异火很快蔓延至此,苍茫的山间盆地如点了一盏巨灯,烘亮了半壁天夜。
张青焰抬起右臂。宝剑青芒一闪,如流星飞回手中,安然蛰伏。
仙魔二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大抵都知道仙界张氏皇族有位身负异火的小仙姬,乃张氏合族捧在手里含在嘴里的珍宝。为了掩藏身份,她以宝剑作伪装,对外只称异火来自此剑,非她本有,只是得了机缘,寻到仙人遗存的洞天福地,偶幸。
结果这撒了三四月的谎,一朝给捅穿。只怪她脑子愚笨,没想到接应仙界使团反而间接认了皇室的身份。此后在军士间混迹,多有溜须拍马之辈,阿谀奉承之卒。虽没认出她真实身份,却也想她是仙皇贵胄,亲密了总有好处,真正扰得她不厌其烦。
每每休沐、下工,总有军士邀着喝酒玩乐。可她哪有那闲工夫?还不如多练几式剑招,多习几个法术畅快!
不过,好处也不是没有。
起码这队伍里肯踏实跟她干得多了许多,省得她费心组队找人。
正思索间,风变了方向。张青焰敏锐察觉到一丝不寻常,谨慎地注视着周围。
大地昏昏,天幕垂垂。四合影翳,微风波云。
“啊——!”
谁能料到?在这庆祝欢愉的气氛里,一军士突然惨叫倒地,打破了一切松懈。
众人立刻祭出刀剑法器来,摆开架势凛察四周,不知这攻击来自何方。他们将山魔兽引到这里,就是图这里视野开阔没有民居。按理来说,若有人偷袭,这个地方可没有躲藏,很容易就能发现。
“去看看咱们挖的地沟!”
副队压声喝道。几人快速跳进去搜查,无有发现。
刚从地下爬上来,脖子就是一凉,惨叫压在喉头,风滋滋往创口里灌。
其他人惊恐的目光中,几人身首异处,惨死仰倒地沟里。
这无形杀人之法吓得众人在原地发愣,一时没任何反应。
张青焰心里想到了什么。
上半旬大军拔营继续向北部挺进,清剿火王军残部。没几日的作战会议上,麒麟侯就传达了禁令,除域外轮值不得不对外出战清剿为祸作恶的魔兽和疏救原住民外,大军原地休整不得擅动。后来陆陆续续有军士在驻地外围巡逻被杀,竟然抓不到凶手。军士私下闲言,不知从哪里听得消息,说这是阴军干的!
鬼魂,人看不见摸不着,自可以无形杀人。
难不成,这是真的?
“速速回营!”
张青焰顾不得什么了,这种未知情况不跑还等着被虐?
有了队长的命令,军士们作鸟兽散,神通用上腾云驾雾往大营方向奔逃。岂料刚飞起丈余就惨叫四起,军士纷纷狼狈不堪地摔落,在地上捂着身体莫名出现的伤口翻滚抽搐。
看此情况,他们已被包围了。张青焰立刻出了一身冷汗。尚能行动的拿着剑在空中乱戳,法术没有目标地乱用乱使,辉得此地五光十色。
“嘻嘻——”
调皮的笑声出现在张青焰耳旁,她挥剑劈去跳开,自然也是落空。
“哈哈哈哈——嘻嘻——哈哈哈哈——”
笑声愈发猖狂,如在嘲笑他们蝼蚁般的反抗。
同队的军士接二连三地倒下,很快这空旷原野就只剩下张青焰一人。四肢凭空出现划伤,躯干因有王母赠予的龙甲没受重创。她拼力护着头颈,知道这里是命门,那些阴兵却逗她玩一般,在她的手上、臂上不断制造细短的创口。这样下去,她也会像那头魔兽一样被他们活活放血而死。
生死交际,张青焰格外冷静。
害怕是没用的,反而让这群阴兵玩得更尽兴。她乃仙界八仙姬,身份尊贵,无上体面。家族荣誉万年传承,死也该体面坦然地死,怎肯哭饶!
但是她好不甘心。被这种低劣卑鄙的东西用如此折辱的手段虐杀!不可,她不甘心!她不甘心!
“你们这群混账!来,杀啊,杀了我!”
她狂笑不止,一双吊睛虎眸澄如灿阳,在夜里竟会发光般,令人望之震慑!阴兵们只当她被逼入绝境疯求了,越发想戏弄她,看她绝望。岂料她脚尖一拧调转方向,一头扎进山魔兽口中。
此时的魔兽通体都有青火,阴兵们靠近也是个死。他们在这队麒麟军附近埋伏许久,早已知晓这火的厉害,一时不敢上前,围在四周,已然明白这男人根本就没想赴死,不过是唬他们松懈,趁机逃窜罢了!
无妨,等这兽尸烧干净,看他能躲哪里去!
这群阴兵之所以如此坚持要杀张青焰,实乃人怕出名猪怕壮。乱世造英雄,这段时日在北地闯出名堂的不仅有麒麟圣君问愧行、火王军大将军孟长绝人等。尽管张青焰本人一向低调,奈何她脾气暴又是除魔铲恶一把好手,久而久之就混出了头,有了点名气。
北地人送外号“青火神”。
偏不巧火王军首领孟长绝以火法驰名,心道:我尚不是火神,你小子凭什么受此名号!自然多注意张青焰几分,引得他手下阴兵也留了心眼。
杀了他必是大功,他们就能获得自由了!
张青焰在魔兽肚子里也着急。她何尝不知自己的处境。
阴兵可怕在它看不见摸不着,寻常刀剑术法是伤不了的,最好是用酆都的法术惩治。
说来奇怪。
这世上的鬼都由酆都看管,怎么能跑到这里来?这可是重大的纰漏,她若死在这里,父亲母亲定要追责,本就混乱的三界局势只怕更乱了。
张青焰咬牙切齿,思索片刻她扯出一截里衣,咬破了指尖在上面血书如下:
女儿不孝,不能侍奉左右。此去断魂,实乃自己学艺不精,自高自大,怪不得其他!万望父母姊妹保重自己,切不可因我伤情伤身,否则女儿就是死了也不得安宁!
不孝女绝笔。
书毕眼中含了热泪,将这块布裹住从小贴身携带的玉坠含进嘴里。
受死前,她想了许多。一幅幅画影或美好或难心,从仙界到人界,从天上到海上,疼爱她的父母姊妹、维护她的仙君仙官,还有那唯一的骗了她的混蛋。
大骗子。明明说好再见面要做朋友。她记得,把她的玉坠都留给她,就是想提醒她别忘了。结果呢?只有她一个人记得!
到死都没有朋友,这也太悲惨了!
张青焰又委屈又难过,吸溜着鼻涕直抹眼泪。
期限已至,她颤抖着抽出短剑咬住了牙关。
与其被宵小之辈虐杀毫无尊严的死,她更希望是这样一种还算体面的死法。
正当她要刺下去时,一颗石子撞到她剑锋之上。宝剑弹飞,虎口生疼,她茫然看向前方。
凭空出现的黑圈里,那人正含笑看着她
“张大人这模样真叫下官心生怜惜。”
怜惜?!能不能先把你那兴奋的表情收敛一下再说!
张青焰气急败坏。
尽管她很讨厌这个人,但不可否认,在这种情况下能见到他,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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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半夜想起来上一章一个地方写得很不符合我的本意,但是晚上住的地方网络不好登不上来,只能早上再来改。还有,咱就是说男主之间没有激情,不要脑补。人与人之间正常交往,拒绝性缘脑。
第一百四十章结果
(可以回复留言啦!我偷懒只回第一页,谢谢大家的所有珠珠!)
张青焰进入这奇怪的黑圈。站在对面的宿凝笑眯眯盯着她瞧,张青焰觉着他好歹是来搭救她的,看看也掉不了一块儿肉就忍着没骂他。
把她这狼狈模样瞧够了,男人嗤笑一声慢悠悠打了个响指。下一刻周围阴阳翻转,黑暗退散阗暄白光。宿凝推了她一把,她脚下不稳一个趔趄冲了出去。
凉风呼啸而起,寒气钻入鼻腔。
待她看清周围,惊异困惑悉数袭来。
残星靛夜、茫茫荒野,居高临下俯瞰那一点灼亮青光,毫无疑问就是山魔兽残骸燃烧的星火。他们是怎么出来的?而且这个距离起码有二里地。踏进黑圈,一个趔趄就出走了二里地??
宿凝收了神通,把两副指尖焦黑的手甲褪去随手一扔。
他这人随意惯了,参了军却要时常穿这些笨重的甲胄,实在穿不舒坦。
“你这是什么法术?凭空出现还能一瞬间穿到两里开外!”
张青焰纳罕道。她何等出身,从小到大的业师品级都是金仙往上,一个个学识渊博、修为高深,却也没让她见识过这种看不出属性猜不出来历的法术。
宿凝恹恹道:“张大人莫要追问,此乃我傍身绝技怎可告诉外人。你也不要向他人透露,权当还我恩情了。”
张青焰闻言应下,又道:“你如何找到我的?”
宿凝道:“你手下一名军士偷闲放水提前离了队,这倒偷出福来没被戕害。他见你们出事便去求援,遇见了我们。”
张青焰知道宿凝现在阵机营效力。此营其中一项军务就是布置阵法,因而常需要外出勘查地形,想来也是这时候遇见了他们。
说起来,听宿凝口风应还有其他阵机营军士,怎么这里就他一人?
张青焰不好再问,问来问去显得自己多疑。宿凝救了她的命,总追问人家岂非有狼心狗肺嫌疑。
正思虑到这层,石崖下响起一串子哒哒蹄声。很快,一队人马从山口冲了出来,直直向盆地中心去了。
张青焰眼力不错,加上那营旗鲜明,立刻认出这是阵机营的兵马。
宿凝冷飕飕道:“张大人好人呐,落个险这么多人赶着来救你。我什么时候能有这待遇呢?”
张青焰忙看宿凝一眼。此人脸上的假笑根本掩饰不了讽刺意味。
他这次下了凡后对她越发轻慢。想来是觉得自己的伪善已被她看透,懒得装了!
“他们是来救我的?”
“仙室贵胄,救了岂不是大大的好处功劳?”
张青焰翻了他一眼。她和这人真是完全处不到一起。本以为自己就够招人嫌得,没想到天外有天。
唤出法器御风直追,张青焰希望赶在这些阵机营军士被阴兵发现前阻止他们。
宿凝远远看着,确定此事无虞方往另一方向离去。
他绕山涉水,逶迤来到一处开发中的灵石矿脉。
此地山脉绵连崇峻,矿洞入口有众多麒麟军士守卫,关防森严自不必说。
宿凝故技重施,遥远处画出一圈墨黑。再度出现,他已进了矿洞,站在他心心念好几日的地方。
这是一处废弃的采矿营地,墙壁东一榔头西一锄头,被开凿得不像样子。加上他当日刻意制造了塌方掩盖了进出此地的洞口,这里成为了只属于他和小树妖的桃源,无人能打扰。
他对小树妖很好。
怕她晒不到太阳特意开了天窗;怕她觉得干燥专凿了水潭,潭水几日一换;怕她吃不好冒着危险去天牢抓尘泥怪养她。如果她在他不在的时候感到孤单,尘泥怪这个话唠还能陪她聊两句。
宿凝有些被自己感动了。
曾经他不是好人,但是在小树妖这里他勉强能算半个。
“大坏蛋,你又来了。”
小黑球从构树的树根缝隙里探出头来,说话间打了个哈欠。
身为被绑票的,它对宿凝的态度意外地不错,实乃反抗不了就躺平。
宿凝冲尘泥怪笑了笑,问它:“小树妖好吗?”
“好得很。在这灵气充沛的地方养着,又有我被她吸着,能不好吗?”
只怪它是个尘泥精,用来养花花草草最好用了。
宿凝笑而不语,心情不错地把小树妖从树上抱下来,然后搂着看书。
尘泥精在树根间悲伤地叹了口气。
想它以前的生活和现在都是圈在一方天地里。但是以前它多快乐多自在,只要能陪在法神大人身边,能与共同他守护苍生就无比满足!
现在呢?可恶……
尘泥精磨起不存在的牙来,嘴巴一鼓一瘪地咕涌着。
构穗这个祸害,凭什么害了法神还能活在这世上!她过得多幸福啊,对一切灾厄无知无觉,还有个死变态护着她,宠着她!
可法神大人却要忍受拨筋抽骨之痛,日夜经历那种不堪启齿的羞辱折磨!
这些日子它骂这个祸害骂得嘴都磨得光白,只可恨她听不到。
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犯下了怎样的错,害了怎样伟大无私的神明。
她只知道睡觉,吸收养分,把自己养得白白胖胖。世上怎么会有这种没有理由的恶,没有心肺的人!
尘泥怪把自己缩成一团,想着法神和自己的处境流下连珠似得眼泪豆。
欲制被破坏后,与神同源的它精力日益衰减。它知道这是神在唳鸣。
“等你能离了这构树本体,我就带你周游三界。在仙界待了几十年,也是时候去个新鲜地方。”
男人怜爱地在小树妖胖乎乎的脸蛋上揉捏。耳朵里,小树妖高兴地回应他,说着:“好啊好啊。”
他忙把小树妖嘴捂住,怪罪道:“你不要说话。”
宿凝臆病似得自言自语,尘泥精在下面听了万分鄙夷。
想来世界太大了,什么人都有。
这男人又疯又颠,包庇构穗这种三界重犯不说,还为她杀人夺丹、闯监盗窃。每次来就跟有病似得,抱着构穗寸步不离,自言自语看书下棋,给构穗脱衣洗澡,收拾打扮。
尘泥精越想越气,越想越恶心。
在它心目中,构穗是个卑劣下贱的女人,用淫荡奸计害惨法神。宿凝就是她的姘头,两人一对儿狼狈为奸的奸夫淫妇!
没几许,宿凝果然抱着构穗下水净身。尘泥精闭上眼睛,很快耳朵里充满啪唧啪唧的击水声。
沐浴后,小树妖的皮肤更显白皙透亮。脚背上朱雀羽印记猩红欲滴,宿凝压不住嘴角笑意,抚摸着连接两人命脉的朱雀诅咒,流连忘返、心满意足。
谁都不能将她从他身边夺走。
神佛、仙魔,包括小树妖自己也不可以。
她只属于他宿凝,此生此世,死生同命!
“主子,这又变天了。今夜风雪极大。内帐的椅搭、桌围、床裙、杌套都给换了厚的,炭也是新添的,能烧一夜不冷。”
铃兰抱着一件羊毛袍子从内帐往外边出边说。
豆灯下处理军务的男人抬起头,笑着对她说了句辛苦,继又伏侍案前,埋头不起。
不知是不是被那些军士无故惨死的案子所烦扰,近日男人熬得越发晚了,往往子时后才歇息。铃兰有些心疼,想他几个月前还是恣意洒脱、敢爱敢恨的少年郎。如今却要背负人族与北地的安危,为数万万人日夜操劳。
他脸上偶尔流露疲惫,会不会有那么一个时刻,希望能有个温软体己的人诉说几句牢骚?
铃兰摇了摇迷糊起来的脑袋,走近去披羊皮袄子。
袄子是女真的样式,是这里的王送给主子的。防风御寒,唯一的坏处就是洗不得。
“我来吧,铃兰你去歇息。”
男人主动接过衣裳自己披起。风铃兰难过道:“主子,我只是想为您披件衣裳,没有别的心思。”
问槐不解,“你怎么突然这么说?”
风铃兰或许不够聪明,但她对问槐的为人处事还算了解,自然知道他这不过是明知故问。
“陈香将军能为您披衣,为何我就不行?”
问槐见她把话说到这个地步,平添麻烦,遂几分不喜道:“她可以你却不行,你难道不该反思一下自己吗?”
铃兰鼓足勇气道:“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主子,但您也毋需以为我事事存了心思。”
“我不想让你误解。”问槐烦闷至极,继续道:“你若早已认清你我绝无可能,也不会问出这种问题,说出这些话来。看来我对你太宽待了。即日起你分至外联营后勤,没我传唤不得入帐。”
风铃兰眼里立刻噙满泪水,心道:
也好,彻底断了念想!
她奔出大帐,与来通报的军士撞了个满怀。大帐的军士对她都极熟悉,见她从大将军帐内冲出又如此情状根本不敢出声询问,生怕触了问愧行的霉头。
“主公,外联营文员慕易求见!”
通报的军士在帐外请命。大半夜,军中哪个军官来报都不奇怪,独慕易例外。
思忖片刻,问槐嘴角缓缓露出一抹笑来,朗声道:“让他进来!”
“慕易还携了两名外客,大将军也一道宣进?”
闻言,他腾地从矮椅上站起身。
风帘被一把掀开,通报的军士面前刮起了风。只见大将军快步走出往营门处去,脚步之急切除紧急军情外未曾见过。
问槐心跳得极猛。
多日的等待终于开花结果。这就是他一直想要的!
郦御,你终于肯来见我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协议 l as h uwu.c om
腊月初二这天,风雪极大天气酷冷。
小白峰清晨雪崩,所幸在山脚不远处扎营的麒麟左军无人员伤亡,只是埋了一批辎重,天不亮军士们就开始挖掘。
炮具兵刃这怕招了潮气又鲜明的,早早就解了出来。粮草这类娇弱的则是麻烦,有了潮气易发霉,这就有毒了,不好吃了。左军将军即命各营领取潮湿物资,分发至各帐中铺晾。帐内军士聚集,人多地暖,若出太阳则搬至室外,如此解决了粮草潮湿的问题。
入夜,全军非令不得外出。扎了七八里的营地漆黑一片,偶有篝火斑驳照明。其他只扑嗖嗖飘雪,嘎吱吱脚步,原是军士在厚雪中纵横巡逻。
一路走来,屡忆往昔。巡逻的军士、站岗的卫兵,通传的小哨,号令的钟鼓。这些配置大抵每支军队都有,可军帐和军旗的大相径庭又告诉郦御这里不是曾经。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i5 2yzw.com
协助霸王夺下霸州地界后,他被安排在霸城坐镇治理,前供兵马钱粮一应军需。那些好事的闲人将他类比姜公、张良,说他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给了个“谋主”的戏号。实则他最多不过是萧何,留守后方呕心沥血,没有儿子可送给霸王做人质,人心弥远,猜忌丛生,只是需要个引线点燃发作。
郦御将软钩子撇开,盖起通风的小窗,缓步走到矮座处。对面的人请他入座,一杯热茶适时地摆在他面前,吹腾起袅袅白烟。
新主待人接物礼遇有加,相比镇荒海时期,他心思难猜,情绪把控到天衣无缝,然而一个人不论如何伪装,他心中的真意,从行为仍能窥探蛛丝马迹,两人关系的基石由此破裂,导火索要从东南联军那场发起会议说起。
那一日,幽雨坞、麒麟军、刘家水寨作为三方发起者,联军总领从中择取是水到渠成。坏则坏在,莲坞也参与其中。虞河自己也没想到,麒麟军里有个人拥立他,原因不过是为了匡扶虞皇室这扶不起的阿斗。
若要细究,郦御大有冒着丧命的风险试探问槐之意。要说他想不想兴复虞室,起码他学得那套三纲五常告诉他这是应该的,可他的远虑和聪慧告诉他,就算存了这个心思有这个理想抱负,在当前这个节点上也时机并不成熟,但郦御还是对问槐提议道:“拥立莲坞。”
以前郦御说什么,问槐都是听在心里,竭力去做。独这一次,真正的利益摆在面前时问槐有了自己的想法。
“虞河?这人猖狂傲慢,联军总领交与他,东南部恐不得安宁。”
郦御进一步试探道:“是。不过就像主公在北地控制态势,广施善举,此决议也是在人界东南和魔界地江一带帮助虞室重建威信。他在明为王,您在暗为相。”
看着郦御通透又阴郁的双瞳,问槐出了一身冷汗。此意岂不是让他干白工?好处全让虞河拿去,脏累的活落在他身上,他怎么甘愿?
问槐本就是狼子野心,所谓匡扶虞氏振兴武朝,不过是他拉郦御入伙的场面话罢了,此刻对方偏要他兑现,还是以自身为筹码逼迫他。
郦御以为他是谁!
“我和单氏刘氏商议后再说吧,我们三家是做东的,不好一人拿决定。”
问槐接不下招,只得祸水东引,拉这二位出来挡刀。这两家是站在他这边的,商议的结果自然还是由他决定。
郦御不是寻常儒生,权钱利益无法让他乖乖效命,这使得他像水一般无法被拿捏。镇荒海时,问槐只能依靠他,自然觉得这人用起来哪里都称心,对郦御百般依顺。可眼下问槐的选择似乎多了起来,郦御就变成了一根刺,只要事情涉及那座雪山茆亭中的谈话,郦御就死死地卡在问槐的喉口让他难受至极。
你以为是郦御看出了问槐的野心,不愿再为他效力,实则问槐也不想依赖此人,刻意疏远软禁,君臣由此名存实亡。
这样彼此心知肚明的僵持持续到了十月底。问槐把北地吞吃得差不多时那个夜晚他陷入了新的迷茫。
前路去向何方?下一步又该做些什么?魔界新主这个位置数不清的英雄人物争了千年也没争出来。问槐一个人魔败寇,谈何与群雄逐鹿?只怕是痴人说梦,又一个夜郎国王,就是目前这些起色也全靠郦御为他筹谋才得来。
问槐失眠了,他翻来覆去想了许多,思绪又一次回到雪山上那座茆亭。
在二人一次次秉烛夜谈中郦御给他指明一个方向——必须要把法神除掉。
逃出镇荒海问槐只是个逃犯,早晚会被法神惩治回到原点。倘若除掉法神,镇荒海就像个破了口的袋子,天下必将大乱。仙魔二界此时会处于观望态势,在明确法神的下落前,此二界皆不敢轻举妄动。此时问槐就能先发制人、坐地起势,表面维护人界,镇压镇荒海邪物,实则侵吞人界北地的灵矿,招兵买马积存实力,为后续重返魔界做好准备。此举的好处不单是这些灵矿,问槐还将获得一个伟岸光明的身份。他摇身一变成了北地的救世主,人界的守护者,身份自然就洗清白了。哪怕法神和仙界缓过来打算按名单一一清算,看在这份功劳的份上又当如何呢?
说到仙界,郦御自然也算计在内。
魔界一向对仙人二界虎视眈眈,而仙界不负当年鼎盛,若无法神在三界中牵制平衡必然会处于劣势,只需将法神陨落的消息释出,势弱的仙界必然会向外部寻求盟友。问槐有人界积攥的声誉和势力,作为亲和派自然会成为仙界的首选,届时仙、人、魔三方之力尽在麾下何怕不东山再起?
回想到这里,问槐从床上坐起身来。
短短三月他平地起高阁有了这番基业。虽不足和魔界几大王侯抗衡,但贵在发展持续、潜力无穷。而这一大战略方向受郦御指点,他只是坚定努力地去执行。
有些谋士不费一兵一卒就可以主导一场战争的胜利。有些谋士不费一招一式就能除掉自己的政敌。这些人不可不称为有智谋。
可他想要的不是姜公张良,也不是萧何曹参,而应该是诸葛亮、姚广孝,这种能对大局作出预判决断,告诉他十年后、五十年后、一百年后,谁能做这魔界的共主。
问槐突然激动不已,恨不得立刻冲到魔界把郦御请回来。然而他悲哀地发现。
送神容易请神难。
他们信任的基础构建在谎言和自由上,如今自由好不容易有了却让他给掐断,谎言亦被他自己亲口戳穿。
这是死局,死水一般的局。
还有什么是除了自由和理想外,第三个能被郦御放在眼里的吗?
问槐望着漆黑的帐顶陷入沉思。
难不成,构穗?
一个女人……不不不,应该不是。
他忙把这个想法踢出脑海。然而他越不想想就越想。
构穗何尝不是他的遗憾。是他亲手送她上得路,亲眼看见她如流星消逝。
问槐把构穗送的皮影拿出来。黑夜里他瞧不清楚,不过这张皮影早画在他的心里,哪里用什么颜色,哪里是什么形状,他记得清清楚楚。
他从没想过自己这么有良心又如此地犯贱。明知错都在自己,可就是一次一次想起她!
不后悔也没想过忏悔。他只是遗憾,遗憾自己没在她活着的时候对她好些。
雪后的夜晚,奇迹出现了。他大概真得找回了她,活生生的,只是换了壳子,改了性子。
认出她的那一夜,他敏锐地察觉到死局有了生门,与此相伴,巨大的失望将他淹没。
他不得不承认,那个天真烂漫的构穗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将她送过去,给郦御一个警告。
他没打算真的要构穗的命。他只是拿她逼迫郦御,看看那个男人愿不愿来。
几句嘘寒问暖,两人陷入了沉默。
有些事情不用说明白。两个聪明人,凭借对方的行动就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
郦御来了,问槐能确定乐清平是构穗无疑,也知道了这个男人把他的弱点摆在了台面上。
他很难过。
曾经劝他不要耽于儿女私情的人现在沉湎至此。光环褪去,这是个愚蠢的聪明人,辜负了塑造培养他的一切。君王父母,业师门徒,无法想象这些人该多么失望。
目睹春花从枝头凋落,白雪化为肮脏污汤。美好事物的逝去总引发人的悲情。当郦御主动走下高坛,问槐没有半分痛快的感觉,和再次见到构穗一样,失望占据了他的绝大部分。
“你很失望吗?”
问槐晃了一瞬。这是郦御第一次直呼他,他险些以为这不是对他说的话。
“为什么这么说?”
问槐不知道此时二人是以什么身份在对话。
朋友或者,敌人?
总不能是情敌吧,那就太低级了,简直让他不屑再交谈下去。
“如果我是你,我会这么感觉。”
问槐笑了笑,不发表意见。
“你眼下青黑,是不是没休息好?”
“有人用恩人性命相要,自然辗转难眠。”郦御毫不客气地说。
问槐全身一僵。
恩人?郦御,你真有必要小题大做吗?为了一个女人!
问槐自然不是仇视女性,他只是无法直视郦御这番情种模样。
恼火把他的理智吞噬着,他全然忘记抛开男女身份不谈,构穗也是他问愧行的恩人不是吗?
“性命恐怕言重!我是想见你不得不这么做。”好在问槐理智残存,知道自己是求爷爷告奶奶耍了不光彩手段才把人拉过来面谈,实在不能由着性子谈崩盘了。
“现在我已经来了,有什么事就说吧。”
郦御抿着唇角作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他本情绪内敛,如此鲜明地发作出来十分罕见。
既然窗户纸已被撕得稀巴烂,还用浆糊糊什么?直接把窗户卸了好了!
“你和构穗的事我不会再插手,我要你留下……”
“我和构穗的事?”
郦御打断问槐,唇间哼出一声冷笑。琥珀色眼睛本是极好被烛火熏红的,此时此刻却要算作例外,阴翳得可怕。
问槐眯起眼睛,面对郦御的不敬眼底快速云集起杀意。他甚至都不用动手指就能瞬间杀死这个没有半点修为的男人。
“你凭何认为你还能左右她?又凭什么判断她会和我在一起?”郦御毫无惧色,继续道:“只要自己不插足就能成全我们,你骨子里果然和当年一样狂妄傲慢。这一次你恐怕真的要失望了,我来这里不只是因为她。”
“?”问槐滚着所有心眼试图理解郦御。他被骂得狗血淋头,可他是真脸皮厚,不但不羞耻反而因为察觉到转机立刻冷静下来。
他等待着郦御的下文,他能从那双瑰丽的琥珀色眼睛中看出来,那份不容他拒绝的决意。
这是最关键的时刻了。
“第一个要求,构穗从此与你无关,你们二人立刻切断所有联系。”
“还她的恩情?”问槐不得不承认,他对构穗来说是灾难和厄运。心里颤了一下,此刻心脏充斥着莫大的不情愿使得他脸上露出非常明显的不甘。
似乎看出了问槐的心思,郦御微仰着下巴神色轻蔑。
“你我二人欠她与这世界的债,若非有更重要更该实现的理想,早应以死谢罪。”
问槐久不言语,末了他露出一抹自嘲笑意点了点头。
被情爱限制了思想之人不是郦御。从始至终,郦御都是一个为了理想信念愿意放弃所有的人。道德正义、情绪廉耻在这二者面前根本算不上什么,否则他不会选择以色入局的方式。
问槐觉得自己脑子有问题才会问出这个问题,可他确实想知道答案。
“你爱过构穗吗?”
你们在镇荒海日夜亲密,这些日子对你而言算什么呢?
问槐眯起眼睛聚集视线。他不愿放过这个男人脸上的任何表情,而他有莫名的正义感,就像即将掌握一个人的罪行要去衙门揭发他。
郦御说,“我没有资格回答这个问题,你也是。”
那双琥珀色眼睛敛去了犀利的锋芒,静谧的帐中是男人饮茶的杂音。
问槐心里轻松许多。
他没有办法检举了,可他知道了这世上有个人和他一样,利用了一个女人的爱残酷地往自由和理想攀爬。本来利用一个人该不论性别更不该良心发现,可因为他们二人都动过情,这个人才有了性别有了轮廓有了人格,不再是简单的符号、工具。对待物品自然可以为所欲为,可对待一个人却要隐忍克制,所以他们达成协议,以后不再出现在构穗的人生里。
他曾打算让她做他的皇后。他颠沛一生最初的情动,哪怕岁月会消磨掉他的情意他也对自己足够自信会宠爱她直到死去。
郦御放下茶盏。瓷器在桌上磕出响动把问槐从黄粱梦中拉了出来。
冰泉般清寒的声音在空气里哈不出白气。这人从内到外冷得彻骨再没有活物的温暖。接下来的话掷地有声,说的时候也没有丝毫停顿。带着罪业而来,结出罪果而去。郦御已为自己想好了结局。
这是让人胆寒的一句话,足够让问槐这种人脊骨发凉。每当他回想起这个夜晚,都会感觉自己当时是与厉鬼交谈。
“第二个要求……”
“王朝建立之日……”
第一百四十二章情绪
“之前我们采用体契工艺将契约阵图纹在主方身上。一旦血液停止对阵图供应就会立刻引爆机关石,以此来保证机关石对主方的忠诚。近些年机关石囚禁主方的事例层出不穷。通过将主人禁锢饲养,不夺取主人性命来保证血液从阵图流通,投机取巧摆脱控制。针对这一漏洞我们研发了名为“灵契”的新工艺将机关石与主方生魂绑定,这些修罗级、天级机关石正是灵契工艺第一批产物。考虑到有代人购买的情况,我们配备了多名专业机关师可上门为真正的买主植入灵契,在此之前需要一位临时契约者转移城主大人身上的灵契,暂行监管职责。不过临时契约稳定性较差,机关石有半成几率摆脱控制,这也是运输货物期间各买家不得不承担的风险。”
因为使用了“灵契”工艺,谢子英对修罗二的惩戒直接作用在生魂上,只消念几句佛经就可以施加极致的痛苦。契约转移时青衣不知怎么考虑,最终选择将临时契约者的职责交给了乐清平。这些天清平几乎寸步不离看管修罗二,而小队一行人所在的位置是海滨城池洁洁,因为陈一陈三的伤势,他们已在这里盘桓半月,上面也批准了青衣请求逗留的奏书。
“喂,把脸转过去。”
摩诘罗丸用稚嫩的童音命令道。海风从两人身旁呼啸而过,这是个月色清明的夜晚,星空广袤深邃符合人类关于登月一切的幻想。
清平转过身背对摩诘,这种毫无防备的姿态令摩诘起了杀心。他不止一次想杀了清平,奈何自己性命和清平绑定,只能把祸心包藏。
修罗二将眼上的禁锢解开欣赏着景色。他自幼被囚禁在机关城中,自是从没见过大海的,这些天夜里常自行来此崖上观景,清平会跟随他,两个人都不说话,一个看东边一个看南边。
清平支着脑袋想杂事。
半个月前,一行人来到洁洁依旧住进了临海这家旅店。这里只剩葡霜和几位保护她的大哥。听葡霜倾诉,郦御没有透露行踪,只留下一封书信挑明两人从无干系,着令其回故土生活。葡霜不愿奉命在此苦等,只求再见郦御一面。
郦御去了哪里?
清平心里也要打个问号。这个答案并不难解,清平却不想在郦御身上浪费太多心神。“浪费”是很精确的形容。只和郦御接触一次,她就知道自己和他像两团线,混在一起恐会越来越糟糕。
摩诘罗丸遗传了兽族敏锐的五感。人界有老虎这种猛兽,能通过气味分辨闯入领地的入侵者。摩诘罗丸此刻察觉到了这位不速之客。奇怪的是,这人的兽族气味套在一具人魔混血的皮囊之中几不可闻。
没有杀气却径直朝他们行进,铁定不是来找他的,那就只能是……
摩诘罗丸瞥了清平一眼。对方脑壳黢黑,不知何时把发带解了,一头长发吹成乱草实在丑陋。
人走到崖下。清平心有所感朝那里看去,白色的华容缓缓入目她不觉站起身来惊异道:“你怎么来了?”
兰香在鼻间充盈。两人的距离实际根本没法闻到这股气味,清平却早把这股香气与此人绑定,只消看见他就仿佛闻到了一般。
丰雪夜的视线先从摩诘身上扫过才落在清平身上。眉下的痣火热异常,在长白山第一峰时,他正是随着这粒痣的指引找到了清平。越靠近就越热烫,这份温热是他寒到底的心渴望的,促使他着了魔寻到这个地方。
他想告诉她自己没有家了。这是八天前才想起的事。
“有事相商,可否借一步说话。”
清平作出为难的表情。
摩诘罗丸根本不在意二人,盘坐着没回头。清平看见他乌黑的后脑勺还有风灌进宽大衣袍在背部吹起的一个大鼓包。
这人人小性情也幼稚,暂时摸不清套路。清平总怕自己不看着他他就要闹个天翻地覆,尽管这人暂时没有劣迹。
“你可以乖乖待着吗?”
清平哄小孩儿似的对修罗二说。这也是她头一回主动提出要求。
修罗二将这句当耳旁风岿然不动,不知是同意还是不同意。清平只得说,“我似乎走不开。”
丰雪夜沉吟片刻道:“无妨,我会看着他,你和我走便好。”
清平嗯了一声开始动作。丰雪夜和她相互利用,用一句俗语形容两人的关系,他们是“上了同一条贼船上的人”,颇为贴切。两人彼此之间有一种别扭且诡异的信任感,好似任何不可告人的都可诉说给对方,实在太奇怪了。
步行至坡下的凉亭内,清平心道:这亭子位置是好啊,他来这儿他也来这儿!
丰雪夜把华容取下,清平找了个石凳坐着,说道:“何事?”
男人神色清淡,春桃似的漂亮嘴唇,线条十分妩媚诱人。清平盯着那里心想他能憋出什么来?
“我来兑现第一件事。”
闻言,清平神色一僵,瞬间进入了紧急状态。
当日为了获得灵力她允诺了丰雪夜三件事,她自然不会忘。
“好。不能损害别人,不能违背良心,必须是我力所能及之事,这三个先决条件你也记得吧。”清平似乎突然被提到谈判桌的另一端,她严肃地把自己的底线又强调了一遍,防止丰雪夜从中搞鬼。
对方对她这种戒备无甚反应,只淡淡地嗯了一声。清平抱着双臂坐得笔直,作出等待对方继续说下去的架势。
不知等了多久,那人仍是干站着和她大眼瞪小眼。清平疑惑地簇着眉,问他:
“什么事呢?”
“想和你聊聊私事。”
清平倒吸一口凉气,“这就是第一件事?”
“是的。”
“这似乎不值当换一件事。”清平把手夹到腋下取暖。这个动作说明她现在放下了戒心,整个人是放松的。
“不用它们来换,你大概不会沉下心听我说。”
“嗯……这倒也对。”
建立在利益上的关系稳固又无情。试图从这种关系里寻求温暖是十分可笑的行为。丰雪夜判断不错,如果不用切实的利益去换,清平会相当敷衍。现在的她分得很清楚,既然用利益去构筑这段关系那他们就只有利益可谈。她根本不关心这个家伙有什么样的过去未来,她甚至会邪恶地想——死了也不关她事。
“请说,我绝对会认真听。”
不知道该从何讲起,那就想起什么便说什么吧。
“我的故乡蔓延着一种被称为'苔生'的致命瘟疫。得了这种病的人被逐渐夺去性命,到死亡时会干枯得像一节腐朽的烂木,不久就会覆盖绿色的苔藓和五彩的洋花。'苔生'的传染性很强,仅仅是触碰就有可能被感染,火烧亦会激发死者体内大量的'苔生'孢子,因此死者的尸体无法被好好敛葬,只能任其曝尸与这片致命绿色融为一体。渐渐地,建筑和地表完全被有毒植被覆盖,人们只能放弃家园前往'苔生'没有蔓延到的地带。”
“以帝都为中心辐射三千里,受帝皇荫蔽成了世界上十七个安全区之一。祖爷爷跟随祖帝建功立业,从那时起就定居在帝都世袭'荣誉家族'封号,昌荣近千年。祖宅位于帝都安全区内,'苔生'疫病也离我足够遥远。”
“我没有远大的志向,认为自己一个没有灵力的普通人,好好过完短暂的一生便好。'苔生'这种世界性难题就交给那些聪慧过人、能力超凡的学者修士们去解决。平淡而平凡,能敬养父母,能善待自己,如果有幸遇见喜欢的女人有幸被她喜欢,就再组建一个小家为人类延续星火。”
说到这里,丰雪夜缓缓看向对面的清平。月色皎洁,它从两片纱帘的缝隙间溜了进来,正巧落在清平的脸上。丰雪夜不觉得清平漂亮,他重生了太多次,人们的容貌就像一张张面谱,是艳是淡,注定不会在他擅长遗忘的生命里留下痕迹。
此时此刻他同样如此觉得。只是他深陷在清平的表情里,看月光染上这双眉眼的忧伤在眼底积蓄一湾清泓。看她紧抿嘴角颤动颌面,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她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碰坏他平静的表面。恐怕这世上,只剩她会认真听他说话,理解他同情他,尽管她是那么不喜欢他。
在山村小院里他就是靠自己的可悲博得她的同情,不是吗?可这一次并不是故技重施。
“一切都不可能了。”
母亲死后父亲没有苟活。他是两个家族唯一的幸存者,而他,才是最该死的那个。
“丰雪夜……你哭了。”
她轻柔的声音稍显不可思议。
男人低下头,湿润立刻出现在手背上,他翻转手把那些东西弄干净手心又脏了。
怎么可以这样。
“没关系,我不会笑话你。虽然我不太喜欢你,但我不是落井下石的人……”见其手臂刻板地重复着一个动作,清平忙从位子上站起来,拉住丰雪夜的手腕,“好了,干嘛都抹到衣服上?停不下来就哭干净,谁都有掉眼泪的时候。”
有必要打断这人的节奏,否则重复会越来越糟糕。此前她怎么没发现这人如此脆弱偏执。
“放开。”
清平拧了拧眉,决意不放手。
手心里冰凉的皮肉挣了挣。真想逃离,她定阻止不了他。手腕子还在她手里攥着,还不说明他在求助吗?
清平切了一声,把那人的手夹到自己嘎吱窝里暖着。
这年头修行之人不流行用灵力暖身体了,还一个二个穿得单薄风流。
清平从怀里把帕子掏出来。
“衣服弄湿了风一吹会很冷。”所以,请抹到手帕上。
眼前是她捏着素帕的手,距离近到恨不能直接替他擦眼泪。
丰雪夜回忆了一下,在她面前哭已经是第三次了。
“什么第三次?”
她不明所以地问他。
“没什么……”
清平无奈地看着他就着她的手和帕子擦眼泪。这样倒乖巧,比平日冷冰冰的样子顺眼。
他这样心思深沉的人,情绪失控的情况并不多。自己只是他利益互换的合作者,看见他这副真实的面貌,想来他身边已没有能为他宣泄开解的人了。
“话说,你怎么会在魔界?”
见他情绪稳定下来,她扯起别的话题争取把这该死的悲情氛围瓦解。另一方面,她确实好奇这点。
那人闷声不响,细长秀气的瑞凤眼幽怨地向上瞅着她,看来情绪还没发泄完。
这人的长相没情绪时只能看出极致的清秀,可这五官一但鲜活起来就是说不上的媚态,眉下痣绝对点睛之笔,搭配他那秀逸的眼廓纤密的睫毛,清平就老想研究他这长相,真是从不同的角度看就是不同的美感。
认命地陪着丰雪夜给他暖手,清平的心思一会儿在修罗二身上一会儿在丰雪夜身上,最后直接神游站得她脚都麻了。这人勉强有一丁点儿良心,拽着她坐到石桌上,那真是凉屁股,她狠狠奉上一句:“我谢谢你嗷。”阴阳怪气。
“来魔界是为了见酆都帝。”
清平回过神来说,“哦,顺路吗?”
“不顺。想见你所以拐过来。”
“来都来了,你给我传些灵力,也许会用上。”
“……??”
这半月研读《黄舆六道》,那几页翻来覆去地看有了些心得体悟,说不准能助陈一列长脱离生命危险。
安慰丰雪夜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想从他身上讨些灵力帮助陈一,此乃支撑她在风中罚站的两大动力。
“别忘了我们是合作……”
“知道了。”男人没好气地打断她。
暖流从左手心发散到全身,空虚的丹田渐渐充裕,直到再也吃不下一点。
海崖上摩诘罗丸吹了一个时辰的冷风。两个人在亭子里说的话不差一句从他左耳进右耳出。他每个字都听得懂,却不理解这些话语背后隐秘的情绪。
不明所以的废话和这呼啸的海风有什么区别?
修罗二嫌痒地皱了皱鼻子,睡得十分香甜。
第一百四十三章跳动
当时陈一离得有些距离,这给了他缓冲的时间没被修罗二一击毙命。伤情稳定后返程一事提上日程。决议很快商讨完毕,过了大寒三日,众人依旧走来时的路,这样能以最短的时间离开魔界。
“飞舟驱动最少需要四人,通常是我们五个轮流驾驶。眼下列长和陈三在静养,飞舟是用不了了。”陈二提出难点。青衣想了片刻道:“用魔兽呢?”
“把列长和陈三排除在外,队里只剩三人会骑那个玩意儿。”
先前说过,骑乘魔兽虽不耗费灵力却需要掌握骑术,内容包括魔兽习性学习和骑乘技巧训练,这不是两三天就能掌握的。
“军中的大型魔兽动辄搬运数吨物资,最低只需两位骑师就可以驱使。”而他们只不过十一个人。
“话是这么说没错……”陈二没有否定青衣的想法,可他的态度也不是认同。
洛富金很是明白这里的门道,解释说:“市面上只允许交易个人使用的小型魔兽,那种军工所用的中大型魔兽是不能公开流通的。”
陈三现在已能正常行动,除了无法剧烈运动和动用灵力,和平日无二样。他肩膀碰了一把洛富金,面上献媚道:“这段日子哥们充分见识了你的能耐,搞一匹大型的,不,中型的魔兽应该不是难事吧。”
洛富金嫌弃地把贴得过近的陈三搡开。
“你个门外汉想得就是容易!”他没好气地冲了陈三一句,说道:“中大型魔兽培育出来立刻就被各方军阀买走,根本不可能有存货流通。青衣队长你不知道,老爷……额,我认识的做这行当的,基地都设在魔兽广布的边疆,就是手头正在驯养的运过来也要半个月,何况还运不过来!只怕半路就被那些割据军阀连人带货给扣押了。”
洛富金口中的老爷指现任赵家家主赵群霖,商会势力范围在北方,离这儿可谓山高路远。
“各位主家,我有一办法不知可不可说。”
说话的是一位中年女子,头发黑白参半。她站在楼梯口处,脸上的皮肉因岁月侵蚀微微下垂,堆挤出鲜明的法令纹。
“哦,王大姐快请坐。”青衣忙让她上来。
这位王令芳是机关城配备的随队技师。偶尔会给青衣清平二人讲解机关石使用的事项,另一大任务就是为真正的买主植入“灵契”。
不得不说,谢子英在做生意这方面很有良心和考量。
王令芳冲众人抱拳,颇有几分英豪气概。随后她把自己那个堪称“虐待”的方法毫不客气地说了出来。
“这里的海水与地江相连,走水路是最好的。我刚才在下面听了许久,你们一开始也想走水路却说飞舟没有灵力催动行路会极其缓慢。依我看这不算难题,只要让修罗二拉着飞舟在水面航行,以他的能耐不消两日就可抵达大界谷。”
把修罗二当骡子使,这真是未曾设想过的道路。青衣听完只感觉脑袋一晕,其他人也是惊讶地张大着嘴巴。所幸清平正带着修罗二在外面溜达,否则不敢想这话被修罗二听去会惹出多大麻烦。
修罗二的可怕,他们在那场积分比试中就已充分领略了。
“王大姐,你这办法……”青衣不好直接反对热心的王大姐,她思索着措辞。陈三这人却不太过脑子,径直说:“他能行吗!”
不对吧,重点应该不是这个吧!
王令芳一听此人怀疑自家产品的质量,立刻大声道:“当然行!你以为机关观音的山是谁掏空的?要不是他在山脚一拳锤出个巨坑,城主都想不到这好地方!”
青衣扶住椅子的扶手,她怕自己从这椅子上掉下去。
陈二抱着双臂狠狠拧着眉头,语重心长地说:“老三啊…问题不是行不行,而是能不能吧!”
“这不一个意思?”陈三还要说,立刻被陈四勒住脖子捂嘴,附带眼神警告:你特娘少说几句!
青衣捂住发闷的胸口,平心静气道:“只怕修罗二不愿意,所以还是不了吧。”
王令芳作为机关城高级技师多年不把这些机关石当人看,自然也不会考虑它们愿不愿意的问题。修罗二虽然是机关石里罕见的刺头,可只要契约压制,他不还是要乖乖听话?
“谁说我不愿意。”
窗户砰地一声炸开,海风一下子全涌进来伴随咸腥的气味。
“我近来心情很好。”修罗二像一只青蛙似的蹲在窗沿上。小小的脸蛋面无表情还闭着眼,嘴里却说着自己心情很好,这种完全不搭配的话。
众人的表情此时只能用“目瞪口呆”这一成语来形容。
楼梯上传来“哒哒哒”极快的脚步声,清平气喘吁吁扶着栏杆出现在楼梯口。
看见修罗二从身边消失的那一刻,她心都快跳出来了。生怕大家出事,她连滚带爬地往这里来。
“修罗二,你想做什么!”
清平嗓子发紧,喊出的声音并不大。大家这才回过神来,表情各异但都透出隐晦的恐惧。
修罗二沉默了很久。
不依靠视力的时候,他的世界里人和物体是红、橙红、黄、淡黄、蓝、深蓝的影相。他依靠热去分辨这些事物,此时此刻,他的脑海里清晰呈现着这些颜色不一的人形。有的人体温高就比别人红些,有的人手脚冰凉四肢就是蓝色,尽管存在各种颜色差异,但无一列外,他们的胸腔里会有一个更加鲜红跳动的点——那便是心脏。
可为什么那一颗跳得格外激烈?这让他很不高兴。
修罗二自然不会细究自己为什么不高兴,他只知道自己不高兴了。
这样的情绪鲜明地传达出来。
就在所有人以为修罗二要发起攻击,清平紧张地准备颂念经文的时候,修罗二一个后仰,如一条入水的鱼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清平立刻扭身跑了下去。青衣来到窗边,看见清平追逐寻找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海岸上的芭蕉林中。
怎么说呢……让人捉摸不透啊,修罗二。
王令芳抹了把汗,不无后怕道:“还好有灵契牵制,否则不堪设想。”
陈三喘着粗气,刚刚他险些把自己憋死了。那种情况下,除了把所有的专注放在修罗二身上,其他什么都做不了。
“还以为大姐你多厉害,多不怕他。”陈三没好气道。
王令芳尴尬地咳了一声。
“我们两手准备。洛富金你去雇佣市场看一下,聘一个靠谱的修士填补飞舟驱动的空缺,陈二随行保护。另一边,我会让清平去试探修罗二,看他是不是真有意愿协助。这两手准备皆有风险,不论修罗二还是这位聘用修士,我们不能保证他们的忠诚,但这是眼下我能想到最好的办法。”青衣说的不无道理。修罗二有灵契压制,但谢子英明确告诉过他们,修罗二曾有三次鱼死网破的记录——也就是死也不会妥协——这三次记录原因各不相同。按谢子英的说法,那时候修罗二年纪小经历少,她提出了让他满意的条件终止了自杀行为,而她给修罗二的条件注定越来越难完成,因为修罗二的武道实力愈发恐怖,魔界鲜少有符合他要求的修士。
随后青衣找到清平,把这事详细告诉她。不消半日清平给了答复:
她说:“修罗二的屁股我捂不热。”
清平绝不是在大是大非面前徇私情的人。就算她刚和修罗二闹了一场,她也会顾全大局低三下气地去请求他。
青衣对这一幕很有画面感。
(本体回归,之前一直说很快很快,哈哈哈哈,但这次是真的快来了,预计4到6章内完成!)
第一百四十四章
(新年快乐~~眨眼就2024了,好快!)
拐过一座绿色山丘,粼粼波光便出现在这间面南船舱黑褐色的顶板上。金白色光影随着水波升落不时戏弄着床板上熟睡的女子,黑暗和白昼交替出现在那个迷乱的梦境,和着一声器物相撞的碎响将她唤醒。
清平睁开眼猛然坐了起来。睡了多久她一点意识都没有,她看向自己的手腕,一节铁索松松垮垮地缠绕在那里,里圈镶嵌的铁钉会在这节铁索收紧时刺疼她。
视线沿着铁索延长的方向看去,尽头的孩子仰躺在地板上,一只细瘦的手臂搁在身侧,粗大的铁链就缠在那里。清平屏住呼吸看了一阵儿。墙边有碎了的瓷片,原本在柜子旁放置的花瓶不见踪影,联想一下,应该是修罗二翻身时不小心踢到了。
清平把压在左手腕下的结扣松开,她取出祛除疤痕的灵药仔细地涂抹在手腕上。灵药效果极好,前些日子留得疤淡了许多,托修罗二的“福”,这伤和疤总算要见好。
该说是他放弃了,还是懒得和她这种倔驴脾气的人计较。总之,他不再恶意地去扯动铁索在她手腕上制造伤口,能睡个安稳觉后,她入睡的时间一天长过一天。
随手挽了个发髻用梅花簪固定好,清平走向舱门打算开门看看外面的情况。
修罗二坐起身。阳光照在他缺乏血色的脸上,他揉了揉眼睛,抬头时银线缠回上下眼睑。
朝夕相伴、寸步不离,这双眼睛从没有显露真容。修罗二伸了个懒腰跟着清平离开舱室,两人从头到尾没有沟通。
“睡得好吗?我没让他们喊你,早饭在灶房,吃前让陈二热一下。”
船舵前,青衣拿着瞭望镜回过了身。清平应了一声,走过去对陈一说,“看来是真的快康复了。”
陈一笑了,牵动了胸口的伤处。
“总受你们照顾,再不好快点就不识相了。”他看着清平的眼睛里是隐晦的感激。若不是清平这几日用她研究的那个什么法子给他治疗伤口,这命说不准就给了。
陈一的视线缓缓移向左侧。
不远处,修罗二手臂大开倚着栏杆仰面朝空。那头怪气又蓬乱的短发随风飘动,几分不相称恣意和平常正从他那极不寻常的身体里渗出来。
平复好心情,陈一对清平说,“那副模样会持续多久?”
作为这艘船上唯一亲身体会过修罗二可怕实力的人,再如何做心理建设,要不后怕和担忧都是不可能的。何况,光是那副身躯就足以让人联想他拳头的威力。
清平坦言道:“并不清楚。或许,全看他意愿吧。”
飞舟起航的那个清晨,她终于明白了修罗二为何要穿着明显宽大的衣服。
小孩的外表使得那个瞬间极有冲击力。足足九尺的身体展露全貌,她仿佛看见一头后肢站立的野兽,仰视他必须把下巴抬到最高。衣服包裹了大部分身体,满含力量的肌肉依旧轮廓分明。特别那衣服的袖子只勉强盖住他的肩膀,手臂完全暴露,仿佛随便一挥就能把十个人拦腰打折。
“还好脸也变成熟了,否则我光是看着就要立汗毛。”
陈一苦笑道。
意识清醒后他常做噩梦。修罗二反复出现在梦中,在不同的场景以同样的手法杀了他无数回。大概一辈子也摆脱不了修罗二那张孩子脸了。
“不用太担心,我们在他眼里是一样的。”清平递了个安慰的眼神。陈一并不特别。修罗二不会因为曾对他下过杀手产生别样的情绪。如果陈一因此反复后怕就太不值当了。
“已经进入神穹了吗。”清平望着晴空视线漫到天际。金辉与阳光可以明显区分,三道虹色晕轮也清晰可见。还有一天就要抵达神器所在地了。
“后半夜的时候就抵达了。”青衣笑了笑,“我睡得太熟,都没有感觉到。”说完举起瞭望筒看向远方。
江风缠绵不舍,皮肤上留下的微凉很快被明媚的阳光驱逐干净。江面似乎有无数条锦鲤,背脊上的鳞片折射着阳光,闪烁晃眼,又仿佛一颗颗琉璃在水面漂浮。
清平浑身暖烘起来,惬意安心的笑容出现在她学会了习惯性板起来的脸上。
青衣似乎摆脱了法神这个心魔,小雪被提前昏迷安置,看她身上的过敏反应也无需担忧过多。总之一切都比来时顺利。只要她看管好修罗二,大家都会安全返航。
“我先下去了,你们二位可别在上面呆太久,小心风邪入体。”清平玩笑着叮嘱一句朝修罗二走去。
就算实力达到武道巅峰也需要吃饭。仙法有辟谷之术,习得可以风云雨露为食。魔修重欲念、享受的修行之本,不会委屈自己压制食欲自然没有相似功法。至于修罗二这类兽族,食物是他们补充体力的方式,这点与凡人相同。她要照顾修罗二的衣食起居,每日和他吃住同行。这人倒也积极,在吃饭的事情上从不含糊。
“去吃饭了。”
和以往一样,清平淡淡地通知修罗二一句。那人站起身,像一块黑幕把清平头顶的阳光完全遮挡。
转身时清平的余光看见一样东西——
一抹狰狞亢奋的笑。
它出现在修罗二的脸上,这点令她格外不安。
这些天修罗二从没有笑过。她不会记错的。
询问的话到了嘴边狠狠被清平咽回肚子里。清平知道,这人绝不会告诉她。
吃饭时,乐清平主动给修罗二夹了些菜。这是头一回,所以对方很不理解地歪头望着她。
捉摸不透在某些情况下是一种自保。既然敌人的异常无法立刻探明,不妨让自己也怪异起来,令对方不敢轻举妄动。
摩诘罗丸皱起眉头把碗里清平夹得菜给叨了出去。碗里回复常状又立刻被清平装满。
“这红烧肉很好吃,你多吃些。”女人笑盈盈道,又给他夹了几根青菜。
清平贱兮兮的样子使修罗二心里莫名腾起一阵儿火气。他抿着嘴角没吭气把菜给拨了出去,清平就立刻又夹起一筷头。
清平善解人意,修罗二挑到桌子上的她就自己吃了,给修罗二夹新的。一来二去,五次三番,盘子里的菜屡次转手,最后都兜进了清平的肚子。
清平一边说,“你吃啊,怎么不吃啊。”一边往自己嘴里疯狂扒饭,腹诽道:对你好你倒是识相点,这下全被我吃了吧!
清平敢在修罗面前如此放纵,自然也是有些把握。她与之朝夕相处,早就发现这人其实十分迟钝。
这种迟钝不是脑子或身体上的迟钝,而是思想上。简而言之,能让他起情绪的东西太少,能被他在乎的东西太少。凭着一种对不在乎的事物可以得过且过的思想,只要把握住度,他这人会非常好拿捏。类似被鸟儿拔毛做窝的老虎豹子,不是太过分,它懒得回头吼一嗓子。
修罗二眼皮颤抖。他想瞪她,奈何眼睛封着无法实现就成了这种抽动的状态。
“怎么不吃啊?”
女人依旧喋喋不休地重复这句话,把魔爪伸向只剩下菜汤的盘子。
“这些天我实际很愧疚。以后我们好好相处,没事儿多沟通。”
这话不全是假话。清平记得那天在她暗室里问谢子英的问题。
她说:
“城主大人是站在什么样的立场上制造这些机关石的?”
当时她才想明白这世上,人与人会因为立场不同上演互相残杀的悲剧。她很好奇谢子英出于什么理由去制造和抹杀这些机关石。
结果她得到的是至今最让她愤怒的答案。
谢子英说,“什么立场?这是我个人的兴趣爱好罢了。”
她不敢相信,甚至因为这个答案胃里恶心。
“以战止战,”对于答案的厌恶令她主动为谢子英找补,“研制更强大的战争武器难道不是为了更快的结束战争维护和平吗?”
谢子英黑眼圈极重的眼睛木然地看着她,缓缓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神情。
“你这么说的话,好像确实也对。如此说来,这些机关石也不止是充当我的试验品那么简单,原来还有这么崇高的用途啊。”
那一刻,她发现自己对谢子英产生了难以控制的愤恨。
谢子英从没有伤害过她,她们二人那天更是第一次见面,可她由内而外地厌恶,甚至如果时机恰当,她还会杀了谢子英。
她意识到自己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善恶是非。既不是单纯地觉得谁都是善良的,更不是轻易地评判邪恶。她将根据这人是否把自己的私欲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去进行审判。如果成立,那就是恶,也是对他人行使惩戒的判断标准,即所谓的:在需要报复的人身上极尽所能地施加私欲,制造痛苦。如果不成立,那就是善,她也会以这条标准严于律己,不再犯青衣当时引诱她去做,而且她自己也放纵了自己这种相类似的错误。
不过由于这世界上的人善于伪装——很明显,否则她也不会被人利用——所以她对他人的判断一定要谨慎。
草率会导致更坏的结果——比如逼死因立场不同而被排挤的善,放纵看似正确实则自私到骨头缝里的恶。以上两种情况,她都可以在身边找到原型。例如法神和修罗二,谢子英和石亨。
……
不,如果自己现在就对他们定性不也陷入了草率的怪圈中?
解决这种草率的最好办法就是把范围严苛缩小——不拘泥毫厘的善恶是非,放眼更明确的万物苍生。将无法绝对明断的人间琐事忽略,致力绝不会产生草率错误的天上天下。
她将无视肉眼所见之人的苦难欢喜。无视肉眼所见之人的好恶是非。化苍生的千万亿为一,只为这一个生命奔波劳碌。
审判的标准提高。做出更正——不是私欲建立在他人痛苦之上,而是私欲建立于苍生苦难之上。
她要剥开这些自私之人的伪装,让他们尝到最极致的报复。
这头克制压抑的野兽终于有了名正言顺的发泄口。那一日,清平想明白了所有却没有让任何人发现她的变化。
凡事有始有终,她不想一夕之间对身边的人态度大变,和他们如往常一样相处着。加之想通是一回事,执行是另一回事,她也需要给自己过渡的时间。
完成这段旅途后尽可能去做吧。在娇娘苏醒前,能做多少是多少。
耳边是修罗二寓意不善的回答。
清平笑而不语,把自己的碗筷收拾干净。
很快就要没所谓了吧,她望着窗外想。
第一百四十五章突变
次日子夜
星河鹭起,璀璨的夜空下不知名的白鸟浮游江中划出漫漫波纹。虹色的江面是鱼群携带磷光,时而如花团锦簇时而如彩带游舞,异常吸睛。跟随这幅江面画卷向前航行,最光辉圣洁之处就埋葬着神明陨落的神器。
静静横在江中的巨鲸就背负着这座埋葬神器的庞大古堡。古堡上斑驳的青苔已染成了淡黄色,最高处一道明黄夺目的剑影无需多说也知道是什么。
“再看还是有震撼的感觉。”
不知谁说了一句,甲板上的几位回过神来,看到对方后不约而同露出笑意,像在说:你怎么也在?
变故就在这轻松自在的氛围中发生了。
先是不知哪里来的轰鸣,随后江面的鱼群快速改变航向呈鸟兽四散状。
江面震动起来,飞舟开始剧烈地上下左右摆浮。惊疑不定中,所有人抓住船上的桅杆等固定物,把探察的视线投向四周。
后舱门被大力推开,一个人面容仓皇地冲了出来。
仔细一看,她左手腕鲜血淋漓,一截皮肉被剥离呈褶状堆迭在手腕处。
如此情状,机警的已明白发生了什么。
“乐姑娘,快念佛经!”
说话的是王令芳。作为机关城的技师,她深知机关石的可怕之处,立刻让清平发动灵契压制。
另一部分人听见王令芳这么说也反应过来。
“修罗二跑了?这江震莫不也是他搞得!”
陈三大叫道。离他不远处,原本陈一待的位置已不见了人影。
清平被撞疼了肩膀狠狠地挤到了门框上。
陈一下了底舱,小雪青衣都在下面。
“没反应。”
清平镇定地说,脚下步子极快走到船帮处,向江面张望。
她记得半梦半醒时手腕一阵巨疼。她立刻睁开眼睛,舱室只有她一人,门窗皆大开。
早知道他要搞鬼可她还是睡了,都怪她!
清平心里自责,嘴里再度念动佛经。
只要范围不超过二十里,她就可以用灵契压制修罗二。那种剧痛修罗二是承受不住的,起码,在机关城中他是那么表现。
想到这里清平心中越发不安。
会不会那种疼痛难忍的惨状是他装出来的,目的就是迷惑他们?
“清平你的伤!”
陈三已来到清平身边,略显急躁地把她的手臂拉起来。
这一拉动,清平立刻疼得呲牙咧嘴,忙把手臂抽回来。
身后传来跑动声,清平匆忙回头,是陈二、陈四、陈五陈六他们。
这四人正飞速往底舱去。青衣、小雪、洛富金他们有这几人帮忙应不用操心。眼下最关键的还是修罗二。她只能一刻不停地发动灵契,祈求这契约是奏效的。
“乐姑娘,你身上有酥麻感吗?如过电一般。”
对面,王令芳大声与她说话。
船极不稳当,王令芳也不敢乱动,只死命扒着船帮与她喊话。
清平闭上眼感受,通体确有淡淡的酥麻感连指尖都在微颤。
“有,王大姐!”
“那说明灵契生效了,他一定就在二十里内,姑娘别放弃,死命念就是了!”
话刚说完,一个巨大的浪头从船底腾起,整座飞舟几乎是瞬间上升了几十丈的高度。
这种感觉就像被古堡子托在了背上,化成了它身上那座古朴的城堡。
这念头一霎逝去,浪头下降,整座飞舟不受控制地头朝下往江里扎去,这样整艘船又要被淹没了!
不可以,他们都还在下面!
“陈三,快御剑把底舱的外部门窗都关上!”
绝不能让水进舱!
陈三立刻明白了清平的想法。他忍着身体疼痛强行催动灵力唤出飞剑。他揽住清平的腰,对方却推开了他说道:“不,你先把王姐带走。”
“什么!”陈三大叫道:“你不要命了,这浪头拍下来你受得住吗!”
“你的飞剑只能载一人,不是吗?把我带到瞭望台上我自有办法。”
说完不容陈三多言,跳到他背上催他快走。
陈三气得不行,更多是无奈。他太知道清平这倔脾气了,而且他好心疼她!
把清平带上瞭望台,眼睁睁看她忍着小臂的剧痛把自己绑在了桅杆上。
她用眼神示意他速度行动,便不再看他一眼。
“你也躲进底舱不行吗?”他最后乞求她。
“那谁来管你呢?”
底舱的两扇门,一扇可以从里面锁死,但另一扇只能从外面锁上。上一次古堡子袭击飞舟后,这扇从里面锁死的门就坏了,现在只能从外面上锁。
陈三主修火灵根,他的法术无法像土系和木系法术那样能从内部把门堵死。这意味着,陈三最后一定会在外面。
“没关系,我会撑到你救我的时候。而且总要有人在外面给大家开门吧。”
清平对他笑了一下。淡淡的,像一朵平日最常见所以无人在意的春花。
陈三很没出息地哭了。他冲向王令芳,揪着她的衣领快速地把她拖进了底舱,锁上了第一扇门。
清平看见他快速地往船尾去,心中松了口气,目光凝重地看着前方。
身体不受控制地下垂几乎和船的桅杆垂直。江面已吞没了船头的麒麟兽首,很快就要……
清平闭上眼睛努力蜷缩身体护住脑袋。最后一刻,她仍然在念着佛经。
温凉的江水将清平吞没,念诵声刹那湮灭。
远处,古堡子沉睡在翻涌的江涛中。神剑冰冷地注视着一切变故。
或许是有神力照耀的原因,江里并不太昏暗。清平睁开眼睛,隐约看见一个巨大的黄色光亮。这道光亮缓慢地移动着,淡淡的青色伴随着它,由宽渐窄。
清平不由睁大了眼睛,仔细追究这是什么物体。窒息感在这种情况下减弱,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直到一条长条形的“鱼”出现在这盏灯前,她才发现这盏灯相当巨大。
周围好安静,连水声都听不到。
就在这种诡谧的氛围中,巨灯被划开一道细痕。淡红的液体从中涌出,如同薄雾盖住了黄色的灯光。
红色?难不成……
低鸣夹杂着哀痛。巨灯开始快速闪烁,那条“鱼”不见踪影,灯开始转向。
清平捏住脖子,难受地吐出一串气泡。她努力保持镇定,知道越挣扎越会加快呼吸。她把手伸到腰间去解细缆绳。最强烈的冲击已经过去了,只要没被翻滚的江水耗尽力气就有活下来的希望。
江里并不暗所以陈三很快就找到了清平。她正在解绳子,看见他后用手示意他来帮忙。
陈三谢天谢地,连忙游过去拿剑砍断了绳索,抱着清平从江水里冲出来。
“只要船舱不进水,一会儿就能浮上来。”
清平喘着粗气往江里张望。这话更像说给自己听的。
“修罗二果然在附近。”陈三说道。清平忙问,“你看见他了?”
“嗯,就在那里。”陈三指向五百米开外,神器的位置,“船刚被淹没多久,他就从江里蹿出来立刻往那里去了。还好我离得有点距离,否则会被他直接冲撞上。”
“我在江里也看见他了。”清平细想,鱼应是修罗二,巨灯则是古堡子的眼睛。她当时在南海是亲眼在云层里见过古堡子眼睛的,很快就和其对上号。“他在江里和古堡子打斗,这江震恐就是争斗间造成的。”
“古堡子一雄一雌,咱们之前见到的活的是雄鲸,神器所在则是雌鲸。”陈三说完更迷惑了,“他们两个怎么斗起来的?”
“不清楚。”
清平面色凝重。
昨日发现修罗二的异样,今日他和古堡子斗上,这两者有何关联吗?还有这灵契为何没限制修罗二?到底是灵契没作用还是修罗二根本不怕灵契?
谜团一个接一个。正当清平感到一团乱麻时,夜空突然降下一道紫色雷电。
沉闷的轰鸣很快传到两人的耳里,告诉他们刚才转瞬即逝的紫光并不是错觉。
清平愣了愣,心想:莫非这就是小雪和青衣说过的紫雷?
思路没有串起来,紫色的雷光却不间断地从夜空落下。
清平陈三二人隐隐感觉到这些雷光中残留的神力余韵。江风大作,几乎要把二人掀翻。
“我日,那是修罗二吗?”
陈三嘴唇发白,指向远处。他有灵力加身,视力会比清平好些,勉强看清楚那雌鲸身上正有一个人影快速地攀升。
“他他娘滴要干嘛?他、他是要拔神剑吗!”
陈三骇然地播报着前方的情况。清平听的脸色惨白,“你说他要拔神剑?”
“似乎…是的……”
陈三眯起眼睛,看得更清晰些。
修罗二现在是成人体态,山猿般修长粗壮的手臂正伸直了,手则牢牢地握住神光最明之处,向上用力。这不是要拔剑是什么?总不能说是在给神剑按摩吧!
“雄鲸撞向修罗二了。这好像是在保护神剑?它老婆在这里,也说不定是在保护老婆!”陈三措辞不正经,实则态度已非常认真严肃。
清平感觉一阵儿眩晕。
觊觎神剑,修罗二这算得上渎神。
他昨天那个疯狂的笑容也是因为知道自己即将抵达神剑之处而期待渴望。
这样就能解释得通了!
是啊,她怎么能忽略这件事。
修罗二倘若知道这世上存在一位神明必然会去挑战。哪怕那里只是一把神剑,他也会想去试试,看能不能把这属于神的东西占为己有!
“疯子。”清平咬牙切齿地挤出两个字,然后看向陈三说,“等船浮上来立刻离开这是非之地,让他一个人疯去。”
陈三把清平往上颠了颠,避免她滑下去。
“可惜了。这神剑插在这里起码附近一带不会受邪物魔兽的侵扰。”
“他拔不出来。在他拔出来前,紫雷会把他劈成飞灰。”
清平语气肯定,面对这把神剑她有一种莫名的信念。此时飞舟缓缓浮出,先是船尾后是船首,最后整个袒露出来。
两人打开舱门,青衣等安全无虞。
听了简况,青衣立刻采纳了清平的建议,决定后撤五里,并要求王令芳代表的墨家机关城就灵契失效作出补偿。如果修罗二不可控制最后逃窜,他们必须赔偿同级修罗机关石一枚并成倍货款。这是当时签订的文书上写明的。
飞舟调整航向,开始远离神器位置。
拐过一处大弯,低矮的山丘横亘完全遮住了神器和雌鲸。不停歇的雷轰和雄鲸的哀嚎诉说着激战的持续,天地变色紫红与金青不断交织,犹如末日灾厄。
大家聚集在甲板上,不约而同地沉默着。
无人想过要阻止修罗二,他们像见识过老虎捕食同伴后就自然学会了逃跑的鹿狍,对修罗二始终保持最高的戒备和恐惧。
有人干笑两声后叹了口气。似在笑自己小题大做,又似在笑自己是无能的怂包。
一声凄厉绵长的鸣叫后,紫雷停止江风瞬熄。空气如同被抽卡,周围的一切静到堪称可怕。
陈二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说,“我去察看一下情况。”
“不急…再等等。”
靠着角落坐的青衣抱住自己的手臂,神情有些恍惚。
“青队,眼下还是即刻查明情况更好!”
时刻掌握前线情报,尽可能给予后方足够的时间调整战术,这明确地写在斥候条例之中。
“这时候太危险,谁知道它们是不是耍阴招,万一被波及就不好了。”青衣摇了摇头,依旧否决。
陈二急得直叹气。
青衣向来以集体利益为重,何时有过这种瞻前顾后、畏首畏尾的行径!
不能再等了。
陈二于是唤出飞剑,自顾上升越过山头。
其余人等惊呼,然而陈二充耳不闻,消失在丘陵之后。
可很快…大概也就四五个呼吸,一道大喝就从山那边传来。起初听不清,但大家已冥冥中预感出事了。
“逃——!”
“御剑!御剑!”
陈二目眦欲裂,拼命大叫着火速往飞舟驶去。他脑子里一团浆糊,只记得那些零散的画面,没有办法串联,但最后停留在座天鲸抢走了神剑目标明确地直冲飞舟方向,这头庞然大物似乎要杀了他们。陈二想起在东南界门时座天鲸就这么干了一次不,所以它的目的一直就是他们!
陈二随便救走一个不会灵力的成员,眼下顾不上那么多,能救到谁就救谁。
随后陈六救走了小雪,陈四要救陈三无果后救走了洛富金,陈五则救下最近的王令芳,总之场面一通乱糟。而临时被称作了陈七的修士早已一个人催动灵剑逃出老远。
他,谁都没救。
陈三目露痛色拽着清平说,“我带你走。”
清平看着不远处,陈一和青衣正相拥在一起,两人宛如一对爱侣。清平此时才发觉,原来他们早已情投意合、情根暗种。清平露出一道甜腻的苦笑,轻声对陈三说,
“谢谢你,没想到我在你心中这么重要。”
天上,所有人都看着甲板上的四人。座天鲸巨大的头颅出现在了每个人的视野中。它已成化石的巨大鲸须见隐约可见一把耀目的神剑。
作出抉择的时候大概到了。
清平推开陈三,他不受控制地跌倒在青衣和陈一身边。
眼见座天鲸调整了姿态犹如陨石径直冲向了飞舟,陈三知道这时他绝不能去救清平了。他本以为自己会来不及心疼,可当他随手抓起陈一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心都快碎掉了。
耳边陈一不断地喝骂让他去救青衣。可是他不能……他回不了头了,也不愿意。
座天鲸叼着神剑狠狠刺中了那个人。
时间静止。所有人都一动不动地看着发生的一切。他们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
血从神剑贯穿的伤口里涌出,片刻间染红了青色的衣衫。
女人狼狈地倒在甲板上,木讷地看着前方。
嘭一声巨响,座天鲸被击中头部,庞大的身体在蛮力的驱使下撞上山体。
来者先是看地上倒着的两人,随后幽幽看向不远处跪坐的女子。最后什么也没说,立刻朝座天鲸去了。
“不…不…不要……”
清平狼狈地爬过去。她腿软地站不起来,因为她根本不敢相信发生的一切。
左肩头残留着青衣推开她时的触感。她更不理解,小雪怎么也倒在地上。
女孩呆呆地看着夜空,血液化成红色泡沫在她的唇间破裂涌动。
她的手心是一块消融的冰雪,而青衣的伤口处残留着白色的霜雾。
小雪是风水双灵根,当初清平鼓励她,安慰说她能够修炼出冰雪的法术,现在她真的做到了。
她想救清平姐姐,所以在神剑刺下前爆发了灵力凝结冰雪试图阻止神剑。
可是她太弱了……神剑一点都没慢下来……最后剑气的余波割破了她的脖子。
清平姐姐的手好温暖。捂在她脖子上,一下就不冷了。还好姐姐没事……她再也不想失去姐姐了……不想像失去构穗姐姐一样失去清平姐。
“不…不要——啊——!不可以,不可以!”
清平凄厉地大叫着。她用手捂着青衣胸前的伤口和小雪的脖颈。可是这些血根本不听她的哀求,疯了似得外涌。
青衣覆盖住清平的手背,眼睛里是一些水雾。
“清平,还记得我给你的那粒药丸吗?”
主公留下,嘱咐她只能给清平用的家传灵药。
清平记起来,几天前青衣刚把药盒交给她,说担心发生变故后顾不上她,所以让她自己带在身上方便随时使用。
清平慌忙取出药盒,这短短的时间里,青雪二人的伤口又涌出大量的鲜血。
当灵药拿在手里的那一刻,清平终于意识自己面对的是何等地狱。
药只有一枚……
“清平,我求你,把药给青衣吃……”
清平回过神,这才发现四周都是人。陈一被陈三拦着,无法靠近她,可他脸上的狰狞神情是多么可怕。
“给青队吧清平……小雪只是个孩子……”
“你在说什么?你在说什么畜生话!”陈六气得直接和陈二缠斗起来,可他也没说不要给青衣吃。
原来,这就是青衣每次抉择时要面临的内心挣扎。清平想象不到青衣怎么在这种地狱里活下来。这里是如此绝望露骨。
她开导小雪让她接受自己被青衣放弃的事实。她怎么可以说出那些堂而皇之的话呢?
清平缓缓看向小雪,和她稚气依赖又绝望无力的视线相对。
清平感觉眼睛被火烧针刺,根本无力承受这种视线。
所有人似乎都要放弃小雪。
原来大家都这么可怕啊……
青衣笑了笑,从清平摊开的手心里把药拿走。她仿佛没有受伤,一举一动还像健全时一样流畅。
“我想,是该还你恩情和偿还罪过的时候了。”
青衣把药放在小雪的唇上,灵药接触温热的唾液立刻雾化进入小雪的体内。这一切发生的是那么短暂,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做完这些,青衣捏了捏小雪的脸,笑着说,“要好好长大,知道吗?”
这就是青衣最后的遗言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古堡子
外力作用下,众人无法控制身体,纷纷向东侧船壁翻滚。队伍之中,青衣、洛富金、清平、小雪四人皆灵力低微,海水从开放的舱口奔涌进来,四人无力躲避被瞬间淹没。陈一陈六等人见状焦急万分,而在飞舟外部,那个庞然巨物还在一下又一下地用尾鳍攻击船体,不断制造着颠簸使得六人左摇右摆跌作一团。
“陈六,先用法术将水往外推。”陈一给出了第一个命令。护卫列成员在斥候营时也是他的部下,面对他的指令从不会多问。
能使用水系法术的陈六立刻施展控水术操控起几乎要灌满底舱的海水。由于船体已经沉没了一半,海水源源不断从舱外灌进来,这一灌一推,陈六的法术只能在底舱形成一个不稳定的无水球形空间。单是维持这个空间,每一呼吸都要耗费他大量的灵力。
“列长,我快要支撑不住了!”他咬牙吃力地说道,脸憋得通红。
陈一看向两边舱门的方向,预估距离。随后他把手臂向上,手掌按到现在成为了顶格的走廊另一侧墙壁上,“陈五,一会儿我喊到三的时候,你使用法术把两侧的舱门和所有窗户都堵上。”
陈五连忙问,“列长,我怎么堵啊!”
他性格不够沉稳,遇见没碰到过的情况就容易糊脑子。
陈一手掌心里透出几道黄光。
“这里到处是木头,你的强项你问我!”说完灵力汇聚,全部打入墙体。木质的墙面瞬间被漆黑的物质覆盖。随着这些漆黑物体蔓延覆盖在墙壁上,整艘船倾覆的角度也在一点点被修正。
“一、二、三!”
陈一喊了三个数,陈五动了这辈子最多的脑,双臂大展五指张开,喝道:“给我闭上!”
船体角度被修正后,海水灌入的速度大大减缓。没有了海水凶猛沉重的冲压,门窗和墙仿佛有线连着一般在陈五木系灵力的作用下相互牵引撞击到一起。
舱门及舷窗关闭后,走廊内的水安静了许多。陈六如释重负,虚脱地靠到了墙上。球形空间消失,高处的水变成了拇指大小的雨滴落下。陈五也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脑子里后知后觉想起刚才死马当活马医的法术。
万一那个法术没有实现可能,大家都会死。幸好……
“你们,快去找人。”陈一依旧保持着一手撑墙的姿势。他的手掌嵌在漆黑物质里,一时难以拔出。
其余人在各个舱室找起人来,没多久找到了昏迷不醒的四人。这四人之中清平伤势是最重的。不仅呛水昏迷,额头和后颈还都是淤伤。她被发现时保持着托举的姿势,手里紧紧攥着一只小雪的鞋子,怎么也拔不出来。
”这姑娘心真好。”陈三揪了半天鞋子累得直抹汗。一直在给清平渡气的陈四喘着粗气道:“别拔鞋子了,人吹半天没反应,凶多吉少了。”
陈三心里很不是滋味儿道:“我去叫列长来看看。”说罢走了出去,进到斜对面的舱室,没一会儿陈一搀扶着青衣走了进来。
“青队。”陈四让开位置让青衣察看。
“陈一,你扶我到我的房间去。”两人察看了情况后很快离开。
“清平姐……小山哥哥……”躺在清平身旁的小雪神智不清地念着。孩子年纪尚小,脱离了生命危险也一时半刻醒不来。陈三把小雪乱糟糟的头发理了理,可怜道:“晕了还惦记着。”他看向清平,担忧写满全脸,“妹子你可千万不能出事啊,否则哥们儿要做噩梦一辈子的。”
陈三兀自言语,此时陈四冷不丁道:“发现没,这船不震了。”
陈三安静下来感受着,回道:“确实,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停的。”
“娘的。”陈四骂了一句,“那玩意儿竟从魔界跑出来了,联军都是一群混吃的饭桶!”
陈三和通风报信的陈四不同,他压根不知道飞舟被什么袭击了,一醒来就是绝境,人慌得要死。
“啥东西啊到底?”
陈四晦气道:“古堡子。”
“啊,这!”陈三吓得一哆嗦。古堡子是他们家乡那边对那玩意儿的叫法,学名是座天鲲,巨鲸魔兽的一种,因远看背上像背着一座布满绿植的陈旧堡垒而得名。平日浮游在云中,有休眠活跃两种状态。休眠期毫无攻击性,活跃期却喜怒无常,会从天而降无差别撞击毁灭。
在魔界,这种魔兽的破坏力只能排上中下等,却棘手在它既杀不死也老不死,堪称不死不灭。座天鲲还很喜欢吃庄稼,魔界从事农业的百姓将它列为自然灾害,和蝗飞、旱涝并列三灾。
“幸好珍珑飞舟是大将军的父亲建造的,坚不可摧,否则咱们都要死。”陈三面无人色,后怕地说道。
陈四也没什么脾气道:“我第一次近距离看古堡子,它妈的,那眼睛藏在雷云后面,又红又黄,比我一个人还高。”
“别说了,老子害怕!”陈三寒毛倒竖,发冷地搓起了胳膊。
“那只巨兽原来叫古堡子。”
女人虚弱地说道,在陈一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青衣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个镶嵌着多颗宝石的铜色匣子。匣子古旧,宝石也如蒙了一层灰尘。
“青队!”两人忙站起来。青衣微微点头径直走向清平,从匣子里取出一粒白色药丸放到清平的嘴唇上。药丸一接触到唾液开始雾化,很快流进清平微张的唇缝里。
“这是?”陈一奇道。青衣默而不语,众人便也知道不该问了。这匣子既是从飞舟上的暗格里取出的,想必是主公留下的救急药。陈一心中暗暗猜测。
服下药后,清平呼吸渐稳有了热气,没多久从嘴中吐出一大摊污水来。众人见清雪两人情况都已稳定,随即聚在隔壁的房间里汇集情报。
四个方向的四扇舷窗被拨开一条缝隙,护卫列的几人轮番观察外面的情况,随后陈一率先走上甲板,大家则留在底舱等候。
没多久,陈一下来说道:“外面来人了。”
面面相觑中,青衣扶着墙缓缓站起来,“你搀我上去,其他人原地待命。”
登上甲板,杂草和死鱼落得到处都是。正前方,两名军士御剑停在半空,薄甲微黄,左上臂绑着绿色的布条。
“你们的船可不像人界的船,速速报上来历出处,延误当罪!”其中一人气势十足地威喝道。青衣站直身体,不卑不亢地说,“看二位阁下的衣甲应都是莲坞军士。你我非敌,不必紧张。我们自北地而来,文牒在此,请军士代传。”
那人接过文牒看了一眼封页,斜着眼道:“稍候。”随即和另一名军士耳语几句,带着文牒火速飞离。
青衣此时观察周遭情况。天气阴沉乌云依旧,远处的空中有许多御剑的军士在云中穿梭。剑荡开云留下的尾迹,如同灰线把巨大的云块穿扎得乱七八糟。
不一会儿,一艘挂着莲花旗,填装着四架灵石大炮的中型战船驶来,船头威风堂堂立着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男人。
“麒麟军……呵,竟真让女人参军。”
男人冷笑着转身消失在船头。他的大胡茬完美遮去了那些嘲讽,然而从头到脚高不可攀的气势和他步行间甲片滋滋锵锵的摩擦声都引人不适。
青衣眉心飞速一皱,很快淡开,等待对面船只的指示。
她一早听说魔界阶级分化严重。阶级地位越高者,他们眼里女子的地位就越低下,比明朝人开化的认知大概只有开放的风俗和尚武精神。
军中魔界军士大多出身穷苦,加上军法归束,男女军士相处融洽。这称得上她第一次直面这种恶心的漠视。某种程度下,这种男人真是连镇荒海里只留种不留情的男人都不如。
“将军吩咐,请各位下船,乘我军战船上岛。”
青衣应下,背身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陈一喉间低笑,大概猜出她在气什么。青衣无语地看着他。
两人返回底舱,吩咐众人收拾好还能带走的一切东西。随后三个男人,两个抬一个抱,将昏迷的清雪二人弄上了莲坞军的船。
战船驱桨驶离。张开手掌,珍珑飞舟缩小到花生米大小被青衣放到暗袋里。
余波漾漾,前路未知。界门越近,离那称不上家乡的地方就越远。因为兽潮她失去了太多的亲人和朋友,这一次,但愿每个人都能平安归来。
第一百二十二章墨绿
清平醒时,船还没有登岛。小小的房间里挤着七个大男人、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显得拥堵。
陈三表现积极向清平说明了当前的情况,其他人则从旁补充。大致了解后,清平看向昏睡在床另一侧的小雪握住了她的手,安抚着小雪混乱的梦境。
“青姐呢?”她问道。和被救醒后虚弱的青衣不同,受伤最重的她反而状态是最好的。
靠在门侧观察外面走廊情况的陈一说道:“被那个将军叫走了。”
两个莲坞军士路过他们的房间和陈一打了照面,双方谁都没退,直勾勾盯着对方。
“这莲坞什么来头?一副多了不起的样子。”陈三哼着鼻子面露不爽。
陈一把那两军士瞪得半死,其中一人撞到了楼梯的上挡板揉着额头骂骂咧咧上了楼。
作为斥候营的一个中层军官,陈一掌握的局势信息远比陈二陈六等人多。默默地关上门,他抵着门背道:“地江一带水匪众多。其中刘家水寨实力最强,比它略逊一筹的就是莲坞。两家多年竞争地江龙头的位置,一向不对付。”
“刘家水寨?”陈二念叨着,恍然大悟道:“明白了,搞半天是因为刘将军!”
陈一点了点头,“刘将军和主公交好,当初正是他们二人商议才在东南界门组建起了联军。不过这地方势力太杂,刘将军只能勉强控制。主公远在北地前线,能给刘将军提供的帮助太少了。”
陈四冷着脸道:“可我记得,我们采挖出来的灵石矿有相当一部分运到了东南界门给了这些联军。他们没好脸色,起码也不用这么腌臢人。安排这么小的房间,还只安排一个,这不存心的吗?”
陈一也是泛起冷笑,“谁知道呢?可毕竟不是谁都有主公那样的眼界和心胸。”
清平默默拍抚着小雪的后背,似在听又似没在听。或许在她心里,这些上位者的乱世纷争都不重要,她在乎的一直只是普通人罢了。
青衣很厌恶这种视线,如芒刺背。
刚得知了他们需要在岛上安顿一夜的消息,青衣还有几分喜悦。因为第二天清晨,岛南的刘家水寨就会来人接应,护送他们穿过界门。
如果没有这个满脸胡茬的男人,这个消息会是个纯正的好消息,可他实在令人扫兴。
“你说,你们这些女军士在军营里都能做什么?”他坐在高位上,俯视着她。
青衣恭敬道:“回将军,女军士和男军士没什么区别,都需要参加操练,上阵杀敌。”
虞河的表情没有变化。他没把青衣的话听耳朵里,按着自己的想法自大地幻想道:
“那个问什么行的,本将军佩服他,能把营妓包装的这么正经,让你们为他卖命卖身。”
青衣拳头一紧,忍着火气,“将军,我们只是军士。”
虞河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别给本将军说这些。女人没能耐又脆弱,能当什么军士?这该是男人的活。”
青衣当即大笑出声,“将军说的真可笑。女子为官仙界自古有之,人界也出了花樊穆梁那样的巾帼英豪。反观魔界,打压女性不让女性做官从军,这是在怕什么?”
虞河腾地从椅上站起,眼看是火气上头。青衣毫不畏惧,仰着脖子继续道:“青衣可是戳到将军的疮疤,让您疼了?”
虞河气极反笑,“疮疤?你也配。知道本将军姓什么吗?”
青衣毫不在意,眼神交汇不肯相让。
虞河桀桀笑道:“本将军出身虞皇室,你主子就是闹翻个天也不过是我们虞氏封得小小诸侯。”
青衣心中大惊,面上不显露。虞河继续猖狂道:“只要本将军书信一封,他就要把你乖乖献上卖我这个人情。这就是女人的用处。”
这一刻,青衣清醒地认识到虞河说得并不全假。不甘、落寞、悲苦,她努力上进仍摆脱不了被性化。而这种奴役之下,连一部分女子都选择站在了这些男人的阵营里。
满脑混乱,本就身体虚弱的她晃荡起来,险些跌倒。
这么久,他都没给她一把椅子。
青衣缓缓向前,离那个位子越来越近。虞河浓眉一拧,看着向他逼近的女人。
她修为低下无法伤他分毫,他便也泰山不动,要看她作什么妖。
青衣惨笑道:“将军,您真是个令我长见识的男人。”台阶下,她停住了步子。刚才的疯狂被理智唤回。她觉得可笑,怎么会冒出勾引他再狠狠践踏的想法。
幻想用爱与欲控制男人,幻想能拥有来自他的舒适港湾。是什么在塑造梦?不公平的机会待遇,根深蒂固的男尊思想,不合理的资源分配,每一次好不容易松脱又被女性牢敷的性化囚笼永远驯化着下一代。在这牢不可破又密不透风的绝望中,有些女性注定永远痛苦。她们就像断翼的鸟,折尾的鱼,呼唤自由死去。
她不该做梦。
青衣回到房间,带领众人下船。莲坞的军士把他们安排进了大湾的一户农家,这家人生活清苦,将他们当贵客接待。
晚间,对面男人们住的房间突然哄闹了一阵儿,陈二着急忙慌地来敲她们的门说,“青队,你快出来瞧瞧!”
小雪还在昏睡,清平青衣两人穿了衣服往外去,瞧见男人们的房间里站着这家农户的一双儿女。
两人穿着清凉又半夜前来,实在令人难以不往那处儿想。
看他们的样子,这也不是第一回了。
老夫妻的眼睛在门缝里嵌着,它们堆迭在一起,暗夜里像两只踩背的老鼠。
察觉到这是父母对儿女的售卖,清平腹内一阵儿翻滚,跑到屋檐下呕吐起来。青衣则面色难看,说道:“我们不是来招嫖的。”
此情此景,回忆起来这儿的路上,那些在路边乞讨、捡拾垃圾,清理污水沟渠、挖掘粪便的大湾居民,众人心头五味杂陈。
陈一自言自语道:“这让我想到了脏奴,那些背神者的后代。”相较青衣清平两人的不适,其他几位出身魔界的队员有些见怪不怪。“不同的是,他们没有墨绿色的眼睛,是人族。”
“或许哪个地方都有这样的脏奴。”陈三话音刚落,后脑就挨了陈二一巴掌。
他没来得及委屈,被陈二的眼神吓得憋了回去。
两个女人一夜无眠。
“小将刘子汝,奉刘家将军之命接引各位。请诸位骑上魔兽,确保自己时刻处于卫队中心。”
飞行魔兽虽不需要灵力驾驭,却要求一定的骑乘技巧,甚至还有为此专门设立的学舍。
陈一带着青衣,陈二带着洛富金,陈三献殷勤主动要求带着清平。自打昨天起,他对清平的态度就发生了变化。嘴上说是钦佩,谁知道安什么心思。清平没意见,众人也就任他去了。最后的小雪由个子最高大的陈六带着,他可以把她完全护在怀里,避免昏睡中掉下去。一行十人被近百人的卫队护卫,向着十里外的界门进发。
魔兽高飞,海面的情况尽收眼底。每隔几丈就能看见一些船只,上面站着衣衫褴褛的人打捞着海中魔兽和人体的残肢。
偶尔他们抬起头望上来的时候,清平会被那浓郁的墨绿色惊艳到。可相比这种眸色代表的盎然生机,他们的眼神死气沉沉、空洞无物。
刘子汝从卫队出列靠近了中心地带。他朝着青衣飞去,打听道:“青衣队长认不认识一位叫郦御的谋士?”
“不认识。”对方很快摇了摇头。他心里几分失落。自大界谷一战,这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不见了。
年少时的惊艳往往会铭记许久,所以才不能在心智未成熟时遇见过于惊才绝艳的人物,否则午夜梦回也会想起他来。
“多谢。”少年不死心,换了个人问,一路问到了清平和陈三这里。
“冒昧打扰。请问二位认不认识一名叫郦御的谋士?”
郦御二字一出,清平的心猛地不舒服起来,似被一记重锤狠狠击打。
陈三说道:“郦御,他不是魔界鼎鼎有名的谋臣吗?”
“正是!他现在可在麒麟军中任职?”将军偶尔漏嘴将麒麟侯称为了主公。他记得郦御和将军两人是共侍一主,联系起来就猜到了郦御可能的去处。
“啊?这我可不知道了,我只是名军士,哪里知道那么多?”
清平捂着耳朵,难受不堪道:“陈三,咱们飞快点儿吧。”
(小贴士:刘子汝是地江作战前夜,那个叫郦御起身的半大小孩,在章节《里外》中登场。)
第一百二十三章加长章
穿过界门的那一刻,关于魔界的一切恶毒幻想变得荒诞不经。经历短暂的昏暗,入目是一带碧江镶嵌在茵绿色的大地中央。阳光堆迭在鳞鳞江光里,两脉长山围成的江上峡谷,一半阴一半阳。
这里的自然风光和人界一样宏伟壮丽。参天巨树分泌的空气清新且纯净,呼吸几口便能引发醉意,令初来乍到者头脑晕晕。
清平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看见的一切。她很难将面目狰狞的魔兽、极端自大的魔族军士和这样一个美丽的世界联系起来,它们像油和水一样不相容。
卫队停下,刘子汝飞了过来。“这里就是大界谷一带了。从这儿往北二百来里是我们刘家水寨的地盘。但是你们去的地方似乎要沿着地江往东南走,具体的我就不清楚了,我们只能护送到这里。”
青衣抱了抱拳,感激道:“多谢。”
刘子汝看向南边,众人背对的方向,说道:“你们往南去就不能骑飞行魔兽,否则这几匹四翼送给你们也无妨的。”
身为本地人的陈一心生奇怪,说道:“骑乘飞行魔兽经过各诸侯国的领空确实需要文牒。可地江一带并没有这些诸侯势力,为何往南走骑不得?”
刘子汝笑道:“你一定不是地江一岸的人,否则问不出这问题。”他顿了顿继续道:“你们没发现,自打咱们穿过界门后,这些四翼就不敢动了吗?”
刘子汝一提醒,小队众人这才惊觉胯下的魔兽一直在空中悬停。
青衣问道:“这里面有什么缘由吗?”
说起那段回忆,刘子汝心里仍残余着震撼。指着南边,他掀动嘴皮时舌头都不利索。
“看见那道通天金光了吗?现在是白天,可能不太明显。”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远方天际,一道半透明的金色光幕自江中而出直插云霄,蕴散的范围几乎覆盖半个江岸森林。
“这是!”青衣大惊失色。光幕给她的感觉陌生又熟悉,她从未遗忘的恐惧开始在骨血里翻涌,令她浑身无法控制地轻颤。
陈一察觉到她的异常,摇了摇她的臂膀问道:“怎么了?”
青衣充耳不闻,只是眼神发直地看着那片金光。
“那是法神的力量,对吗?”她轻声问道。刘子汝则点了点头,“我听说青队长是镇荒海出身,对法神的了解想必比我深。我是在大界谷战役中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位神明。可惜他现在已经陨落,而那片金穹便是他在界谷战役中失落的神器插入地江形成的。可能因为残留着神力,地江南线包括两岸的大部都没有魔兽敢靠近。”
“说来奇怪,当时的情况神分明不会败的,却突然……”刘子汝喃喃自语又说了一句,随后笑了笑结束了这个话题。
对魔界来说,法神的陨落利远大于弊。身为魔族人的他也只是略微替这位神明感到惋惜而已。为了弱小的人族献出自己的一切甚至生命,神明的使命到底是被强加的枷锁还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又有谁知道呢?
“陈一,我们走陆路,哪怕绕道都可以。”飞剑上,青衣攥着陈一的袖口有些魂不守舍地说。
拜别了刘家水寨的弟兄们,他们御剑而行没多久就飞越了大界谷上空朝南继续行进。本想强逼自己接受,可离那片金光越近,青衣的心就越慌越乱。
好不容易摆脱的恐惧是她再也不想回到的过去,每一寸靠近都令她寒毛直立骨血倒流。
一向坚强沉稳的青衣惊魂未定,陈一未免心疼,苦涩道:“走陆路也不是不行,只是我们可能会经过原始部落。”
“原始部落……很危险吗?”青衣犹豫道。
陈一摇了摇头,“不算危险。”
男人回答快速,怕青衣改变主意。青衣看出端倪,说道:“算了,就这么走吧。”于是路线没有任何变化,离金色光穹越来越近。
来自远古的神力蓬勃且浩瀚,对于生活在这里的守序生灵来说,这是神的恩赐,带来久违的宁静与超越。在神力的庇佑下,这里不再是魔兽的猎杀场,借助魔兽进行的偷猎活动大幅减少,与世无争的生灵获得发展的契机,在未来近千年的时间里族群将不断壮大。
巨木森林上空飞掠群群飞鸟,神力金色底调的虹光中犹如仙子的飘带,有时缠着枝梢通向云端,有时穿绕林间流连忘返。
有很多个瞬间,清平想从高空一跃而下,投身这片原始密林之中,做一只生活在其中的小虫。她开始对神明敬畏,叹服他拥有强大到足以改变世界的力量,对素未谋面的传奇追加起迟来的膜拜和憧憬。
她并不想了解神。眼前的宏伟自然足以填补她对神明的想象,至于神的来历和过去她勾不起半分好奇。就像她不好奇自己的过去,不好奇她和问愧行的关系。每当端起一碗饭,看向一片云,她在乎的就只是人间的烟火、自然的更替,还有娇娘的灵魂与身体。
如果她是自由的,如果她拥有身体,如果她可以选择,她一定会做一名旅者,游历人间感悟自然,终老,孤独。
哭声拉回出窍的心绪,清平迷茫地看向左前方,小雪和陈六的方向。
“爹、娘……不要死……呜呜呜,不要死……”
瘦弱的女孩趴在男人宽阔的背上哭个不停,张牙舞爪似被梦魇住了。男人是个闷葫芦,除了干瞪眼看着不知道怎么安慰,朝其他人投来求助的目光。
清平拍了拍陈三的肩膀示意他过去,两人凑近,清平拨开小雪乱蓬蓬的头发,把她的小脸露出来。
“小雪,没事儿的,姐姐在。”手指温柔地抹去她脸上的泪水,女孩的皮肤很光滑点缀着些许雀斑。
小雪难受地睁开眼睛,泪水没了遮掩,啪一下线珠似地掉下来。
三人惊喜。
这昏了一天的小丫头醒了!然而这个好消息还没传出去,小雪突然挺直了上半身面露恐惧地看着前方道:“那是什么?不、不会的,怎么会!”
她这一大动,陈六连忙稳住身形,避免两人从飞剑上掉下去。清平也抓住了两人的胳膊,从旁协助。
“小雪,我们刚进入魔界,这里很安全。”不知内情的清平安慰道,还以为小雪在梦魇里分不清梦与现实。
小雪反手抓住清平,睁着眼睛情绪激烈道:“不是的姐姐,这里是镇荒海!法神就在前面,他要杀了我们,他会杀了我们的!我们快跑吧,好不好?躲起来!”
落队的四人在空中滞留,青衣发现了异样和陈一飞了回来。
“怎么了?”她面无人色地问道。一头雾水的三人中,陈三解释了几句,换得青衣更难看的面色。
“青姐,法神就在前面等我们,他会用雷把我们都劈成灰烬!我娘就是被活活烧死的,我好害怕,我不想死!”小雪哭嚷起来。青衣就像一个能和小雪感同身受的宣泄口,一出现就令小雪的情绪奔溃决堤。
众人茫然地看着她们。从未生活在那个世界,他们无从不知道二人在恐惧什么。
做不到共情,更无法设身处地。在三道神圣绚丽的神力晕轮中,他们的沉默震耳欲聋。
清平艰难地分开粘连的唇瓣,喉咙干涩发痒,好像有榕絮在搔挠。
她嘴角抽搐,神色变了又变。归于平静后,如同一座古旧的雕像镇压下风暴。
她说道:“好,我们离开。”
女人的话云淡风轻,巨木森林的梭梭声中如同一片不知何时飘落的树叶,几乎无人能第一时间捕捉到。等众人后知后觉地明白她的意思,洛富金立刻出声反驳道:“我们不能绕路,这起码会耽误七天!一切时间都对不上,有什么后果你能负责吗!”
清平没有情绪地看了他一眼,“现下的情况,队长和小雪都无法穿越这道神力天穹。强行让她们通过,后果你能负责吗?”反问他。
洛富金当然不敢说负责,脸气得红一阵儿青一阵儿,一甩大袖道:“主公那边,你怎么交代。反正做这个决定的是你,我没什么责任。”
陈一还想说什么,清平望着他摇了摇头,不让他再顾虑。她明白所有的顾虑,出发点都是好的。可为了保全所有,总有人要站出来承担。
“队长,小雪年纪小、心智不成熟,我们不能冒这个风险。你和小雪绕道避开光穹,我和陈三二人路线不变,在约定时间抵达洁洁,这样也不会耽误任务。”
大家的目光汇聚到青衣身上。作为队伍的指挥官,她的指令才是最重要的。
清平提出的办法看似两全其美,但由于人员被拆分,两队遭遇危险的可能都会上升。特别清平还只让陈三和她二人走原路,陈三修为不错却不能保证一人护下清平。
这个计划只是个看似两全实则充满危险和疏漏的下策。
青衣缓缓扬起头颅。天上的太阳并不刺眼,和着这里微醺的清风恰到好处的明媚。
原先她失魂落魄没心情享受,若不是清平幼稚的决断,大概还会一直沉湎在来自过去的痛苦和恐惧里,难以承担自己的职责。
这目光殷切,饱含着关怀与善意,水般纯净。可清平你不知道,这里面最重要的人就是你。
不是我,更不是小雪和陈一。
你是主公在意之人,可能是他寻找之人。只此,你的意义便远在我们之上。
因为弱小所以选择,因为弱小才需要选择。倘若我们足够强大,倘若我足够强大,我就可以毫不犹豫地穿透这道屏障,无需顾虑地接受你错漏的计划。
甚至,不费吹灰之力,杀掉神明。
你给了我们以弱胜强的机会,带来了镇荒海百万罪民获得自由的契机。而那些因为你好不容易逃脱了绝望的人,譬如我,若还一直生活在过去的恐惧阴影之中,会不会太对不起你的牺牲。
“队长,我承认我的计划确实考虑不周。比如,我就没把陈三的意见考虑在内,没和他商量就让他和我一同走原路……”
“清平,谢谢你。”青衣打断了女人的喋喋不休。她看了看情绪极度不稳定的小雪,眼里涌现一丝愧疚和残忍的坚定。
“青姐……”女人呢喃道,似乎察觉了什么。下一刻,青衣说道:“计划不变,三日后准时抵达洁洁。”
“队长!”陈六抱着乱抓头发的小雪忍不住喝出了声。“队长,小雪她真的很害怕!她会疯的!”
陈一也发问道:“青队,你确定吗?”
洛富金被整得无语,说:“你们在搞什么?队长的话都听不懂吗!服从命令不就行了……一个个婆婆妈妈的。”
清平抿了抿唇,最后深吸了口气难以理解地问道:“青姐,这是为什么?”
青衣坦然地看着她,“军士,服从命令,完成任务。”
“可是兵分两路也可以做到,你若觉得有风险,我们可以……”
“不用再质疑我的指令。你若非要问个缘由,就好好想想我为什么选择你。”
青衣的最后一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将清平击得体无完肤。
脑子里剩下的一个念头是选择。而这两个字的后缀是她。
小雪被打晕前,眼中仍充满恐惧。没有人能忘记她看青衣的眼神,来自孩子的怨恨往往最剜心和赤裸。
陈六不放心一直抱着她,一路上小雪尿湿了裤子,身子红肿起来,长了许多疱疹。
暮色降临,夜里众人需要休息,飞舟下方在江上航行。
“意识是不清醒的,可她对法神的恐惧到了身体接触神力就起病灶的程度。”陈五会点儿医术,小雪的情况类似隐疹和风癣,因对某一存在严重厌恶而诱发疾病。
“只要喉头不水肿就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只是需要时刻观察着。”
陈五说完,退到了一边把位置让出来。
黛天昏昏,青衣的表情模糊朦胧。远方的晚霞是金红色的基调,点缀着绛紫和苍青,云天间隙,依稀可见寥寥星辰。
清平坐在船头,背对着众人。她没有关心小雪的情况,打上了船就一直坐在这里看天,沉默不语。
陈二小心翼翼地叹了口气,生怕做了这诡异氛围中的显眼包。
陈三挪了挪步子,坐到清平身边。
“你不去看看小雪吗?”他问道。
清平摇了摇头,说,“不去了,大家都在。”
作为护卫列六人中性子最外向的,陈三话比较多,和谁都能唠两句。
“小雪经常提起一个叫小山的男孩子,是因为小雪叫小雪所以才叫小山的。”
清平不明所以地看着陈三,不懂他为什么突然聊这个。
清平的脸上出现了别的表情,陈三很欣慰,这就是他想要的效果。
“雪山,他们的名字合在一起的意思。”陈三继续着这个话题,清平无声地笑了,接受了他另辟蹊径的体贴。
“至于青队,她出生在沼泽地里的城市,那里常年笼罩瘴气,所以才长不高个子。”
“陈一列长年轻时是个俊男。村长把自己的女儿说给他,可没多久就被他克死了。村长要杀他偿命,他就跑了,老爹都没来得及管。”
“……陈六是个傻大个。早年干苦力活的,力气大嘛~后来走狗屎运,有个人免费测灵根给他测出来了,赶上麒麟军征兵的好时候,他家里人就让他报名。最大的梦想是讨个温柔的媳妇儿,因为他娘比较凶。”
“至于我……普通男人。家里务农,有三亩田,三间泥房。家里穷,两个哥哥都没娶媳妇儿,我年纪小身体好性格活泼,就出来讨生路。我和陈四算一个地方的人,一个山窝东西两个村。”
说起自己的事儿,男人咧着嘴角笑起来。
“我俩从小打到大。我打不过他,他说不过我,每回告到家里,他爹娘也只揍他。”
男人的讲述极具画面感。专心聆听的女人忍不住笑出声,换来他温柔的注目。
陈三打心底里高兴。清平不爱笑,可她笑起来总是那么好看,像一块透明的冰,裹藏着一片永不褪色的花瓣。
第一百二十四章故事
(每次写开头都在想,如果可以只写故事梗概就好了……)
第二天夜里江上航行,飞舟距离神器遗落之地越来越近。遥遥看去,通天的金色光柱有了可测算的距离,三道虹色光弧以此为中心向外弥散,而这光辉并不刺眼,是月光般温柔的冷。
飞舟转过一个山头,江面开始出现变化。江水如同被点亮,仿佛下面燃烧着淡金色的火焰。水波流动是火焰的呼吸,江水有了生命实感,在其中游动的鱼群都清晰可见。
想来这也是神力带来的改变,众人望着江里未曾见过的彩色鱼群,体悟着神力改变自然世界的伟大。
“那个……不是古堡子吗?”陈三指着不远处说。
“还记得咱们村里老人们说什么吗?古堡子有两头,一公一母。这只比之前在海上遇见的小许多,应该是母的。”陈四判断道。
这只座天鲲相对较小却也有百来丈长,横着浮在江面上,似一座小山丘。
“这家伙儿活着还是死着?”陈三手搭成小棚,眯眼打量。陈一走到船舵处开始调转航行,准备绕过它。
“队长也晕了?”洛富金从底舱上来便看见青衣躺在地上。他每晚上都要在自己的房间里算账,大部分时候待在下面。
陈五说道:“拐过山头的时候就晕过去了。”
洛富金哦了一声,突然叫道:“陈五,你干什么呢!”
众人回头,这才发现陈五跪在小雪身边,手里拿着一根笔杆正往小雪脖子上戳。
陈五忙解释道:“这孩子不能呼吸了,只能开个窗,否则要活活憋死的。”
陈一点了点头道:“你手稳点。你们几个去运灵桨,咱们快速通过此地。”
说罢,护卫列其他四人分成两组在船的两侧船桨处注入灵力。
珍珑飞舟的浆运方式有两种。一种是人力摇动,效果和普通的人族船只一样。另一种可以向船桨上的阵图里注入灵力,飞舟的速度大幅加快,一定程度即可飞行。
飞舟提速后加快往座天鲲的头部驶去,没多久经过了这只沉睡巨兽的眼睛。
“据传,它的寿命和神明同齐,约莫有六七万年了。瞧瞧这皮肤粗糙的,我小刀喇一辈子不一定能破个口子。”陈三不正经地扯起闲。
“可惜不能喇一下试试。”
有人接茬。船上猛地静下来,嚯啦嚯啦的浆水声也嘭一下停了。
清平疑惑地看着大家伙儿,说道:“我说的不对吗?这巨兽不知死活,喇一下可能会惊醒它。”
陈三用手捂住嘴,死死压住嘴角。
这算什么?一本正经地搞笑吗!
可恶,从清平嘴里说出来就更好笑了。好想笑。
“噗嗤。”
有人没憋住,气儿从嘴里跑了。
洛富金祈祷地闭上眼睛,希望没人发现是他。毕竟,这和他的光辉形象不匹配。
摇桨声复起,小插曲只是暂时的轻松。大家沉默中绕过巨鲲的头部,来到了另一侧。
“那个就是神器吗?靠近后反而没有想象中可怕。”
抬头望去,随着船首角度的矫正,插进座天鲲背部古堡的神器也逐渐显露出它真实的形貌。
亲眼目睹了青衣小雪被神明刻入了骨血的恐惧,众人心中同样埋下了敬畏的种子。抱上了会被打上恐惧烙印的最坏预想,众人的心惊胆战却在这一刻化为了虚华的泡影。
“好温暖的感觉……”
不知是谁说出了所有人心中所想,更有甚者眼眶湿润,回忆起自己的童年和母亲。
“为什么我想我娘了?”陈三没出息地开始抹眼泪,想不明白,解释不了。
“他是籍宵的传承,而籍宵又是人类的先祖,相当于我们所有人的母亲。你们能从他的神力中感受到母爱,正是他为神的证明。”
靠在船板上的青衣面无血色。她不知何时苏醒的,此时也看着那里,眼瞳中倒映着金色的雷光。
很久很久以前,她还只有两岁的时候,也曾从这种力量里感受过母爱。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当金光变化成紫雷落下,邻家的土屋被劈得灰飞湮灭,半个村落死伤无数,这种力量也就失去了温暖变得冰冷彻骨。
“青姐,还撑得住吗?”
清平来到青衣身边,握住她发抖发冷的手指。女人露出个苍白的笑容,摇了摇头道:“我没事。”
“以前的都过去了。青姐,他再也不能伤害你们了。”清平宽慰道。话里叫人读出几分亵渎之意。
伤害这个词用在神明身上,仿佛神明只是一个叫人恐惧害怕的加害者。
众人侧目之时,清平的眼里只有青衣。
她的心态不知不觉发生了变化。若说前日在巨木森林上空她还在喟叹神力恩赐自然的伟大,那自青雪事件之后,她对神明的尊敬也就随着两人的恐惧消失得荡然无存。
令众人回想起母亲和童年的温暖神力,她感受到的是截然相反、底调无情的冰冷。所以她也是众人之中唯一看清神器真形之人。
因为不抱有任何幻想和敬畏,便不会被神光迷眩,那神器的真身并非被雷电环绕的二指宽长剑,而是一根雕刻成闪电般瘦长畸怪形状的骨白。
“追根溯源,生活在那里的人,都是他裁定的有罪之人的后代。我们不敢轻易地谈论他,却无法控制地好奇他畏惧他。与他有关的事迹,常被编作故事、童谣讲给孩子们听,一代代传承下来,已叫人辩不清虚实分不出真假。”说起这些话时,青衣的神态正像那些给孩子们诉说故事的老者。她的腔调沉而缓,有让人安静的力量。“与神器有关的诸多故事里,最闻名的是《天河》。故事大概说在四千年前,仙魔二界于天河一带交战。法神偶然路过。他生性残忍古板,对混乱无序绝对厌恶。见两军交战正酣完全无视天道权威,就起了玩弄灭杀的心思。神器统共五把。他用其中四把杀死了魔界的四位诸侯王,第五把则刺死了当时的仙界战神程竞星。自此两界休战,无论是仙族还是魔族都死伤惨重,民生水准倒退了千年之久……”青衣淡淡地扫视过众人。从他们震撼的表情里,获取到认同所带来的快感。她内心矛盾且挣扎,声音终于露出马脚激动地打起颤,继续道:“不过这个故事还流传了另一个更为残忍的版本。这五把神器合五为一,法神使用了第六把剑杀光了神兽族和魔界一百万军士,一己之力削平了两界的军事差距。仙魔二界四千年无战事,背后的隐情也许就是这个血腥的故事。”
一个强大且残忍的造物会令人类恐惧,可当这个造物足够强大,恐惧者将沦为它的信徒。
青衣握紧了清平的手,随着故事的落幕,她恢复了一丝理智,眼神中的迷恋蜕变成挣扎绝望。
当老人们一遍遍讲述神明的故事,宣告他的残忍无情,膜拜和向往也在孩子们的心里隐秘扎根。一代代的恐惧缔造一代代的虔诚,直面神明之时就会被无情揭示。
“害怕他,崇拜他。远离他,却更想靠近他。当思维足够矛盾,人就会发疯。青衣,不要一直想着他。你看着我,看着我。”
女人的眼底不像其他人——他们或多或少对传说中的神明产生了敬畏仰慕的情绪——她的平静像一滩死水,渐渐的,这种眼神带来了奇妙的反应。凝视着它就会忘却。忘却自己平凡渺小,忘却自己无能软弱。而当这片死水里存在了一个倒影,那倒影之人就会发现——自己原来是特别的。
“天演一是个七情六欲都需要用禁制压抑的失败作品。他比我们弱小,因为我们可以控制,而他做不到。”
清平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语。青衣惊讶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清平神态笃定,仿佛在说一件确凿的事实。青衣半晌迟疑道:“清平……你为什么这么说?”
她想起来自己是谁了?
而且清平说的若是真的,这算得上三界最高级别的秘辛,恐怕连法神的同胞玉帝都不清楚。
两人谈论的话题足够禁忌渎神。
清平小心地凑得更近,确保其他人听不见。
“我经常会有一些陌生的念头,这和我的前世身份有关。刚刚那些话算是突然冒进我脑子里,不过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告诉你,一切恐惧都来源于你自己的幻想。你把他想得太强大太尊贵,又把自己想得太弱小太无能。每个人都是自己的神,因为你改变不了其他人,却一定可以改变你自己。”清平捏了捏拳,想起了不好的回忆,脸上不由露出点不痛快。“我最近才明白这个道理。有些人一直想利用我。他们现在还没有把真实面目露出来,正等候时机将我吞吃。我不想改变他们,我也做不到。我唯一能做的是让自己做事开始考虑得失利益,尽可能去保全自己……”
清平咬了咬唇不甘心道:“如果不是我早已死了没有自己的身体,无法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我一定会更加疯狂。”
这最后一句语气极重,伴随着江涛声似擂起第一声战鼓,战局一触即发。眼底死水被瞬间盘活,波涛汹涌,翻滚成经历着风暴的海洋。
震惊之余,青衣心里逐渐忧虑。
面对这样的清平,若她最后真的就是构穗,而镇荒海的一切旧事重提……
“青衣姐,太阳马上就要升起来了。”
清平有些兴奋地说道。
思绪恍然翻转。众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一点金光正在江天交界熠熠生辉。
“今天也会是个大晴天,我似乎能看见入海口,到了那里小雪就不会害怕了。”
众人凝视着远方,眼底随着朝阳的升起一点点被点燃、照亮。当光与热照在人类身上,生机和希望也在盎然生长。
清平站起身缓缓走向小雪。行进途中,她望向那只早已远去的座天鲲。
古堡苍翠,郁郁葱葱。神器与朝阳遥相呼应。在它插入古堡的剑锋处,几朵彩色小花正随风摇摆,肆意扭动。
此情此景,清平呼吸猛地一窒,心跳缓了几分。
自己在可怜他?为什么……
清平甩了甩头,收回视线走下底舱。
煮开一碗白水,一筷筷抹在小雪干涩的嘴唇上。临近中午,飞舟抵达地江入海口。到了这里,小雪的喉头水肿好了许多,陈五过来将她的伤口缝合,众人随即御剑赶路。
第一百二十五章遗忘
洁洁素有“海滨花城”的美名。这座城市最早的一批建造者是魔界的界商,从事仙魔二界的外贸工作。界商见多识广,往来于不同的国家和地区,建造城池时也吸纳了这些国家迥异的建筑风格,造就了如今魅力独特的花城洁洁。
每一座房屋都有自己的奇怪。在洁洁,这些奇怪的屋子巧妙地和谐着。城内的建筑和道路多选用素色大理石建造,取纯洁无暇的美好寓意。鲜花生长在几乎所有的道路和房屋上,见缝插针地点缀在边边角角的空隙里,每一刻都展露着属于这里的美丽与繁荣。
因为外来人口是本地人的三倍之多,租房成为了当地最寻常也最划算的旅居方式。青衣等人傍晚抵达洁洁城外,城门口的李可已恭候多时了。两方人核对了信物,李可说道:“再晚点儿下官就等不来各位了。”
青衣说,“有劳李大人。这路上没敢耽误,还是险些把今天的时辰误了。”众人跟着李可穿过城门,青衣继续道:“若是误了时间,就只能明夜的这个点再来,又要耽误一天。”
李可会心一笑,听出其中打探之意。
“青队长还不知你们此行拐来洁洁的目的是什么吧?”
“正是……还望大人解惑。”
早先与陈一商议路线时青衣就发现了,这洁洁离机关城只百来里,若是要去购买机关石则完全没必要在此处中转停留,却被主公特意嘱咐在此处休整。
这种刻意而没必要的安排,早在行程初期便令她满腹的狐疑了。
李可心里苦,说不得。他还在头疼怎么安排众人与先生见面。是直说好呢?还是制造偶遇后再挑明?
叹了口气,李可叫众人先上了一辆牵牛花装点的棚车,坐定后说道:
“总之今夜你们先好好休息一晚……对了,哪一位是乐清平姑娘?”
清平在车尾的角落里举起手。“大人,是我。”
李可打量着她。
样貌放在魔界也算出众,性子应是沉稳的,别的瞧不出什么特别。
主公为什么要安排她来?
难不成是觉得葡霜不是自己人,要安排个自己的在郦御身边?
可这样子不对。人喜欢圆脸圆眼睛的,不喜欢这种桃眼尖脸蛋子的。
众人都看着李可,等他蹦几句泄底的话。
李可避重就轻道:“魔界乱局持续千年没有定调,最大的原因就出在灵石矿上。皇室早年册封诸侯王,给予他们一定的特权。诸侯们在自己的地界上开采灵矿,大部分上交皇室,小部分留下私用,后来其中几位诸侯生了贼心,谎报产量克扣绝大部分灵石,久而久之势力不断发展壮大,有了与皇室抗衡的能力。臣子不像臣子,君主不像君主,现在虞皇室的统治是魔界心照不宣的笑话,只是等着有谁能统一乱局,成为最后的赢家。”
“在魔界,军队对抗大抵分为两区块。一块为战场上的主力军——普通的魔族士兵。除了寿命和体质更优,他们和人族没有区别,主要靠近身械斗的方式战斗。另一块是能够使用灵力的魔族,被细化为阵、符、战、兽、器等不同兵种,可胜任破坏力巨大的战斗工作。但这部分士兵数量少是其一,其二战斗节奏紧凑,没有给他们慢悠悠运功打坐恢复灵气的时间,所以就需要用到灵石,在短时间内快速补给。而且灵炮、阵法、符纸、封赏也全部要用到灵石。”
众人听得聚精会神。大家身份都是军士,可这就像老师在做课堂总结,知识你学过,总结时还是能学到不少新奇东西。
“掌握多少灵矿就意味着掌握多少灵修、灵炮、阵符,而控制优势数量的灵石矿,就意味着对敌优势的强杀伤和破坏力。当然这只是战斗物资上占优,要想获得战争胜利,还需要考虑战略和战术。”
好一段引人入胜的长篇大论,陈一听得深吸了口气,缓缓道:“李长官,您似乎是外派的文职人员吧,怎么对军事方面这么了解?”
众人已忘了自己最初要问的是什么了。
李可讪讪笑道:“耳濡目染耳濡目染。最近对这方面生了兴趣,又正巧有位好先生……虽然人不收我这个学生,但是跟着他零零碎碎的捡着学些,也是受益匪浅。”
陈二是护卫列里最想上学读书的。彪壮的体格秀才的芯,一听有个擅长军事兵法的好先生来了劲儿,好奇道:“光捡着学都能大有裨益,我若不是任务在身,真想跟着捡一段儿。”
李可笑道:“那我就有人作伴了,捡的时候也不嫌冷了。”
“冷?啥意思。”陈二道。
李可有种想扇自己嘴巴的冲动。平日里心中有牢骚,一激动没忍住就把真话说出来了。
“我经常晚上去捡着学,晚上天冷。”他瞎编道。
“天冷?还好我们带的有厚衣服,还寻思这边会热呢。”陈三加入了闲扯。这个他很擅长。陈四搓了搓手指,接了一嘴,“我的是不是收你那边了?”
“没有吧?不是列长收得衣服?”
“都是陈六收的。”陈一表示自己不背锅。
“啊?”
“所以我们来这里的目的是?”清平抽着嘴角,强行把主题拉回来。
话题拉得突然,李可愣了一下,猛地接不上趟。
想了想才继续道:“作为最泛用的矿石资源,魔界的灵矿早被各方势力瓜分得一干二净。旧王想称霸,新王想增势就势必要夺取新的灵矿资源。而人族几乎不会使用灵力,灵矿尘封地下无人开发,处于无主状态。界门放开后,这就相当于砧板上的鱼肉,会有无数条疯狗等着大快朵颐。早先因为法神下落不明,疯狗们还不敢张嘴。直到不久前法神陨落的消息传开,它们才开始行动。”
青衣和清平二人心中同时一凛。
青衣觉得不妙,她刚才有些昏沉没第一时间发现不妥的地方。眼下反应过来,正要阻止李可继续往下讲,清平却已先她一步问道:“等等,为什么要关注法神的下落?”
李可正要说明,青衣的眼神递了过来。他没看明白为何,但察觉到这话不能解释了。
“这你都不知道。法神不相当于你们人界的守护神吗?”陈三对清平是热心的,现眼皮地抢答她的疑惑。“因为有他看守界门,魔界的势力主才没对人界下手。”
清平大为震惊,“他是界门的看守?我以为——”话戛然而止。
“还没到吗?”青衣生硬地大声说话打断了清平。李可火速地接上她的话,“马上,大概还一炷香的时间。”
清平等他俩说完,继续起她的话题。
“界门需要有人看守,我此前从未考虑过这点。是啊,这东西就摆在那里,如果谁都可以穿越,三界就要乱套了。”
陈三也继续道:“可不。你们人族难道不知道法神?他为你们看守界门看了好几万年。”
清平咬紧了唇瓣,心里哽揪揪的。
她失忆了没错,可学会的常识没忘。例如她不记得阅读《三国演义》时的场景,却能够记得它的故事情节,她不用练习却会写字、阅读等等……
法神对她来说是陌生的,这也意味着他的存在不足以成为人族口耳相传的某一常识。
可如果他是界门的看管者,对人界如此重要,人界又为何没有他的传说故事更没有他的神号神庙?
镖局由于工作内容特殊,经常会拜过路地区信奉的神明以保平安。大大小小的神明仙君,镖队里资历老的能说出百来号。
她确信没有听说过法神。“不,是我忘记了。”清平说完,怅然若失地倚在棚壁上出神。
人族供奉着佛祖观音、大帝神君,却唯独忘记了保护着他们的,那位真正的神明?
不,一定只是她没听说过罢了,一定是这样的。
清平揉了揉心口。牵牛花的香气吹进来,她望向布帘缝隙间隐隐约约出现的紫色花朵,猛地回想起那把插在古堡之上的神器周围,也生长了一朵淡紫色的小野花。
“作为战争兵器,机关石堪称完美。体量小,方便运输;灵活,机动性高;足够危险又足够安全;最关键的是,它绝对忠诚。以前势力主封赏军官和贵族,要么分封食邑要么赏赐灵石金银,现在赐下一枚机关石也成为了不错的选择,算得上名誉封赏的一种。机关石在上层阶级风行开来,民间自然跟风效仿,有能力购买的平民也在争购。倒卖的,拿来展览的,放在身边当艺术品欣赏的……总之是一石难求啊。”
李可说得有些热了,把袖子揪起来扇风,继续道:“这次主公安排的任务是购买一颗修罗级机关石。这是机关石里的极品,每一批里最多只有两枚。此次机关城主为了造势,还放出消息说这一枚机关石堪称武道巅峰,男性,器大活好。”
陈三嘴角抽了抽,满头问号。青衣脸上也挂不住,一半脸红一半脸黑,不忍卒听。
“不是,这他娘的也要宣传?”陈五表示不理解。
李可说道:“反正都是优点,可劲儿吹呗。机关石绝对忠诚,拿来当奴隶养的有钱人也是有的。既是奴隶,做什么用途……懂的都懂。”
清平眸光深沉,未发表任何言论。
“武道……这词听着陌生又熟悉。”陈一喃道。
李可补充说,“武道又称为体术。修炼者必须是无法使用灵力的兽族,通过不断磨炼战斗技巧,开发身体潜能,习得威力足以媲美魔功仙法自然灵术的武道招式。这种修炼只适用兽族,而机关石前提必定是石族,也就是说,这枚修罗级机关石是石族和兽族的混血。石族一向是极难孕育子嗣的,这也是他们数量稀少的原因。石兽混血跨了种族,那就更是凤毛麟角、千年难遇。在此基础上,他还不能有灵根,并且对武道有极高的天赋。”
“他能出生和我娘我爹生的恰好是我的可能性差不多。”陈三形象地比喻了一番,李可表示到位。
“草……这么珍贵,想买到不比登天还难?”
陈四有点儿绷不住了。
洛富金有了插话的机会,说道:“钱这方面不是问题,问题是有钱也买不到。”
“哪里不是问题?咱们一路上过得抠抠嗖嗖的,就为了少花点攒钱买石头。现在好了,买个屁嘞,省得钱还不如多买几斤猪头肉,我晚上也能少饿醒几回。”陈三手往胳肢窝下一插,开始摆烂。
洛富金两眼一眯,桀桀笑道:“抱歉,我似乎让你们误会了。省钱纯粹是我抠门,并不是因为咱们缺钱。而且没钱这二字在我洛某人耳朵里听来,就是天大的笑话!我只能说,南孔北赵,钱压根不用担心,只要轮得到咱们买,就一定够。怕只怕买家太多,轮不到咱们出价。”
众人第一次从洛富金嘴里听到这么阔绰的言论,竟有些感动,顿觉一路上少说少吃了一头猪!
洛某人抠门的事儿暂且放一放,他说的不无道理。
这任务恐怕不是人来了钱花了就能办到的。
(小贴士:葡霜,原是幽雨坞少坞主单绵莲的婢女。初次登场在第61章。)
第一百二十六章报价
“看来诸位已经察觉此次任务的困难之处了。是的,钱大家都有。机关城城主做买卖明码标价,这在商界众所周知。修罗级这次的报价是一千零八万五千四百四十二颗灵石。”
“真便宜。”听了报价,话最少的陈六都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经过刚才李可的渲染,这枚机关石在众人心里的价值可远不止这个数。
“说来,这个报价怎么有零有整的?”陈三问道。
李可说,“下官也不清楚,不过这个报价应该别有深意,这也是你们来此的目的。”
棚车在一家花园旅店前停下。李可下车前说道:“搞清楚这个报价的含义,顺便向那人求点计策。”
“那人?”
疑惑纷至沓来,大家云里雾里不知李可所云。
旅店靠近海边,建筑风格独特。一间间层高的方形房屋有序排列,简洁的白墙上攀爬着各色植物的藤蔓,房间内部的装修则颜色艳丽,顶格方形中空可看见天空,其他部分描绘着花纹和壁画。
“这家旅店是按人界回纥族建筑仿建的,还算有点样子吧。刚住进来可能会眼花……”李可领着众人在柜台处开房,偏巧余光撇见了不打招呼就往后门走的女子。
正想着要去见她呢,这下可省事了。
李可心道,忙出声喊住了女子。
“葡霜,你急急匆匆的干什么去呢?”
葡霜一回头,可爱的圆脸跑得红扑扑的,是她刚走的着急没看见李可。
“李公子。”她走过来福了福,把手里的东西拎高了,解释道:“先生的墨块没了,托我买去的。”
“这时候托你买?这都多晚了。”李可皱了皱眉说,“也不怕你被拐走。”
葡霜撇着嘴道:“这事儿怪我,早前他就说了,我给忘了。”
李可呵呵尬笑。
葡霜个马虎蛋,他都习惯了,拜托她办事真遭老罪。
“先生今晚上搁后花园里画画,正要用所以急着托我买来。”
“哦……”李可寻思快刀才能斩乱麻,眼睛咕噜转了两圈,把清平从人堆里拉出来,“你把她一块捎过去。”
“啊?”葡霜懵了。
“???”其他人更懵。
清平本人是一个长“额——”简单表示自己的懵逼和无语。
“她是谁啊?”葡霜问道。
李可豪横道:“你别管。”
郦御那么智慧,他怎么安排都能被看出刻意。还不如直截了当点,把人“啪”一下,送到郦御面前,长痛不如短痛!
“什么我别管!”葡霜腾一下冒火,气得脸热,“有本事你自己领去,顺便把我的墨捎过去!”
一招反客为主把李可弄得上不来下不去,只能舔着脸道:“葡霜啊,你领,那先生不一定会怪你,可我领,他一定会对我有意见,我以后还怎么在他跟前自处?”
葡霜听得直翻白眼,“你都知道他的性子,还敢!”
“我不敢啊,你敢不就行?”
“我更不敢!”
“你试一试嘛……”
这二人你一句我一句,把他们口中的先生给妖魔化成极不好相处的主儿。小队队员人未见着,心里已产生了相当不好的第一印象。
陈三扒在陈四耳边私语道:“这何方人物啊?听着怪瘆人的。”
陈四说,“八成是'那人'。这种聪明人,这儿……”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和寻常人不太一样,有些习惯要求我们理解不了。”
陈三抱着臂往清平那儿悄悄看。
女人有种置身事外的淡然。可你说她一点儿不关心不在意就错了,一对漆黑的眼珠正跟着争执的两人而走,一会儿视线落在那边,一会儿落在这边。
“我自己去,这样可以吗?”
清平主动提出,终止了争端。
“如此就不会牵累二位了。”
陈三啊了一声,这可是夜会男子单独相处!他有些介意,忍不住说道:“这么晚不方便。而且咱们赶路辛苦,不如休息明天再见!”
陈四嘿嘿笑道:“怎么,怕清平出事?”
陈三窘迫,掩盖说,“闭上你的嘴。”
清平说道:“早晚是要见的,还不如趁现在有机会见及时去见。”
这话一出,李可心里一惊。
“对吧,李长官?”清平轻笑道,更把李可瘆住了。
“这……其实青队长去见也是行的,你们谁去都可以,我是随便选的。时间也不一定非要今夜,你们休息休息明天再说也好。”他抓紧解释道,省得被看破是指定了某人,刻意做的安排。
清平不以为然,说道:“那大家去休息,这个任务交给我来完成。葡霜姑娘,那位先生在花园的哪个位置?”
葡霜看着李可,眼神问他:说不说?
李可刚要递回去,清平看了过来,把这视线截住。
“我会假作是偶遇的,二位放心。”
如此把话堵死,葡霜没人给主意,支支吾吾地指出了大概的位置。
众人目送清平。她一身米白色的衣裙,在绚丽多彩的顶格和地砖间像染缸里的一片白,能轻易夺走人们的注意。大家眼见她要穿过拱形的后门进到住客区,她却突然提起裙子折返,小跑着回来了。
“葡霜姑娘,这墨块我帮你捎过去吧。”她扶着摇摇欲坠的素钗,钗头吊着的是一只小雀鸟,此时也是晃晃悠悠。
葡霜下意识把墨块抱进怀里。清平歪着头看着那些被当宝贝的墨块,心里寻思葡霜在在意什么。
“不好意思啊,你突然冲过来,我有点被你吓到了……”葡霜讪讪说,把墨块递了过去。
当手上的重量消失,她自嘲地笑了一下。这个笑容转瞬即逝,无人可察。
虽然被明确地拒绝过,虽然也决定不再心存幻想,可下意识就会把先生当作属于自己的男人,在乎占有。
情爱真是可怕。只要还待在他身边就不可能放下。每天面对他雌雄莫辩的绝世容颜,看明珠蒙尘的他努力打发时间消磨光阴,就会为他感到可惜不值,更加想留在他身边照顾他陪伴他。
她无数次怀念起三个月前,地江会议上的郦御。
那是为了建立东南联军而组织召开的会议,参会的大部分是地江水匪。他们为非作歹多年,一个个穷凶极恶、行为粗鄙,不把郦御这样的读书人放在眼里。
她跟着少主参会,会间服侍少主,所以也进入了会场之内。
随后,一切都改变了。
他骂他们是坐井观天的蛤蟆,骂他们是鼠目寸光的匹夫,骂他们是只知今日生不知今日死的蜉蝣!起初,这群粗野还敢反驳几句,自认有理有据。直到每一条都被驳斥为死道,才认了输,不敢怠慢联合一事,认真考量起来。
他不仅仅是一个有智慧有谋略的谋士而已。他的格局是魔界的黎民,胸怀是天下乃至人界的百姓,目光是往后的十年、百年、甚至千年!
这样一个正直善良,有惊世之才的人却龟缩民间,每日不是旅游就是玩弄风雅,怎么可能不苦闷不忧愁?他不表现出来,不代表她感受不到。可怜可敬,值得爱值得心疼,所以她才如此不舍得走!
葡霜望着后门,女人的身影早已消失。
“还傻站着干嘛?”李可留到队伍末尾,轻轻拍了拍她。葡霜红了眼说,“你为什么要选她去见先生?”怪起了李可。
李可觉得她有些无理取闹,转而想了想倒也理解,宽慰道:“男人一妻多妾,天经地义。你就是个通房的,不要管那么宽。”
葡霜恨得不行,一跺脚骂道:
“你懂什么!先生才不和你们这些臭男人一样!”
李可嘿了一声,“你给我耍哪门子威风?今晚上有病啊你。”
见两人久没有跟过来,青衣回了几步。
“李大人,我们都等你带路呢。”
李可扬声道:“哦,马上来!”又凑到葡霜跟前说,“先生哪里和我们不一样?都是男人。他要真那么不近女色,能每次看见圆脸蛋子的女子都要盯几眼吗?你就偷着乐吧。这回来的女人长得是漂亮,却不是先生喜欢的类型,否则你——”
“李大人,你吐沫星子都要蹦葡霜姑娘脸上了。”
青衣皮笑肉不笑地说。
此前她没发现李可这玩意儿也是个瞧不起女人的,什么叫偷着乐?现在真是……这魔界的男人都特么脑残!
“葡霜姑娘怎么眼睛红了?李大人,你气的?”
身后传来陈一的明知故问。青衣面色不善地扭过头,怒屋及乌。陈一一哆嗦,两撇胡子抖了抖。他一直在青衣后面跟着,没吱声罢了。见她出头才出声帮衬,反落了错了。
分明葡霜迁怒在先,李可是话说得难听些,两个都有错。
“快走吧,一个个磨叽呢?”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陈三左手李可右手陈一拽上就走。青衣对葡霜说,“走吧姑娘,这事儿不值得气闷。清平是很有原则的人,恶心的是他人的臆测。”
青衣别有深意。她说出这句话时看着葡霜,用一种怜悯又恨的目光。
对女子的恶意一向不止来自男人,也来自女人。李可觉得葡霜该为了清平长得不合男人的口味而庆幸,就像在对葡霜说:“狗活着是因为主人施舍它食物,不是因为狗自己就能觅食。”而葡霜则毫无道理地将清平当做了假想敌,她甚至是第一次见清平就觉得她会是个来勾引男人的女子。
“你很了解那位姑娘?”葡霜头脑比较简单,没有听出青衣话里的提点,依旧纠结在清平是不是狐媚子的事儿上。
青衣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ps:脑补真的很可怕!尤其是恋爱脑。)
第一百二十七章无题
在这些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行走,脚底板会略微发疼。及腰的灌木修剪整齐,作为墙壁隔开了不同区域,鲜花不止规矩地种植在平坦的泥土上,有的还顺着石柱生长形成一樽樽花柱零散地分布在园中。
异域风情着实令人新奇,清平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有种目不暇接的感觉。
绕过葡霜说的圆顶石亭往东走,路过时还看见亭中诉情的一对男女。女人和男人都拥有极罕见的发色,听说这在魔界是贵族的象征,可以通过血脉传承。男女旁若无人地接吻,对她的路过没有觉察。除此之外,路上没遇见其他客人,她也快走到地方,这里道路消失,坡度爬升,通向一处角型海崖。
没有多少犹豫,清平继续往上。提着麻绳的手背到后面,墨块不时碰到她的腿根存在感极强。
其实不难猜到,让她和那位先生见面是圣君的安排。李可随机挑的她——这点她并不相信。从他上了棚车就留意她,再到绕过了前面那些人把她从人群里精准地挑出,每一步都是分明刻意。停留在此处是任务要求,两相结合,便能猜出是圣君在幕后操作,目的不止是求策解惑那么简单,还涉及到她。
所以这个人她必须来见。
一来,看看问愧行想要做什么。二来,她也想知道究竟是什么非见不可的人。至于这几块墨块,一会儿自有用处。
月色清朗,海声涛涛。没百步就快走到崖顶,有别于月光的笼火出现在前方,暖色的氤氲在地表。
清平站在无人看守的箱笼旁。箱笼被打开,一张桌板从里面延伸出来,另一侧由两根拼接的木腿支撑着。臂长的桌上摊着白纸一张,两块镇尺正压着防止被风吹跑。
人不在,东西没收,清平留在原地未动等待着。
皎皎明月低挂海天相接处,不用仔细看面上淡灰的斑块也是那么明显。海的深蓝在夜色里被放大,几近黑色的浓郁似乎能吞噬一切。
身后的脚步在涛声中几不可闻。直到有硬物在磕撞,清平才察觉到转过身去。
一个不需要看见面容就足以惊艳的男人,旁若无人地躬身收拾着那个箱笼,举手投足像被精心教导过,清贵优雅令人难移视线。
是他吗?
清平正要开口,发现自己脸上很热。
她不是重色之人,因为一个人的形貌乱了方寸,这还是头一回。
开口该说什么才合适?
她思来想去,留给她搭讪的时机悄然流逝。
郑重地思考后,清平看向被她抓在身前包着墨块的纸囊。那上面写着墨宝堂的字号,夜色里字不太清晰,纹饰却很清楚。
凝望月海,她不知不觉忘记了要隐藏这个东西,既如此只能什么都不隐瞒,因为他一定觉察。
将墨块放进箱笼里,此时距离拉近,男人身上的冷香扑鼻而来。她瞬间联想到高原上料峭的雪山,不仅是山头那终年不化的白雪,还有散落在雪顶上发白耀眼的阳光。不需要靠近就能幻想温暖,不需要触摸就能感知寒冷,冲突矛盾融合贯通,让他变得如同那座雪山遥不可及、难以接近。这份众所周知的疏离冷淡反而不会令人生厌,因为它平等地施予每一个人,没有特例。
恍惚不过片刻,近距离下清平也没有细究男人的容貌,尽管她非常地想看清楚,却选择了强忍。
此时她发现自己是个寻常人,甚至非常寻常。
因为她正在用这种故意的忽视在异性面前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就像在说:“你瞧,我压根不在乎你。不会为你的皮相迷恋,不会为你的气质折服,不会对你产生轻薄的好感,和别人完全不一样。”最后一句将非常隐晦——所以你该承认我的不同,好奇我注意我,最后,欣赏我爱上我。
清平自嘲地扯起嘴角。
可人人本就不同,何必借由异性来肯定自己的独特。贬低他人寻常,宣扬自己的特别,又何尝不是一种傲慢。
人皮包着骨,骨里藏着心。单是看他爹娘给的皮就幻想着被爱,日后剥开皮切开骨看见那颗自己长得心时,是不是就要幻想着被深爱了。
清平福了福身,浑身冷到了底。绕过男人,下崖的坡路走起来有一种将倾的错觉,滚滚涛声,海浪在后面击打崖壁似乎正要把她吞没。
夜色凄凄,虫声啭啭,天地混沌,明月劈开一线气清云阔。男人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说道:“姑娘就这么走吗?看来是御误解了。”
清平停下步子,缓缓回身问道:“先生何意?”
男人绝色的容貌暴露在月光下。担得起巧夺天工四字的面孔有着直击人心、夺魂摄魄的美丽,又似烟霞雾云朦胧迷离叫人一时瞧不分明。而那凤眼的眼尾犹如真正的凤凰羽毛轻扫而过,弧度极尽秀美飘逸,内敛又张扬,令人惊叹羡慕。
只这一双眼就足够称其绝色,其他五官却也近乎完美,比例位置凝聚了名匠呕心沥血的传世之作,实在过分出色。
无法否认更无法忽视,当这份美丽不加掩饰地出现,不经意闯入视野,不被震撼和惊艳到几乎是不可能的。
(没时间写 这章比较短 匆匆结束
第一百二十八章手炉
“木已成舟,既来了便将话说尽吧,拖着实在浪费时间。”男人说罢将拆卸好的桌板收进箱笼。清平无比困惑。
既看破了她并非偶然出现在此,亦猜出她有事相议,却一声不吭收拾起东西来,不就是表明并不想和她接触?
“先生一来就收拾箱笼,似被我烦扰离去,清平自不好再留。”
男人笑了一下,将箱笼提起。他穿着时兴的月白色明朝圆领服饰,头发用一根荆钗半挽,碎发吹上脸颊半遮容貌,更显清怜出尘。
“夜深天寒,所以回房换了件厚衣裳取了手炉来。若只有御一个人受寒倒也无妨,没曾想来了客人,这里就不尽方便了。”
所以他收拾箱笼只是想换个地方谈?
想多了的清平觑了觑男人的手,的确正握着一只黄铜手炉。
“误会先生了。”
两人下了海涯,步行到最近一间石亭。
石亭有纱幔防风确实比海崖处暖和许多。清平坐下后发觉鼻子发痒流涕,是风寒的预兆。
“姑娘尊姓?”男人问道。
火折子引燃两盏油灯,石亭顶部被烛火熏红,暖意肆生。
“免尊姓乐。先生贵姓、台甫?”
“郦御。”
“啊……”清平惊出了声。这名字好生耳熟。不就是刘子汝一直寻得那人?
“乐姑娘听说过御。”
他平平淡淡道。名声在外,认出后引来惊奇也不是稀罕事了。
“嗯,一位叫刘子汝的将军向我打探过先生,听说您是魔界赫赫有名的谋士。”
郦御礼貌地笑了笑,没有承认也没否定。
对待常人,郦御的疏离感几乎化为实体。
“乐姑娘,我们说正事吧。”
清平早不是拿热脸贴冷屁股的人了,见对方没有加深了解的意思,自也识趣地摆好位子,忍下内心的骚动。
“可以先讨教郦先生,如何知道我打何处而来?我对此十分好奇。”
如果不是知道她的来历,他不会轻易留她。
郦御握着手炉汲取暖意。他天生体寒,加之从小没了双亲疏人照管,早前并未养成保暖的习惯。
“有人这两日一到夜晚就急得如锅上的蚂蚁,早前又用了十八般理由将我强行留在洁洁。今晚姑娘提着御拜托葡霜姑娘买来的墨块出现在海崖,这些怪异实难不联系到一起。”
“先生大概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那对琥珀色的眼珠终于和清平有了视线交流。淡淡的喜悦油然而生,清平自己也觉得奇怪,面对郦御她无法像面对其他人那样寻常,好似天生就对他生有渴望。
见色起意?垂涎身体?
可抛开他绝色的形貌,她似乎对他这个人更感兴趣。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思想品性、理智道德,都有拆吃入腹的罪恶念头。那张脸和那具身体似乎曾是她日夜赏看、朝夕为伴的珍玩,在最初给她造成短暂的困扰后,变得寻常、熟悉。
她的这种自大令她龌蹉猥琐,谁能想到她此时的脑子里是想他丧失理智哭泣的卑劣念头呢?
“请乐姑娘赐教。”
郦御有些不适地皱起眉,刚要抓住祸首的尾巴立刻被对方巧妙地回收。
贪婪的视线瞬间被清润掩饰干净,她语调款款笑说道:“能与郦先生会面确实是刻意的安排。然而并不是谁来都可以,一定要是我来见先生。”
郦御思忖道:“姑娘有何非凡之处?”
能指使李可安排会晤的只有问槐。如果眼前女子说得是真,他不明白问槐为何要安排她来见他。
女人耸了耸肩,“我也不知道,还以为先生能为我解惑。而且见了您后,我也不觉得有什么特别。”除了非常想占有你这件事。
手炉加得是新烧的炭块,握久了手心会烫得受不住。
清平看向被男人搁到桌上的黄铜炉,他生活得不似她想象中万般精致,就比如这烫手的手炉,竟然不加个外罩直接抱在手上暖,不烫着才奇了。
清平半站起身,在对方讶异的视线中把手炉拿了过来。不经同意取他人之物,她还很礼貌笑着点了点头呢。
一方手帕将铜炉包了起来,四个帕角十分抽象地撺在一起成了个丑结,然后物归原主。
郦御看向回家的手炉,没记错,这个帕子似乎好像或许……是她刚刚擦了鼻涕用的那张。
“姑娘有心了。”他面色无虞表达了谢意,手炉搁在桌上没动。
清平眼神示意他,说“先生手冷了就用,现在有帕子包着不会烫手了。”
“好,多谢。”
不动如山!
清平寻思郦御或是有洁癖,直到看见手帕上红彤彤的小花猛地反应过来这是她擦鼻涕的那张!她用错了!
可是现在拿回来会奇怪吧?难不成告诉郦御这帕子擦过鼻子了,有点不干净……
“……对了先生,一千零捌万五千四百四十二,这串数字是一枚修罗机关石的报价,想请教先生这数字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郦御对机关石略有了解。寻常机关石报价为三万至五十万不等,整数,鲜少有零头。思索片刻,郦御有了眉目,说道:“天龙八部中第五部为阿修罗,一千零捌虽多了一位,却也与佛教中正八百三昧关联。”
“佛教……”清平捂住脑袋。她开始头疼了。“这么说来,五十四和四十二正是菩萨修行过程中阶位的数量…”
“乐姑娘研读过佛学?”
清平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道:“可能是我生前所学。”
郦御疑惑道:“生前?姑娘还死过不成。”
本一句玩笑话,结果对方却很认真地点头承认。
“我在想,问愧行让我来见你会不会是因为我与你生前相识。”
此话一出,如冰针触地,寒封万里。郦御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只感觉大脑一瞬间空白,什么都做不了。
“姑娘是在跟御说笑吗?”
“嗯。是吧。”
女人随意道,起身把手炉拿了过来。
“我头疼的厉害,不叨扰先生了。”
解开鼻涕帕子的丑结,拿了一方没用过的重新包好。
“希望先生明天还愿意见我。”
说罢,将手炉摆在郦御面前,福身行礼离开。
想要验证什么,郦御缓缓将炉子转了个方向。
原先没留意的另一侧,炉肚上的帕角两两螺旋缠绕,在顶部分开打结后又塞进了交迭处固定。他一点点拆开这打得极丑的结团,手指微微颤抖。拆到一半时他停下了。因为根本没必要完全打开。这个怪异的打结手法他记得太清楚了。这世上这么多人,只有构穗会这样打在手炉上。用她的袖子、裙角、手帕,来兴致时则包在小衣里塞给他。
男人冲出石亭。外面月光凄清、林荫掩映,卵石路上光影斑驳。急切地看了看四周,每个方向都没有人,他心里的焦躁愈发严重,达到了自己都惊异和害怕的程度。
这种失控的情绪被他发觉时简直把他吓得半死。这些日子所有不明就里的颓丧和无趣突然有了呼之欲出的答案,他曾把这些归结为自己政治选择的愚蠢,现在却告诉他是因为女人?
郦御脚步生了根,挪不动了。
他有些难以接受。
难以接受自己真的很在乎构穗,分明得知她死讯时自己什么情绪都没有!
李可拢着衣襟汲着鞋,睡眼惺忪地打开房门。看清眼前之人,他顿时睡意全无。
“军师?!”
郦御森冷地嗯了一声,面无表情问道:“乐清平你安排在了哪里?”
李可浑身一颤。这种发号施令的语气,鲜少从郦御嘴里冒出来。
而且这么直接称呼一个人的名讳,可不是军师的作风。听口气,清平姑娘惹大麻烦了!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军师,军师要兴师问罪就直接问到他头上!
李可不敢隐瞒,如实说出清平房间的位置。郦御没有道谢,转身走掉。李可注意到他及腰的长发有些凌乱,衣摆也脏兮兮的。
两人这是搏斗了不成?他荒谬地想。
大家伙儿此时聚在清平的房间里等她的消息。说要早些休息,一个个都不安分睡觉,偏都在她屋里干坐着。
把情况如实告知,众人说起自己了解的佛学知识,七嘴八舌几乎都在胡说八道。
清平揉着太阳穴,脑壳更疼了。
“好了,咱们都睡觉好不好?青姐不在,你们这是要干嘛?”
这几天青衣身心俱疲,今夜直接歇下了没来,否则这群人万不敢大半夜还在她房里胡闹。
没有青衣管束,陈一列长都显得像脱缰野马。
“让清平休息吧,都滚回去。”陈一重拾老大哥形象,开始掌控局面。
陈三耍宝道:“怎么滚?横着竖着?”直接在清平面前活动筋骨准备开翻。
清平:“……”
陈一:好想踢他一脚。
嬉闹间,门口悄然出现一道白影。
清平认出那是郦御,两人对视,她知道这人和方才不一样了。正要开口说话,郦御竟转身走了。
“刚才是我眼花吗?我特么看见个绝色美人!”陈三口齿不清地叫道。
陈四说,“你没眼花,我们应该是中了毒,否则看不见这么好看的。”
陈六道:“娶媳妇儿,我要娶她做媳妇儿!”直接放弃哑巴属性,开始发疯!
清平忍无可忍,把这群头脑发昏的家伙儿全部轰了出去。
没有洗漱,她衣服脱了倒头就睡着。
今天真是累死了!
(从不搞死活不相认那套,聪明人怎么可能认不出?只要不笨想一想就猜出来了。明天更新看情况吧……
第一百二十九章自私
(昨天是要更新的,但是没能成功。40万字了
用了早饭后传来好消息——小雪醒了。她昏睡四天,靠着水和护卫列输送灵力勉强维生,本就瘦弱的身板趋近皮包骨头,整个人十分虚弱。
商议后,陈二、陈五、陈六三人在李可介绍的本地人的带领下去往医馆给小雪看病。
清晨薄暮,寒凉贴衣。
没多久,四人的身影消失在棚车处,两匹花马拉动木轮扬尘而去。清平目送很远,回过身青衣正在门槛处站着。
微叹了口气,清平慢慢走到青衣身边。
“青姐,在经历了那种选择后没有人能不怨恨。小雪只是太害怕了,害怕到迷失了自己,忘记了自己是个善解人意的孩子。”嘴里说着宽慰的话,青衣发凉的手指在清平温热的手心里被她缓缓搓热。
脑海中,小雪充满畏惧的双眼挥之不去。苏醒后,她像惧怕法神一样惧怕着她,仿佛她是另一个肆意掠夺生命的神明。她被看作了自己最恐惧厌恨的存在,那一刻的惶惑令她难以承受。
“给小雪些时间,毕竟连我这个活了两世的大人都没搞清楚你为什么选择了我。也给你自己一些时间,让他再也不能影响你的人生。”
女人的眼睛里蕴含着包容坚定的力量。当她专注地看着某人,这种力量似乎能化出形状,驱散他人心头的阴霾。
这不是第一次被清平安慰到。清平细腻的观察力总能让她第一时间察觉别人情绪的变化,似乎只要她想,她可以是温柔的春风,也可以成为凛冽的寒冬。
尽管她并不认可清平为小雪开脱,但是能在苦痛的时候被察觉,在需要的时候被给予,这种被关心在意的感觉真的好温暖。
用语言诉说的谢意远没有心里的浓烈,苍白的话又如何能全然描述感情的炽烈。青衣不曾后悔道:
“将她置于险境,是我不会更改的选择,无论她原不原谅我,都可以。早在最初的会议上我就说过,将以一名行动队员的标准要求她,任务过程中,她要做好随时被选择的准备。”
“如果她无法理解,我只能说,很遗憾。”青衣继续道:“清平,你的善良、温柔、包容是这世上最难能可贵的品质。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太为别人考虑。你自己就没有私欲吗?仅仅为你自己而产生的爱恨恶怨,你就一点也没有吗?”
破晓前的青青昏暝中,对面的女人逐渐露出茫然失措的神情。刻在骨血中的良善和成为了本能的包容理解在这一刻被宣告有误。
也就是这个清晨,青衣确定了眼前的女人就是那个傻傻被人利用还会笑着去牺牲的构穗。
因为她们有着本质上的相同——永远善良,没有自我。
她并不是在贬低善良。相反,这世界最需要的就是善良,因为恶只需要很小一部分就足以毁灭世界。她也不是在贬低包容、质疑理解,因为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伤疤,在这个千疮百孔的乱世中,汲取这些美好度日维生。
可我们总不能一直被治愈而不去回馈,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它们终生为此而活,耗尽枯萎。
感激清平,漠视构穗。她再不想当个旁观者、受益者,看着她们一次次被剥削掠夺,到死也没活出个人样。她一定要说!
“你愤怒,因为别人遭受不公;你喜乐,因为别人获得了快乐;你厌恨,源自别人正被伤害;你难过,因为我难过而难过。你呢?不可否认你还是有一些自己的喜怒哀乐的,可一旦和别人的有所冲突,你永远会把自己摆在第二位。所以,你有爱过你自己吗?或者说,你有自己吗?”
女人的眼早已一瞬不瞬地大睁着。泪水断线珠子似的从她的眼眶夺眶而出,划过她因为震撼和混乱早已面无表情的脸。
“青衣姐,与人为善不是错的。”
她孩童一样无辜又倔强地说着自己认定的事实。
“我师父说过,永远不要质疑善的意义。你是在说我师父是错的吗?”
“不,清平,善良无错。是你把自己逼到了善的极端,根本不像个人。”
“青衣姐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泪水滚进清平的唇瓣,可她尝不出味道。
“人都是自私的,可你没有私心!懂我的意思吗?比如现在我批评你质疑你,你就只会怀疑你自己。再比如……”青衣绞尽脑汁想把话说明白,“比如你爱的人要离开你,我问你你会挽留吗?”
清平迟迟摇了摇头,“他一定有他的考量,我不能阻止他。”
“呐,你看!”青衣露出个疯狂的笑,“你看!再比如我讨厌小雪,仅仅因为她说话的时候不咽口水,你会吗!”
“我…我当然不会。为什么要因为一个人的外貌讨厌她?”这个荒谬的问题问得清平泪花子都忘记流了。
“所以你不像个人。”青衣验证了自己的推论,为了肯定自我她一直在点头。“人都很荒唐,会因为各种各样的荒诞原因产生喜爱厌恨,你却只会为了别人而喜爱厌恨。”
清平的脸终于了点表情,是那种很扭曲好像吃了屎一样的表情。
“好吧。”她最终无奈地认可下来。因为她不想伤青衣的心,青衣费尽口舌和她讲了这么多,本意是为她着想。
青衣知道自己没有让清平真正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她也不指望清平短时间内能做出改变,不过她有必要逼清平一把,让她明白什么叫做自我的快乐。
青衣望了望天,朝阳半露,天空红了一半。她有了个好主意,问道:“清平,你最近有没有想做的事?”
“……吃这里的特色烤肉算吗?”
“……违背道德伦理公序良俗的事,有想做的吗?”是个人都会有想出格的时候。
清平难为坏了,小脸皱巴起来,桃花眼挤成了三角眼。
“青衣姐,这不好吧?”
“你别管好不好对不对!就问你有没有。”
“没有。”
“你撒谎,你刚刚眼珠子往旁边看了。”
清平:“……”脑子里过了一下就被看出端倪了?
“去做,不要考虑后果。”青衣推了她一把。清平觉得更荒谬了。先从小雪的事扯到她身上,后来说她太善良没有自我,如今又让她什么都不顾虑为所欲为。
怎么可能办得到?这是娇娘的身体不是她的,就算当作自己的去做了,伤害到别人怎么办?
“你就疯狂这一回行不行?”青衣快绝望了。就算是穿越神器光穹时,她做出的那个决定也是因为她私心偏向了清平。主公的嘱托、自己内心的愧歉,以及不想一直生活在神明阴影中的抗争,让她最终舍弃了小雪。所幸有其他成员夜以继日地看护照料,小雪得以死里逃生,否则她就是货真价实地害死了她!
所以人都是自私的,她不允许清平没有。
“但这可能会影响我们后续的任务……我想做的事,太邪恶了。”
“好啊,越邪恶越好!就是现在去杀人都行!”青衣发狠道。她一把拽住清平的手腕,把她扯到面前无视她的抗拒,继续说,“去做一回,你就知道放纵自我有多么快乐!别他妈的管别人的处境,也别管这个鬼任务。失败了,大不了我们都死!”
清平被青衣吓得脸色发白,唯唯诺诺道:“青衣姐,你是不是生病了?还是小雪的事刺激到了你……”
“你他妈听不懂人话是不是!话说得这么明白,你还以为我是跟你玩呢!”青衣狰狞凶狠大骂起清平。“你爹娘怎么养出你这种怪物!你就被吸血吸到死吧!”
清平奋力推开青衣。
“你疯了!”
她踉跄后退,情绪趋近奔溃,无法处理现况,最终转身逃跑冲进了花丛中。
这个清晨清平经历了太多的羞辱和否定。妥协再无法解决问题,她被步步紧逼,已分不清对错,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活着!
善良没有错,可她善良就有错。
包容理解无错,可她做就有错!
为什么青衣要这么对待她!为什么要逼她做坏事!她不想再见她,她讨厌她!
“乐清平,你别想逃走!”青衣大喝一声,脚下发力追了上去。
她们两人在没有路的灌木中追逐,在朝阳初升的金光下纠缠。灌木和藤蔓刺破了她们的皮肤,落血似红梅绽放在她们亮色的衣裙上。
青衣骑在清平身上,逼她看着她。清平不愿意,那她只好狠狠给了清平一巴掌,把她扇得头晕眼花。
“现在能乖乖听我说了吗?”
她喘息着,拳住发麻的手心。
“去做,这是命令。”
珠贝穿成风帘铃铃作响,海风咸腥裹挟花香吹入大理石建成的纯白房屋。阳光从东窗射入,窗扇由两张大芭蕉叶拼成,随着风无律地摇摆着。在窗台上的五彩琉璃缸里,两尾虎头虎脑的龙睛金鱼正惬意浮游,转身时撩起水波,潋滟搅动一方书案上的光影斑驳。
在琉璃缸穿出的五色光斑中,一只素手正执笔书字。笔杆小指一半粗细,写出的字是蝇头小楷,书在两指宽的纸条上。
“先生,搅扰了。”
不知何时,一身狼藉的女人出现在风帘外。她在门口抓了抓蓬乱的头发,把手上的脏灰旁若无人地抹在他的门框上,径直走了进来。男人这时记起,她对他总是如此随意的。
(咱就是说,虽然有不少人以自己的方式理解穗儿教育穗儿,他们的言论某一立场来说也确实有些道理,但是不代表穗儿会听进去,就像爹妈教育孩子不见得会改一样!
第一百三十章恶角(清御微H二合一章)
(昨天登不上po未更 这是今天和昨天的更新 肉沫儿不收费 最近看了一些书评……
他没请,她没问,清平自顾搬了张椅子坐到书桌的另一侧。随手拿过桌上的青瓷桃壶给自己倒杯茶,因为不想去十步开外的茶案上取盏,她直接就着郦御饮过那只杯子喝。
稍烫的茶水经过唇瓣时将她唇上的伤口热得发疼。这茶里不知添了什么,对创口的刺激十分强烈如同浇上了酒。
清平拧着眉细究盏里的茶汤。盏底几片发白发绒的黄芪和党参说明它们已被浸泡多时。这两味药材有提神醒脑的功效,但被发泡到这种程度效用几等于无。
抬眼看了看对面的男人。他对她的不请自来没有特殊反应,既不因她的无礼表现出厌恶,也不因她用了他的茶盏这种男女间过线逾矩而羞恼。他琥珀色的眼睛专注在笔下,唯她突然出现在门外时稍微有些波动。
清平按住唇上的伤口,灰尘和皮肤分泌的盐分把那个小口子弄得很疼。
“御先生,你在写什么?”她手肘支在桌上懒慢地问道。男人未答,运笔加快把最后几个字写完。
看来他没有表面上表现的不在乎。面对她的一来二坐三喝四问,心里有气,不发而已。
“你有事吗?”几张字条被收到匣中,他清润的眸光施舍到她脸上,眼底是肉眼可见的不耐烦。
换作旁人,清平觉得有这种情绪实乃正常,可一旦换到郦御这种情绪寡淡的聪明人身上,就不对劲儿了。
他应该像昨晚在海崖上一样,把她的心思来意计算得一清二楚,从容不迫掌控主动,而不该如现在,连基本的敷衍应付都做不到。
清平不屑地笑了笑,桌下双腿搭迭,坐得更舒服了些。
“先生有些无礼了吧?不称呼我乐姑娘了?”
郦御眼神往旁飘,刻意不看她脸上、身上的狼藉。
“姑娘无礼在先,不知有何脸面说出这种话。”他声音很冷,对她不如陌生人。
郦御鲜少与人撕破脸皮这般不客气。
一来,没有放在心上的人,不在乎不在意自然就没有额外的情绪;二来,他性子含蓄,行事慢条斯理,除非此事此人极不合意,才会生出心火来。
“一夜之间您对我态度大变,若仅仅因为我不请自来喝了您的茶,似乎不太合理,不如让我猜猜看……”清平的视线落到了那方手帕上。
帕子搁在书桌左边,郦御触手可及又不会被墨汁误染的位置。凌乱的折痕遍布其上,不知被他用来发泄过多少回。
当然,这个发泄指的是厌恨的发泄。
“靠黄芪党参吊了一夜精神,这个难眠的夜晚,先生脑子里该不会全都是以前的我吧?讨厌我倒也不必对帕子撒气,不是你的东西是要归还的,这么皱巴巴的,送还时多难看。”
话音未落郦御已盱视着她,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她臆测的真相货不对板令他觉得荒谬,粉润的薄唇张了又张,终是放弃什么也没说出来。
憋闷地出了口气,郦御道:
“姑娘想知道的、御能帮得上的都写在这几张字条上,稍后让李可送至姑娘上峰。若无他事,姑娘请回吧。”熬夜困乏,撵客属情理之中,清平险些识趣儿地要打退堂鼓,像昨夜与郦御谈及私人话题被拒绝后一样善解人意。
舔了舔唇上的伤口。这个小小的创面发热发疼,提醒着清平不顾一切去疯狂。
她觉得无趣,拧巴地应对郦御不知哪里来的脾气让她很不爽快。前世不论是厌她也好恨她也罢,现在总归落在了她手里。她可以保证,在这座靠着大海的宁静小屋里,在只有他和她两个人的情况下,没有人能帮他。
要怪就怪她失忆没失干净,见他第一眼就心生不轨好了。
清平拿过手帕举进阳光中。
光线穿过半透的纱绢,鹅黄的帕子生出辉泽如一团晚秋的桂花。繁多折痕是凋败的预兆,明丽的颜色则令人格外怀念它盛开时的美好。
“还有件事要请教先生。”她撑着扶手站起,郦御的视线跟随她,眼看她绕过桌子走了过来。近距离俯视,压迫感油然而生。她逆光站定,面孔昏暗双眸却生着亮,里面贪婪且露骨。
乐清平按住椅背,制止了椅子挪动。男人想逃,奈何这地方不够宽敞,轻易就会被困在桌椅之间。
“你生得好看,不会缺追求者,面对那些手段卑劣的,如何应对?”
与冷淡语调截然相反的是女人火热的视线。它逡巡过男人所有暴露的白肌,最后停留在他美绝人寰的脸上。
回答不重要,清平的心思不在答案上。这个暧昧过头的问题,不该是只见过两面、泛泛之交的男女谈论的。她既敢不合时宜地问出来,就说明在她眼里男人是掌中之物。
郦御心思细腻,清平又表现分明,这种占有贪食的欲望令他坐立难安、难受至极。倘若面前这个冷漠又轻浮的女人就是构穗,郦御宁愿她死透了,再也不要出现在他面前。一夜无眠,反复回想的曾经,昨夜他快被折磨疯了。
“在你看来,我这张脸就这么具有吸引力吗?”郦御冷笑,“不缺追求者、手段卑劣。你还真是怎么脏怎么想。”
穗儿不会问出如此恶心的问题。她的单纯善良不会傲慢轻率地将任何人往邪恶的方面考虑,所以她不是穗儿,哪怕她的举止习惯都像极了,她也不是。
构穗早就死了。
想到此,郦御冷静下来。只要不是构穗,乐清平是什么都行。构穗只会让他方寸大乱。他讨厌自己失控,更讨厌自己是因女人失控。
郦御活动僵硬的颌面,努力让自己的表情和日常无异。被撕破的体面重归,对外人的礼节也重拾起来。
“乐姑娘不要忘记你是有求于我。”言下之意,这些写在纸条上有所帮助的东西还在他手里,不要继续任何过分逾矩的行为。
桌脚摩擦地面蹭出的尖锐响声令清平回过神。她刚没说话,因为她觉得自己想得确实挺脏。不知从何时起,她学会了先用恶去揣测别人。
“急什么?”清平睨着被郦御推开的桌子。“先生高风亮节,不像我思想龌龊。”她挤进被郦御推开用来逃离的桌椅空隙之间,把这条路堵死。“其实第一眼见您就很奇怪了,我生前不会是对您爱而不得吧?”
“你想做什么?!”郦御慌乱道,他的右手被钳制住,女人学过拳脚功夫,控制他轻而易举。
清平眸色一沉,“做你!”随即跨坐在郦御身上,擒住他的下巴贴得极近说,“把我左脸扇肿的人要我疯狂一次。她把我嘴唇亲破,说这是她的自由。我刚进屋子时,你第一眼也注意到了不是吗?我和别人接吻,对方是个女人。”
话音一落,那双极漂亮的凤眼瞬间从躲闪逃避变为了凝滞木讷。琥珀色浅瞳只要有一点儿阳光打进来就会如寒潭浮光般清透。清平的身影倒映其中,她迷恋地盯着里面的自己,在郦御眼中仿若披着金棕色明霞,瑰丽梦幻。
“昨夜你来找我为什么走?不要说你只是散步路过或不小心走错。”
语气加重近一步逼迫,她有一种宣泄的快感。原先青衣施加在她身上的侮辱和困扰全被她转移出去。她发现自己的恶自骨头缝里渗出,在这为所欲为的时间里,她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痛快。
不顾及别人的痛苦,不考虑他人的死活,只是她想就能去做!
“你很明白你多么在意我。”清平露出可怕的笑容,贪婪丑陋地看着郦御精致到极点的脸。她不是对肉体渴望。她喜欢的是他脸上同样丑陋不堪的表情——那来自灵魂的震撼、痛苦与无能。
以无害的模样靠近,用无害的方法诱沦,她自己都被骗到,认为自己真的是无比善良。
“你下面起来了,燕安。你想我了对吗?”
她唤他的表字,在他微鼓的胯上磨蹭。他一定会困惑,他没有告诉过她的表字怎么会这么顺口地从她嘴里冒出来。
可她不会告诉他答案,也不会告诉任何人,你我他,全当她失忆没失干净好了。
“怎么会?”
男人不可置信地喃喃道。聪慧之人自然第一时间察觉异常,可他只会面临更深更多的困惑。
她是谁?她记得还是不记得?她若记得为什么不来找他们复仇?她若不记得,那现在这些过分、诡异的举动又是为什么?
开动前清平舔了舔自己的唇,露出靡艳的笑容。她细心地把那张被蹂躏多遭的帕子盖在男人的唇上。她没忘记,她占用的是白娇娘的身体。
隔着纱,女人的进攻仍猛烈到令人难以承受。唇舌很快将手帕濡湿,薄而不削的两片唇瓣被她连着帕子一同含进唇中咬噬舔弄。她很过分,过分到发狠时会把半张帕子都顶进郦御的口腔中,在那些温热柔软的肉壁里用帕子裹着小舌乱舔一通。她又很克制,绝对不允许自己的唇舌真正碰到男人。但凡帕子位置不好,她就一定要空出手来调整。
窒息沉沦,呼吸困难加重了天地颠倒的错乱。她不给他清醒的机会,除非他的喘息几近呜咽才拉开些距离放他呼吸。
一个字都问不出又会被重重吻住。与此同时,女人用阴阜蹂躏他下体的程度也越来越疯狂。旋磨起落,将那条软肉隔着层层衣帛不知轻重地按压在他的小腹上,完全把他视作无法反抗的玩物。
好疼,真的好疼。可是只有构穗会这么粗鲁地对待他,吻着他的唇喊他骚货、浪货……这种低俗不堪入耳的称呼。
他多么希望构穗死了,此时此刻,闭上眼睛,身体的感受却如此熟悉。
她不可能是别人了。
她真得活着。
一滴清泪从男人眼尾划出,飘逸流畅的眼弧弥漫着浓烈的哀伤与凄凉。
可她什么都变了,从里到外、从上至下。
不再单纯善良,不再天真无邪,甚至不再圆乎乎、胖墩墩的可爱。
以前她把他当老师,欢爱粗俗也会珍视他敬爱他。现在她喜欢男人又喜欢女人,大半夜房间里还有一群粗壮汉子,既和男人接吻又和女人接吻,随意轻浮、浪荡荒唐。
可悲的是他做不到不在乎!他失眠了一夜,看见她唇边的齿痕心里生气。在这几乎算得上奸淫的亵玩中,他顺从沉迷,反抗空有形无有力。最后,他安全稳定的私人世界崩塌,迟了四月,毁在一瞬。
“把衣服解开,我想看看里面。”
女人的话像隔着什么传到郦御耳中。他睁开双眼,凤眸迷离,眼眶微微发红。
“不要……”
拒绝像在乞怜,女人痴痴笑着,哄着他说,“只看看,不摸。”
犹豫片刻,他垂下头解开上身几粒盘扣。女人伸手拨开他的衣领,里面还有一件白色的单薄里衣。
她啧了一声,男人要拉开里衣的双手一颤。揪着领口的手指骨节实在漂亮,像一段连山型的粉玉。
“乖,快些。”
清平盯着那里不舍得挪眼。郦御把领口扯开,露出的春色令清平险些把持不住。她的手指在几乎摸到他锁骨的地方停下,忍了忍拽着旁边的衣料扯得更开阔些。
薄肌覆盖的胸膛不过于贲突也未失去肉感。两粒发粉的乳头小得可爱,乳晕却很涩很大。对于男人来说,这个乳晕的程度未免太诱人,叫人想像喝奶一样噙住它吮吸。
清平咽下积蓄已久的唾液,抓紧时间在那个微突的胯下之物上找操弄的快感。
如果能纳进去猛草就好了。
她渴望地想,胯下更加用力。
男人被顶得乱摇,椅子不时发出奇怪的咯吱声。“轻点儿……”他小声说,被女人按着扶手圈困在椅中。而且,这粗鲁的坐落顶撞不会让他产生一丝爽意。肯承受着,完全出于他对她混乱矛盾的感情。
“好可爱啊御儿。”女人喘着粗气说,男人睁开眼,咬着唇几分局促,“我听不得这些。”
“那你听得了什么?”女人隔着帕子贴在他脖颈处作乱,又舔又吸。
失神地缓了缓,他努力回应道:
“什么都…啊——”
小腹被女人凶狠地一撞。阴根挤到陷在腹间,嘴里的话马上不成句子,变成痛苦的呻吟。
“是不是弄疼你了?”清平反省道。她自私地发泄了一会儿侵占的欲望后终于肯顾及他的痛苦。
郦御心里发涩,几分委屈,“叫你轻些……说好几次了。”
清平见他对她温柔地撒气,忍不住感叹这人内里实在是好脾性,尤其床上进入状态后可谓百依百顺。
清平把一条腿从旁侧的空处伸出去撑到地上,另一只腿跪在椅上把身体略微撑高点儿,随后轻缓地在肉突上磨了起来。
“现在舒服些吗?”
“嗯……”
清平把碍事的下摆撩开,看着被自己撩拨的中心地带。郦御转开脸不愿瞧渐渐膨起的部位,任清平施为。
她天生喜欢主动,而他的被动也如此自然,清平不由猜测这是她生前就教导好的男人。
布料逐渐濡湿荫出水渍,清平欲壑难填又做不了实质行为。她让郦御把孽根掏出,要看他自渎。不愿意她便哄起。左右他逃不脱方寸困境,又被她撩拨的欲求不满。
把男人亲得头脑昏昏,顺势把着他的手往下体引,一条肉龙被从裤裆翻出。
清平协他撸动了十来下,他来了感觉自发抚弄。清平嘴下功夫不停,另一只手隔着衣料揉着男人的胸。手感柔韧有弹性,清平不敢想像真刀真枪地干下去,滋味儿会有多爽。
发红肿胀的肉根在白玉指间翻弄,从较细的底部到硕大的龟头无一不照料到。他指腹磨着马眼时,清平恨不能在那个小洞里也插点儿什么塞满,或者把那里面的精水全干出来。
拍了拍男人的腿,把他右边的裤腰往下扒。他疲累地瞧她一眼,蹬去靴子顺势将右腿从衬裤里抽了出来。
脱去一半是最好的。清平坐下在椅上挤占生存空间,把郦御逼进不到二十寸的空隙里,只得挺直脊梁靠在椅背上。
一条白生生又笔直修长的腿搭在清平左腿上,另一条穿着衬裤的搭在右腿上。她坐得舒服惬意,看得方便清楚,他只能由着她,像虾子一样半折颀长的躯体,不适又不安。
自淫出的体液不断滑腻出水声,肉茎反应过度翘动颤抖不止。郦御面红耳赤,几欲停手,好在清平对他表现出足够的性趣,否则真是太难堪痛苦。
以前不是没在她面前这样过。现在她顶着别人的脸,单纯出于欲望要他,这种感觉和以前完全不同。
支撑清高傲慢的他委身下去的是什么?
让他肯像个荡夫随意和见过两面的女人欢爱的驱力又是什么?
他糊涂至此迁就至此的那个答案,在她变得完全不像她的现在,也依然不会做出任何的更改吗?
高潮来临那一刻,郦御脑子里想了很多。它们杂乱地掺和在一起,烂泥一般糊住他明智的自我。
白精浓稠,断断续续射出。迷蒙中他听见女人说,“……”
真是变态的要求。
第一百三十一章
(没更新因为我压根登不上来!奔溃!写作热情消失ing po真的
“我们这里能租到正经光头!人界出身,比那些乌七八糟的半吊子靠谱多了。”
“租光头?这是什么新鲜买卖?”
和陈三一样,清平狐疑地看着这位唇上长了粒痦子的道士。道士说话间眉宇尽数献媚,手舞足蹈连带道袍拂尘也左摇右晃,没有丝毫出尘气,俨然是个市侩得不能再市侩的商人。
“呵——又一个不识货的!行了二位,你们听不明白说明你们不该是我的客人,咱也不纠缠。告辞!”说完道士便走了,可谓来得突兀去得更突兀。
二人大眼瞪小眼,皆一头雾水状。清平继续挑拣起短剑,陈三拿了几个暗器把玩,突然清平把短剑往摊子上一丢,乒乓一声脆响,说道:“原来如此!”
陈三一惊,问道:“怎么了?”
“不仅我们知道了,还有人知道甚至用来做买卖。”
陈三浓眉一拧,“能不打谜语吗?我听不懂。”
“他出租得是什么?”清平反问陈三。奈何陈三一和清平相处就变得空有一身肌肉,脑子不灵光。
“没头发的,他不说光头吗?我还奇怪怎么会有人租不长头发的。”
“嗯,实际是和尚。修罗机关石的报价,还记得吗?”
陈三倒也不是蠢得不开一窍,话说至此他了悟道:“看来我们的优势也荡然无存了。抢占先机的大有人在!”
“很正常,因为这世上又岂止一个聪明人。”清平极度冷静,沉下气继续挑选护卫列所需的兵刃。
“我们要不要立刻汇报给青队,做些打算。”
清平摇了摇头道:“不急这一时了,先把兵刃挑好,这个关紧。”
报价公开的时间她不得而知,毕竟他们一行人进入魔界不过四五天,对这里的时局动态可谓瞎子过河,试一步走一步。报价公开后,有心之人自会发现报价蕴含深意。这些人大多有权有势,甚至还有自己的谋士集团出谋划策,能够堪破实乃正常,不过,这就更奇怪了。
问愧行没在魔界安插人手?显然不可能。也就是说,如果他早有意争夺这枚机关石,那他必然会注意到这枚机关石的报价很奇怪,也一定会要求他手下的谋士早做准备。可他没有告诉青衣这个该被堪破的报价,只能说明这是临时起意。结合一路来的古怪,能推论出这完全是为了把她送来魔界而安排的一次行动任务,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可这仅仅是为了让她去见郦御吗?
郦御是有些特别。可是……
清平摸了摸自己的荷包。
对她倒也不是那么特别。
这一世她只见过问愧行两面。她完全不认为这个男人只有送她来见个故人,这么简单的目的。
“小的还头一回见有人用帕子系荷包的,这瞧着也不像专门作系绳用的。”摊贩接钱时打趣一句。做走摊生意嘴巴就是活,和谁都能攀扯几句。
清平轻微撇着嘴角道:“嗯,被洗干净了。”
她回什么摊贩不感兴趣,忙着招呼别的客人就说了,“好嘞,客官慢走。”话不过他脑子,唯独陈三心里在意,才感觉清平奇怪得很,回话前不搭后。
“洗干净。这特地告诉他干嘛?”陈三嘀咕一句。
清平把怀里的东西往上颠了颠。刚才她说那句纯属在发泄情绪。
让郦御把帕子洗干净熨平整,她还要求他留些淫荡的东西纪念。
这帕子上可干净得有点过分。
唯一一次不顾及他人的放纵,这样的结尾总觉得不完美。只有一次的体验为什么就非要她留下遗憾呢?不守信的家伙。
众人陆续汇合,清点了采买的物资。物资大多为丹药阵符,价值不菲。少数为冷兵器,以备不时之需。用过晚饭,众人等待着凌晨时分墨家机关城开山。这间临时搭建的客栈内此刻也是众楚群咻、人声鼎沸。
清平将二人早先遇见道士的事情言明,另有两人也表示遇到同样的情况。
“咱们要不要也租个?毕竟乐是自学的佛法,不靠谱。”
坐在清平身边的洛富金生性趋利,说话往往不留情面。清平对此没有任何意见,青衣嚼着肉感考虑着。
因客栈只有方桌,分成两桌坐的众人可谓冰火两重天。青衣、洛富金、清平、小雪、陈一这一桌是冰另一桌则是火,气氛对比鲜明。
小队过午从洁洁出发,算上停留在洁洁的时间,得知报价隐喻甚至不足一日。他们准备不足,确实也没时间做好准备。
“我看他们行事隐秘,现下时间紧迫恐怕难寻。”
洛富金饮了口茶泰然道:“青队长只管下令,洛某自有办法。”
青衣深看洛富金一眼,垂首道:“有劳了。”
洛富金来自青衣曾经的东家赵家。镇荒海暴乱后,麒麟先主时代便落魄的赵家因勤主有功被麒麟侯起用。赵家灵石矿在手,家主赵群霖又有经商天分,自是能将商号运营的风生水起,在魔界商圈算得上异军突起。
青衣本以为这里地处东南,赵家势力未能铺及至此,可洛富金说能办,她相信赵群霖自然就会相信洛富金。
洛富金搡了搡陈一,“陈列长,劳烦护送一趟吧?”
见青衣首肯,陈一方才起身和洛富金一道离开。
两人走后,这桌的气氛更冷了。瓜子由磕改剥,这样清平能显得有事做,不用仰着脸了。
从某方面来说,她可以劝青衣体谅小雪,却无法劝小雪原谅青衣。没有人能代替一个人去原谅另一个人,可干坐着尴尬的是她,好奇怪。
作难间,清平的后背猛猛被撞了一下,胸部磕到桌沿上,砰得就是一声巨响。
青衣下意识扶住晃荡的桌子,果盘里的干果和肉脯还是骨碌碌散了一桌面,茶更不能幸免泼到她裙上。
始作俑者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
他太紧张了,只能嬉皮笑脸应对这头的兄弟们。
“他娘嘞,你俩欠揍是吧?”
陈三笑骂,忙遛回自己这桌。陈四揶揄道:“你个烂怂,有胆子你倒是当面说去!”
“就是!趁现在喝了酒,成了就成了,不成就当说醉话。”
陈六木讷,看热闹这方面却来劲儿。陈三实在羞得厉害,继续骂道:“滚你蛋的!”
青衣看他们那桌推推搡搡,隐有起哄声猜出了七八分。好在陈三平时看着混,关键时刻不掉链子,否则闹起来实在难看。
现在还不是时候。想吃瓜,也要等瓜熟蒂落不是?
不想把事挑明白,青衣瞪了那边一眼对上清平的视线。
“清平姐姐,胸口疼不疼?”小雪有些担心地问道。清平摇了摇头说,“没事……谁撞得我,看见了吗?”隐隐咬牙切齿。
小雪额了一声。她是看见了,但她不能说啊!
“没看见。”她嘟哝道,心虚地看向另一侧。清平无奈地叹了口气,认栽。她扒开领口往里察看。胸上浮现一道红印,幸亏娇娘胸部丰满,肉脂抵了冲撞伤情轻微。
话题转移,陈三从哄闹里有了喘息机会。回想刚才发生的事他感觉实在不妥。他悄咪咪往后看,正巧看见清平扒开衣领这一幕,惊得不知所措,茫然如懵懂少年。
陈四,“看啥呢?不挪眼。”要往后瞧。陈三见状急得直接给了他一拳,打到他左眼眶上。
“我草你!”陈四大骂。
两人喝了点酒,加上从小玩大的交情,火是一点即着。能打架就绝不动嘴,这正是魔界的风气。
青衣任他们闹去。她夜夜失眠,早已身心俱疲了。
不消半时辰,陈一、洛富金二人回来,领了个相貌年轻的坡脚和尚。
“各位施主,贫僧法号虚苦,这厢有礼。”
他双手合掌拜揖,掌心夹着一串莹润的菩提佛珠,在左掌缠了两圈。
魔界和镇荒海罕有佛教,头一次见着和尚,众人不知如何回应。青衣站起身请虚苦入座,清平遥对合莲花掌回拜。
第一百三十二章一更
向清平请教了佛门称呼,青衣方开口说道:“虚苦师父,我们是红尘俗人,有什么怠慢到的地方望您见谅。”
“施主言重,贫僧未觉自己与你们有何不同,只是在求佛路上先行几步,真知一二都未窥见,乃愚钝之人不足挂齿。”
青衣抿了抿唇,不知怎么接话。
“红尘亦是修行。青姐,我们寻常待他即可。”
女人不疾不徐说道。青衣看向声音的主人。不知是不是方才被陈三撞疼的缘故,女人面色苍白似在忍着强撑。
见面时的莲苞礼,此时说出红尘亦是修行这种话,女人显然了解过佛,在虚苦眼中变得不同起来。
他本是边陲小寺的出家人,一心向佛过着平淡清苦的生活。后来大明与瓦剌的战火波及到了寺院,他和师兄师父南逃,路上散的散亡的亡,直到一日,天上飞下四个人将他们掳去,他才知道这世上有仙魔人三界,而他只是弱小人界里微不足道的存在。如果仙魔都是真实的,那佛祖也一定存在吧?他的佛心动摇着,因为他信奉的从来没有显灵过。在他最悲痛最困苦的时候,他也只能念诵佛经。手无缚鸡之力,身无堪用之物,绝望的无能为力。
女人望向他的眼睛里有向往和读不懂的隐痛。
她难道也想做出家人?她难道做不得出家人?
虚苦垂眸撵动佛珠。他不想直面那道清亮的视线,因为佛并不存在,他现在所做的虔诚只是这五年来养成的习惯罢了。
“清平姐,要不要出去透透气?”小雪提议道。
清平苦笑着点了点头。
从虚苦出现开始,她的头疼就犯了。之前和郦御在亭子里谈论佛学时她也在头痛。果然,这也是她生前的痛啊。
牵着小雪的手走下二楼。一楼的客人更多,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她和小雪在那些参差错落的腿脚间寻找立锥之地,拐七扭八往外走去。
好不容易出了门,呼吸到清新的空气,两人相视一笑,皆如释重负。
“没事吧?”清平询问道。
小雪摇了摇头,“有姐姐在,没事。”
魔界风气开放,情爱向来不遮掩。可是这里女人地位极低,被骚扰就成了常态。刚才一路上清平护着小雪免不了被揩几回油。她有些麻木。放在以前,她无法对这种行为视而不见。不正义的一切会被她抵制。可现在她偏向于忍受。不是不想抗争,而是知道自己改变不了什么,不如息事宁人,免去给大家增添麻烦。
她也要被驯化了,磨去棱角变得圆滑。夜空黑的那么寂静,星星像怪物嘴里零散的亮齿勾勒着这张又黑又深邃的大嘴。
古怪的天空下,没有人能一直不长大,除非他死在童年。
“清平姐,你在笑什么?想到开心的事了吗?”
小雪抱着双膝乖巧地坐在清平身边。小雪内向又不善言辞,短暂的人生里只剩小山一个好朋友。大人们夸赞她听话乖顺,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一个偏执自私的孩子。当温暖出现在她身边,她忍不住靠近索取,就像在雪山狭窄又阴冷的洞穴角落,她挤开所有人抱着小山取暖,等待着那个身影出现在风雪交加的崎形洞口。
“不是开心的事,是释然的事。”
“……”小雪埋下半张脸,安静地仰望着清平。
女人望着天空的眼睛缓缓落到她懵懂的脸上,暖意勃然腾升,流淌在小雪底调寒冷的骨血间。
“曾经我也像你一样固执,就像你无法忍受被人抛弃,我无法忍受自己不善良,可现在我发现,这也不是很难接受。”
小雪皱起鼻子和眉心难过地说,“我听不太懂。”
清平莞尔,摸了摸小雪的头。
“我们没有死去,所以,好好地长大吧。”
女人的手是那么柔软,抚在头顶像云朵逐渐包裹身体。小雪酥着身子,把背和腿团得更紧。她留恋这只手掌,希望它永远停留在头顶,不要离去。
“为什么青衣队长没有选择我?”
多日的心结被女孩袒露出来。双亲去世是父母对她的遗弃,她可悲的出身则是三界对镇荒海遗民的漠视。自那场兽潮紫雷凝构的浩劫后,小雪变得无法接受不被人选择。
清平歪着头思索片刻。
其实这并不难回答,只是答案残忍,她不太想说罢了。
不过她还是觉得该告诉女孩,因为这个世界一直是残忍的。
“因为,你不重要。”
话音甫落,小雪的眼眶立刻湿润起来。
清平继续说道:“在青衣眼里,你不能和整个队伍的安危相比,所以她舍弃了你。”
眼泪滑到唇瓣间,小雪嗫嚅道:“所以在父亲母亲眼里我也不重要,他们才选择丢下我去死的。”
清平摇了摇头。
“不对,小雪你错了。在让你活下去和他们死亡之间,他们选择了前者,这才是答案。”
小雪愣怔,呆呆地张大着嘴巴。
把她一个人丢在可怕的浩劫中,留她一个人在这世上痛苦地活着,这就是他们的选择?
“或许这个选择不是你想要的,但是在他们看来这是最好的,这份心意,希望你能明白。不论以后有没有被人坚定的选择,起码要想起来,你曾被人坚定地选择过。”
“不要太贪心了,笨蛋。你总不可能在谁心里都是最重要的吧。”
那只温柔的手伸直了指节在她脑门上力道略重地点了点,推着她木讷的脑袋往后仰去。
小雪还有很多没想明白,但是她一直想不明白的却想明白了。
原来父母选择的是她。
小雪揉着脑门望着清平。
她傻傻地笑了,眼泪鼻涕被女人嫌弃地拿手帕抹干净。
这么温柔的人,一定能成为很多人心里最坚定的那个选择吧。
“您身上的兰花香格外好闻,和寻常的兰草熏香都不大一样。”
风铃兰为男人添满茶水后坐到矮凳上。素爱研究花草香料使得她忍不住好奇这位陌生男人熏香的配方来。“不知能否求得一张香料的配方?”她壮起胆子问道。
素净的手指拿起茶杯,另一只手撩开华容后送进里面服用。男人的语气没有因为这杯温热的茶汤软化,他平平淡淡道:
“这是丰某天生自带的体香,恐怕没有料方可以与大人分享。”
一瞬的失望,她也只能作罢,可惜她心念的不能实现了。
“是我唐突了公子。我只是将军的婢女不是军中女官,公子唤我风姑娘即可。”
“风姑娘。”丰雪夜拱手一揖后看向灯影重重的大帐,“圣君总喜欢扰得人猝不及防吗?”
这话里话外颇有不满,实在是某人等得不耐烦了。
不知缘由地遣了人把他从营地请过来,结果忙得根本没时间接见他,让他在这帐里干等。若不是麒麟圣君在北地位高权重,他真要甩脸子走掉。
“丰某可否向姑娘打听一个人?”
“公子请说,我能告诉公子的自然知无不言。”作为问槐唯一安置在身边的女婢,她这座小帐篷自然而然成了将官们等候召命间隙,歇息放松的地方。而她练了一手好茶艺和沟通的本事,不想落了主子面子。
“乐清平,姑娘有印象吗?她前段时日应当来过军中。”
“哦……嗯,有印象。”
风铃兰记得再清楚不过了。唯一一个和主子独处了近两个时辰的女人,她怎么会不记得?
“公子想打听她什么事?我对她并不了解,毕竟她只是在军中待了几天而已。”
男人给了个出乎意料的答案。
“没什么想打听的。想从别人嘴里听到她的名字,仅此而已。”
风铃兰不动声色地看着同样不动声色的男人,心里浮现一个疑问:这人没病吧?
女人的样貌在眼前清晰起来。近一个月未见,他快记不得她的长相,只能靠从别人嘴里感知她细枝末节的存在,才能让那个暂停的人影在脑海里动起来。
今日心情格外烦闷,这些压抑的东西才有机会从心底冒出来吧。好奇也好,在意也罢,统归是和她有关。
“公子去帐外候着吧,里面的人出来了。”
收敛心思,丰雪夜谢过铃兰走向了大帐。
里面鱼贯而出的人穿着五颜六色的飘逸服饰,通身贵气仙气,很容易叫人看出他们的来路。
麒麟圣君在接待仙界的人?
心中正存疑虑,出神之际,肩膀偏被人撞了一下。
“啊——抱歉!光注意看脚下,没成想撞到了道友!”
撞他的人立刻作揖道歉,丰雪夜恍惚回神,看向此人明媚的粉衣。
“无妨。”他说着,眉心下意识隆起来。
两人随即别开身,交错走过。
靴子踩进丰厚的雪地咯吱咯吱作响。劲风灌入单薄的衣袖把一把风雪撒到肌肤之上。
没几步,丰雪夜停下脚步。他缓缓回过身,而那个高大的男人似背上长了眼睛,察觉到他的视线也停下了下来。
饶有兴味的诡笑出现在那张半侧过来,轮廓凌厉的脸上。
那不该是人的嘴角能笑到的弧度,突兀狰狞的出现,又突兀荒唐的消失。舞台上的幕布瞬间遮住所有演绎,一瞬间,丰雪夜怀疑自己看花了眼。
华容一向有模糊视线的功效,那个男人明晃晃盯了他三秒方恋恋不舍移开视线,这绝不可能是幻视。
也就是这三秒,体内蛰伏的神力猛烈冲击着丰雪夜的丹田。五脏六腑痛感扭曲,帝江像要冲破限制自由的禁制,凶猛地不顾一切后果。
丰雪夜几乎要捧腹跪下了。
冷汗淋漓中,他后知后觉发现,男人的那张脸是如此的熟悉!
过度的激动和紧迫逼得他肾上腺素飙升硬生生扛住了剧痛,然而下一刻等待他的是更深更大的惊疑。
大帐内那个男人,是谁?
第一百三十三章荣誉(二更)
(今日双更 这两天写了两章 好不容易登上来一起发了 晚10前没更新则没有第三更 近期不回复留言 会跳空白页 感谢大家的珠珠 破800了!
“荣誉家族的成员们,帝国需要你们!献出你们的生命,战斗吧!”
他记起来了——自己的出身并不普通。祖辈是跟随太祖皇帝问鼎江山的三百功臣之一,封建州侯,授“荣誉家族”称谓,世代承袭。
他出生时家族虽还披挂着“荣誉家族”的旧时称谓,实则已是虚有其表的空壳子。这个称谓带来沉重的负担,活要面子死受罪,用来形容他的祖父是最好不过的言辞。为了维持表面的尊贵,祖父不断借贷花用在外在的东西上,这样就可以继续混迹上流圈层不被淘汰。祖父死后,这种虚伪的疯狂才停止。父亲母亲卖掉老宅还清了贷款,他们一家三口终于过上平凡的生活,直到翡翠教廷的教员找上门来,说他是神选之子。
说来这是可笑又可悲的巧合。
祖父为了恢复家族昔日的荣光曾做过许多努力。那时候社会上风行“血缘基因说”。这个学派主张优良基因繁育优质后代。简而言之,配种应该在两个都具备灵根的男女间进行,并且男女的灵根越纯粹,他们的后代也越优质。
灵气稀薄的年代,家族成员灵根的优劣足以决定一个家族的命运。为了改变家族落魄的现状,祖父花了大价钱为父亲娶来了母亲。他们的婚事秘密进行。没去帝国政府登记结婚,婚礼也是在晚上的老宅子里举行,只有家族内几个长辈到场参加。
这种近乎为贼的做派是因为母亲成分不够好——她身上背负神兽血脉,而在神兽五千年前就被诛杀殆尽的情况下只有一支血脉能得以保存。这匹神兽拥有跨越时间空间的能力,当它的后裔被诛杀殆尽,神力并不会立刻消散,而是被保留到时间之外随机降生在一个婴儿身上。母亲的祖辈就是那名被神力选择的婴儿。然而这绝不是一种眷顾,因为这匹神兽名唤帝江,用一个更能煽动帝国国民情绪的名字来称呼它,还可以叫他——
程征。
帝国成立后仍有一小部分仙界势力成抵抗态势。而这小部分仙界军的大将军正是程征。他是神兽帝江原始血脉的传承者,终生未娶妻生子,帝江的血脉因此无以延续。后来帝国灭掉了程征的势力,帝江血脉断绝随机降生到母亲祖辈身上。帝国对程征可谓深恶痛绝,特别是皇室更是动用了特殊手段好不容易才消灭了程征,因此母亲的出身不但不因为其稀缺性而尊贵,反而因为帝国与程征之间的仇怨成为了最大的拖累。不过为了恢复家族荣光无所不用其极的祖父已然被迷了双眼,他毅然选择了母亲,因为以他的经济能力,母亲是最实惠的选择。
不幸中的万幸,父亲母亲虽然是包办婚姻却爱上了彼此。两年后他降生于世,可惜,他没有灵根。
祖父一夜之间苍老,没几年抑郁离世。好在他老人家临死前总算想明白。祖辈跟着太祖征伐时就是个普通人,家族世代没出过灵根就别妄想能生个带灵根的种出来。这就是他们家的命,不是娶个有神血有灵根的儿媳妇能解决的。
老人家笑了两声便走了。他的生活总算能幸福安稳,没什么可求的了。而且因为神血被多代稀释过,他也没继承到什么神力,完全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
教廷的人找到他的家族,带走了母亲和他。
原来帝江神力有传承法则。神力会被均分在所有血脉身上,所以上古的神兽族为了能够完全继承神力通常一脉单传,这也是神兽族地位尊贵却传承脆弱的原因。
当帝江神力降生在一个本该平凡的婴儿身上,由于这个婴儿不了解这份莫名的力量他便不会遵守神兽族的传承法则随意繁衍后代最终导致神血稀薄,后裔也无法使用神力。
“荣誉家族的成员们,帝国需要你们!献出你们的生命,为人类的未来战斗吧!”
教廷的王翡大张双臂高声呼喊着。刚刚获封“荣誉家族”称谓的母亲一族,大家聚集在巨大的蓄水池中,熟悉的面容疯狂、恐惧,或像他一样沉默、死寂。
在这场只有一位生者的杀戮中,这个不幸的倒霉蛋家族将为了人类的未来厮杀到底。帝江神力归于一人,预知者穿越过去,寻找能改变未来的终极神迹。
“酆都世子行此大礼,真叫我不知如何应对。”
男人低沉的笑声从上方传来。
陌生而遥远的影像迅速褪色,呼吸再度重启。他醒过神时已重重跪倒在地叩下了头。膝盖和额头是数百次虔诚跪拜再熟悉不过的痛感。而那个每个纪念日都会接受万人敬拜的男人,这次他活生生走到了他面前。笑声刺破时空的维度,来自千年后来自千年前。这被帝国铭记史册永远光辉的荣耀不再是黑白照片里触不可及的静像。他鲜活又刻板,荒诞且真实。
原来他的家早就没了。
两道白霜凝结在面颊上,泪水于颌角悄然成冰,滴不到地面。眉下的红痣很久没有发烫过,可这里真的好冷,让他想念她的温热。
怎么还不回来?
怎么还不回来……
地在轰鸣,鸟雀惊飞一片。这真是宏伟至极的景象。两处高耸料峭的山头水平移开,露出一面浑然天成的岩石巨墙。巨墙古朴苍翠,一眼望不到头的远方,连接着苍凉的孤月和巨门下躁动的人群。松柏、藤蔓、腐土蔓延在墙壁上,它们布局诡谲,夜色中稍有不慎就会看作一个个骇人的鬼影。
机关启动,巨门左右下角两处小门缓缓上升。两列戴着半脸铁面具的人鱼贯而出,在众人眼皮底下摆放桌椅墨宝和一座二人高的巨鼎。
“今夜我墨家机关城售卖最新一批机关石,有意者来此上报入城人数,出示印鉴,登记来历姓名。入城者不可携带任何含铁的器物,包括墟鼎之内也不可存放。烦请将违禁器物置入大鼎,由我方暂代保管。”
登记台共四处,出示印鉴时会有意遮蔽,故无法通过印鉴判断其他买家的身份。
青衣一行十一人顺利进入机关城,然而他们面前依旧是一座绵延的高墙。这里的巨门处同样有机关城的成员,他们大多不健全,肢体被奇怪的金属取代,无法像常人自如活动。月光落在他们的假肢上,形成的反光比这里刻意压暗的烛火耀目。
“购买高等级机关石的买家请走左侧,其他买家请走右侧。”
没有情绪起伏的声音从铁面中央栅栏型镂空里传出。小队众人进入左侧的甬道站在一块巨大的方形金属盘上。踱步间金属盘上下浮动,犹如踩在棉花之上。
待金属盘上同队的不同队的站满了人后,一位机关城成员说道:
“请各位抓紧围栏。”
墙上的把杆被推至另一侧,下一刻一股巨大的推力施加在金属盘尾端,整个方盘如离弦之箭极快速度冲了出去。
这速度比御剑、飞舟、骑魔兽都要快上十倍不止。方盘上尖叫声此起彼伏,人在前面跑魂在后面追,所有人的嗓子眼堵着心,胆小的甚至当场晕厥。
劲风吹得面部皮肉变形,清平艰难地睁开眼睛,探出身望向前方。
宽敞的银光大道延伸至中央山体的后方,坡度呈上升态飞越三重巨墙。这样算来,机关城通共有五道巨墙屏障。金属方盘就在这条银光大道上极速行进,异常平稳没有分毫颠簸。哪怕是珍珑飞舟这样极品的飞行法器也做不到这个平稳程度,或多或少会受到风和气流的影响。
难道此物不是在飞行而是在这条大道上滑动!
第一百三十四章
山背中段,雾霭迷蒙。巨大的石洞正透出灯火的辉光,在这月色照不到的阴翳地段,这片橙红犹如异世的入口,等待着今夜属于它的天外访客。
金属盘停在入口前,对流风呼啸而至,透骨萧寒会令人忍不住打起寒噤。寒蝉群小心翼翼踏上神秘的领地,沉默中,它们跟随着铁面进入洞穴的深处。
这里显然是人工开凿的,岩壁、地面皆光洁平整。空间呈半圆形,宽阔无比,空旷到令人心慌。而在这洞穴的穹顶,十二个淡红色的水球正围成一圈漂浮在空中。里面是什么,由于太高实难看清。
当金属盘转运的第五拨人进入洞穴,铁面人宣布今夜的交易会正式开始。
清平大致查了查洞穴内的人数,将近一百五十人。竞争者比预期中少许多,不知算不算得好消息。
“欢迎各位莅临机关石交易会。到场个人买方、团队买方统共十八位。按照往年规矩,不论买方数量几何,我们城主会事前选定数字。今年是五,也就是说在场十八位中只有五位可获得购买资格。”直奔主题的讲话瞬间将在场的沉默烧尽。
许多头次参与机关石交易的买方出言道:“我们有的是钱不是买不起,要什么购买资格。”
“买家这么多,办成拍卖不更好!价高者得,自古的规矩!”
“论钱,当仁不让。论别的,这可不是行商人的做派。咱们直接点,就看钱。”
“就是,这搞什么,有钱还不让买了?”
议论声此起彼伏,沉默者沦为少数派。
铁面人对此早见怪不怪。他指着上空那些古怪的水球道:“我并不是在质疑各位的财力。各位既敢站上光方必然做了充足的储备。可如你们所见,今年修罗级、天级机关石加起来不过十二颗,供不应求意味着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
铁面人从怀中取出一把用圆环串起的金属片,继续道:“如果对此规则无法接受,异议者大可离开,无人会阻拦你们。”
此话一出,叫嚣抗议的大多数也沉默了。确认无人离开后铁面人将环圈的搭扣打开抛向空中。金属片脱落四散悬浮,各色彩光从其上蛛网状纹路流泄出来,微微闪烁,照明半片穹顶。
“石族是妖族的分支,因其妖身稳定坚固,是机关石技术最好的载体。外界皆传机关石威力惊人,亲眼所见者却很少。各位慕名而来,盛名之下,作为卖家我们有责任向各位展示商品的功效。下面我将亲自展示机关石技术的强大之处,请大家倚靠岩壁站好,这周围有高级防护阵法,可保护各位免受机关石引爆伤害。”
待众人到位,铁面人走到岩壁处,位置离清平不远,一举一动皆能看清。随后他抬手引来一片纹路淡绿的金属,双指竖直夹起道:“这是机关石天七妖身的切片,薄如蝉翼,嵌入金属外壳。城主近些年研究石族大抵得出了石族诞生的规律——越是纯净的矿物越容易产生石族,越是美丽的矿物,从中诞生的石族能力就越危险。天七就是这样一种纯净美丽的矿物,它的本体是无杂质的绿翡翠,经过机关石技术的催化,仅仅这一小片,威力就足以杀死魔族大能。”
现场哗然一片。铁面挥了挥手,几位铁面滚动着一个球体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是魔兽天罡,身上的鳞甲称得上魔界最坚硬之物,蜷缩时金仙大能也只能叹气,伤不了它分毫。”说罢,铁面甩出天七的妖身,卡片一角插入天罡和地面接触的缝隙间。
“叽里咕噜叽里咕噜……”
铁面唇间念念有词,语毕,天七妖身绿光大盛,伴随爆炸的轰鸣和震动,天罡被炸到穹顶处哀鸣着掉回地面。
堪称绝对防御的鳞甲炸出人头大小的伤口,鲜血汩汩而出,很快流成血河。
几个铁面出现,快速拖走了重伤的天罡。铁面走至洞室正中挥手打破空中某个水球。
幼兽降生,水球似破了的羊水,囊体内缓缓掉出一个沉睡的裸体男人。
“这就是天七。四大项优良,额外优势——皮囊不错,性格沉稳。”
侧躺在地的天七没有意识。他肌理分明、线条流畅的身体犹如砧板上被切割好的鱼肉,正等待着顾客挑选。而围观的人群更像饿坏的野兽,对他产生了莫大的兴趣和食欲。
“四大项是机关石评级的重要指标。顺从、忠诚、潜力、质能。前三项不必解释,第四项则综合了机关石的战斗能力和妖身品质,所以称作质能。”
“十二枚机关石的四大项皆罗列在这张榜单上供各位买家参考,接下来我着重对两枚修罗级机关石进行介绍。”
“修罗一是女性,本体为亚欧晶。亚欧晶以色彩艳丽着称,是一种可以合掌碾为粉尘的脆弱宝石,这一特性使得修罗一比寻常石族更具破坏力,城主大人赐了它美丽的称号——死亡之吻,十分形象。因为修罗一一旦引爆,妖身粉尘所到之处,所有生物都逃不脱死亡的诅咒,是非常高效非常具有威慑力的一枚机关石。有她的保护,玉帝佛祖动手前都要掂量后果。可惜修罗一十分不稳定,她的忠诚和顺从始终维持在极低水准,是一枚情绪化相当严重的机关石,各位买家购买前请考虑清楚是否具备驾驭她的能力。”
“下面介绍修罗二……”铁面两道半切眉肉眼可见地皱起,哪怕带着覆盖下半张脸的面具,他此刻的异样情绪也很鲜明,足见修罗二的独特。
“修罗二最鲜明的特点是狂热。他对战斗近乎痴迷,为了与强者对决不惜付出自己的生命。如果说修罗一是一面最具杀伤力的盾牌,那修罗二就是最不可预判的战矛。他毋需引爆妖身也能起到极佳的护卫作用,某种程度上比修罗一好掌控,因为他的行动准则只有一条。你们可以把他当作我方急于抛售的烫手山芋,售价好商量。城主大人实在不想继续在他身上浪费精力,甘愿做十足十的赔本买卖。”
“巴不得卖出去的货不摆明劣质商品?”
不知谁从鼻子里哼出这么一句。
轻笑从冰冷的缝隙飘出,铁面抬手唤来一张金属片,走了一圈向众人展示。
“这张属于修罗二。淡蓝色辉光证明他海蓝宝石的血统,另一半兽族血脉似乎更加稀有,堪称举世之不能。”
无人不被铁面引动好奇,热烈的视线纷至沓来,不约而同聚焦在薄如蝉翼的淡蓝卡片上。
“许下愿望就一定会实现,这样的力量神佛也难以做到。遗失的上古神话里曾记载过愿予必成的“福”的故事——脏奴的祖先意图弑神,他们向界外的领主福祈祷,以万代子孙的苦难换取福的回应,女神最终陨落——现世传说中,籍宵后裔之一的女神明是传承灵气修炼之道后慨然赴死。这两个截然不同的故事,前者解释了脏奴一脉为何被称为叛神者,后者则解释了妖族如何诞生。遗失的上古神话和现世广为流传的传说,真假几分每人各有判断,但我们城主是遗失神话的坚定拥趸。她坚称修罗二是自己向福许愿得到的回应。某种程度上相当可信。要知道兽族和妖族不同,它们无法变化人形。妖兽结合犹如猫与狗交配繁殖,几乎无实现可能。然而修罗二确实兼备石族和兽族的特性。他的妖身是海蓝宝石,这点机关城上下亲眼见证;他能修习兽族才有条件修习的武道,这也是不争的事实。我是相信城主大人的,毕竟把不可能变为可能,很难令人不信。”
现场已经是掉颗石子儿都能被立刻察觉的寂静。铁面很满意这个效果,看来城主交代的售卖任务可以完成了。
“草,我原以为这不过是我父母生得恰巧是我的事儿,现在连他娘许愿一定会实现的胡言乱语都扯出来。”陈三一副要吐的铁青面目。
此时距铁面商品介绍演说已过去两柱香。为了争夺名额,十八位买方需参与一场比试争夺前五。
内容与佛学相关,这个消息倒不令人讶异。
“各位请随我来。场地就隐藏在暗道尽头。”
铁面打开暗门率先深入。
青衣和陈一二人回到队中,大家心照不宣跟上进入暗道的大部队。
走出暗道,逼仄豁然开朗。贯通山体的巨物印入眼帘。巨物顶部的岩壁被凿开形成一扇巨型天窗,凄清月光由此入内,浮动在掩盖巨物本来面貌的帷幕之上。单是这张布,就有三千人方能挥动的尺寸,巨物更是大到不可思议,仰视着它就能深刻体会到自己的渺小。
议论声频起,在场之人猜测着这巨物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人群在栈道上缓慢移动,出口处的拥挤逐渐疏通,人们脚下即是百丈深渊,感叹着巨物庞然尺寸的同时也各个心惊胆战。
铁面并未故弄玄虚,伴随着机关的轰鸣齿动,偌大的帷幕被揭开。
“这座千手机关观音是城主大人多年的心血,今年放出的这批机关石也是机关石技术最成熟的产物。将这二物结合释出,表达我方最热烈的诚意。”
实难形容观得眼前之物的感受。与其说这是一座巨型的千手观音雕像,不如说是一座轮廓形似观音的堆迭拥堵之城。
亭台楼阁、廊桥飞拱,嵯峨迭加又主次鲜明。数不清的手臂臃肿地挤在两侧,如同观音左右架起两片肥厚的翼羽。中间躯干部分,无数殿宇缓慢变化方位,时而上下移动,时而左右横渡,毫无规律可言。粗略去看,这座观音城没有美感。凹凸的建筑像长在观音身上的脓包,粗糙密布在他的肌肤上,透露着怪异和反胃。细致去看,建筑群构造完整,每一座殿宇皆有纵深,日用家具一样不少,鲁班在世恐也难完成这样细节的作品。
这座巨物要耗费创造者怎样的心血实难想象。然而这就像精心熬制了美食倒在猪食槽里给人吃,人不会领情。
作者是何等的歹毒。
“下面讲解规则,期间如有疑问请待规则全部讲解完毕再行发问。”
“各方参与人员至多五名,其中答题者只设一名。机关观音共一千零八只手臂,每一条手臂刻有一句内容残缺的佛经。正确补完一句经文,并完整书写在纸上记作一分。”
“提示各位,对于早有准备者,最难的恐不是答题部分。这是你们应得的先机,而对于没有准备的,城主也并非让你们一点机会没有。在观音躯干部分,十二枚机关石就隐匿其中。取得他们身上的信物,一件记作五分。”
“比试共三回合,包括看题、答题、寻找机关石等行动每回合限时一炷香,回合间有半炷香时间休息,最终积分前五者即为赢家,获得机关石的购买资格。现在各位可以提问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合生争死
撞钟声响起,众目睽睽下,铁面从栈道一跃而起。黑色的衣袍翻飞露出他一双机关义肢,带着刺目的冷光整个人沉入深渊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栈道下缓缓伸出一条全新的栈道。地板扩宽双倍,两条栈道被栏杆隔开,不知有何作用。
就在此时,臃肿如肥翼的千只手臂缓缓摆动。山峰震颤,所有人抓紧了栏杆。好奇、惊惧、木然,向这尊诡异的大观音施加无量的关注。
抬眼望去,千只手臂交迭错落,铺展开如大扇遮天。最高处的手臂,月光凝成光点似明珠被观音掐在指尖。最底处,观音施禅定印,两掌缓缓合升举于腹前。铁面就在其上,他挥起手高喝道:“机关石就位,千手观音启动,各参赛者请站到第二栈道,每队限五名!”
青衣率先点了清平和虚苦。答题者需留在第二栈道等待答题,由虚苦担任。护卫列陈一、陈三、陈六辅助比较熟悉佛经的清平记忆题目,顺便寻找机关石。
“陈六,你背着清平时刻护着她。”青衣低声叮嘱五人,“在场的都不是善茬,恐会有人出手,你们多加小心。”
“是!”
五人进入第二栈道分别按下十指指纹。每回合结束后,机关城会比对指纹核验参赛者身份记录成绩。
“虚苦师父,”清平站到陈六身后对旁边略显紧张的和尚说,“我会带数不清的题目回来,你做好准备。”
无形的压力通过清平发亮的眼眸传递。虚苦心跳得极快。他发怵了,甚至有点生气。
她这是要求他必须答上来?
虚苦转开眼睛平静道:“贫僧尽力而为。”走到答题的书桌前开始研墨。
清平弯下身把腰带绑到陈六身上。眼前的情景有些熟悉,男人宽厚的脊背承载她的身体,一瞬的恍惚,似乎在很久以前,也有个人这么背着她走了很远。
“六哥,有劳了。”她定下心把腰带扎紧。头回和女人近距离接触,陈六难免羞臊,不好意思道:“没什么!”陈三哼了一声,风凉道:“你赶紧娶个媳妇吧,算哥求你。”清平笑了,看了眼陈三。
“寻个好女子可不是轻易的事,六哥不用着急。”她宽慰道。
陈三挠了挠头,慢慢脸红起来。
“也对,也对。”陈三改口附和。
陈六鄙之,“三哥,你变脸啊!”
旁听的陈一拳头发痒。
“行了,马上要开闸,少说些闲话。”
挨了训,三人寒蝉仗马,登时严阵以待。
“十八擢五竞争激烈,那一队很明显有别的心思。”
顺着陈一下巴扬指的方向看去,东南方一支队伍,五名道行深不可测的男女正虎视眈眈。他们目光阴狠,视线不在观音身上,如同狩猎者关注着其他队伍。
“规则并没有禁止队伍间争斗,也就是说只要解决对手,将对手控制在五队以内就可以保证自己晋级。”
清平将话说明,这正是青衣最担心的方面——他们这支队伍的战斗力放在大能如林的魔界属实不够看,在这样一场几乎不规范获胜手段的争夺中先天劣势。
此处就不得不讲述魔界对于修士修行水平的判断标准。不同于人界将修行分为明确的阶段,如练气、筑基、金丹等,魔界由于灵气不如人界浓郁,加之没有雷劫这种淬炼人体、脱胎换骨的过渡方式,修行并没有泾渭分明的阶段。要判断对方水平的高低,一种是个人判断方式——威压——指通过和对方面对面,用身体感受大抵判断对方的修行水平。这种方式十分不准确,因为如果对手修为过高就可以自如控制自己释放的威压。
另外一种面向公众的判断方式被称为飞榜、野榜、花榜。这些榜单由一群不务正业的旅者制定,上表魔界各类人物先后排名。榜单杂七杂八,以九州重云榜、四海万花榜、六绝榜最具代表和公信力,评选范围之广,涵盖类目之多堪称一绝。很多能人入榜不自知,直到在路上被人指认出来才知道自己榜上有名。
“在场不少人修为在我之上,咱们要多加小心。”
陈一话音落尽,闸机开放。清平看见栏杆缓缓下降,陈六背着她冲了出去,很快,一道剑影冲向她的面门。她定睛一看,没看清袭击者的容貌,陈三拔剑穿插进来逼退来人,陈一回头看了几人一眼,喝道:“尽快降落到观音上!”
那人和陈三缠斗起来,清平无法分出过多精力给陈三。她和陈六降落在一条手臂上,清平目光逡巡大致扫了一眼,心里又惊又慌。
她没看见题目!
“六哥,低些。”清平拍了拍陈六的肩瞪大了眼睛。此时在高处观察的陈一注意到有人接近二人后方,他咬着牙心想:他娘的,这是看他们好欺负一个劲儿的搞!
陈六直觉很准,偷袭者没凑近他已脊背发凉,立刻背着清平闪开。
陈一松了口气在暗器上注入灵力射出,将那人左臂划伤。
“妹子,上下前后找遍了,没有啊!”陈六急死了。
清平额头冒汗。
“或许刚刚那个地方不是脏了。”她喃了一句,让陈六往后退了几步。
“六哥,放我下来。”她说着把背后的绳结解开。趴在地上凑近那片污渍,她看清楚这其中一行蚂蚁大小的字迹。
“怪不得打眼一看没看见,原来刻得这么小!”无暇埋怨,她迅速把题目记下,起身对陈六道:“一道题就花费了快半柱香,希望队长那边有好消息。”
随后两人在陈一的指挥下避开人多的方向来到下方某条手臂。这回有了原先的经验,清平很快找到题目看了两遍记下。
剩下的半柱香运气极好,顺利找到两道题目。
“四题,差不多了。”清平说道,两人赶在闸机关闭前返回第二栈道,陈三、陈一相继返回。
清平来到虚苦旁,在铁面的监督下将三题口述,虚苦顺利填补完句,随后五人印下指纹核验身份。
不多时,第一轮积分公示,他们积四分位列第九,可怕的是他们和第一名相差了十四分。
“怎么可能那种情况下一炷香拿下十八分!”陈三难以置信。他的反应是大多数的反应。在场之人四下观察,想寻到那支斩获了十八分的队伍,可惜每支队伍编号保密,只有成员和铁面知晓。
“只能看青队那边了。咱们出去吧。”
成绩公布后有半柱香休息时间。五人焦急地在第一栈道等待,很快洛富金从人群中挤出来到达汇合地点。
看见五人,他开口第一句,“亏惨了。”
“怎么说?”陈三忙问。能让财大气粗又抠门算计的洛富金说出这种话,这要亏到什么地步才行。
洛富金脸色难看得很。
“确实有卖题的,价格很高是一方面,最关键不能保证只卖给咱们一家。”
清平道:“那买了吗?”
“嗯,买了五题。”洛富金商人习性,手里没点本钱总觉得不放心,所以明知血亏还是出了手。
陈三直言道:“洛兄,我一直以为你很精明来着!题是不是真的另说,还卖给别人咱们是一点儿优势没占!”
“洛某能不知道?可我手里没点东西我发虚啊!”
按理说是该吵几句了,俩人罕见地没吵起来。众人沉默着,周围喧闹和他们无关。
青衣等人回来时领了个女子,女人朝他们福了福,开门见山道:“在下鹿女。我方上一轮找到了九道题目,遵照约定悉数奉上。”
对方呈上一封书信,青衣见状道:“清平,把你找到的题交给她。”
双方互换后,鹿女问道:“这些题你们可透露给别人过?”得到否定的回复后鹿女行礼离开。
“加上买到的五题和鹿女交换的九题,我们已经拿到十八分了。”陈五对情况比较乐观露出一抹笑意。
“和鹿女的合作是比试前就达成的协议,她应该不会骗我们。锦囊所说'合生争死',我理解的——合作则赢,争斗则输——既然前五就可以获取资格,意味着存在合作空间,不知理解到位没。”青衣长叹了口气。那位高人既然愿意给他们出主意怎么就不把话说明白点?总要自己理解,很累的。
“青姐,他只送了这一句话吗?”清平记得郦御当时放进匣子里的字条不止一张。
青衣拿出锦囊将布肚子外翻,确实再没别的了。
清平啧了一声,心道:不会是在报复我吧?
她有点儿被气笑了又无可奈何,算是自食恶果了。
“青姐,再这样下去绝对不行,我们太被动了。”清平沉重道。青衣不无赞同,“其他合作的两家,我看他们大有空手套白狼的打算就没领过来。确实太被动,不过我最好奇的还是,第一轮的头筹怎么搞到十八分的。”
“只要第一轮的一炷香内一直套取别的队伍找到的试题,凑一凑,十八分可以实现。”陈二继续说,“若真如此那实在可怕。幸运的是,我看目前意识到必须合作的队伍并不多,否则队长不会在另两家碰壁。”
撞钟声响起,他们必须到第二栈道就位。五人再次来到上一轮所处的位置,此时观察四周,有两个位置空缺。
他们的对手少了两队,五人面色愈发凝重。
“陈六,说什么你都要护好清平。此时我只恨没钱读书。”陈三把手臂上的绷带缠紧了些。他们护卫列六人唯陈一认识几个字,否则不用清平冒这么大风险。
“依我看,只是找题答题拉不开差距。这一轮陈三你去寻找机关石,他们二人由我护卫。”陈一分配道。陈三啊了一声,看了看趴在陈六背上的清平,当即说“你一个人能行吗!”
“你小子,老子忍你好久了!”陈一照他屁股上就是一脚,“现在不是你小子表衷心的时候!”
当他看不出?陈三已经被清平迷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猎物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记下一道题目,清平直起身子时对陈六说。
两人举目四望,巨大的木制手臂上找寻题目的人数比刚才少了许多。
“也许是察觉到靠题目得分拉不开差距去寻找机关石了。”陈六猜测道。清平摇了摇头,给出了相反的见解。
“就在我们寻找第四题的时候,周围的人还很多。如果是调转目标去寻找机关石应该在第二轮开始就有所准备,而且这人一下子少的太多了,我心里很不安。”
陈一从高处纵跃下来,看二人面色后说道:“你们也察觉到不对劲了。”
“列长,你从高处观察有什么发现吗?”清平问陈一,后者点了点头说,“这些少的人都往一个方向去了。看他们的人数,他们绝不可能来自一个队伍。”
“可能有几只队伍达成了合作,第二轮下半场是他们集合的时间。”
清平提出自己的看法,陈一颇为赞同,陈六问道:“那咱们?”
清平沉思片刻向陈一提议道:“列长,如果情况如我所说那可不妙了。这个集结的人数有五队也说不准!我建议咱们跟过去看看情况。”
三人在陈一的带领下向观音躯干靠近,路上陈一突然打了停,道:“清平修为尚浅靠近此地不安全,陈六你带她找处殿宇藏起来,我一个人去打探。”
清平急道:“列长,你一个人行动太危险了!让陈六跟您一起。”
陈六为难道:“你俩说的都有理,我该听谁的?”
陈一严肃道:“青队不在,我就是你们二人的上级,一切从我命令。而且清平,你忘记我们六人是什么出身吗?斥候营的精锐,硬碰硬确实差火候,可要论打探、遁逃,我们最有把握。”
陈六扛起清平撤退进一所乌黑的殿宇,两人躲在房梁上,过了会儿觉得不稳当又藏身进衣柜里。
“清平妹子,斥候营会训练一种调息之法,对隐蔽行踪极有效果。我现在交给你。”
“现在?很容易学吗?”
“要达到最佳效果铁定要花功夫,不过现下学了总比没学强点。”
清平点了点头,照版学起来,几次吐息下来呼吸和缓许多。
“效果好明显!”清平惊讶不已,陈六得意道:
“这可是我们将军的看家本领。她还创立了影系流派,规范了斥候行例,有她这些功夫压身,我们营几乎没有完成不了的任务,所以大家伙儿都可崇拜她了。”
陈六的眼睛在夜色里发亮,他的心情切实传达到了。龟缩着的清平抱着膝盖不禁笑道:“你说的是陈香陈将军?”
她和陈香有几面之缘,虽然那人试探她时有些讨厌,但确实是个值得敬佩的人。
“是啊!你知道我们将军?”
“嗯。”
正说得起兴,殿门砰地被一股大力撕开。巨响中,两人吓得汗毛直立。透过柜门的缝隙向外看,登时血液倒流。
陈六冲了出去搀扶住浑身是血的陈一。
“三哥,这怎么回事!”他向失魂落魄的陈三吼道,陈三似离了魂木讷地站着。清平绕过几人立刻把门关上,她摇了摇陈三。
这段日子一直放在心里的人就在眼前,陈三绷紧的弦终于松动了。
“机关石…他们全死了……”
“什么?”清平没有听清,凑近了些。
“太好了,列长还有气儿!”跪在地上的陈六欣喜若狂道,他一把把陈一背起来,催促道:“现在赶紧回去让五哥看一下!”
陈三面色惨白,三人从他身边掠过,他暴起拦在门前。
“再等等!”陈三低吼道,极其紧张地看了看外面。不明情况的两人见素日大大咧咧的陈三被吓到这个地步,恐惧油然而生。
“到底怎么回事!”清平急得加重了语气。
陈三抖着嘴唇说,“机关石、他们都在一起……修罗二,对,他们喊他修罗二……”
陈三眼前闪现过一个幼小的身影。
“修罗二,你说过只在这座大殿!”
女性机关石拦在大殿门前,被叫做修罗二的孩子穿着异常宽大的服饰,一头炸开的短发闪烁着诡异的光泽。
“天四,我当然记得我们的约定。”
他的声音很奇怪,介于成人和孩童之间,兼具男性的低沉和女性的尖细。
一具尸体被修罗二扔下深渊。怪风刮过,陈三意识到,这个风向会把气味吹过去。
后面的事陈三不记得了。等他回过神,陈一正扛着他在跑。他的裤子很快湿掉,陈一体力不支把他放下,他看了看自己的裤子,那里全是殷红的鲜血。
“清平和陈六……他们在……我做了记号,快带他们走……”
第一栈道,陈五面色凝重。
“青队,这个伤口里有东西。不把东西取出来,血止不住。”
青衣说,“那就取。”
“取出时伤口扩大,血液会流失更快。我不清楚在那之前列长能不能撑住,或许……”陈五斗胆道:“那日您救清平时用的药丸还剩一颗,能不能?”
“不能!”青衣闭着眼睛,沉痛道:“抱歉,我不能。”
“可那药丸明明还有一颗,清平可以用为什么列长就不可以!”陈三冲了出来,他脸上湿漉漉的,是泪水残余的痕迹。
青衣并不想解释,她看了一眼众人扛下所有压力道:“取,能不能活看他的命。”
“青队,如果是因为我……”
“清平这不关你事!”青衣低吼道,看向清平的视线狼狈又慌乱,像在肯定自己,她再次强调道:“这不关你事。”
众人无声地围成一圈空出一片空间。
陈五将铜刀烧热刺入陈一胸腔的伤口,鲜血奔涌而出又很快孱弱如溪。
咬着牙狠着心继续往下抠挖到达伤口的底端。陈五将手指探进去,摸出那个异物。
“竟是…牙齿。”
血丝掩盖不了苍白底色,这颗人类门牙的根部粘连着不知属于谁的血肉。
陈五按压着陈一的伤口,手指缝隙的粘稠营造一种深深的无力。
陈一的心跳模糊,这种断断续续的跳动像迟暮的老者,拄着拐还行动迟缓。陈五摒住了呼吸,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追丢了它,
“血止住了。”
不算好的消息勉强令众人稍松了口气,可陈一的状态实在称不上脱离危险,他只是命大,没在取出异物的过程中死去,这已算上天莫大的眷顾了。
陈五从墟鼎取出一套缝合伤口的工具,半月形的铜针牵引银线在皮肉中穿梭。
“列长的血流失太多,这段时间随时可能……青队,最好找个地方安置列长,先把最危险的几天渡过去。”
青衣面无表情。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反应了。她很累,比之前的每一天都累。
“我会考虑。你们该就位了。”
现在时间已经来到了第三轮。这种突发的变故下每个人都备受打击,几乎忘记了自己来这里是为了什么。或许该从这样一场噩梦中短暂的苏醒了。
陈三行尸走肉般来到第二栈道。他反复去想当时的情景,最后都停留在修罗二,那张诡异猎奇的面孔。
陈一能找到他一定是因为他留下的记号。
遵照斥候行例,他如往常在沿途留下记号方便同伴支援,没想到这间接害了陈一。
这都是他的错!
“清平,我撑不住了。”
透过青衣死寂的眼眸看向深处,清平知道她不是轻言的人,会说出这种话一定是到极限了。
“我好累,我想休息……是不是很不负责任?主公知道了定会觉得我不争气。可我想哪怕今天休息一下下,一下下就好。”
士气低迷的时候,作为队长她该站出来鼓舞大家;局势困难的时候,作为队长她该找出制胜之法。
好累,这些天每天都在失眠。这个时刻,她真的厌烦了。
“交给你了清平。”
请你再替我分担一下吧。
拍了拍清平的肩,青衣走了,她瘦小的身体被人群淹没,清平知道她离去的方向——那是暗室的出口,隐喻着她选择从这场比试中逃离。
担子全部抛在清平肩上,她需要担负起获胜的责任。可没有人告诉她方法是什么,她有的只是深陷自责的陈三、被危险吓得无措的陈六以及独善其身的虚苦。
一瞬间,她错觉周围的人都不见了。四合孤零零只剩她一个,清冷又寂静。
青衣有时候真的很任性。
强吻她的那次,把所有一股脑抛给她的这次。如果世上所有人都有承受的极限,那她的极限又在哪里?
“陈三,我需要你把所有事都想起来。”
女人面容冷酷语气更不容反驳。陈三很想说自己不愿去想,他说不出口。
“你和陈列长任务不同。你寻找机关石,他打探那些人员的动向。他办事分主次,不完成自己的部分一定不会去关照你的。你既然说是他突然出现救下了你,这或许意味着他完成了自己的部分后寻你会合。”
“那又怎么样?”陈三肿着两只眼睛。他太难过了所以很不理解清平为什么一点儿不难过。
清平说,“如果我们要赢这就很重要。现在这种情况,再用正常手段根本无法取胜。你刚刚一直在难过恐怕没听第二轮成绩的宣读。第二轮有八只队伍分数是一样的,这只可能是人为!我在想列长打探出的消息或许就和这件事有关,想赢,恐怕只能在这里面转圜。”她目光如炬盯着陈三,发狠道:“列长在失去意识前还有没有说出别的信息!”
女人向他逼近,娇小的身躯竟极具压迫力。陈三在她面前像个一无所知的蠢蛋,他被逼到闸机的角落,畏缩起身子,不知道的会以为清平欺负了他。
陈六过来拉开清平,被清平一甩手挥开,眼神警告他别管闲事。
陈三错乱的记忆里,陈一在最后说了一些不清晰的字眼。清平的逼迫是有效的,他痛苦地把它们摘出拼接在一起,虚着声说道:
“一个穿着玄色披风的男人,脸上有面巾。”
终于得到答案,清平脸上现出罕见的冷笑。
她疯狂地说,“陈六你听见了吗!就这个男人,死也要抓住他!”
闸机开放,撞钟声第六次响起。清平看向东南方,她每次开场前习惯性扫视全场,但每一次,她一定会一眼掠过这个没有任何存在感的男人。
后背激起一片麻软。她颤抖着,无法控制。
她终于抓到了他。这是独属于猎人,终于见到心念已久猎物的兴奋。
当陈六冲到男人面前时,清平终于看清了他的眼睛。
这是一双墨绿色,像毒蛇一样歹毒丑陋的眼睛。狰狞的疤痕从左至右贯穿他眼周的肌肤,疤痕如利剑刺透他满是阴谋诡计的大脑。
她很高兴,并且保证第一面就在对方眼中印下了狰狞扭曲的容貌。她不在乎个人形象,她只在乎他怕不怕她!
第一百三十七章计算(加长章)
“你敢保证事成?”
说话的独眼男人名叫苏东,嵊州人,在魔界体量庞大的募兵之中小有名气。募兵特指为金钱利益参与战争的修行者,通常为雇佣制,拿钱卖命。苏东此行来机关城受雇于朱王,这位王爵管辖的朱州是魔界数一数二的富饶地界。他本人好大喜功,曾命所有受他统辖的城池建造朱王庙,后经大臣劝谏,以“只有死人才进庙受香火供奉”的说辞制止,只是这件事传出宫闱就成了笑料。
朱王的无能举世皆知,但他父亲老朱王十分有才能,为他奠定了一片大好基业。钦点的五名托孤重臣各个是当世奇才,朱王最可圈可点的地方就是这人毫无主见,听劝。能干的大臣,听话的王爵,两相结合,老朱王留下的基业这么些年也没被朱王糟蹋干净,反而隐隐有扩张态势。
虞皇室的统治千年前已形同虚设,只是藩王割据形成了鼎立局势,导致魔界的动乱一直持续,千年没争出个一二。
镇荒海暴乱、法神陨落,这些正是三界数万年未曾有过的变局。谁能在这变局中抓住机遇,谁就有可能一统魔界,改朝换代,替代虞皇室成为魔界的魔主。朱王正是这场硝烟尚小战争的积极参与者,这人胆儿小,寻思买几颗机关石时刻保护自己的小命,这就是苏东出现在此的原因。
苏东不缺人。作为募兵,他的朋友也都是干这行的,刀口舔血的狠人,各有各的本事。可惜他发现这些夺石之人都特别聪明,欺软怕硬,形同王八能攻能守,硬追着杀要花费大量时间。如果杀人能得分,这时间浪费一下也值得。问题是不得分,那就堪比予他人作嫁衣,白干!
就在头疼的时候,这人找上门来说能让他赢。必赢的办法有风险,听起来也不可思议,起码他这个粗人就想不出这种鬼点子。
“前五就能赢何不如大家通力合作?一个人单打独斗胜率小,大家扭成一股绳胜率就很高了。”
“怎么做?”他问那个青年人。
“题目足够多,而且我这个办法还有四重保险。”
“你直说就行,我粗人听不懂。”
“简而言之,我们这些同意合作的队伍都保证自己的分是一样的。打个比方:现在有甲乙丙丁四支队伍。其中甲乙都获得十分,丙获八分,丁获六分,那甲和乙就都是第一,丙是第二,丁是第三。对还是不对?”
苏东琢磨了一下说,“没错。”
“好,那我继续。现在甲乙丙丁四支队伍,甲乙还都是十分,丙十二分,丁八分,那现在第一名就是丙,甲和乙并列第二,丁就是第四名。对还是不对?”
“对。”
“好!现在比赛的规则是前三晋级,那请问壮士,何种情况下能保证甲乙一定晋级?”
苏东斟酌片刻,领悟后,他一双牛大的眼睛缓缓大睁着,“只要甲乙分数一样,不管丙丁分数多少都一定能赢……”
“对,不过这个前提是只有四支队伍。那如果扩展到五支,甲乙要怎么保证自己能赢呢?”青年人得意地笑了,他很喜欢苏东此刻的表情。
“只要能再拉个人入伙,三个人分数一致!”
“壮士,陆某佩服,您一点就通!”陆人甲继续往后说道:“把这套必胜之法迁移到我们今天的比试之中,咱只要保证自己至少是第五名,这就是我说的四道保险。不一定要第一,不一定要第二,第三第四无所谓,只要第五——就足够!”
“等等!”苏东忙止住年轻人。他现在被这人说得脑壳儿晕、耳根儿软。
“壮士……”
“不不不,你先别说话,我理理。”苏东摇了摇脑袋,冷静了些果然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你这法子,是有前提的呀。五队取前三要保证至少三个人合谋。咱们这十八队取前五,岂不是要十四个队伍合谋?”
“壮士你问到点子上了!是啊,十八擢五就需要十四支队伍合谋才能保证大家都赢。不过,机关石就十二颗,十八支队伍都赢是根本不够分的,所以这点不可能。”
“那你说这些不全是屁话!”苏东觉得自己被这人狠狠耍了一番!
青年陆人甲不可思议道:“壮士,我看你也不是心软的人啊,怎么会说出这种话!不够分,杀不就好了。杀到只剩下十二支队伍还怕不够分吗?而且这样还有个好处——我们只需八队同谋就够了,大大降低了游说的难度不是吗?”
苏东鼻下喷出两道粗气,“哼,你说得轻巧!这些人一个个属缩头王八的,怎么杀!”
“壮士啊,你一队单打独斗自然难。但是咱们那么多同伙,难什么!最简单的,把他们答题的、主攻的杀了,队伍自然散!三轮时间,不要太轻松。”
“好,杀人不是问题,那你八队同谋怎么保证不出叛徒?”
“所以我们要筛选啊!第一轮先选定合作对象,您就是这时候进入我们视野的。同谋者,首先要有能力答题,总不能把题喂嘴边您答不出来可就白费。其次要能攻能守,方便咱们清除那些不愿意合作的,最后就是诚信。”
“你怎么保证诚信?这个是最虚的。要知道,人心隔肚皮。”
“这个您不用操心,我们来检验,现在就看您参与不参与了。”
苏东一反常态的没有犹豫,他只是狞笑道:“等你找齐另外六队,我再考虑吧。”
陆人甲悠哉道:“那我只能说,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了。”他成竹在胸,根本不怕苏东这招太极拳。他看了看那柱香,继续说道:“时间差不多了,小可先行告辞。”
青年离去后,苏东从歇山殿宇中走出,一人上前问道:“大哥,什么情况?”
苏东,“那白面去了哪?”
“哦,刚从里出来就被修士接走了。”
苏东明晓地点了点头,“沐英,你大哥我识人还算有两把刷子。那白面表情虚浮张牙舞爪,怎么看都不像心思细腻机巧之人,恐只是个说客。”
“意思他背后还有别人?”
“自然!不过这倒也不影响什么。只是白面的说辞实在难以让人拒绝。要知道,这块肉咱们不分着吃,有的是人啃上去!更怕咱们当了这块儿肉。”
“大哥,你这些话小弟真听不明白。他和你究竟说了什么?”
苏东随即简略告知。沐英听毕道:“最好先观察一轮。”
那面,陆人甲返回队中。他洋洋得意,踱步至角落里的燕疤瘌旁说,“厨子手艺再好也要小二招呼客人来吃才行,盖在锅里除了捂馊了倒掉还能做什么?”
燕疤瘌性子沉闷,面对陆人甲的挑衅除了安静地坐着无甚反应。陆人甲顿时意兴阑珊,尤其燕疤瘌的丑眼睛总能把人瞧得恶寒,他息了气焰问道:“这回子笼络了四队,你说,后面该怎么验?”
“题。”
言简意赅,陆人甲奉上谈下合作后四名同谋者记下的题目。燕疤瘌将这些题抄录后分好,一共是十八道,以四三二一分出四组,剩下的揣入袖中。
“他们告知你的队伍标号不一定是真的。我现在将题打乱,分出四组,你随机发予他们,告诉他们答题时只能答分给他们的题,否则合作解除。”
交谈时两人难免对上眼,陆人甲嬉笑着把分好的题目接下,说道:“你们这些脏奴,单是看你们的眼睛,就能让人感觉到恶毒和阴险,无怪乎那么多人被刨了眼。可惜,你这双眼怎么就没被人刨干净呢。”
脏奴最明显的特征就是这双与众不同的眼睛,里面的墨绿据传是女神明濒死时降下的诅咒,颜色如同标记,令这些脏奴无处遁形,即使不惜代价将眼睛毁掉,失去眼睛的人也很难过正常的生活。
陆人甲很失望。他说了这么剜心恶毒的话,眼前的人依旧没有反应。一拳打在棉花上,着实令他不爽快。
第一轮结束后成绩发布,陆人甲额头直冒冷汗。他没听错,那四支队伍全部都是零分。他按燕疤瘌说得给了他们四分、三分、二分、一分的题目,结果呢?
他一定是被燕疤瘌算计了!
陆人甲怒从心中起,一把把燕疤瘌薅过来质问。对方只露着一双眼睛,形状狭长瞳仁偏小。说难听点这是蛇态三白眼,左右下三不着,瞟一下就像在鄙夷轻慢别人,让人想揍他。
“是不是你做了手脚!”
燕疤瘌大方承认,对陆人甲的粗鲁毫不在意。
“题我在抄录时换掉了,都是错的。你太张扬,提前告诉你恐会漏底。”
陆人甲呲牙咧嘴的表情干在脸上。
连他也算计了,燕疤瘌心眼很坏。可说燕疤瘌不拿他当回事,人又努力地解释给他听。
“行!我真服了你。你搞这出,图什么?”
陆人甲把被攥成一坨的衣领子松开,燕疤瘌理了理褶皱若无其事道:“起码证明他们听话,也证实他们告诉你的队伍标号是正确的。下一轮上半柱香请务必将另三队找齐。以你的游说能力这并不难。”
“……”
这算什么,扇一巴掌给个甜枣?他宁愿燕疤瘌一直拿他当垃圾。
“少爷,他把我当小孩哄!”陆人甲立刻向上告状。他口中的少爷来历不明,陆人甲拿钱办事,只知道少爷给他钱那就是他陆人甲现在的老大。
少爷很无奈,“你就听他的吧!”站在了燕疤瘌这边。
要不说陆人甲有职业道德呢?作为专习游说演讲的纵横家,心里憋气还是把活儿干好了。
第二轮下半柱香他把这些同谋聚在一起。按着燕疤瘌交待的话术,收集了题目给燕疤瘌抄录。
“又分题?你小子敢忘了你说的,老子一定扒你皮!”陆人甲分题时被威胁了只能干笑。
上一轮遭骗的又不是你们几个,老子也遭骗了!
他心中不忿,面上陪笑道:
“你们互相打过照面,围杀人的事就好办了。拿到题目后,剩下不到半柱香时间就不遗余力地杀吧!”
第二轮结束,残存十四队。成绩公布,八队得分相同。陆人甲见状兴奋不已,“再杀两队咱们就赢定了。”
燕疤瘌难得笑出了声。
“标号和分数对上了吗?”
陆人甲回过神来,“八队里两个队伍的标号不对!可是那怎么能八个队伍分数一样呢?不应该是六个吗!”
“这正是不可预测的变化。或许这两队是计划外的队伍就得这么些分。又或许这两队是计划内的队伍但是谎报了标号。无论怎样,为了降低风险,还是要把标号不在内的那两队清除掉。他们现在很有可能隐报了题目,既利用咱们收集题目,又隐瞒题目吃独食拿更靠前的名次。陆人甲,你见过他们。找出来,由你带着人去做。”
陆人甲此刻觉得,眼前身形佝偻的男人在除恶心外还多了几分恐怖。
这人的计策里所有阻拦的,所有可能导致失败的,都会被铲除干净。
“……你怎么确定剩下的六队没有问题?”
陆人甲现在还执着地问燕疤瘌,因为他就是想知道这人到底能算计到什么地步。
“我不能确定,只是相较之下,他们是可信的。”
“你认为他们可信的办法是什么?总不可能看眼缘吧!你一定又检验了什么。”
“这很重要吗?”时间差不多了,燕疤瘌走向第二栈道。途中他路过一群人,从人群腿脚间的缝隙看去,中间躺着一名鲜血淋漓的伤者。
“你就当我好奇。反正现在你已经检验过了,还怕我泄底?”
燕疤瘌是个圆滑的人,为了尽早摆脱纠缠,他开始说明他在第二轮用的检验之法。期间他路过一个若有所思的女人,女人身上有着沉静古旧的气质,令人联想到僻静之地布满青苔的腐烂古木,令他多留意了几分。
桃花眼瓜子脸,容貌放在魔界也算美人,不过这张脸和她的气质实在不相称。
“我让你分题的时候告诉过你,这些题要发给特定的队伍。检验的方式很简单,以队为单位交换题目。不同队伍送来的题整体交换,其中各有一道假题,依据最后的得分就可以粗略估计哪些队伍居心不良,哪些队伍诚意不足。比如甲队答题后有多过两道的错题,那就说明乙队供述假题。如果乙队最后得分正好是题目数,那说明甲队题目无错,但乙队偷藏题目。交换是特定的,运用这种方式可以精确地锁到队伍。标号并不重要,因为标号和人绑定。只要你在,哪怕这个队伍假说了他的标号,你也可以通过样貌认出这个队伍的人。强调标号不过是幌子,让那些人联想到可以假编标号瞒天过海罢了。”
听完这一切,陆人甲站在栈道上久久不能回神。最后他露出厌恶的表情,主动离燕疤瘌远些,再也不凑过去讽刺挖苦他。
心思如此缜密者,心肠如此狠毒者,一点小事得罪岂不是要被算计得骨头都不剩!
“所以现在你知道,该杀的还有一队了。”
燕疤瘌眯起眼睛。陆人甲联想到他黑布巾下的嘴在笑就恶寒不止。
“知道。第十七队。因为和他交换的第八队分数低了三分。”
“聪明。把这三队杀完,灭了祸患又凑足了必胜的条件,其他盟友将会更相信你。哦,还起了杀鸡儆猴的功用,一箭四雕何乐不为。”
燕疤瘌的声音很有特色,沙哑的像咳了一辈子的肺痨鬼,快失声又强说的难听。
闸机开放,队内两名修士在前方唤出飞剑,准备搭载燕疤瘌和陆人甲。正当此时,一虎背熊腰的男子从西北方暴冲过来,冲锋的速度毫不给人反应的机会。
燕疤瘌本能一惊,心跳还未及加速便被男子拉起手臂拽入了深渊。
第一百三十八章开悟(加长章)
如果没有观察能力出众、侦察经验老道的陈一于性命垂危之际传达的那句讯息,清平单凭自己绝无可能主动注意到这个善于弱化自己的男人。脏奴出身教会了他最适合生存的手段,那就是不让任何人关注他。
为了学成这点手段,燕疤瘌付出了许多努力。苦厄雕琢了这具低贱的身体,灾难塑造他肮脏的灵魂。燕疤瘌很有自信,只要他不主动暴露自己就没有人能发现他的怪异,直到女人居高临下地对他说:
“看你自若的样子是没抓错人了。那我就直说了,我想与公子做个交易。”
先前留意到的朴旧女人原是个火爆脾气,燕疤瘌有些吃惊。他看了看四周,这里昏暗安静唯有滴水声。直觉告诉他这儿并不容易被找到,既然如此那就……
“姑娘,只要你不伤害我这些都好说。”
苏东曾说来这里参加比试的都是能屈能伸的王八。清平偏就不巧,遇见了最能活的那只。
没想到这事儿办得这么容易,清平总觉得有诈,冷笑道:“公子不先听听交易的内容是什么吗?”
“不管是什么,没有我的命重要。”
可以,够直白!
清平若有所思地舔了舔牙尖,她有些犹豫了。燕疤瘌太没骨气,都不反抗一下。她现在怀疑他真有本事搞什么大动作吗?
可燕疤瘌也很无奈。绑票来得太突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再聪明也无法应对毫无征兆的突发情况。不过要是再给他些时间,这事儿也不好说了。
清平思来想去,很快决断道:“陈六,给他喂毒!”随即她笑眯眯对燕疤瘌说,“公子莫慌,这毒有解药,你好好办事我们自然不为难你。”
燕疤瘌把头一拧,躲开清平要掀他面巾喂毒的手。
“姑娘,你说要做交易却毫无诚意,你就不怕适得其反吗?”
清平这才罢休,说,“不喂毒可以,但你可不要动什么鬼脑筋。”
实则他们两人都很正派,身上根本没毒药。这不过是唬人。
“我说的交易对公子来说就是房梁上的榫卯。我拔得也插得,你可明白?”
“明白。”燕疤瘌此时也好奇起来。他此行用的计策堪称天衣无缝,哪里存在能一决成败的榫卯?
清平蹲下身子,凑近说道:“八人同分最怕的就是不信任。我能断定,你们这些分数全部是答题所得。”
燕疤瘌墨绿色的眼睛电一般转过来。
刚才此女离他太近,他多少不适有意避开她的视线。
“姑娘这话说得有趣。”
要知道得分的手段有答题和拿取机关石信物两种。她凭什么判断他们这些并分的人只答了题呢?
“人心是隔着肚皮的,你就真的信得过他们?”
燕疤瘌眼底腾起冷漠的笑意,“姑娘觉得呢?”
清平知道,他一定是不信了。她对他这个人和他的计划没有任何了解,这短短的相处和现在的处境足够让她搏一搏。
“那我接下来说得话可以让他们死心塌地地跟随你。”
“愿闻其详。”
“稍后自然会告诉你,你要先把你知道的题目全部奉上。八个队合作并分,这不会是小数目。”
“可以。”
陈六放开燕疤瘌反绞的双臂让他可以写下那些题目。
清平道:“为了节省时间,只把空断处前后的字写下。”
燕疤瘌说,“这……姑娘确定吗?”
只写空断处前后,她这么有自信能把这些题目复原?
“无需多话。”清平把笔递过去。燕疤瘌也不多管闲事,拿着笔转录题目。
写完后清平拿起一看,一直紧绷着的面容有了片刻松动。
“好。轮到我兑现承诺。”
燕疤瘌已作出静听的架势。清平凑到他耳朵边,正要说啪地一下停住。燕疤瘌耳廓上一股温热,这是她残余的气息。
男人狐疑地看着她,墨绿色的眼睛难得染了些不解的色彩。
“你就不怕我骗你?”清平还是觉得得来的太容易有诈。燕疤瘌道:“我的命都在你手上,你只是与我做交易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清平说,“嗯……我断言你们的分数都是答题获得,因为我知道机关石信物不可能被获取。”
“凭何?”
“这是我们侦察后获得的信息,信不信,看你。”随后清平将陈三看见的那一幕告知,得出一个结论:“机关石聚集在一起,妄图获得信物的队伍恐怕都会被修罗二或其他机关石铲除,自然就没有队伍能拿到信物。我们的侦察队员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才从修罗二手下逃走,这个信息基本可以保证独家。”
“他们聚集在一起是机关城主的安排吗?”
“不知道。这些就是我知道的全部。”
燕疤瘌顿了顿突然叹了一句:“看来这是赔本交易。”
清平不认同道:“你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们既可以断了他们的念想也可以让他们放心。这是条死路,他们走不到头,其他人也走不到头。”
燕疤瘌敷衍地应了。清平向陈六使了个眼色,让他带着燕疤瘌离开。
很快陈六返回,清平骑到他背上也回到第二栈道。虚苦等候多时,清平来到他身边,根据燕疤瘌的字迹还原出题目。
她有这方面的功底,虚苦很吃惊,这程度绝不是泛泛了解。
“陈三呢?”清平问道。她和陈六下了深渊后这里的情况就抛之脑后了。
虚苦说,“你们动手后立即有两名修士追赶。陈三施主去拖延受了伤。”
清平心里一紧,忙问:“后来呢!”
“施主且战且退好不容易逃到第一栈道,陈二施主他们立马出面接应,后来人群遮掩贫僧也瞧不见了。”
“好……对了,虚苦师父你?”
“贫僧是答题者,现在又是比试时间,他们自不能为难。”
情况紧急,清平却做不了其他的,她只能在这里焦急地等候成绩。
最后一柱香燃尽,终于都结束了。
清平腿脚一软,扶住栏杆稳住自己。她望向高处,天隙间,月亮变得模糊。耳边陈六兴奋的大叫。沉重的担子卸下,她太累了,胜利完全没有实感。
“第三,清平妹子咱是第三!”
“嗯。”
八支队伍并列第四,总计十一支队伍获得购买资格。这个结局称得上皆大欢喜。
购买顺序公布,是按照排名从前向后。这点引起部分入选队伍不满,不过能买到一块机关石就是赚了,挑剩下的就挑剩下的吧。
“第一名,二队!请二队将要购买的机关石代号写在机关牌上。”
一名铁面捧着盛放机关牌的托盘走向人群。清平和其他人一样关注着他的动向。最终这名铁面停在一个女人面前,说道:“二队,请。”清平认出了女人。第一次休息时间,她和他们交换了题目自称为鹿女。没想到她的队伍如此有实力,最后斩获了魁首。
鹿女拿起笔书写,机关牌被呈交上去,铁面阅览后说道:“您购买了一枚机关石,这枚机关石需在会后由我亲自带您去取。请至后室稍作等待。”
两名铁面出现,引着二队的几人离开。
“第二名,十队!请十队将要购买的机关石代号写在机关牌上。”
流程重复。不过十队在书写时似乎还在犹豫,花了很长时间。
铁面阅览十队的牌子后说道:“很可惜。您写的其中一枚机关石在刚才被二队买走了,不过其他的几枚是属于您的了。”
“等等!”一个壮实男人从人群里冲出来,“他十队凭什么买那么多?”
男人一闹,别的队伍醒过神来。
是啊。如果按排名先后依次购买又不限制购买数量,那他们这些排名靠后的不全遭了!
铁面笑道:“我们早先并没有说过一支队伍只能买一枚,不是吗?”
男人抽出剑来指向铁面,“老子不管,好不容易获得的资格,不让老子捞一块石头走,老子要你的命!”
铁面叹了口气,挥了挥手。
在别人地盘上闹事,确定脑子没问题吗?
铁面护卫把这些人全部请出去,暗室里只剩下不到三十人。希望轮到自己还能剩点汤喝,要不还能干什么呢?
在这场资格赛中只有第一能保证自己获益。清平心里没底,想了想在机关牌上写下了修罗一和修罗二。
如果这两枚石头在前两次被买走,他们的任务实际已经失败了。
机关牌呈了上去,铁面阅后说道:“十六队,你们写的这两枚机关石只剩下一枚。这一枚稍后有人带你们领取,请至左室等待。”
清平陈六相视一笑。两人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轻松。一路走来耗费月余,波折诸多,艰险诸多,终于熬出头了。
太好了。
“请随我来。”一名女铁面出现引领两人。进入左室前,清平隐约听到铁面高声宣布,“机关石售卖完毕,交易会到此结束!感谢各位莅临……欢……”
陈六心有余悸道:“妹子,我们太幸运了。这仅剩下的一枚被我们买到,还是修罗级……希望我们买到的是修罗一。想到修罗二把陈列长害成那样,我就……”陈六握紧了拳头,面露痛苦。清平也不好说什么,因为他们再有恨有气也不能把修罗二怎么样。
左室是个精巧的穴室,里面站着一名没有佩戴铁面的女子。看见他们进来,女子窈窈行礼说道:“城主已在恭候,她现在抽不开身亲迎,由我带你们去见她。”
没想到他们竟要见到这位从始至终没露过面的机关城主!还是所有买到石头的都会去见她?
女子在石墙上点触着,指尖点到的位置光圈浮现。这些光圈连成一副复杂的星图,涵盖三十颗星子,最终打开了通往另一处洞天的入口。
女子带着他们往下走,这条长长的隧道幽深曲折,没人引领定会迷失。而随着目的地越来越近,一些奇怪的声响出现、清晰、最后明确。
这是抽打声、电击声,还有……诵经声。
转过最后一个拐角,眼前豁然开朗。
这处不大的洞室充盈着淡蓝色泽。他们率先看见一个女人的背影,她拿着一把材质奇怪的鞭子另一只手叉在腰上。
“你们来了。”机关城主谢子英侧过身来。风韵犹存的面容能看出年龄在四十出头。眉心死死拧着,嘴角狠狠耷着,鼻孔气性十足地翕张着。
这时她身后的那个东西终于露出半个身形来。这是个七八岁左右的男孩子,双臂被吊着半跪在地上。鞭笞导致他身上的衣服很残破,明显过大的布料破损后根本遮不住什么。
陈六和清平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这是修罗二!
男孩的特征和陈三说得完全对上。
膨炸开的短发十分嚣张地翘着。就算是民风开放的魔界,留短发的人也极少。这里的人比较走极端,要么就蓄长发,要么就剃光头,鲜少在中间混。
陈三紧张中观察到修罗二发间的诡异光泽或许是电光。
陈三还说了一个特征。这孩子上下眼睑各嵌一粒绿豆大小的银钉,由银线相接,导致修罗二无法睁开眼睛。
全部符合。
见二人面色复杂,谢子英说道:“不要看他模样七八岁就心生怜悯,他实则有六十七了。”
陈六心道:多虑了,完全不会!
清平很理智,机关城主摆出的架势足以说明修罗二的棘手,她有必要了解更多。
“我们回去路途遥远,这一路上如何保证安全?”
谢子英笑了笑,几分欣赏道:“你问得很好。别的机关石我无需大费周章。特地抽出时间接待你们正是有诸多嘱托和事项告知。”
“请城主大人赐教。”
谢子英观察片刻,说道:“比试内容之所以与佛教相关,其中一个缘由是我在这枚机关石中投入的限制技术需以佛经为引。现在为二位演示。”
谢子英斜睨修罗二呼唤道:“摩诘,你认错吗?”
没得到回应。谢子英继续走流程,口诵一段梵语经文。本没有动静的修罗二突然浑身颤抖。只见他肚腹处充盈蓝光,不多时这孩子不得不抬起头说道:“错了!我认错!别再念了!”
谢子英不管他的求饶,继续诵念着。修罗二痛苦挣动,扯着双臂碗口粗的金属链条隐隐有松动态势。
谢子英道:“我知你很想杀我,也有这个本事。但是我命即是你命,你敢嘛?”
“不敢!求你别再念了!”
清平见其痛状终不忍心,暂时抛却他害了陈一的怨厌说道:“城主大人,修罗二现在已归我方所有,还请您不要公报私仇,为难他。”
谢子英这才住嘴,上下打量起乐清平。
“姑娘很聪慧。没错,我确实是公报私仇,有意为难他。平日里他不服从我的命令倒也罢了,今日竟敢撺掇其他机关石合力坏我的事!”
原来谢子英在比试开始前就下了令,这次比试中凡有失去信物的机关石皆要被当作残次品处理掉。修罗二随即想出一招纠集了其他机关石躲藏起来。但凡有发现他们的修士,修罗二就直接灭口。
以他的能力是足以完成这个计划的。
清平终于明白这背后的隐情。不论陈一还是修罗二,都只是被这世道裹挟的可怜人罢了!
尽忠的尽忠,抗命的抗命。这世上哪里有是非对错?有的只是一个个立场,一个个可怜可叹的人!立场不同,人与人之间就注定悲剧。这世界就是一个最大的悲剧!生活在这个悲剧里见证一个个悲剧,这就是她同情那些“恶人”的理由!
此时此刻,清平终于顿悟。
连日的困惑有了答案。她所纠结的善恶,所纠结的是非从始至终都是一个东西。
善即为恶,恶即为善。
是也是非,非也是是。
镇荒海和法神,人界与魔界,修罗二和陈一,都是立场不同罢了。
她终于找到了问题的答案,可她也更加迷茫,更加痛苦。当她知道这世界是一个个立场构成的悲剧,她再也不敢轻易产生厌恨。
她保留恶与恨的权利,谨慎地使用它们不再擅自挥舞,尽管她现在还没有真正地恨过什么。
唯一让她欣慰的是,她终于可以坦然接受这个世界的残忍。善良不再是廉价的给予,她想赋予它应得的珍贵。
第一百三十九章阴兵
深蓝夜幕里,这座会移动的山丘格外醒目。珠星似铁,星光勾勒下,一把缠绕青色火焰的宝剑笔直地插入山脊。仔细观察,这些似冷非冷的火焰正从剑握处疯狂向下奔涌,快速地埋入山壳。而在看不见的山壳内,青火正猛烈灼烧,熄不灭、烧不止,在这剑锋开辟的一寸缝隙里疯狂扩大优势,直到足够让这座小山一般的魔兽凄鸣哀嚎。
几具残尸从魔兽开合的大嘴里掉出。在一旁伺机多时的军士迅速从地沟内冲出,一时间,各属性的法术冲进了这魔兽的嘴里,伴随着各类法器、宝剑的锋刃,最勇敢的直接钻进魔兽口中,在里面分割血肉,斩断它的颌肌让其无法合上嘴巴。就这么狂轰滥炸般攻击了两刻,终令此兽失血过多丢了性命。
取得胜利的军士们欢呼庆祝,这次域外轮值他们队又是战果累累。如此下去,升官加爵也不是梦想!当然,最大的功臣铁定要归这仙界来的皇室贵胄身上。身持异火,不烬不休,见缝插针破了这魔兽的金刚之体,否则也不可能全队毫发无损地拿下!
“速速退开!”
副队挥剑喝道,斩下魔兽的舌尖肉拿去邀功。异火很快蔓延至此,苍茫的山间盆地如点了一盏巨灯,烘亮了半壁天夜。
张青焰抬起右臂。宝剑青芒一闪,如流星飞回手中,安然蛰伏。
仙魔二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大抵都知道仙界张氏皇族有位身负异火的小仙姬,乃张氏合族捧在手里含在嘴里的珍宝。为了掩藏身份,她以宝剑作伪装,对外只称异火来自此剑,非她本有,只是得了机缘,寻到仙人遗存的洞天福地,偶幸。
结果这撒了三四月的谎,一朝给捅穿。只怪她脑子愚笨,没想到接应仙界使团反而间接认了皇室的身份。此后在军士间混迹,多有溜须拍马之辈,阿谀奉承之卒。虽没认出她真实身份,却也想她是仙皇贵胄,亲密了总有好处,真正扰得她不厌其烦。
每每休沐、下工,总有军士邀着喝酒玩乐。可她哪有那闲工夫?还不如多练几式剑招,多习几个法术畅快!
不过,好处也不是没有。
起码这队伍里肯踏实跟她干得多了许多,省得她费心组队找人。
正思索间,风变了方向。张青焰敏锐察觉到一丝不寻常,谨慎地注视着周围。
大地昏昏,天幕垂垂。四合影翳,微风波云。
“啊——!”
谁能料到?在这庆祝欢愉的气氛里,一军士突然惨叫倒地,打破了一切松懈。
众人立刻祭出刀剑法器来,摆开架势凛察四周,不知这攻击来自何方。他们将山魔兽引到这里,就是图这里视野开阔没有民居。按理来说,若有人偷袭,这个地方可没有躲藏,很容易就能发现。
“去看看咱们挖的地沟!”
副队压声喝道。几人快速跳进去搜查,无有发现。
刚从地下爬上来,脖子就是一凉,惨叫压在喉头,风滋滋往创口里灌。
其他人惊恐的目光中,几人身首异处,惨死仰倒地沟里。
这无形杀人之法吓得众人在原地发愣,一时没任何反应。
张青焰心里想到了什么。
上半旬大军拔营继续向北部挺进,清剿火王军残部。没几日的作战会议上,麒麟侯就传达了禁令,除域外轮值不得不对外出战清剿为祸作恶的魔兽和疏救原住民外,大军原地休整不得擅动。后来陆陆续续有军士在驻地外围巡逻被杀,竟然抓不到凶手。军士私下闲言,不知从哪里听得消息,说这是阴军干的!
鬼魂,人看不见摸不着,自可以无形杀人。
难不成,这是真的?
“速速回营!”
张青焰顾不得什么了,这种未知情况不跑还等着被虐?
有了队长的命令,军士们作鸟兽散,神通用上腾云驾雾往大营方向奔逃。岂料刚飞起丈余就惨叫四起,军士纷纷狼狈不堪地摔落,在地上捂着身体莫名出现的伤口翻滚抽搐。
看此情况,他们已被包围了。张青焰立刻出了一身冷汗。尚能行动的拿着剑在空中乱戳,法术没有目标地乱用乱使,辉得此地五光十色。
“嘻嘻——”
调皮的笑声出现在张青焰耳旁,她挥剑劈去跳开,自然也是落空。
“哈哈哈哈——嘻嘻——哈哈哈哈——”
笑声愈发猖狂,如在嘲笑他们蝼蚁般的反抗。
同队的军士接二连三地倒下,很快这空旷原野就只剩下张青焰一人。四肢凭空出现划伤,躯干因有王母赠予的龙甲没受重创。她拼力护着头颈,知道这里是命门,那些阴兵却逗她玩一般,在她的手上、臂上不断制造细短的创口。这样下去,她也会像那头魔兽一样被他们活活放血而死。
生死交际,张青焰格外冷静。
害怕是没用的,反而让这群阴兵玩得更尽兴。她乃仙界八仙姬,身份尊贵,无上体面。家族荣誉万年传承,死也该体面坦然地死,怎肯哭饶!
但是她好不甘心。被这种低劣卑鄙的东西用如此折辱的手段虐杀!不可,她不甘心!她不甘心!
“你们这群混账!来,杀啊,杀了我!”
她狂笑不止,一双吊睛虎眸澄如灿阳,在夜里竟会发光般,令人望之震慑!阴兵们只当她被逼入绝境疯求了,越发想戏弄她,看她绝望。岂料她脚尖一拧调转方向,一头扎进山魔兽口中。
此时的魔兽通体都有青火,阴兵们靠近也是个死。他们在这队麒麟军附近埋伏许久,早已知晓这火的厉害,一时不敢上前,围在四周,已然明白这男人根本就没想赴死,不过是唬他们松懈,趁机逃窜罢了!
无妨,等这兽尸烧干净,看他能躲哪里去!
这群阴兵之所以如此坚持要杀张青焰,实乃人怕出名猪怕壮。乱世造英雄,这段时日在北地闯出名堂的不仅有麒麟圣君问愧行、火王军大将军孟长绝人等。尽管张青焰本人一向低调,奈何她脾气暴又是除魔铲恶一把好手,久而久之就混出了头,有了点名气。
北地人送外号“青火神”。
偏不巧火王军首领孟长绝以火法驰名,心道:我尚不是火神,你小子凭什么受此名号!自然多注意张青焰几分,引得他手下阴兵也留了心眼。
杀了他必是大功,他们就能获得自由了!
张青焰在魔兽肚子里也着急。她何尝不知自己的处境。
阴兵可怕在它看不见摸不着,寻常刀剑术法是伤不了的,最好是用酆都的法术惩治。
说来奇怪。
这世上的鬼都由酆都看管,怎么能跑到这里来?这可是重大的纰漏,她若死在这里,父亲母亲定要追责,本就混乱的三界局势只怕更乱了。
张青焰咬牙切齿,思索片刻她扯出一截里衣,咬破了指尖在上面血书如下:
女儿不孝,不能侍奉左右。此去断魂,实乃自己学艺不精,自高自大,怪不得其他!万望父母姊妹保重自己,切不可因我伤情伤身,否则女儿就是死了也不得安宁!
不孝女绝笔。
书毕眼中含了热泪,将这块布裹住从小贴身携带的玉坠含进嘴里。
受死前,她想了许多。一幅幅画影或美好或难心,从仙界到人界,从天上到海上,疼爱她的父母姊妹、维护她的仙君仙官,还有那唯一的骗了她的混蛋。
大骗子。明明说好再见面要做朋友。她记得,把她的玉坠都留给她,就是想提醒她别忘了。结果呢?只有她一个人记得!
到死都没有朋友,这也太悲惨了!
张青焰又委屈又难过,吸溜着鼻涕直抹眼泪。
期限已至,她颤抖着抽出短剑咬住了牙关。
与其被宵小之辈虐杀毫无尊严的死,她更希望是这样一种还算体面的死法。
正当她要刺下去时,一颗石子撞到她剑锋之上。宝剑弹飞,虎口生疼,她茫然看向前方。
凭空出现的黑圈里,那人正含笑看着她
“张大人这模样真叫下官心生怜惜。”
怜惜?!能不能先把你那兴奋的表情收敛一下再说!
张青焰气急败坏。
尽管她很讨厌这个人,但不可否认,在这种情况下能见到他,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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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半夜想起来上一章一个地方写得很不符合我的本意,但是晚上住的地方网络不好登不上来,只能早上再来改。还有,咱就是说男主之间没有激情,不要脑补。人与人之间正常交往,拒绝性缘脑。
第一百四十章结果
(可以回复留言啦!我偷懒只回第一页,谢谢大家的所有珠珠!)
张青焰进入这奇怪的黑圈。站在对面的宿凝笑眯眯盯着她瞧,张青焰觉着他好歹是来搭救她的,看看也掉不了一块儿肉就忍着没骂他。
把她这狼狈模样瞧够了,男人嗤笑一声慢悠悠打了个响指。下一刻周围阴阳翻转,黑暗退散阗暄白光。宿凝推了她一把,她脚下不稳一个趔趄冲了出去。
凉风呼啸而起,寒气钻入鼻腔。
待她看清周围,惊异困惑悉数袭来。
残星靛夜、茫茫荒野,居高临下俯瞰那一点灼亮青光,毫无疑问就是山魔兽残骸燃烧的星火。他们是怎么出来的?而且这个距离起码有二里地。踏进黑圈,一个趔趄就出走了二里地??
宿凝收了神通,把两副指尖焦黑的手甲褪去随手一扔。
他这人随意惯了,参了军却要时常穿这些笨重的甲胄,实在穿不舒坦。
“你这是什么法术?凭空出现还能一瞬间穿到两里开外!”
张青焰纳罕道。她何等出身,从小到大的业师品级都是金仙往上,一个个学识渊博、修为高深,却也没让她见识过这种看不出属性猜不出来历的法术。
宿凝恹恹道:“张大人莫要追问,此乃我傍身绝技怎可告诉外人。你也不要向他人透露,权当还我恩情了。”
张青焰闻言应下,又道:“你如何找到我的?”
宿凝道:“你手下一名军士偷闲放水提前离了队,这倒偷出福来没被戕害。他见你们出事便去求援,遇见了我们。”
张青焰知道宿凝现在阵机营效力。此营其中一项军务就是布置阵法,因而常需要外出勘查地形,想来也是这时候遇见了他们。
说起来,听宿凝口风应还有其他阵机营军士,怎么这里就他一人?
张青焰不好再问,问来问去显得自己多疑。宿凝救了她的命,总追问人家岂非有狼心狗肺嫌疑。
正思虑到这层,石崖下响起一串子哒哒蹄声。很快,一队人马从山口冲了出来,直直向盆地中心去了。
张青焰眼力不错,加上那营旗鲜明,立刻认出这是阵机营的兵马。
宿凝冷飕飕道:“张大人好人呐,落个险这么多人赶着来救你。我什么时候能有这待遇呢?”
张青焰忙看宿凝一眼。此人脸上的假笑根本掩饰不了讽刺意味。
他这次下了凡后对她越发轻慢。想来是觉得自己的伪善已被她看透,懒得装了!
“他们是来救我的?”
“仙室贵胄,救了岂不是大大的好处功劳?”
张青焰翻了他一眼。她和这人真是完全处不到一起。本以为自己就够招人嫌得,没想到天外有天。
唤出法器御风直追,张青焰希望赶在这些阵机营军士被阴兵发现前阻止他们。
宿凝远远看着,确定此事无虞方往另一方向离去。
他绕山涉水,逶迤来到一处开发中的灵石矿脉。
此地山脉绵连崇峻,矿洞入口有众多麒麟军士守卫,关防森严自不必说。
宿凝故技重施,遥远处画出一圈墨黑。再度出现,他已进了矿洞,站在他心心念好几日的地方。
这是一处废弃的采矿营地,墙壁东一榔头西一锄头,被开凿得不像样子。加上他当日刻意制造了塌方掩盖了进出此地的洞口,这里成为了只属于他和小树妖的桃源,无人能打扰。
他对小树妖很好。
怕她晒不到太阳特意开了天窗;怕她觉得干燥专凿了水潭,潭水几日一换;怕她吃不好冒着危险去天牢抓尘泥怪养她。如果她在他不在的时候感到孤单,尘泥怪这个话唠还能陪她聊两句。
宿凝有些被自己感动了。
曾经他不是好人,但是在小树妖这里他勉强能算半个。
“大坏蛋,你又来了。”
小黑球从构树的树根缝隙里探出头来,说话间打了个哈欠。
身为被绑票的,它对宿凝的态度意外地不错,实乃反抗不了就躺平。
宿凝冲尘泥怪笑了笑,问它:“小树妖好吗?”
“好得很。在这灵气充沛的地方养着,又有我被她吸着,能不好吗?”
只怪它是个尘泥精,用来养花花草草最好用了。
宿凝笑而不语,心情不错地把小树妖从树上抱下来,然后搂着看书。
尘泥精在树根间悲伤地叹了口气。
想它以前的生活和现在都是圈在一方天地里。但是以前它多快乐多自在,只要能陪在法神大人身边,能与共同他守护苍生就无比满足!
现在呢?可恶……
尘泥精磨起不存在的牙来,嘴巴一鼓一瘪地咕涌着。
构穗这个祸害,凭什么害了法神还能活在这世上!她过得多幸福啊,对一切灾厄无知无觉,还有个死变态护着她,宠着她!
可法神大人却要忍受拨筋抽骨之痛,日夜经历那种不堪启齿的羞辱折磨!
这些日子它骂这个祸害骂得嘴都磨得光白,只可恨她听不到。
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犯下了怎样的错,害了怎样伟大无私的神明。
她只知道睡觉,吸收养分,把自己养得白白胖胖。世上怎么会有这种没有理由的恶,没有心肺的人!
尘泥怪把自己缩成一团,想着法神和自己的处境流下连珠似得眼泪豆。
欲制被破坏后,与神同源的它精力日益衰减。它知道这是神在唳鸣。
“等你能离了这构树本体,我就带你周游三界。在仙界待了几十年,也是时候去个新鲜地方。”
男人怜爱地在小树妖胖乎乎的脸蛋上揉捏。耳朵里,小树妖高兴地回应他,说着:“好啊好啊。”
他忙把小树妖嘴捂住,怪罪道:“你不要说话。”
宿凝臆病似得自言自语,尘泥精在下面听了万分鄙夷。
想来世界太大了,什么人都有。
这男人又疯又颠,包庇构穗这种三界重犯不说,还为她杀人夺丹、闯监盗窃。每次来就跟有病似得,抱着构穗寸步不离,自言自语看书下棋,给构穗脱衣洗澡,收拾打扮。
尘泥精越想越气,越想越恶心。
在它心目中,构穗是个卑劣下贱的女人,用淫荡奸计害惨法神。宿凝就是她的姘头,两人一对儿狼狈为奸的奸夫淫妇!
没几许,宿凝果然抱着构穗下水净身。尘泥精闭上眼睛,很快耳朵里充满啪唧啪唧的击水声。
沐浴后,小树妖的皮肤更显白皙透亮。脚背上朱雀羽印记猩红欲滴,宿凝压不住嘴角笑意,抚摸着连接两人命脉的朱雀诅咒,流连忘返、心满意足。
谁都不能将她从他身边夺走。
神佛、仙魔,包括小树妖自己也不可以。
她只属于他宿凝,此生此世,死生同命!
“主子,这又变天了。今夜风雪极大。内帐的椅搭、桌围、床裙、杌套都给换了厚的,炭也是新添的,能烧一夜不冷。”
铃兰抱着一件羊毛袍子从内帐往外边出边说。
豆灯下处理军务的男人抬起头,笑着对她说了句辛苦,继又伏侍案前,埋头不起。
不知是不是被那些军士无故惨死的案子所烦扰,近日男人熬得越发晚了,往往子时后才歇息。铃兰有些心疼,想他几个月前还是恣意洒脱、敢爱敢恨的少年郎。如今却要背负人族与北地的安危,为数万万人日夜操劳。
他脸上偶尔流露疲惫,会不会有那么一个时刻,希望能有个温软体己的人诉说几句牢骚?
铃兰摇了摇迷糊起来的脑袋,走近去披羊皮袄子。
袄子是女真的样式,是这里的王送给主子的。防风御寒,唯一的坏处就是洗不得。
“我来吧,铃兰你去歇息。”
男人主动接过衣裳自己披起。风铃兰难过道:“主子,我只是想为您披件衣裳,没有别的心思。”
问槐不解,“你怎么突然这么说?”
风铃兰或许不够聪明,但她对问槐的为人处事还算了解,自然知道他这不过是明知故问。
“陈香将军能为您披衣,为何我就不行?”
问槐见她把话说到这个地步,平添麻烦,遂几分不喜道:“她可以你却不行,你难道不该反思一下自己吗?”
铃兰鼓足勇气道:“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主子,但您也毋需以为我事事存了心思。”
“我不想让你误解。”问槐烦闷至极,继续道:“你若早已认清你我绝无可能,也不会问出这种问题,说出这些话来。看来我对你太宽待了。即日起你分至外联营后勤,没我传唤不得入帐。”
风铃兰眼里立刻噙满泪水,心道:
也好,彻底断了念想!
她奔出大帐,与来通报的军士撞了个满怀。大帐的军士对她都极熟悉,见她从大将军帐内冲出又如此情状根本不敢出声询问,生怕触了问愧行的霉头。
“主公,外联营文员慕易求见!”
通报的军士在帐外请命。大半夜,军中哪个军官来报都不奇怪,独慕易例外。
思忖片刻,问槐嘴角缓缓露出一抹笑来,朗声道:“让他进来!”
“慕易还携了两名外客,大将军也一道宣进?”
闻言,他腾地从矮椅上站起身。
风帘被一把掀开,通报的军士面前刮起了风。只见大将军快步走出往营门处去,脚步之急切除紧急军情外未曾见过。
问槐心跳得极猛。
多日的等待终于开花结果。这就是他一直想要的!
郦御,你终于肯来见我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协议
腊月初二这天,风雪极大天气酷冷。
小白峰清晨雪崩,所幸在山脚不远处扎营的麒麟左军无人员伤亡,只是埋了一批辎重,天不亮军士们就开始挖掘。
炮具兵刃这怕招了潮气又鲜明的,早早就解了出来。粮草这类娇弱的则是麻烦,有了潮气易发霉,这就有毒了,不好吃了。左军将军即命各营领取潮湿物资,分发至各帐中铺晾。帐内军士聚集,人多地暖,若出太阳则搬至室外,如此解决了粮草潮湿的问题。
入夜,全军非令不得外出。扎了七八里的营地漆黑一片,偶有篝火斑驳照明。其他只扑嗖嗖飘雪,嘎吱吱脚步,原是军士在厚雪中纵横巡逻。
一路走来,屡忆往昔。巡逻的军士、站岗的卫兵,通传的小哨,号令的钟鼓。这些配置大抵每支军队都有,可军帐和军旗的大相径庭又告诉郦御这里不是曾经。
协助霸王夺下霸州地界后,他被安排在霸城坐镇治理,前供兵马钱粮一应军需。那些好事的闲人将他类比姜公、张良,说他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给了个“谋主”的戏号。实则他最多不过是萧何,留守后方呕心沥血,没有儿子可送给霸王做人质,人心弥远,猜忌丛生,只是需要个引线点燃发作。
郦御将软钩子撇开,盖起通风的小窗,缓步走到矮座处。对面的人请他入座,一杯热茶适时地摆在他面前,吹腾起袅袅白烟。
新主待人接物礼遇有加,相比镇荒海时期,他心思难猜,情绪把控到天衣无缝,然而一个人不论如何伪装,他心中的真意,从行为仍能窥探蛛丝马迹,两人关系的基石由此破裂,导火索要从东南联军那场发起会议说起。
那一日,幽雨坞、麒麟军、刘家水寨作为三方发起者,联军总领从中择取是水到渠成。坏则坏在,莲坞也参与其中。虞河自己也没想到,麒麟军里有个人拥立他,原因不过是为了匡扶虞皇室这扶不起的阿斗。
若要细究,郦御大有冒着丧命的风险试探问槐之意。要说他想不想兴复虞室,起码他学得那套三纲五常告诉他这是应该的,可他的远虑和聪慧告诉他,就算存了这个心思有这个理想抱负,在当前这个节点上也时机并不成熟,但郦御还是对问槐提议道:“拥立莲坞。”
以前郦御说什么,问槐都是听在心里,竭力去做。独这一次,真正的利益摆在面前时问槐有了自己的想法。
“虞河?这人猖狂傲慢,联军总领交与他,东南部恐不得安宁。”
郦御进一步试探道:“是。不过就像主公在北地控制态势,广施善举,此决议也是在人界东南和魔界地江一带帮助虞室重建威信。他在明为王,您在暗为相。”
看着郦御通透又阴郁的双瞳,问槐出了一身冷汗。此意岂不是让他干白工?好处全让虞河拿去,脏累的活落在他身上,他怎么甘愿?
问槐本就是狼子野心,所谓匡扶虞氏振兴武朝,不过是他拉郦御入伙的场面话罢了,此刻对方偏要他兑现,还是以自身为筹码逼迫他。
郦御以为他是谁!
“我和单氏刘氏商议后再说吧,我们三家是做东的,不好一人拿决定。”
问槐接不下招,只得祸水东引,拉这二位出来挡刀。这两家是站在他这边的,商议的结果自然还是由他决定。
郦御不是寻常儒生,权钱利益无法让他乖乖效命,这使得他像水一般无法被拿捏。镇荒海时,问槐只能依靠他,自然觉得这人用起来哪里都称心,对郦御百般依顺。可眼下问槐的选择似乎多了起来,郦御就变成了一根刺,只要事情涉及那座雪山茆亭中的谈话,郦御就死死地卡在问槐的喉口让他难受至极。
你以为是郦御看出了问槐的野心,不愿再为他效力,实则问槐也不想依赖此人,刻意疏远软禁,君臣由此名存实亡。
这样彼此心知肚明的僵持持续到了十月底。问槐把北地吞吃得差不多时那个夜晚他陷入了新的迷茫。
前路去向何方?下一步又该做些什么?魔界新主这个位置数不清的英雄人物争了千年也没争出来。问槐一个人魔败寇,谈何与群雄逐鹿?只怕是痴人说梦,又一个夜郎国王,就是目前这些起色也全靠郦御为他筹谋才得来。
问槐失眠了,他翻来覆去想了许多,思绪又一次回到雪山上那座茆亭。
在二人一次次秉烛夜谈中郦御给他指明一个方向——必须要把法神除掉。
逃出镇荒海问槐只是个逃犯,早晚会被法神惩治回到原点。倘若除掉法神,镇荒海就像个破了口的袋子,天下必将大乱。仙魔二界此时会处于观望态势,在明确法神的下落前,此二界皆不敢轻举妄动。此时问槐就能先发制人、坐地起势,表面维护人界,镇压镇荒海邪物,实则侵吞人界北地的灵矿,招兵买马积存实力,为后续重返魔界做好准备。此举的好处不单是这些灵矿,问槐还将获得一个伟岸光明的身份。他摇身一变成了北地的救世主,人界的守护者,身份自然就洗清白了。哪怕法神和仙界缓过来打算按名单一一清算,看在这份功劳的份上又当如何呢?
说到仙界,郦御自然也算计在内。
魔界一向对仙人二界虎视眈眈,而仙界不负当年鼎盛,若无法神在三界中牵制平衡必然会处于劣势,只需将法神陨落的消息释出,势弱的仙界必然会向外部寻求盟友。问槐有人界积攥的声誉和势力,作为亲和派自然会成为仙界的首选,届时仙、人、魔三方之力尽在麾下何怕不东山再起?
回想到这里,问槐从床上坐起身来。
短短三月他平地起高阁有了这番基业。虽不足和魔界几大王侯抗衡,但贵在发展持续、潜力无穷。而这一大战略方向受郦御指点,他只是坚定努力地去执行。
有些谋士不费一兵一卒就可以主导一场战争的胜利。有些谋士不费一招一式就能除掉自己的政敌。这些人不可不称为有智谋。
可他想要的不是姜公张良,也不是萧何曹参,而应该是诸葛亮、姚广孝,这种能对大局作出预判决断,告诉他十年后、五十年后、一百年后,谁能做这魔界的共主。
问槐突然激动不已,恨不得立刻冲到魔界把郦御请回来。然而他悲哀地发现。
送神容易请神难。
他们信任的基础构建在谎言和自由上,如今自由好不容易有了却让他给掐断,谎言亦被他自己亲口戳穿。
这是死局,死水一般的局。
还有什么是除了自由和理想外,第三个能被郦御放在眼里的吗?
问槐望着漆黑的帐顶陷入沉思。
难不成,构穗?
一个女人……不不不,应该不是。
他忙把这个想法踢出脑海。然而他越不想想就越想。
构穗何尝不是他的遗憾。是他亲手送她上得路,亲眼看见她如流星消逝。
问槐把构穗送的皮影拿出来。黑夜里他瞧不清楚,不过这张皮影早画在他的心里,哪里用什么颜色,哪里是什么形状,他记得清清楚楚。
他从没想过自己这么有良心又如此地犯贱。明知错都在自己,可就是一次一次想起她!
不后悔也没想过忏悔。他只是遗憾,遗憾自己没在她活着的时候对她好些。
雪后的夜晚,奇迹出现了。他大概真得找回了她,活生生的,只是换了壳子,改了性子。
认出她的那一夜,他敏锐地察觉到死局有了生门,与此相伴,巨大的失望将他淹没。
他不得不承认,那个天真烂漫的构穗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将她送过去,给郦御一个警告。
他没打算真的要构穗的命。他只是拿她逼迫郦御,看看那个男人愿不愿来。
几句嘘寒问暖,两人陷入了沉默。
有些事情不用说明白。两个聪明人,凭借对方的行动就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
郦御来了,问槐能确定乐清平是构穗无疑,也知道了这个男人把他的弱点摆在了台面上。
他很难过。
曾经劝他不要耽于儿女私情的人现在沉湎至此。光环褪去,这是个愚蠢的聪明人,辜负了塑造培养他的一切。君王父母,业师门徒,无法想象这些人该多么失望。
目睹春花从枝头凋落,白雪化为肮脏污汤。美好事物的逝去总引发人的悲情。当郦御主动走下高坛,问槐没有半分痛快的感觉,和再次见到构穗一样,失望占据了他的绝大部分。
“你很失望吗?”
问槐晃了一瞬。这是郦御第一次直呼他,他险些以为这不是对他说的话。
“为什么这么说?”
问槐不知道此时二人是以什么身份在对话。
朋友或者,敌人?
总不能是情敌吧,那就太低级了,简直让他不屑再交谈下去。
“如果我是你,我会这么感觉。”
问槐笑了笑,不发表意见。
“你眼下青黑,是不是没休息好?”
“有人用恩人性命相要,自然辗转难眠。”郦御毫不客气地说。
问槐全身一僵。
恩人?郦御,你真有必要小题大做吗?为了一个女人!
问槐自然不是仇视女性,他只是无法直视郦御这番情种模样。
恼火把他的理智吞噬着,他全然忘记抛开男女身份不谈,构穗也是他问愧行的恩人不是吗?
“性命恐怕言重!我是想见你不得不这么做。”好在问槐理智残存,知道自己是求爷爷告奶奶耍了不光彩手段才把人拉过来面谈,实在不能由着性子谈崩盘了。
“现在我已经来了,有什么事就说吧。”
郦御抿着唇角作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他本情绪内敛,如此鲜明地发作出来十分罕见。
既然窗户纸已被撕得稀巴烂,还用浆糊糊什么?直接把窗户卸了好了!
“你和构穗的事我不会再插手,我要你留下……”
“我和构穗的事?”
郦御打断问槐,唇间哼出一声冷笑。琥珀色眼睛本是极好被烛火熏红的,此时此刻却要算作例外,阴翳得可怕。
问槐眯起眼睛,面对郦御的不敬眼底快速云集起杀意。他甚至都不用动手指就能瞬间杀死这个没有半点修为的男人。
“你凭何认为你还能左右她?又凭什么判断她会和我在一起?”郦御毫无惧色,继续道:“只要自己不插足就能成全我们,你骨子里果然和当年一样狂妄傲慢。这一次你恐怕真的要失望了,我来这里不只是因为她。”
“?”问槐滚着所有心眼试图理解郦御。他被骂得狗血淋头,可他是真脸皮厚,不但不羞耻反而因为察觉到转机立刻冷静下来。
他等待着郦御的下文,他能从那双瑰丽的琥珀色眼睛中看出来,那份不容他拒绝的决意。
这是最关键的时刻了。
“第一个要求,构穗从此与你无关,你们二人立刻切断所有联系。”
“还她的恩情?”问槐不得不承认,他对构穗来说是灾难和厄运。心里颤了一下,此刻心脏充斥着莫大的不情愿使得他脸上露出非常明显的不甘。
似乎看出了问槐的心思,郦御微仰着下巴神色轻蔑。
“你我二人欠她与这世界的债,若非有更重要更该实现的理想,早应以死谢罪。”
问槐久不言语,末了他露出一抹自嘲笑意点了点头。
被情爱限制了思想之人不是郦御。从始至终,郦御都是一个为了理想信念愿意放弃所有的人。道德正义、情绪廉耻在这二者面前根本算不上什么,否则他不会选择以色入局的方式。
问槐觉得自己脑子有问题才会问出这个问题,可他确实想知道答案。
“你爱过构穗吗?”
你们在镇荒海日夜亲密,这些日子对你而言算什么呢?
问槐眯起眼睛聚集视线。他不愿放过这个男人脸上的任何表情,而他有莫名的正义感,就像即将掌握一个人的罪行要去衙门揭发他。
郦御说,“我没有资格回答这个问题,你也是。”
那双琥珀色眼睛敛去了犀利的锋芒,静谧的帐中是男人饮茶的杂音。
问槐心里轻松许多。
他没有办法检举了,可他知道了这世上有个人和他一样,利用了一个女人的爱残酷地往自由和理想攀爬。本来利用一个人该不论性别更不该良心发现,可因为他们二人都动过情,这个人才有了性别有了轮廓有了人格,不再是简单的符号、工具。对待物品自然可以为所欲为,可对待一个人却要隐忍克制,所以他们达成协议,以后不再出现在构穗的人生里。
他曾打算让她做他的皇后。他颠沛一生最初的情动,哪怕岁月会消磨掉他的情意他也对自己足够自信会宠爱她直到死去。
郦御放下茶盏。瓷器在桌上磕出响动把问槐从黄粱梦中拉了出来。
冰泉般清寒的声音在空气里哈不出白气。这人从内到外冷得彻骨再没有活物的温暖。接下来的话掷地有声,说的时候也没有丝毫停顿。带着罪业而来,结出罪果而去。郦御已为自己想好了结局。
这是让人胆寒的一句话,足够让问槐这种人脊骨发凉。每当他回想起这个夜晚,都会感觉自己当时是与厉鬼交谈。
“第二个要求……”
“王朝建立之日……”
第一百四十二章情绪
“之前我们采用体契工艺将契约阵图纹在主方身上。一旦血液停止对阵图供应就会立刻引爆机关石,以此来保证机关石对主方的忠诚。近些年机关石囚禁主方的事例层出不穷。通过将主人禁锢饲养,不夺取主人性命来保证血液从阵图流通,投机取巧摆脱控制。针对这一漏洞我们研发了名为“灵契”的新工艺将机关石与主方生魂绑定,这些修罗级、天级机关石正是灵契工艺第一批产物。考虑到有代人购买的情况,我们配备了多名专业机关师可上门为真正的买主植入灵契,在此之前需要一位临时契约者转移城主大人身上的灵契,暂行监管职责。不过临时契约稳定性较差,机关石有半成几率摆脱控制,这也是运输货物期间各买家不得不承担的风险。”
因为使用了“灵契”工艺,谢子英对修罗二的惩戒直接作用在生魂上,只消念几句佛经就可以施加极致的痛苦。契约转移时青衣不知怎么考虑,最终选择将临时契约者的职责交给了乐清平。这些天清平几乎寸步不离看管修罗二,而小队一行人所在的位置是海滨城池洁洁,因为陈一陈三的伤势,他们已在这里盘桓半月,上面也批准了青衣请求逗留的奏书。
“喂,把脸转过去。”
摩诘罗丸用稚嫩的童音命令道。海风从两人身旁呼啸而过,这是个月色清明的夜晚,星空广袤深邃符合人类关于登月一切的幻想。
清平转过身背对摩诘,这种毫无防备的姿态令摩诘起了杀心。他不止一次想杀了清平,奈何自己性命和清平绑定,只能把祸心包藏。
修罗二将眼上的禁锢解开欣赏着景色。他自幼被囚禁在机关城中,自是从没见过大海的,这些天夜里常自行来此崖上观景,清平会跟随他,两个人都不说话,一个看东边一个看南边。
清平支着脑袋想杂事。
半个月前,一行人来到洁洁依旧住进了临海这家旅店。这里只剩葡霜和几位保护她的大哥。听葡霜倾诉,郦御没有透露行踪,只留下一封书信挑明两人从无干系,着令其回故土生活。葡霜不愿奉命在此苦等,只求再见郦御一面。
郦御去了哪里?
清平心里也要打个问号。这个答案并不难解,清平却不想在郦御身上浪费太多心神。“浪费”是很精确的形容。只和郦御接触一次,她就知道自己和他像两团线,混在一起恐会越来越糟糕。
摩诘罗丸遗传了兽族敏锐的五感。人界有老虎这种猛兽,能通过气味分辨闯入领地的入侵者。摩诘罗丸此刻察觉到了这位不速之客。奇怪的是,这人的兽族气味套在一具人魔混血的皮囊之中几不可闻。
没有杀气却径直朝他们行进,铁定不是来找他的,那就只能是……
摩诘罗丸瞥了清平一眼。对方脑壳黢黑,不知何时把发带解了,一头长发吹成乱草实在丑陋。
人走到崖下。清平心有所感朝那里看去,白色的华容缓缓入目她不觉站起身来惊异道:“你怎么来了?”
兰香在鼻间充盈。两人的距离实际根本没法闻到这股气味,清平却早把这股香气与此人绑定,只消看见他就仿佛闻到了一般。
丰雪夜的视线先从摩诘身上扫过才落在清平身上。眉下的痣火热异常,在长白山第一峰时,他正是随着这粒痣的指引找到了清平。越靠近就越热烫,这份温热是他寒到底的心渴望的,促使他着了魔寻到这个地方。
他想告诉她自己没有家了。这是八天前才想起的事。
“有事相商,可否借一步说话。”
清平作出为难的表情。
摩诘罗丸根本不在意二人,盘坐着没回头。清平看见他乌黑的后脑勺还有风灌进宽大衣袍在背部吹起的一个大鼓包。
这人人小性情也幼稚,暂时摸不清套路。清平总怕自己不看着他他就要闹个天翻地覆,尽管这人暂时没有劣迹。
“你可以乖乖待着吗?”
清平哄小孩儿似的对修罗二说。这也是她头一回主动提出要求。
修罗二将这句当耳旁风岿然不动,不知是同意还是不同意。清平只得说,“我似乎走不开。”
丰雪夜沉吟片刻道:“无妨,我会看着他,你和我走便好。”
清平嗯了一声开始动作。丰雪夜和她相互利用,用一句俗语形容两人的关系,他们是“上了同一条贼船上的人”,颇为贴切。两人彼此之间有一种别扭且诡异的信任感,好似任何不可告人的都可诉说给对方,实在太奇怪了。
步行至坡下的凉亭内,清平心道:这亭子位置是好啊,他来这儿他也来这儿!
丰雪夜把华容取下,清平找了个石凳坐着,说道:“何事?”
男人神色清淡,春桃似的漂亮嘴唇,线条十分妩媚诱人。清平盯着那里心想他能憋出什么来?
“我来兑现第一件事。”
闻言,清平神色一僵,瞬间进入了紧急状态。
当日为了获得灵力她允诺了丰雪夜三件事,她自然不会忘。
“好。不能损害别人,不能违背良心,必须是我力所能及之事,这三个先决条件你也记得吧。”清平似乎突然被提到谈判桌的另一端,她严肃地把自己的底线又强调了一遍,防止丰雪夜从中搞鬼。
对方对她这种戒备无甚反应,只淡淡地嗯了一声。清平抱着双臂坐得笔直,作出等待对方继续说下去的架势。
不知等了多久,那人仍是干站着和她大眼瞪小眼。清平疑惑地簇着眉,问他:
“什么事呢?”
“想和你聊聊私事。”
清平倒吸一口凉气,“这就是第一件事?”
“是的。”
“这似乎不值当换一件事。”清平把手夹到腋下取暖。这个动作说明她现在放下了戒心,整个人是放松的。
“不用它们来换,你大概不会沉下心听我说。”
“嗯……这倒也对。”
建立在利益上的关系稳固又无情。试图从这种关系里寻求温暖是十分可笑的行为。丰雪夜判断不错,如果不用切实的利益去换,清平会相当敷衍。现在的她分得很清楚,既然用利益去构筑这段关系那他们就只有利益可谈。她根本不关心这个家伙有什么样的过去未来,她甚至会邪恶地想——死了也不关她事。
“请说,我绝对会认真听。”
不知道该从何讲起,那就想起什么便说什么吧。
“我的故乡蔓延着一种被称为'苔生'的致命瘟疫。得了这种病的人被逐渐夺去性命,到死亡时会干枯得像一节腐朽的烂木,不久就会覆盖绿色的苔藓和五彩的洋花。'苔生'的传染性很强,仅仅是触碰就有可能被感染,火烧亦会激发死者体内大量的'苔生'孢子,因此死者的尸体无法被好好敛葬,只能任其曝尸与这片致命绿色融为一体。渐渐地,建筑和地表完全被有毒植被覆盖,人们只能放弃家园前往'苔生'没有蔓延到的地带。”
“以帝都为中心辐射三千里,受帝皇荫蔽成了世界上十七个安全区之一。祖爷爷跟随祖帝建功立业,从那时起就定居在帝都世袭'荣誉家族'封号,昌荣近千年。祖宅位于帝都安全区内,'苔生'疫病也离我足够遥远。”
“我没有远大的志向,认为自己一个没有灵力的普通人,好好过完短暂的一生便好。'苔生'这种世界性难题就交给那些聪慧过人、能力超凡的学者修士们去解决。平淡而平凡,能敬养父母,能善待自己,如果有幸遇见喜欢的女人有幸被她喜欢,就再组建一个小家为人类延续星火。”
说到这里,丰雪夜缓缓看向对面的清平。月色皎洁,它从两片纱帘的缝隙间溜了进来,正巧落在清平的脸上。丰雪夜不觉得清平漂亮,他重生了太多次,人们的容貌就像一张张面谱,是艳是淡,注定不会在他擅长遗忘的生命里留下痕迹。
此时此刻他同样如此觉得。只是他深陷在清平的表情里,看月光染上这双眉眼的忧伤在眼底积蓄一湾清泓。看她紧抿嘴角颤动颌面,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她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碰坏他平静的表面。恐怕这世上,只剩她会认真听他说话,理解他同情他,尽管她是那么不喜欢他。
在山村小院里他就是靠自己的可悲博得她的同情,不是吗?可这一次并不是故技重施。
“一切都不可能了。”
母亲死后父亲没有苟活。他是两个家族唯一的幸存者,而他,才是最该死的那个。
“丰雪夜……你哭了。”
她轻柔的声音稍显不可思议。
男人低下头,湿润立刻出现在手背上,他翻转手把那些东西弄干净手心又脏了。
怎么可以这样。
“没关系,我不会笑话你。虽然我不太喜欢你,但我不是落井下石的人……”见其手臂刻板地重复着一个动作,清平忙从位子上站起来,拉住丰雪夜的手腕,“好了,干嘛都抹到衣服上?停不下来就哭干净,谁都有掉眼泪的时候。”
有必要打断这人的节奏,否则重复会越来越糟糕。此前她怎么没发现这人如此脆弱偏执。
“放开。”
清平拧了拧眉,决意不放手。
手心里冰凉的皮肉挣了挣。真想逃离,她定阻止不了他。手腕子还在她手里攥着,还不说明他在求助吗?
清平切了一声,把那人的手夹到自己嘎吱窝里暖着。
这年头修行之人不流行用灵力暖身体了,还一个二个穿得单薄风流。
清平从怀里把帕子掏出来。
“衣服弄湿了风一吹会很冷。”所以,请抹到手帕上。
眼前是她捏着素帕的手,距离近到恨不能直接替他擦眼泪。
丰雪夜回忆了一下,在她面前哭已经是第三次了。
“什么第三次?”
她不明所以地问他。
“没什么……”
清平无奈地看着他就着她的手和帕子擦眼泪。这样倒乖巧,比平日冷冰冰的样子顺眼。
他这样心思深沉的人,情绪失控的情况并不多。自己只是他利益互换的合作者,看见他这副真实的面貌,想来他身边已没有能为他宣泄开解的人了。
“话说,你怎么会在魔界?”
见他情绪稳定下来,她扯起别的话题争取把这该死的悲情氛围瓦解。另一方面,她确实好奇这点。
那人闷声不响,细长秀气的瑞凤眼幽怨地向上瞅着她,看来情绪还没发泄完。
这人的长相没情绪时只能看出极致的清秀,可这五官一但鲜活起来就是说不上的媚态,眉下痣绝对点睛之笔,搭配他那秀逸的眼廓纤密的睫毛,清平就老想研究他这长相,真是从不同的角度看就是不同的美感。
认命地陪着丰雪夜给他暖手,清平的心思一会儿在修罗二身上一会儿在丰雪夜身上,最后直接神游站得她脚都麻了。这人勉强有一丁点儿良心,拽着她坐到石桌上,那真是凉屁股,她狠狠奉上一句:“我谢谢你嗷。”阴阳怪气。
“来魔界是为了见酆都帝。”
清平回过神来说,“哦,顺路吗?”
“不顺。想见你所以拐过来。”
“来都来了,你给我传些灵力,也许会用上。”
“……??”
这半月研读《黄舆六道》,那几页翻来覆去地看有了些心得体悟,说不准能助陈一列长脱离生命危险。
安慰丰雪夜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想从他身上讨些灵力帮助陈一,此乃支撑她在风中罚站的两大动力。
“别忘了我们是合作……”
“知道了。”男人没好气地打断她。
暖流从左手心发散到全身,空虚的丹田渐渐充裕,直到再也吃不下一点。
海崖上摩诘罗丸吹了一个时辰的冷风。两个人在亭子里说的话不差一句从他左耳进右耳出。他每个字都听得懂,却不理解这些话语背后隐秘的情绪。
不明所以的废话和这呼啸的海风有什么区别?
修罗二嫌痒地皱了皱鼻子,睡得十分香甜。
第一百四十三章跳动
当时陈一离得有些距离,这给了他缓冲的时间没被修罗二一击毙命。伤情稳定后返程一事提上日程。决议很快商讨完毕,过了大寒三日,众人依旧走来时的路,这样能以最短的时间离开魔界。
“飞舟驱动最少需要四人,通常是我们五个轮流驾驶。眼下列长和陈三在静养,飞舟是用不了了。”陈二提出难点。青衣想了片刻道:“用魔兽呢?”
“把列长和陈三排除在外,队里只剩三人会骑那个玩意儿。”
先前说过,骑乘魔兽虽不耗费灵力却需要掌握骑术,内容包括魔兽习性学习和骑乘技巧训练,这不是两三天就能掌握的。
“军中的大型魔兽动辄搬运数吨物资,最低只需两位骑师就可以驱使。”而他们只不过十一个人。
“话是这么说没错……”陈二没有否定青衣的想法,可他的态度也不是认同。
洛富金很是明白这里的门道,解释说:“市面上只允许交易个人使用的小型魔兽,那种军工所用的中大型魔兽是不能公开流通的。”
陈三现在已能正常行动,除了无法剧烈运动和动用灵力,和平日无二样。他肩膀碰了一把洛富金,面上献媚道:“这段日子哥们充分见识了你的能耐,搞一匹大型的,不,中型的魔兽应该不是难事吧。”
洛富金嫌弃地把贴得过近的陈三搡开。
“你个门外汉想得就是容易!”他没好气地冲了陈三一句,说道:“中大型魔兽培育出来立刻就被各方军阀买走,根本不可能有存货流通。青衣队长你不知道,老爷……额,我认识的做这行当的,基地都设在魔兽广布的边疆,就是手头正在驯养的运过来也要半个月,何况还运不过来!只怕半路就被那些割据军阀连人带货给扣押了。”
洛富金口中的老爷指现任赵家家主赵群霖,商会势力范围在北方,离这儿可谓山高路远。
“各位主家,我有一办法不知可不可说。”
说话的是一位中年女子,头发黑白参半。她站在楼梯口处,脸上的皮肉因岁月侵蚀微微下垂,堆挤出鲜明的法令纹。
“哦,王大姐快请坐。”青衣忙让她上来。
这位王令芳是机关城配备的随队技师。偶尔会给青衣清平二人讲解机关石使用的事项,另一大任务就是为真正的买主植入“灵契”。
不得不说,谢子英在做生意这方面很有良心和考量。
王令芳冲众人抱拳,颇有几分英豪气概。随后她把自己那个堪称“虐待”的方法毫不客气地说了出来。
“这里的海水与地江相连,走水路是最好的。我刚才在下面听了许久,你们一开始也想走水路却说飞舟没有灵力催动行路会极其缓慢。依我看这不算难题,只要让修罗二拉着飞舟在水面航行,以他的能耐不消两日就可抵达大界谷。”
把修罗二当骡子使,这真是未曾设想过的道路。青衣听完只感觉脑袋一晕,其他人也是惊讶地张大着嘴巴。所幸清平正带着修罗二在外面溜达,否则不敢想这话被修罗二听去会惹出多大麻烦。
修罗二的可怕,他们在那场积分比试中就已充分领略了。
“王大姐,你这办法……”青衣不好直接反对热心的王大姐,她思索着措辞。陈三这人却不太过脑子,径直说:“他能行吗!”
不对吧,重点应该不是这个吧!
王令芳一听此人怀疑自家产品的质量,立刻大声道:“当然行!你以为机关观音的山是谁掏空的?要不是他在山脚一拳锤出个巨坑,城主都想不到这好地方!”
青衣扶住椅子的扶手,她怕自己从这椅子上掉下去。
陈二抱着双臂狠狠拧着眉头,语重心长地说:“老三啊…问题不是行不行,而是能不能吧!”
“这不一个意思?”陈三还要说,立刻被陈四勒住脖子捂嘴,附带眼神警告:你特娘少说几句!
青衣捂住发闷的胸口,平心静气道:“只怕修罗二不愿意,所以还是不了吧。”
王令芳作为机关城高级技师多年不把这些机关石当人看,自然也不会考虑它们愿不愿意的问题。修罗二虽然是机关石里罕见的刺头,可只要契约压制,他不还是要乖乖听话?
“谁说我不愿意。”
窗户砰地一声炸开,海风一下子全涌进来伴随咸腥的气味。
“我近来心情很好。”修罗二像一只青蛙似的蹲在窗沿上。小小的脸蛋面无表情还闭着眼,嘴里却说着自己心情很好,这种完全不搭配的话。
众人的表情此时只能用“目瞪口呆”这一成语来形容。
楼梯上传来“哒哒哒”极快的脚步声,清平气喘吁吁扶着栏杆出现在楼梯口。
看见修罗二从身边消失的那一刻,她心都快跳出来了。生怕大家出事,她连滚带爬地往这里来。
“修罗二,你想做什么!”
清平嗓子发紧,喊出的声音并不大。大家这才回过神来,表情各异但都透出隐晦的恐惧。
修罗二沉默了很久。
不依靠视力的时候,他的世界里人和物体是红、橙红、黄、淡黄、蓝、深蓝的影相。他依靠热去分辨这些事物,此时此刻,他的脑海里清晰呈现着这些颜色不一的人形。有的人体温高就比别人红些,有的人手脚冰凉四肢就是蓝色,尽管存在各种颜色差异,但无一列外,他们的胸腔里会有一个更加鲜红跳动的点——那便是心脏。
可为什么那一颗跳得格外激烈?这让他很不高兴。
修罗二自然不会细究自己为什么不高兴,他只知道自己不高兴了。
这样的情绪鲜明地传达出来。
就在所有人以为修罗二要发起攻击,清平紧张地准备颂念经文的时候,修罗二一个后仰,如一条入水的鱼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清平立刻扭身跑了下去。青衣来到窗边,看见清平追逐寻找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海岸上的芭蕉林中。
怎么说呢……让人捉摸不透啊,修罗二。
王令芳抹了把汗,不无后怕道:“还好有灵契牵制,否则不堪设想。”
陈三喘着粗气,刚刚他险些把自己憋死了。那种情况下,除了把所有的专注放在修罗二身上,其他什么都做不了。
“还以为大姐你多厉害,多不怕他。”陈三没好气道。
王令芳尴尬地咳了一声。
“我们两手准备。洛富金你去雇佣市场看一下,聘一个靠谱的修士填补飞舟驱动的空缺,陈二随行保护。另一边,我会让清平去试探修罗二,看他是不是真有意愿协助。这两手准备皆有风险,不论修罗二还是这位聘用修士,我们不能保证他们的忠诚,但这是眼下我能想到最好的办法。”青衣说的不无道理。修罗二有灵契压制,但谢子英明确告诉过他们,修罗二曾有三次鱼死网破的记录——也就是死也不会妥协——这三次记录原因各不相同。按谢子英的说法,那时候修罗二年纪小经历少,她提出了让他满意的条件终止了自杀行为,而她给修罗二的条件注定越来越难完成,因为修罗二的武道实力愈发恐怖,魔界鲜少有符合他要求的修士。
随后青衣找到清平,把这事详细告诉她。不消半日清平给了答复:
她说:“修罗二的屁股我捂不热。”
清平绝不是在大是大非面前徇私情的人。就算她刚和修罗二闹了一场,她也会顾全大局低三下气地去请求他。
青衣对这一幕很有画面感。
(本体回归,之前一直说很快很快,哈哈哈哈,但这次是真的快来了,预计4到6章内完成!)
第一百四十四章
(新年快乐~~眨眼就2024了,好快!)
拐过一座绿色山丘,粼粼波光便出现在这间面南船舱黑褐色的顶板上。金白色光影随着水波升落不时戏弄着床板上熟睡的女子,黑暗和白昼交替出现在那个迷乱的梦境,和着一声器物相撞的碎响将她唤醒。
清平睁开眼猛然坐了起来。睡了多久她一点意识都没有,她看向自己的手腕,一节铁索松松垮垮地缠绕在那里,里圈镶嵌的铁钉会在这节铁索收紧时刺疼她。
视线沿着铁索延长的方向看去,尽头的孩子仰躺在地板上,一只细瘦的手臂搁在身侧,粗大的铁链就缠在那里。清平屏住呼吸看了一阵儿。墙边有碎了的瓷片,原本在柜子旁放置的花瓶不见踪影,联想一下,应该是修罗二翻身时不小心踢到了。
清平把压在左手腕下的结扣松开,她取出祛除疤痕的灵药仔细地涂抹在手腕上。灵药效果极好,前些日子留得疤淡了许多,托修罗二的“福”,这伤和疤总算要见好。
该说是他放弃了,还是懒得和她这种倔驴脾气的人计较。总之,他不再恶意地去扯动铁索在她手腕上制造伤口,能睡个安稳觉后,她入睡的时间一天长过一天。
随手挽了个发髻用梅花簪固定好,清平走向舱门打算开门看看外面的情况。
修罗二坐起身。阳光照在他缺乏血色的脸上,他揉了揉眼睛,抬头时银线缠回上下眼睑。
朝夕相伴、寸步不离,这双眼睛从没有显露真容。修罗二伸了个懒腰跟着清平离开舱室,两人从头到尾没有沟通。
“睡得好吗?我没让他们喊你,早饭在灶房,吃前让陈二热一下。”
船舵前,青衣拿着瞭望镜回过了身。清平应了一声,走过去对陈一说,“看来是真的快康复了。”
陈一笑了,牵动了胸口的伤处。
“总受你们照顾,再不好快点就不识相了。”他看着清平的眼睛里是隐晦的感激。若不是清平这几日用她研究的那个什么法子给他治疗伤口,这命说不准就给了。
陈一的视线缓缓移向左侧。
不远处,修罗二手臂大开倚着栏杆仰面朝空。那头怪气又蓬乱的短发随风飘动,几分不相称恣意和平常正从他那极不寻常的身体里渗出来。
平复好心情,陈一对清平说,“那副模样会持续多久?”
作为这艘船上唯一亲身体会过修罗二可怕实力的人,再如何做心理建设,要不后怕和担忧都是不可能的。何况,光是那副身躯就足以让人联想他拳头的威力。
清平坦言道:“并不清楚。或许,全看他意愿吧。”
飞舟起航的那个清晨,她终于明白了修罗二为何要穿着明显宽大的衣服。
小孩的外表使得那个瞬间极有冲击力。足足九尺的身体展露全貌,她仿佛看见一头后肢站立的野兽,仰视他必须把下巴抬到最高。衣服包裹了大部分身体,满含力量的肌肉依旧轮廓分明。特别那衣服的袖子只勉强盖住他的肩膀,手臂完全暴露,仿佛随便一挥就能把十个人拦腰打折。
“还好脸也变成熟了,否则我光是看着就要立汗毛。”
陈一苦笑道。
意识清醒后他常做噩梦。修罗二反复出现在梦中,在不同的场景以同样的手法杀了他无数回。大概一辈子也摆脱不了修罗二那张孩子脸了。
“不用太担心,我们在他眼里是一样的。”清平递了个安慰的眼神。陈一并不特别。修罗二不会因为曾对他下过杀手产生别样的情绪。如果陈一因此反复后怕就太不值当了。
“已经进入神穹了吗。”清平望着晴空视线漫到天际。金辉与阳光可以明显区分,三道虹色晕轮也清晰可见。还有一天就要抵达神器所在地了。
“后半夜的时候就抵达了。”青衣笑了笑,“我睡得太熟,都没有感觉到。”说完举起瞭望筒看向远方。
江风缠绵不舍,皮肤上留下的微凉很快被明媚的阳光驱逐干净。江面似乎有无数条锦鲤,背脊上的鳞片折射着阳光,闪烁晃眼,又仿佛一颗颗琉璃在水面漂浮。
清平浑身暖烘起来,惬意安心的笑容出现在她学会了习惯性板起来的脸上。
青衣似乎摆脱了法神这个心魔,小雪被提前昏迷安置,看她身上的过敏反应也无需担忧过多。总之一切都比来时顺利。只要她看管好修罗二,大家都会安全返航。
“我先下去了,你们二位可别在上面呆太久,小心风邪入体。”清平玩笑着叮嘱一句朝修罗二走去。
就算实力达到武道巅峰也需要吃饭。仙法有辟谷之术,习得可以风云雨露为食。魔修重欲念、享受的修行之本,不会委屈自己压制食欲自然没有相似功法。至于修罗二这类兽族,食物是他们补充体力的方式,这点与凡人相同。她要照顾修罗二的衣食起居,每日和他吃住同行。这人倒也积极,在吃饭的事情上从不含糊。
“去吃饭了。”
和以往一样,清平淡淡地通知修罗二一句。那人站起身,像一块黑幕把清平头顶的阳光完全遮挡。
转身时清平的余光看见一样东西——
一抹狰狞亢奋的笑。
它出现在修罗二的脸上,这点令她格外不安。
这些天修罗二从没有笑过。她不会记错的。
询问的话到了嘴边狠狠被清平咽回肚子里。清平知道,这人绝不会告诉她。
吃饭时,乐清平主动给修罗二夹了些菜。这是头一回,所以对方很不理解地歪头望着她。
捉摸不透在某些情况下是一种自保。既然敌人的异常无法立刻探明,不妨让自己也怪异起来,令对方不敢轻举妄动。
摩诘罗丸皱起眉头把碗里清平夹得菜给叨了出去。碗里回复常状又立刻被清平装满。
“这红烧肉很好吃,你多吃些。”女人笑盈盈道,又给他夹了几根青菜。
清平贱兮兮的样子使修罗二心里莫名腾起一阵儿火气。他抿着嘴角没吭气把菜给拨了出去,清平就立刻又夹起一筷头。
清平善解人意,修罗二挑到桌子上的她就自己吃了,给修罗二夹新的。一来二去,五次三番,盘子里的菜屡次转手,最后都兜进了清平的肚子。
清平一边说,“你吃啊,怎么不吃啊。”一边往自己嘴里疯狂扒饭,腹诽道:对你好你倒是识相点,这下全被我吃了吧!
清平敢在修罗面前如此放纵,自然也是有些把握。她与之朝夕相处,早就发现这人其实十分迟钝。
这种迟钝不是脑子或身体上的迟钝,而是思想上。简而言之,能让他起情绪的东西太少,能被他在乎的东西太少。凭着一种对不在乎的事物可以得过且过的思想,只要把握住度,他这人会非常好拿捏。类似被鸟儿拔毛做窝的老虎豹子,不是太过分,它懒得回头吼一嗓子。
修罗二眼皮颤抖。他想瞪她,奈何眼睛封着无法实现就成了这种抽动的状态。
“怎么不吃啊?”
女人依旧喋喋不休地重复这句话,把魔爪伸向只剩下菜汤的盘子。
“这些天我实际很愧疚。以后我们好好相处,没事儿多沟通。”
这话不全是假话。清平记得那天在她暗室里问谢子英的问题。
她说:
“城主大人是站在什么样的立场上制造这些机关石的?”
当时她才想明白这世上,人与人会因为立场不同上演互相残杀的悲剧。她很好奇谢子英出于什么理由去制造和抹杀这些机关石。
结果她得到的是至今最让她愤怒的答案。
谢子英说,“什么立场?这是我个人的兴趣爱好罢了。”
她不敢相信,甚至因为这个答案胃里恶心。
“以战止战,”对于答案的厌恶令她主动为谢子英找补,“研制更强大的战争武器难道不是为了更快的结束战争维护和平吗?”
谢子英黑眼圈极重的眼睛木然地看着她,缓缓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神情。
“你这么说的话,好像确实也对。如此说来,这些机关石也不止是充当我的试验品那么简单,原来还有这么崇高的用途啊。”
那一刻,她发现自己对谢子英产生了难以控制的愤恨。
谢子英从没有伤害过她,她们二人那天更是第一次见面,可她由内而外地厌恶,甚至如果时机恰当,她还会杀了谢子英。
她意识到自己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善恶是非。既不是单纯地觉得谁都是善良的,更不是轻易地评判邪恶。她将根据这人是否把自己的私欲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去进行审判。如果成立,那就是恶,也是对他人行使惩戒的判断标准,即所谓的:在需要报复的人身上极尽所能地施加私欲,制造痛苦。如果不成立,那就是善,她也会以这条标准严于律己,不再犯青衣当时引诱她去做,而且她自己也放纵了自己这种相类似的错误。
不过由于这世界上的人善于伪装——很明显,否则她也不会被人利用——所以她对他人的判断一定要谨慎。
草率会导致更坏的结果——比如逼死因立场不同而被排挤的善,放纵看似正确实则自私到骨头缝里的恶。以上两种情况,她都可以在身边找到原型。例如法神和修罗二,谢子英和石亨。
……
不,如果自己现在就对他们定性不也陷入了草率的怪圈中?
解决这种草率的最好办法就是把范围严苛缩小——不拘泥毫厘的善恶是非,放眼更明确的万物苍生。将无法绝对明断的人间琐事忽略,致力绝不会产生草率错误的天上天下。
她将无视肉眼所见之人的苦难欢喜。无视肉眼所见之人的好恶是非。化苍生的千万亿为一,只为这一个生命奔波劳碌。
审判的标准提高。做出更正——不是私欲建立在他人痛苦之上,而是私欲建立于苍生苦难之上。
她要剥开这些自私之人的伪装,让他们尝到最极致的报复。
这头克制压抑的野兽终于有了名正言顺的发泄口。那一日,清平想明白了所有却没有让任何人发现她的变化。
凡事有始有终,她不想一夕之间对身边的人态度大变,和他们如往常一样相处着。加之想通是一回事,执行是另一回事,她也需要给自己过渡的时间。
完成这段旅途后尽可能去做吧。在娇娘苏醒前,能做多少是多少。
耳边是修罗二寓意不善的回答。
清平笑而不语,把自己的碗筷收拾干净。
很快就要没所谓了吧,她望着窗外想。
第一百四十五章突变(6000字加长章
次日子夜
星河鹭起,璀璨的夜空下不知名的白鸟浮游江中划出漫漫波纹。虹色的江面是鱼群携带磷光,时而如花团锦簇时而如彩带游舞,异常吸睛。跟随这幅江面画卷向前航行,最光辉圣洁之处就埋葬着神明陨落的神器。
静静横在江中的巨鲸就背负着这座埋葬神器的庞大古堡。古堡上斑驳的青苔已染成了淡黄色,最高处一道明黄夺目的剑影无需多说也知道是什么。
“再看还是有震撼的感觉。”
不知谁说了一句,甲板上的几位回过神来,看到对方后不约而同露出笑意,像在说:你怎么也在?
变故就在这轻松自在的氛围中发生了。
先是不知哪里来的轰鸣,随后江面的鱼群快速改变航向呈鸟兽四散状。
江面震动起来,飞舟开始剧烈地上下左右摆浮。惊疑不定中,所有人抓住船上的桅杆等固定物,把探察的视线投向四周。
后舱门被大力推开,一个人面容仓皇地冲了出来。
仔细一看,她左手腕鲜血淋漓,一截皮肉被剥离呈褶状堆迭在手腕处。
如此情状,机警的已明白发生了什么。
“乐姑娘,快念佛经!”
说话的是王令芳。作为机关城的技师,她深知机关石的可怕之处,立刻让清平发动灵契压制。
另一部分人听见王令芳这么说也反应过来。
“修罗二跑了?这江震莫不也是他搞得!”
陈三大叫道。离他不远处,原本陈一待的位置已不见了人影。
清平被撞疼了肩膀狠狠地挤到了门框上。
陈一下了底舱,小雪青衣都在下面。
“没反应。”
清平镇定地说,脚下步子极快走到船帮处,向江面张望。
她记得半梦半醒时手腕一阵巨疼。她立刻睁开眼睛,舱室只有她一人,门窗皆大开。
早知道他要搞鬼可她还是睡了,都怪她!
清平心里自责,嘴里再度念动佛经。
只要范围不超过二十里,她就可以用灵契压制修罗二。那种剧痛修罗二是承受不住的,起码,在机关城中他是那么表现。
想到这里清平心中越发不安。
会不会那种疼痛难忍的惨状是他装出来的,目的就是迷惑他们?
“清平你的伤!”
陈三已来到清平身边,略显急躁地把她的手臂拉起来。
这一拉动,清平立刻疼得呲牙咧嘴,忙把手臂抽回来。
身后传来跑动声,清平匆忙回头,是陈二、陈四、陈五陈六他们。
这四人正飞速往底舱去。青衣、小雪、洛富金他们有这几人帮忙应不用操心。眼下最关键的还是修罗二。她只能一刻不停地发动灵契,祈求这契约是奏效的。
“乐姑娘,你身上有酥麻感吗?如过电一般。”
对面,王令芳大声与她说话。
船极不稳当,王令芳也不敢乱动,只死命扒着船帮与她喊话。
清平闭上眼感受,通体确有淡淡的酥麻感连指尖都在微颤。
“有,王大姐!”
“那说明灵契生效了,他一定就在二十里内,姑娘别放弃,死命念就是了!”
话刚说完,一个巨大的浪头从船底腾起,整座飞舟几乎是瞬间上升了几十丈的高度。
这种感觉就像被古堡子托在了背上,化成了它身上那座古朴的城堡。
这念头一霎逝去,浪头下降,整座飞舟不受控制地头朝下往江里扎去,这样整艘船又要被淹没了!
不可以,他们都还在下面!
“陈三,快御剑把底舱的外部门窗都关上!”
绝不能让水进舱!
陈三立刻明白了清平的想法。他忍着身体疼痛强行催动灵力唤出飞剑。他揽住清平的腰,对方却推开了他说道:“不,你先把王姐带走。”
“什么!”陈三大叫道:“你不要命了,这浪头拍下来你受得住吗!”
“你的飞剑只能载一人,不是吗?把我带到瞭望台上我自有办法。”
说完不容陈三多言,跳到他背上催他快走。
陈三气得不行,更多是无奈。他太知道清平这倔脾气了,而且他好心疼她!
把清平带上瞭望台,眼睁睁看她忍着小臂的剧痛把自己绑在了桅杆上。
她用眼神示意他速度行动,便不再看他一眼。
“你也躲进底舱不行吗?”他最后乞求她。
“那谁来管你呢?”
底舱的两扇门,一扇可以从里面锁死,但另一扇只能从外面锁上。上一次古堡子袭击飞舟后,这扇从里面锁死的门就坏了,现在只能从外面上锁。
陈三主修火灵根,他的法术无法像土系和木系法术那样能从内部把门堵死。这意味着,陈三最后一定会在外面。
“没关系,我会撑到你救我的时候。而且总要有人在外面给大家开门吧。”
清平对他笑了一下。淡淡的,像一朵平日最常见所以无人在意的春花。
陈三很没出息地哭了。他冲向王令芳,揪着她的衣领快速地把她拖进了底舱,锁上了第一扇门。
清平看见他快速地往船尾去,心中松了口气,目光凝重地看着前方。
身体不受控制地下垂几乎和船的桅杆垂直。江面已吞没了船头的麒麟兽首,很快就要……
清平闭上眼睛努力蜷缩身体护住脑袋。最后一刻,她仍然在念着佛经。
温凉的江水将清平吞没,念诵声刹那湮灭。
远处,古堡子沉睡在翻涌的江涛中。神剑冰冷地注视着一切变故。
或许是有神力照耀的原因,江里并不太昏暗。清平睁开眼睛,隐约看见一个巨大的黄色光亮。这道光亮缓慢地移动着,淡淡的青色伴随着它,由宽渐窄。
清平不由睁大了眼睛,仔细追究这是什么物体。窒息感在这种情况下减弱,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直到一条长条形的“鱼”出现在这盏灯前,她才发现这盏灯相当巨大。
周围好安静,连水声都听不到。
就在这种诡谧的氛围中,巨灯被划开一道细痕。淡红的液体从中涌出,如同薄雾盖住了黄色的灯光。
红色?难不成……
低鸣夹杂着哀痛。巨灯开始快速闪烁,那条“鱼”不见踪影,灯开始转向。
清平捏住脖子,难受地吐出一串气泡。她努力保持镇定,知道越挣扎越会加快呼吸。她把手伸到腰间去解细缆绳。最强烈的冲击已经过去了,只要没被翻滚的江水耗尽力气就有活下来的希望。
江里并不暗所以陈三很快就找到了清平。她正在解绳子,看见他后用手示意他来帮忙。
陈三谢天谢地,连忙游过去拿剑砍断了绳索,抱着清平从江水里冲出来。
“只要船舱不进水,一会儿就能浮上来。”
清平喘着粗气往江里张望。这话更像说给自己听的。
“修罗二果然在附近。”陈三说道。清平忙问,“你看见他了?”
“嗯,就在那里。”陈三指向五百米开外,神器的位置,“船刚被淹没多久,他就从江里蹿出来立刻往那里去了。还好我离得有点距离,否则会被他直接冲撞上。”
“我在江里也看见他了。”清平细想,鱼应是修罗二,巨灯则是古堡子的眼睛。她当时在南海是亲眼在云层里见过古堡子眼睛的,很快就和其对上号。“他在江里和古堡子打斗,这江震恐就是争斗间造成的。”
“古堡子一雄一雌,咱们之前见到的活的是雄鲸,神器所在则是雌鲸。”陈三说完更迷惑了,“他们两个怎么斗起来的?”
“不清楚。”
清平面色凝重。
昨日发现修罗二的异样,今日他和古堡子斗上,这两者有何关联吗?还有这灵契为何没限制修罗二?到底是灵契没作用还是修罗二根本不怕灵契?
谜团一个接一个。正当清平感到一团乱麻时,夜空突然降下一道紫色雷电。
沉闷的轰鸣很快传到两人的耳里,告诉他们刚才转瞬即逝的紫光并不是错觉。
清平愣了愣,心想:莫非这就是小雪和青衣说过的紫雷?
思路没有串起来,紫色的雷光却不间断地从夜空落下。
清平陈三二人隐隐感觉到这些雷光中残留的神力余韵。江风大作,几乎要把二人掀翻。
“我日,那是修罗二吗?”
陈三嘴唇发白,指向远处。他有灵力加身,视力会比清平好些,勉强看清楚那雌鲸身上正有一个人影快速地攀升。
“他他娘滴要干嘛?他、他是要拔神剑吗!”
陈三骇然地播报着前方的情况。清平听的脸色惨白,“你说他要拔神剑?”
“似乎…是的……”
陈三眯起眼睛,看得更清晰些。
修罗二现在是成人体态,山猿般修长粗壮的手臂正伸直了,手则牢牢地握住神光最明之处,向上用力。这不是要拔剑是什么?总不能说是在给神剑按摩吧!
“雄鲸撞向修罗二了。这好像是在保护神剑?它老婆在这里,也说不定是在保护老婆!”陈三措辞不正经,实则态度已非常认真严肃。
清平感觉一阵儿眩晕。
觊觎神剑,修罗二这算得上渎神。
他昨天那个疯狂的笑容也是因为知道自己即将抵达神剑之处而期待渴望。
这样就能解释得通了!
是啊,她怎么能忽略这件事。
修罗二倘若知道这世上存在一位神明必然会去挑战。哪怕那里只是一把神剑,他也会想去试试,看能不能把这属于神的东西占为己有!
“疯子。”清平咬牙切齿地挤出两个字,然后看向陈三说,“等船浮上来立刻离开这是非之地,让他一个人疯去。”
陈三把清平往上颠了颠,避免她滑下去。
“可惜了。这神剑插在这里起码附近一带不会受邪物魔兽的侵扰。”
“他拔不出来。在他拔出来前,紫雷会把他劈成飞灰。”
清平语气肯定,面对这把神剑她有一种莫名的信念。此时飞舟缓缓浮出,先是船尾后是船首,最后整个袒露出来。
两人打开舱门,青衣等安全无虞。
听了简况,青衣立刻采纳了清平的建议,决定后撤五里,并要求王令芳代表的墨家机关城就灵契失效作出补偿。如果修罗二不可控制最后逃窜,他们必须赔偿同级修罗机关石一枚并成倍货款。这是当时签订的文书上写明的。
飞舟调整航向,开始远离神器位置。
拐过一处大弯,低矮的山丘横亘完全遮住了神器和雌鲸。不停歇的雷轰和雄鲸的哀嚎诉说着激战的持续,天地变色紫红与金青不断交织,犹如末日灾厄。
大家聚集在甲板上,不约而同地沉默着。
无人想过要阻止修罗二,他们像见识过老虎捕食同伴后就自然学会了逃跑的鹿狍,对修罗二始终保持最高的戒备和恐惧。
有人干笑两声后叹了口气。似在笑自己小题大做,又似在笑自己是无能的怂包。
一声凄厉绵长的鸣叫后,紫雷停止江风瞬熄。空气如同被抽卡,周围的一切静到堪称可怕。
陈二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说,“我去察看一下情况。”
“不急…再等等。”
靠着角落坐的青衣抱住自己的手臂,神情有些恍惚。
“青队,眼下还是即刻查明情况更好!”
时刻掌握前线情报,尽可能给予后方足够的时间调整战术,这明确地写在斥候条例之中。
“这时候太危险,谁知道它们是不是耍阴招,万一被波及就不好了。”青衣摇了摇头,依旧否决。
陈二急得直叹气。
青衣向来以集体利益为重,何时有过这种瞻前顾后、畏首畏尾的行径!
不能再等了。
陈二于是唤出飞剑,自顾上升越过山头。
其余人等惊呼,然而陈二充耳不闻,消失在丘陵之后。
可很快…大概也就四五个呼吸,一道大喝就从山那边传来。起初听不清,但大家已冥冥中预感出事了。
“逃——!”
“御剑!御剑!”
陈二目眦欲裂,拼命大叫着火速往飞舟驶去。他脑子里一团浆糊,只记得那些零散的画面,没有办法串联,但最后停留在座天鲸抢走了神剑目标明确地直冲飞舟方向,这头庞然大物似乎要杀了他们。陈二想起在东南界门时座天鲸就这么干了一次不,所以它的目的一直就是他们!
陈二随便救走一个不会灵力的成员,眼下顾不上那么多,能救到谁就救谁。
随后陈六救走了小雪,陈四要救陈三无果后救走了洛富金,陈五则救下最近的王令芳,总之场面一通乱糟。而临时被称作了陈七的修士早已一个人催动灵剑逃出老远。
他,谁都没救。
陈三目露痛色拽着清平说,“我带你走。”
清平看着不远处,陈一和青衣正相拥在一起,两人宛如一对爱侣。清平此时才发觉,原来他们早已情投意合、情根暗种。清平露出一道甜腻的苦笑,轻声对陈三说,
“谢谢你,没想到我在你心中这么重要。”
天上,所有人都看着甲板上的四人。座天鲸巨大的头颅出现在了每个人的视野中。它已成化石的巨大鲸须见隐约可见一把耀目的神剑。
作出抉择的时候大概到了。
清平推开陈三,他不受控制地跌倒在青衣和陈一身边。
眼见座天鲸调整了姿态犹如陨石径直冲向了飞舟,陈三知道这时他绝不能去救清平了。他本以为自己会来不及心疼,可当他随手抓起陈一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心都快碎掉了。
耳边陈一不断地喝骂让他去救青衣。可是他不能……他回不了头了,也不愿意。
座天鲸叼着神剑狠狠刺中了那个人。
时间静止。所有人都一动不动地看着发生的一切。他们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
血从神剑贯穿的伤口里涌出,片刻间染红了青色的衣衫。
女人狼狈地倒在甲板上,木讷地看着前方。
嘭一声巨响,座天鲸被击中头部,庞大的身体在蛮力的驱使下撞上山体。
来者先是看地上倒着的两人,随后幽幽看向不远处跪坐的女子。最后什么也没说,立刻朝座天鲸去了。
“不…不…不要……”
清平狼狈地爬过去。她腿软地站不起来,因为她根本不敢相信发生的一切。
左肩头残留着青衣推开她时的触感。她更不理解,小雪怎么也倒在地上。
女孩呆呆地看着夜空,血液化成红色泡沫在她的唇间破裂涌动。
她的手心是一块消融的冰雪,而青衣的伤口处残留着白色的霜雾。
小雪是风水双灵根,当初清平鼓励她,安慰说她能够修炼出冰雪的法术,现在她真的做到了。
她想救清平姐姐,所以在神剑刺下前爆发了灵力凝结冰雪试图阻止神剑。
可是她太弱了……神剑一点都没慢下来……最后剑气的余波割破了她的脖子。
清平姐姐的手好温暖。捂在她脖子上,一下就不冷了。还好姐姐没事……她再也不想失去姐姐了……不想像失去构穗姐姐一样失去清平姐。
“不…不要——啊——!不可以,不可以!”
清平凄厉地大叫着。她用手捂着青衣胸前的伤口和小雪的脖颈。可是这些血根本不听她的哀求,疯了似得外涌。
青衣覆盖住清平的手背,眼睛里是一些水雾。
“清平,还记得我给你的那粒药丸吗?”
主公留下,嘱咐她只能给清平用的家传灵药。
清平记起来,几天前青衣刚把药盒交给她,说担心发生变故后顾不上她,所以让她自己带在身上方便随时使用。
清平慌忙取出药盒,这短短的时间里,青雪二人的伤口又涌出大量的鲜血。
当灵药拿在手里的那一刻,清平终于意识自己面对的是何等地狱。
药只有一枚……
“清平,我求你,把药给青衣吃……”
清平回过神,这才发现四周都是人。陈一被陈三拦着,无法靠近她,可他脸上的狰狞神情是多么可怕。
“给青队吧清平……小雪只是个孩子……”
“你在说什么?你在说什么畜生话!”陈六气得直接和陈二缠斗起来,可他也没说不要给青衣吃。
原来,这就是青衣每次抉择时要面临的内心挣扎。清平想象不到青衣怎么在这种地狱里活下来。这里是如此绝望露骨。
她开导小雪让她接受自己被青衣放弃的事实。她怎么可以说出那些堂而皇之的话呢?
清平缓缓看向小雪,和她稚气依赖又绝望无力的视线相对。
清平感觉眼睛被火烧针刺,根本无力承受这种视线。
所有人似乎都要放弃小雪。
原来大家都这么可怕啊……
青衣笑了笑,从清平摊开的手心里把药拿走。她仿佛没有受伤,一举一动还像健全时一样流畅。
“我想,是该还你恩情和偿还罪过的时候了。”
青衣把药放在小雪的唇上,灵药接触温热的唾液立刻雾化进入小雪的体内。这一切发生的是那么短暂,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做完这些,青衣捏了捏小雪的脸,笑着说,“要好好长大,知道吗?”
这就是青衣最后的遗言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恶意
(久等啦~
今夜又难以入眠。
我做出了恶毒的选择。这一次我的良心更加不安了。
太阳照在我身上是死去的错觉。皮肤很冷,没走一步都让我感觉颤抖晃动。我感觉我的魂魄和肉体马上就要被晃到分开,而我不知道怎么去将它们合起来,所以最后只能任由它们越分越远。
大概没人能看出我的恍惚吧?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追究起来没有源头。只知道这种撕裂的感觉随着航行一天天加剧,在神穹之下有那么一瞬间真的分开了。
队长是我必须做出决择的责任。可作为一个人,我好痛苦。
还以为,不会有所动摇。
还以为,曾经犯下的错断不会后悔。
我接下了主公的任务。才知道,我啊,根本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明明恨透了神,恨透了那个世界,最后也为了自由选择欺骗,害死了她。可见到她的时候,确定是她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一直生活在那个说出谎言的日子。
我存在良心。无法像主公那样,有坚定的自我和冷酷的理性。
这就是自由的滋味儿吗?为什么这么苦这么累。可不可以不要让我再看见太阳了,我真的好怕见到那张脸。可不可以不要再不开心了,想到你从前的样子再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我真的好痛苦。
都是因为我啊。
我才是该死的那个。红衣,你不该舍命救我。只要我活着,我就会做出一个个害人的选择,招惹不断的恨意。我一点也不比你沉稳坚强,我是个不敢死的胆小鬼,偷来的自由和命该还回去吧。
……
抱歉,青衣姐。我不是有意看见的。
“清平,青队的遗物收拾妥了吗?”
走过素色的屏风,女子单薄的背影出现在眼前。
阳光铺满地板和墙壁,唯独在女人脚下投了浓重的墨色。
陈三不敢靠近。这些日子他小心翼翼,维护着她平静的表象。陈一伤情加重卧床不起,小雪没了笑容再不愿开口说话。清平和青衣是最要好的,除了敛尸时不愿意放手没有其他异样。
这样最糟。
情绪没有宣泄口,都积压在心里了。
“不小心看见了青衣姐的随笔。她都放在这个小盒子里了,也不带锁……真是的。”
清平笑说,把手中的这篇放回盒中。
衣物和用品被清平分别归置在两个大箱笼中,陈三说,“这就是全部吗?”
清平嗯了一声,抬起箱笼里层层衣物,把这只小盒压在了最下面。
手腕上,伤疤清晰可见,陈三不由想:她定没有好好涂药。
“快到了吧,北京。”
“已经过紫禁城了,晚上就能到北地。至于何时能找到大营,这就不好说了。”
“嗯。”清平把锁头落下,攥着钥匙从青衣的舱室走出去。一边走,嘴里边念了句佛经。
心情沉重起来,阳光照白上甲板的入口处,青衣说:不想看见太阳。
“修罗二,你马上就解脱了。”
清平来到瞭望台上,修罗二在此处打坐。
孩童模样的他抬起头,额上是一层因疼痛引出的密汗。灵契生效,余韵未消。他的热感世界中,清平那颗血红的心脏跳动得异常缓慢。比往常要慢得多。
修罗二腰间正别着一把黑色刀鞘。清平第一次见时很讶异。她亲眼看着修罗二把自己的肋骨抽出来削成这把刀鞘,骨头是绝不可能的黑色,神剑被削成了小臂长的匕首,安然地插在这把黑刀鞘中。似乎是被污染了一般,已没有任何属于神的气息。
能拔出神剑并压制神剑,这就是修罗二的实力。由此她更加肯定,修罗二是个疯子。他不安定不受控,灵契只有毁灭这一个选项。
“你要杀了我嘛。”
清平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说道:“你知道什么最可怕吗?”
修罗二说,“我并不知道什么是可怕。我没有这种感情。”
“是啊。”清平呢喃着。她指尖蓄力,丹田中所剩不多的灵力凝聚指尖被她射向空中。
顺着那个下落的物体,修罗二看向清平的掌心。原本鲜活的飞鸟躺在清平的掌上,扑腾了几下翅膀后就没了动静。
她…杀了一只过路的飞鸟。
“翱翔天空,顷刻死去。因为太过偶然太过仓促,所以死亡时也不会有害怕的情绪。”
修罗二抿起嘴角,心不觉跟随女人缓慢的语调加起了速。
她到底想说什么呢?
“可是当一个人的命掌握在别人手上,掌控者不规定他的死期,不提前告知,完全凭自己的心情决定,你说,这个人会是什么感觉。”
清平撩开被风吹乱的头发。漫无边际的云山总令她幻想那些云块中有无人的桃源。
“还好是灵契,对吧?就算从这幅躯壳里离开,我也可以继续做那个掌控者。你要尽情去享受这个世界的美好,山川湖海天下三界,挑战强者,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不过你要记住,我讨厌被蚊子咬,讨厌吃不饱饭,讨厌被利用。或许一个清晨,我会因为看见了太阳而不高兴,或许一个夜晚,我会因为看不见太阳而烦恼。所以我按动灵契,杀死了一个人,希望那时候你不是在与强者战斗,因为,那一定是你最不愿结束的时候。”
飞鸟从清平手心起飞,煽动翅膀落荒而逃。下一刻,手腕被男人抓在手心里,骨头捏成粉碎。
啊……他生气了呢。终于会害怕了。
“她死了凭什么赖到我头上!要怪不是应该怪你们嘛?弱小无能,如没有我,你们只会死得更惨!”
心跳得好快!简直快要从胸膛里跳出来。烦躁难受,这种可恶的情绪使他恨不能立刻把这个女人杀了。不,应该把她的嘴巴撕烂才对,分尸剥皮!……女人最害怕什么?也一定要让她痛苦才行!
恢复原样的修罗二,身型和一头野兽也没什么区别。清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剧痛令她的筋肉不自觉地颤抖着。
她冷哼一声,用一种近乎鄙夷看向垃圾的眼神瞧着修罗二。
“不懂爱恨的你根本不能理解,所以你才会觉得我在恨你。”清平把视线移开,不想浪费在修罗二身上,“在我看来你就像世界的毒瘤,孕育在人体内的疫病,我有这个治愈的权柄凭什么不用?”
“毒瘤、疫病?可我究竟做了什么!我明明没做错任何事,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乐清平整个人抖了一下。她面色僵冷苍白,一瞬间褪去了血色。她意识到此刻的自己其实和谢子英没有区别。
他确实没有义务去救下谁。缺少感情的怪物无法体味失去的滋味儿,又怎么会因为不想失去而去救人?
可是,青衣的死难道就和他没有半分干系?
那把刺入青衣胸膛的剑,就是他亲手拔出来的!怎么可能无关!
“拔出神剑的时候我眩晕了片刻,醒过神时剑就被夺走了。哈哈,谁能想到那玩意儿夺了剑就立刻朝你们去了?你们才很奇怪吧,只能怪你们自己不是吗?一个二个都跑了,丢下按你们人类来说是同伴的家伙。不,最奇怪的是你。明明是刺向你的……”
修罗二短短的六十年生命头一次说这么多话。他心里好烦躁,可不说点什么辩解的话大概下一刻就会被抹杀了吧?不行啊,他才知道这世上有神的存在,才知道大海和天空是什么样子,他不想死。如果就这么死了,他会好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
“说不定那玩意儿就是想杀你的呢!你不知道吧,你只是个迟钝的凡人,当然不知道它跟了你们好长一段路。如果不是我去拔剑,它把目标转向了我……你!你们就已经被它吞进肚子里了!”
“喂,你听见了吗?不怪我,真的。说话,说话啊!”
修罗二摇着清平的肩。他的手很大足以把她整个肩头囊括在手心里。温热的液体从修罗二左眼眶落下来,带着一股腥气,最后在木板上滴落成浅红的斑迹。
一线天蓝混合着脏污的液体。男人头一次品尝到焦急的情绪,他半睁开左眼,上眼睑的封印硬生生破开,银钉划出扭曲的创口。
如同坏了一只眼睛的陶像,透露着诡异的死气和僵硬。
胸膛里压抑不住的情绪从喉口挤出。清平笑了。她闭上眼睛忍耐着,五官全部皱缩在一起。如果不这样,眼泪就要夺眶而出。
怎么能在修罗二面前哭呢?这世上,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可以在谁面前哭了。
明明不想听到这些话。
半睁不睁的左眼只看得见女人惨白的嘴唇。它一张一合,修罗二完全拼凑不出这句话的意义。
她说:
“忘记我,否则就永远相信我会杀死你。”
再也没有比这更可怕的话了。
知道他们返程,斥候营预留了联络暗号。几次三番地到达指定地点确认身份,他们方被告知大营的具体位置。距离开北京已过去三日。
休整期,麒麟大军驻扎在山中开阔的谷地。营帐一眼望不到尽头,犹如一座拔地而起的城池。
到了最外围关防,轮值的军士拦下众人查验身份,不多久给出核验结果。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出了什么问题。陈二对清平说道:
“兴许是上面忘报了或文书没送到,总不会出大问题的。你且在这里等一会儿,我们先入营述职,然后去防务说明情况。”
“好。”
由于任务是麒麟大将军指派,述职的优先级就比向防务说明清平的情况优先得多。所有人不得不立刻入营面见,清平只能一人留在营地外。
众人拱卫着青衣的棺椁。四名军士拉棺,缓缓行入暮色中的麒麟军营。
夕阳西斜,看不见大家影子的那一刻,清平的心一下子空了。疲累无可避免地席卷全身,她找了处地方坐下呆呆地看着昏黄的落日。
入营的众人率先抵达的是烈士营。顾名思义,这里是停放阵亡军士尸首的地方。
“明天正好是安葬日,大将军已经吩咐过了,要把青衣大人葬到明英堂。”
明英堂埋葬的都是麒麟侯的亲信、宠臣。哪怕战时,这里的香火侍奉也不会中断,日日添新。
“会不会太快了些?青衣才刚回来。”陈一木讷地说。自打青衣离世,他就一直这么称呼青衣。没有了上下级关系,以男女间熟稔的叫法。
“听说已经去了快十日了吧。从南往北气候差异很大,尸体早该不成型样,还是早些安葬的好。而且,这是大将军的命令。”
领头的军士长敷衍地劝说道。搬出麒麟侯的那一刻,这事儿已经拍板了。
“我会找熟工的女殡好好安置青衣大人,诸位放心。”
女殡专事女尸殓葬,从小殓报丧到陪葬仪制一应操办。在战时,这套流程只有七品以上官职的军士可以享用。
陈一满目悲伤,不舍地看着青衣的棺椁。他已是个成熟的男人,却对一个连关系都没明确的女人如此伤情,这远远超乎他的预料。
这趟旅程,他是陪在青衣身边最久的那个,青衣的音容笑貌在脑海里如此清晰。他不能保证以后不会对别的女人动情,起码在这个时刻,他深深地留恋着她。
那个说要赶回来过年的人,再也过不了年了。
“小雪?”
众目睽睽下,女孩跪在棺椁旁。她巴掌大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面朝棺椁跪得笔直。
她难过吗?她悔恨吗?
没人能看得出来。
大家喊她走。她一句话不说,任凭谁去拉扯都不肯起来。
“算了,让她跪着吧。不是她,青衣也不会死。”
话从陈一嘴里说出来,没有人反驳。有人用愤怒而震惊的眼神看着他,他并不在意率先往外去了。
走出营地口,一个半大的男孩子一把推开他并狠狠瞪了他一眼。陈一踉跄两步站定回头,看见男孩抱住了小雪。
这一刻,女孩奔溃而尖利的哭喊混入营地连天的哭丧声中,在这停满尸首的地方,泯于众人。
陈一直直向斥候营走去。跟随着他的众人不明所以。这不是往大将军营的方向。
“你们几个,跟我来。”
骑着马赶来的军士用鞭子点出机关城来的三位。三人上了板车,被马匹拉着飞快往大营方向去。
“列长,我们不去吗?”陈二询问道。陈一点了点头,“该上报的早在飞信里秉明。将军体谅,特嘱咐我们入营后可直接休整无需再过去了。”
“这样…那我们直接去防务营把清平的情况上报一下,让她入营。”陈三调转脚步往南方。
“不可。”陈一厉声制止,“她和我们没关系了,任务结束了。”
“这什么意思?”洛富金都忍不住问起来。
“别过问。我是奉命行事。”
话音刚落,陈一直接把陈三生擒,嘴里道:“休怪我了。我怕你为了她不安分。”
突变来得太快,众人一时呆楞原地。几名军士在陈一的示意下直接把陈三押解带离,肃静中,大家也只能看着陈一冷酷的面目默不作声。
“如果你们有谁继续和乐清平牵连,下场会和陈三一样。记住,这是命令。”陈一顿了顿,眼神有些动摇又很快恢复平静。“至此,小队解散。我不再是陈一。你们应该很清楚,我名为李照,斥候营都尉。”
美梦与噩梦交织,喜悦与悲情更迭。旅程终于画上了血色句点,被抛弃的人对此毫无察觉。当善于欺骗的上位者决定信守诺言,被抉择的还以为,是自己有错在先。
第一百四十七章结束 po1 8 b s.c om
第三夜,星繁。
“我大概什么时候会死?”
斑驳绚烂的星河下,他用稚童的声音问她。云是彩墨泼到了黑纸上,散发黯淡却纷乱的光彩。若能把云撕下,里面就能发现一颗颗七彩的发光琉璃糖。
……用肉眼去看的话,连这些星星闪了多少下都能看得清。所以才要把眼睛封起来,让脑子不去记忆。
闭上眼就是只有暖色的世界。睁开眼就要承受这个世界的一切。
风是什么形状。
云的边缘线条。
女人的呼吸在几刻后会和空气融为一体。
还有整个世界的倒计时,剩下的是多少秒。
绵白的气从她的嘴里吐出。纤长的睫毛挂上白霜,颤颤欲坠。
她知道他被退货时脸上没有一丝波澜。就像此刻,望着星空专注又空洞。夲伩首髮站:p o18ma. c om
也许她早就做好了打算,一定要拿下他的灵契。既然结果注定,不论过程是什么都不会重要了。
“你说过的话还算数吗?”
“哪一句?”
“全部。”
闻言,女人扯出一个没有任何意义的笑容,缓缓说道:“算数。”
既然这样,那就把每一天当作最后一天去做想做的事。
修罗二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雪。半大孩子的手脚伸了个惬意的懒腰。
“你今天开心吗?”他问。
“还行。”
“你明天开心吗?”
“不知道。”
修罗二嗯了一声。他知道明天就是她在这里待着的第四天了。军营的大门近在咫尺对她来说却有些遥远。按那些人的说法——防务那边出了差池。可这已经过去三天了,连报信的人都没有。
他跟着她风餐露宿。饿了就吃她摘得野果根茎,渴了就抓把白雪。至于冷,他怕她冻死就坐在她身边。
灵契被这种没有自保能力的人掌控,仿佛自己也随时要没命。
“这几天不要不开心。我要去做我想做的事,暂时不想死。”
女人不语。无所谓的态度令修罗二心中十分没底。要是打到一半被这女人杀死,真是最糟糕的事了。
“这位军士,能不能帮忙给捎个口信?”
清平忙起身拦住一队演练返程的军兵。那个士兵刚要开口和她说话就被长官喝止。站岗的军士见状走过来对清平说,“与姑娘说实话,别在这里等了,哪里来的回哪里得了。”
“军士何意?”
“你还瞧不出吗?没人来接你。这几天斥候营和防务上一个信儿没有,就是告诉你该回了。”
“他们…也许是忘了。您帮我捎个信好吗?”
“不可,这是命令,懂吗?”军士一脸为难地对她说,“把这事儿告诉你我已经违纪了。我是看你实在可怜。按理来说,寻常人早该明白了才对,你怎么就不明白?”
摩诘罗丸仰起脸呆呆地望着女人。
她脸上的平静龟裂开来,最真实的模样显露一角,在星空下狰狞且黑暗。
“我懂您的意思。这是命令,所以他们不得不遵从。好,我理解。可是我们所有人,为了完成他的命令相聚,因为遵从他的命令离散,现在他告诉我:一切做废?修罗机关石他不要了,那我们的付出,青衣的死算什么!”说到这里,清平再无法克制地流下眼泪。天好冷,泪转瞬就在脸上凝成冰霜。她不想在修罗二面前哭,不想在这些人面前哭。可是!可是这算什么啊?因为他轻飘飘的一句吩咐,所有人就要拼尽全力地实现。好不容易完成了,他又不需要了。那为什么一开始要开始呢?没有开始就不会结束,大家不相识就不会分离。“还有,给我的承诺又算什么?连娇娘都救不了,我做这一切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她慢慢朝着营门走去,最后在所有人的惊呼中飞奔起来。
雪很厚,轻易就把她仓促的腿脚牵绊,可她不愿意停下,手脚并用往那些营火明亮之处冲刺就像一只落荒而逃的……狗。
她要见他。不论怎样都要见到他。
栽倒雪里,她再也忍不住哭喊起来。
如果一切都没有意义,那这世界又有什么意义?如果死亡没有意义,那活着该有意义吗?好不容易明白未来的样子,好不容易才知道自己想要做的是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把它们全都毁掉!
等站岗的军士从女人爆发出的悲痛和疯狂中醒过神,女人已经冲到离营口几步之遥的位置。
不明缘由的他们只是遵从命令的忠诚士兵。他们无情地走上前,轻松抵达女人挣扎爬出的雪路,拽住了她行动不便的双臂。
固定手腕骨折的木板松松垮垮挂在女人的臂弯,她躯体保留着前冲的动作,双臂后折,像一只断了翅膀的蝴蝶。
营口离她越来越远,她的哭喊越来越凄厉。嘴里不停喊着那三个不可宣之于口的字,屡禁不止后被军士死死捂住了嘴。
扔到脚边的女人瘦弱不堪。修罗二记得十几天前她还算丰腴。他曾以为女人很贪吃,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不想吃饭。可是她现在这么瘦,一点看不出最初的样子。
心微微颤抖。这是从未有过的体验,好像被一只手掌握住了心脏。
修罗二抿紧嘴唇,手按住那难受的部位。
他不是喜欢女人,而是为她的悲伤动容,或许,还有点担心她悲伤过度杀了他。
总之,他又有点害怕了。
“你想见他对吧?我帮你。”叫问愧行的人应该就在军营里。反正他也是要去那里的,顺便帮她一个忙把这人抓来。
修罗二不再言语径直走进营门。
军士们没有拦他。又是上面的命令。
对修罗二来说,他有必须留在这里的理由。
下一个对手,就是那个被称为主公的男人。
他没有规矩,横冲直撞在营地里抓个人就逼问问愧行的下落。
这些被他抓住询问的人各个面色惊恐,无一不说不知道、不清楚。
看来这人是真的挺难找。没办法,他只能去找这里管事的“城主”。
轻车熟路来到三天前见到“城主”的地方,进入营中还零零散散坐着几个人。
城主主公对他的冒失没有不悦,只是安抚下想要动手保护他的几个军官和赶来支援的守营军士,问他:“考虑好了?”
他想起来当时他们二人的谈话。
“你很强,配当我的对手。”
“城主”笑而不语,一双弯弯的眼睛看不清眼底情绪。
“和我一战,让我知道我们孰强孰弱。”
城主这才开口,“保护你的契主,这是机关石的本职。如此好斗似乎不利于此。”
“灵契,无所谓。我的生命只需要挑战强者。”
“是吗?可惜,你还不够格。”
“什么意思?”
“等你无法感知到我是否强大的时候,你才有资格挑战我。我不否认,那一定是一场恶战。我年少时也很喜欢到处挑战强者,所以到时候我会接下你的挑战。现在我还不想浪费时间在一场必赢的战斗中,如你所见,我很忙。”
那一日,修罗二决定留下直到战胜“城主”。死咬猎物是兽族的本能,就像他一定要拔出神剑一样,他也一定要打败“城主”
“喂,你知道问愧行在哪里吗?”
他当着众人的面发问。其中一个面熟,当初他在洁洁时见过。
惊异、好奇、尴尬、无语,各种意味的视线在他和“城主”之间流转。
面熟的那位眯着眼打量他。左眉下那粒红痣十分妖异,和那日一样,本是让人记不清长相的五官排布,有了这粒痣整个人鲜活起来。
面熟的逐渐认出他来,坐直了身子盯着他。
还有一位比较奇怪的,视线只在他闯进营的那一刻落在他身上,很快转开来。在一群身着甲胄的军官里只他文人装扮,围着暖和的皮草捧着手炉,气质分外清冷。
不过这些人他皆不关心。
“好大胆子,私闯大营还口出狂言!”
一人喝道,剑气随之袭来。
修罗二侧身躲避,那剑气在身后炸出声响却没伤到人,因是被一人拦下了。
“在我营中擅用法术,陆将军你怎么总是忘了规矩。”
那人马上说,“等等主公!我刚从刑营出来不想进去了!你懂,我脾性急嘛……”
看他们还有心情在这里轻松地说话,修罗二总觉得很烦闷。
瞧出他的不耐烦,“城主”说道:“你要找的是我,无怪他们出手。”
修罗二道:“原来是你。你且到东营门,那里有人找你。”
问槐定定地看着摩诘,“你可知现在是什么场合?”发难道。刚才修罗二擅闯他一笑了之,现在改了态度。
修罗二拧了拧眉头道:“我需要在意吗?”言外之意,谁能管得了他。
问槐这般聪明人,大抵猜到修罗二口中的人指的是谁。他已不能和她有任何瓜葛,自然不可见她。还有一点他不明白,他吩咐了李照先绕道悬门驻地把构穗送回师门后再返回大营。这种情况下,构穗如何找到大营位置?
特地吩咐防务禁止她入内,防得也是她找到大营后上门缠问。
这么快就被她找到了吗?还是中间出了什么差池……
下意识看向郦御。他信守与郦御的诺言和构穗断了联系。他不确定郦御现在有没有察觉修罗二口中的人指的是谁,但他目视前方无甚反应,似乎是没意识到。也对,毕竟修罗二的灵契是谁这件事只他和那支小队的人知晓。
不论怎样,都不可去见。
“主公还是莫要被这些荒谬的人事分去精力。”说话之人,声音与他的气质同样清冷。“前方战线有酆都阴兵帮持已推进到决胜之地。明日是否拔营发动总攻是今夜必须做出的决断,还有行军路线、战术战略等,也要有个论调。战机转瞬即逝,恐没有多余时间浪费。”
“这位来客,你挑错了时间。”
后半夜,坑洼不平的雪地被新一轮的降雪缓缓铺平、填满。除了那个曾经深陷的人形,再没有前夜的那场闹剧存在过的痕迹。
扑嗖嗖的声音是雪花坠地和林鸮穿行。噼啪来自柴火的烧鸣。安静,连站岗的军士都被凝结的安静。
“东营门的人见到了吗?”
“没有。”
“没有?”男人转过身,隐于暗处的半张面孔露出罕有的慌乱。他不信,踏出半步从营帐背面向远处张望。越过一道道围挡,是白雪、乌色的林子和十几名坚守岗位的军士。
“我来的时候就没见到什么外人。”
“……你来前就已经走了吗?”
“应该是的。”
“好……”终于结束了吗?
男人咬了咬唇内的软肉,视线不肯离开。不甘的情绪缓缓涌出,涩得他一阵儿胸闷。可他知道,这是最好的办法。注定此生不能弥补的亏欠,在更加可怕之前就到此为止。
留在这里,就会成为被人利用的工具。
他不想被人钳制,也不想她再被利用。
“听说她哭了好久。好多操演回来的军士都瞧见了。记忆里她是个没什么情绪很淡定的姑娘,没想到还有这么一面。”
“记忆里?”
男人反问了一句。而这一句话好似打开了泄洪的门闸,引来一场积蓄已久的洪涝。
“你认识她很久吗?你很了解她吗?”
“没什么情绪的姑娘?”
“哈哈,好好笑。”
“这世上最可爱、最善良的姑娘。最喜欢笑的姑娘。她不是没有情绪、淡定的、老成的姑娘。她不是。起码,她从不希望自己是。是一个又一个人,一件又一件事逼着她,推着她,不得不是。而她,永远只能自己舔舐伤口。就像现在这样,被伤害了连怨恨谁都不清楚,连报仇都做不到。”
“而我!”
男人抓住他的肩膀。一张清丽绝伦的面容是这世上堪称完美的造物,连生气、愤怒、悲哀都有着常人望尘莫及的美。
“我不可以去承受责任。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从小就有一个梦想,那个梦想太久远、太坚定,久远到根本不可能有她,坚定到不惜一切代价!这样的我,早成了笼中的囚鸟枯萎着翅膀。”
“今天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我知道,你只是问槐养在我身边的狗罢了。我的一举一动最后都会落进他的耳朵里。那你就去告诉他吧。告诉他,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掀得起大浪?早在年少时就注定成为理想奴隶的我,早已爱不了任何人也无法对任何人负责了。”
当理想与爱产生冲突,一开始就走在错误起点的人只能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因为知道利用就无法再坦然去爱,因为太过清醒太过理智又太过克制,结束就成为了最好的结局。
“李可,从小到大,除了羡慕别人家庭圆满我从没有羡慕过什么。可现在,我好羡慕你。没有志向,只为名利劳碌。爱了可以不掺杂任何利益,撑不住了大不了一走了之。这样无风无浪的人生,就算天塌下来也轮不到你来顶着吧?真好,真好。”
因幼年时父母在战乱中惨死而努力想世界和平的少年,早早看透了只有战争才可以达到这一目的。他走上了自己坚定的道路,本可以不孤独地走下去,却因为意外出现的一条岔路走向了让自己痛苦的深渊。
就这样走下去吧,这条路走了六十几年早就没办法反悔了。就算她能原谅他,就算他可以舍弃一切,日后想起来就不会遗憾吗?
一定会的。
一条路走到黑或许不是每个人的选择,但一定是某些人的选择。没有遗憾怎么能叫人生呢?做为人,怎么会有不遗憾的事。
雪下啊下。长白山的冬夜漫长又寒冷。
军士的营帐暖融融的。风雪被隔绝在外,刷白的营帐像一株株雪色的大蘑菇。
拔营前夜,巡逻的军士略有松懈。查营时只对了大概,但没关系,每座营帐的账长都很尽责,一个都没少。
好好休息,清晨就该出发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真相
只要她愿意,它永远欢迎。
跟随心的指引,回归之路开启。
一切障碍都无法阻拦来自她的渴求。那掩埋心底不愿回想的过去,将拨开浮尘亮出镜面伤口。
不愿想起的过去从未遗忘。他的牺牲是她这辈子无法接受的事实。以那样的方式换来的新生,她不敢接受、不敢承担。
让她去死不好吗?为什么要救她。以那种方式彻底改变他们的感情。
都怪这副身体。他让她厌恶了自己不愿意回来。灵魂开始四处游荡,记忆的罪孽太深,于是她把一切都封存起来。
被拖拽到远处后,军士把剑挡在她面前。她抬起头,太想闯进营门而积蓄出的灵力汇集在眼中,剑里是她真正的面容和一张腐坏的脸孔。
那一刻她突然明白了所有。
只有寻玄篇的《黄舆六道》不是残缺的。或许对她来说这一篇就足够了。
问槐他向来不把重要的事明说,只是交给她这篇功法,等着她自己去发现、去放弃——
白娇娘早就死了,安心占据她的身体别做无用功。
这是他想说的吧。
她用魂魄维系这具身体的表象,逃避了事实这件事,在他看来一定又是天真幼稚。
可到底怎么接受啊?娇娘被凌虐至死这件事。如果当时自己不是一缕魂魄,是不是就可以阻止这一切?如果自己不是这么无能,是不是就能救下青衣?
是不是?
是不是!
所以都怨她啊。还有现在的一切,她不顾后果做的这一切,她救下的人和害死的人!全部都是因为她。
北地不是没有人死去。东南界门那些捞尸的脏奴更是确实存在。她下意识忽视了这些。不敢去细数那些尸体,不敢询问死了多少人,不敢主动同情他们。只因为她知道,这些缘由是她自己。
被她遗忘的神明,中了她的淫毒时刻被欲望侵蚀的神明。
她是那么的片面,还以为自己是无比正义的一方。
对不起携雨,我必需要回到那具玷污了你我感情的身体。你曾是我的朋友我的弟弟,你唤我姐姐的那一刻一定没想到我会缠到你身上吧。可你还是选择救下了我这个不想死的妖怪。
我把你的小屋都盖好了,你却没有机会再住进去了。你临死前对我说你实际也是有罪之人,刻意隐瞒了风城喜欢郦御这件事。他整日感受着郦御却爱而不得,心魔孵化的时间大大缩短最后要了他的命。你讨厌他,理由是觉得他晚上睡觉的时候呼噜太响,脚太臭……还总是不听你劝告。这种人干脆去死好了。
果然是属于孩子会有的恶意。
无能是这世上最锋利的刺,刺伤自己刺伤在意的人。弱小不是无能的理由,萤虫亦有属于自己的光芒。
我不强大,可我有改变世界的能力。
这是最后一次当你的姐姐。姐姐要回家了,有空再去看你。
进入范围,灵魂逐渐抽离。眩目的白光中,温暖的躯壳与剥离的灵魂重合,完全融为一体。
“我还好奇,你怎么会有程竞星的神力。你是他的私生子吗?和我一样,哈哈哈哈哈。”
“他的尸体我可一寸都没有浪费。除非是他生前就分出了一部分,否则解释不了你身上那股恶心的气息是什么。”
“把她放下,她是我的!”
这句话结束后,脸上出现温热潮湿的触感。
“不要再玷污她了知道吗?我好不容易才找到时间陪她。”
“你差点杀了她!”说这句话的男人嗓音介于沙哑与清润之间,喉口似乎卡了东西。
“我承认我有点激动。谁让她突然动起来,眼皮还乱颤。她说过一辈子当我的玩具,可玩具怎么可以是活的呢。”
“她不是你的…玩具。”
“啧,随便你怎么说。把她交给我。”嗓音更醇厚的男人走过来,突然他拔高音调吼道:“都告诉你了,不要碰她!”
片刻的寂静,男人轻笑出声:
“真碍眼啊,这些香雾。你到底哪里学得杂东西。他没教过你怎么逃跑吗?”
“明明用最简单的那招就可以逃跑。画个圈就好,你不会吗?”
画个圈我就能看见你。等抓到你,我会把你吞吃干净。
宿凝很烦。他想不通如此隐蔽的地方到底怎么被发现的。拔营前夜,全军开了酒禁,每个营帐都分得一坛酒。自认和他极要好的渣滓们,不劝人喝酒脸上就没面。为了早些见到小树妖,他陪了三杯。
三杯酒把结界喝没?
不应该。但他掐小树妖脖子的时候意外发现那透气的天窗不知何时挂了一具本不存在的女尸。他刚看清楚那东西是尸体,这个男人就从天窗外闯了进来。
细细想着能记起的来龙去脉,宿凝在雾中不停寻找。
香雾有扭曲五感的作用。不大的洞室在雾气的作用下似乎没有边际。
他很快就没了耐性,望着眼前的茫白心生盘算。
只要用神力把洞室空间按顺序一寸寸扭曲压扁,那个人最后一定会逃到他面前。
这个办法相当损耗自身。可能是因为程竞星到死也不喜欢宿凝的缘故,他的神力宿凝用起来非常不合手。
按着记忆中洞室的构造,宿凝轻易定位到了具体位置。意念催动,那一寸空间就会坍缩。
查数声伴随着轰鸣在回响,如同催命符宣告着死亡的倒计时。
查到十的时候,雾气中缓缓出现一个人形。
宿凝停了动作,哧笑道:“画个圈就可以逃跑了,你不知道吗?”
女人把乱糟糟的头发全部拨到脑后,右手食指在空中画出一个圆形来。她抬起头,圆圆的眼睛望着宿凝说,“这样吗?”
浅淡的笑容挂上她的嘴角,那一双盈润的眼睛埋藏着没人看得透的情绪。
这一刻,宿凝奔溃了。
他挤了挤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
小树妖真的活了。她长得果然好普通。这双眼睛就算挖掉也不影响什么。
怎么能活过来呢?他接受不了。
构穗随手催生一根藤条折断挽起了自己的头发。
“丰雪夜,你走吧。对了……”她翻起岩块抱出被压在下面的女尸。女尸青紫腐烂的脸庞还能看出往日的模样。她记得这张脸,笑起来是春天的样子。“麻烦你了。安葬的位置待日后我找到你时再问你,你可千万别忘了。与之交换,你的请求恢复成三个。”
丰雪夜看着眼前满目留恋的女子。
那个灵魂终于找到了归宿,只是他从未想过她的灵魂是她。
神迹。帝国的第一位皇后。
从他决定带着密旨南下金陵的那一刻,是不是未来就已经改变了?他在那里与她初遇引她北上。虽然不知道这过程中她遭遇了什么事情,可在这里,长白山废弃的灵矿洞窟中,她的灵魂回归了本体。
这是命定的轨迹还是他已经改变的未来?他不得不考虑这个问题。多少个辗转难眠的夜晚,他都一直在思考这些。
“麻烦了。”
白娇娘的尸体交付到他手中。
双臂蓦地一沉,来自未来被托付的力量是如此沉重。
“你怎么办?”他觉得自己脑子已经坏掉了,为何要问出这个问题。
构穗嗯了一声,沉思片刻道:“我会活着。所以,你不用担心你的请求得不到兑换。”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急忙说,弱弱地补充道:“他很危险,我……”
天呐,自己这是在做什么?丰雪夜忙把话头咬住。
眼前的女人是太祖皇帝的妻子,帝国人民的先祖。她去世的时候,他父母都还没出生!自己怎么可以?
“没什么……不要忘记我们的诺言。”
“好。”
丰雪夜收拾起心里的慌乱,把自己变成面无表情的样子。
没带走构穗,宿凝自不会自找麻烦地为难。男人御起法器,很快消失在雪夜之中。
“碍眼的走了。该你我之间算账了偷贼。”丰雪夜是吧?日后再捉你处置。碰了小树妖你还想活着吗?做梦!
“正合我意。”女人的手掌凝聚淡绿色光芒。“毕竟,我也有不得不从你这里带走的东西。”
(4-6章 计划内完成任务!
第一百四十九章皇后
细雨,不断落下的一天。星星点点的凉是皮肤诉说早秋的来临,昨天还因夏夜闷热而心燥,今日已是别番光景。
清早御膳房送来消暑热的凉食,连他们都没来得及应对夏秋的变换,可见这场秋雨来的是如此突然。雨打梧桐,一夜银杏遍地。半黄半绿的扇状叶湿漉漉躺在指节深的雨水中,残状似泡在松脂里等死的老鼠。宫里新来的女侍有心,提早在小厨房熬了锅热粥,否则她的胃也要和这些残叶老鼠一般枯败了。
明明是雪化成的妖,为什么会怕冷?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
……
有些不记得了。反正第一次察觉的时候是早春,他食言的那天。宫殿空荡,数十个深色箱笼零散地摆在地上。那时候这里还是新建的地方,没人住着去温,确实很冷。
“皇后娘娘,中午的御膳还是些凉食。娘娘现在用膳嘛?”
身后传来女侍轻快的声音,仿佛一挂风铃在耳边晃动般悦耳。
她抿了抿唇说,“现在用吧。”
不按时吃饭他会不高兴。
一张食案很快摆在面前。几名女侍来回把餐食呈上,基本都是冷拼,有荤有素,还有她最爱吃的樱桃。
捻起一枚填进嘴中,只消牙关稍稍用力就可咬破脆嫩的果皮。鲜甜的汁水充盈口腔,心中的缺口似乎也在缓缓愈合。
樱桃只桃月至荷月产出,这时节吃口味自不比当季,可这样就是她最喜欢的。珍贵的从不是本就该做到的事,而是做到难做到的事。承诺亦是如此。
瓷碗底磕碰案面咯噔一声,轻微的讶异中她看向那个跪坐在一旁的女侍。
因脸上有大片烧伤瘢痕,女侍看着十分丑陋。尽管她样貌骇人,可她在这宫里快三个月,若不是今日清早的那一碗粥她不会注意到她。这是有原因的。
宫里的侍从分内外侍,内侍贴身伺候,外侍打扫宫殿,平日里她并看不见这些外侍。女子身上的服饰说明她外侍的身份,她今日怎么会进殿内伺候呢?
“还是你做的吗?”
“是。”
女侍回答很简短,连让人捕捉她的音色都办不到。
“很美味。”
听皇后如此夸赞,女侍只垂首不语。女内侍茗香咳了一声,“娘娘与你说话呢,怎可不回话?”
“谢娘娘夸赞。”女侍恭敬地回了,躬着身往后两蹭便要离去。
秋风一扫,热粥的温度蒸腾到脸颊上。皇后心念一动,说道:“等等。可以告诉我你为何一开始不说话吗?”
“小人惶恐,一时未反应过来。”
“仅此而已?”
“是的,皇后娘娘。”
皇后又仔细看了看女侍的表情,实在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而且她那副容貌,根本令人不忍直视。用斑驳和光滑形容她那半脸瘢痕大概是最恰当又最矛盾的词汇了。就算是没有太大影响的另半张脸也只能看出她的平凡。
“下去吧。”
皇后端起粥盅先暖了会儿手这才慢慢挖来吃。粥里添了些蔬菜和瘦肉沫,入口清淡后味微辣,应是搁了胡椒粉祛寒。
嘴角忍不住泛起满足的笑。樱桃和粥,搭配也不错。
正当这时,茗香开口说道:“娘娘,陛下今夜就回宫了。”
皇后忙把嘴里的食物咽了,“做真?”
“是的。陛下想要给您个惊喜,让内官报信说等他回来那天再告诉娘娘呢。”茗香笑着说,风铃般轻灵的声音十分悦耳。
皇后轻轻嗯了一声,突然看向自己。
“我这头发还是披着吧,他喜欢我披着。”说完也不吃饭了,走向梳妆台把发带解开,用梳子打理起来。雪白的发丝柔软顺滑,披下来像一川冰雪凝成的瀑布。
她本是早春覆盖在春花上未化的清雪所化,最爱的季节是春季,最喜欢的是春花。装点了几朵鲜花到鬓边,这就是她认为最美的自己。
“好看吗?”她问身后的茗香。
“娘娘不管什么样子都是好看的。”茗香圆滑恭维地说。她也是才来皇后身边服侍不久的,宫里的宫女换新很快,大概每三至六月就会换上来一批。
皇后站起身在屋子里走动。
“好看吗?”
她挨个问着女侍,无不得到好看的答案。她思索片刻走出宫殿,问到那个女侍。
她说,“娘娘不妨在眉心贴一朵花钿。”
“花钿?那是什么?”
“人界女子常会在眉心贴印一种纹饰,因多是花型而得名花钿。”女侍说着摘下一朵很小的作陪衬用的花朵比在皇后眉心,“娘娘,这样如何?”
皇后拿出随身的铜镜照了照,亮黄的镜面中那朵本不起眼的小花成了点睛之笔。
“原来这就是花钿。这副样子和她还真像。”皇后呢喃道,随后拨开女侍的手说,“就这样吧。我是妖族,和人族女子不同。”
粉花坠地,很快被风吹到雨水洼里。
女侍恭敬地退开,目送皇后回殿的背影。
淅淅沥沥的小雨有变大的趋势,没多久就成了瓢泼状开始伴随乌云中的雷声轰鸣。
阴雨天本就天色昏暗,过午没多久宫殿就掌起了灯。
皇后在殿中等候,看女侍们添了两回灯油。终于,她等到了那个人。
七年前称了帝后,他身上的气势更加神武不凡。除了那股香气,其他的都让她欢喜。不过还有一点不同,他现在更爱叫她皇后,仿佛这样更能体现他如今的地位。当然,魔界并未一统,只是有藩王称了帝,他怎么也不甘心只挂个王侯的名号了。
尽管有不少大臣反对,他还是一意孤行地去做了。她能做的是支持他的决定,不论前路如何,她会跟随他。
吃饭时天色很晚了。雨是停了,寒气还在。
他看了看桌上的菜色说道:“怎么都是这些?”不过他神色倒好,看了她一眼笑着说,“皇后爱吃,朕奉陪。”
炒菜在这种天气很快也会凉。锅仔、烹汤这些热腾的是最适宜的,可他只记得她是雪妖化身。
用过饭他就心不在焉起来。
她如往常一样依偎在他怀里。多日未见,她有些想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吧?
爱的人就在身侧躺着,怎么可能不想呢?
她踌躇着,下定决心后素手缓缓勾上他的脖子。
“陛下……可以亲亲我吗?”
她能感受到他身上一僵,可很快就适应了说,“今夜,熬汤了吗?”
“现在去。”
“不必了。今夜好好休息,明日再说。”
失落逐渐溢出,可皇后也只能笑着答应,体贴道:“是。”
不知,那个人熬的汤是什么滋味儿。
夜深,殿门开了个小缝里面走出一个无眠的人来。
四下张望,宫苑一角的值亭里一盏烛灯正昏昏照耀。无眠人走近,看见里面值夜的女侍正捧着一本书看。
“你看的是什么书?”她轻声发问,显然打扰到女侍孤独又闲适的静谧时光。
对方抬起头看清来人,站起身道:“秉娘娘,是一本人界的书。”
“人界的?”她奇道,“能给我看看嘛?”
女侍把书籍双手奉上。她翻看这本叫做《山海经》的书籍几下后,眼睛斜睨那名女侍。
“你对人界很熟悉,而且竟然识得字。”
“是的。”
“你从哪里来?”她倒不是担心这人来路不正。能被送进宫服侍的都背景清楚。
那女侍道:“云南。”
“云南?那是哪里。”
“在人界,娘娘我是一名人族。”
皇后把书还给女侍,恰好茗香走来,那名女侍把书藏了起来。皇后别有意味地笑了笑并未点破。
“娘娘,您怎么还在外走动?”
“陛下走了有一阵儿了。”皇后说。茗香有些尴尬地看着皇后,“娘娘一直没睡?”
“他连出征都带着她,如今回了宫也是去她那里住。”
茗香虽是新来的却也听说过那位绝姬娘娘的传闻。那是七年前陛下在霸城祖殿拜庙时偶然遇见的一名女子。本来陛下并不会注意到这个女人,但当天夜里陛下和皇后爆发了争吵,两人分房而睡,驾临在郊外的临时行宫。行宫管理不严,当夜女子进入了陛下的房间。
一对几十年如一日相爱的伉俪在这一天后一切改变。本可以流传千古的爱情佳话画上句点,霸州人大多以一句:这才正常。给予总结评价。
让一个王者深情不移数十年,时间持续到霸州的女人们都快要相信这世上确实有如此不可思议的爱情。可当结果揭晓,她们除了觉得正常还会有一丝幸灾乐祸。
“皇后娘娘一个人睡不舒服吗?”
那个女侍突然高声发问。一大一小两只眼睛目光如炬地看着皇后。
“娘娘,枯萎的花和鲜花哪个好看?”
那个女侍又问了一个突兀的问题。
皇后并不懂她这个问题有何意义,又为何要问她。茗香则拧起了眉毛,一副想教训女侍的模样,并且从牙缝挤着说,“娘娘,这个女侍太没规矩了,明日奴婢就换了她。”
对方不带退缩的,只是生命被点燃了般不依不饶盯着两人。
“娘娘,您有答案吗。”她继续追问。
感受到女侍眼中名为生命的火焰,皇后不敢草率回答。久而久之,她开始羞愧于不敢回应这回事。
“茗香,送我回去。点些助眠的香草。”
到最后,她也没回答这两个问题。
第一百五十章雾
不算漫长的队列在落日的余晖中犹如一条焰河缓缓向披着金装的大殿流淌。
灞城罕有晴天。一年四季,这里都带着微微的潮湿和霉斑,仿若某种去不掉的印记,所以晴日往往是进行重要事宜的日子。婚丧嫁娶、离乡归乡、送别迎来、亲友相聚,都是晴天去做最佳。
于是就在今天,她们这些女侍回家了。
不到半年的宫廷生活是一场浮华的幻梦,梦中飘荡着不能理解的奢豪和无法苟同的荒诞。茗香仔细回忆,难免觉得自己幸运。虽过着伺候人的日子,可好歹有尽头。不像皇后,终究只能待在这里。
领了赐福,徭役就结束了。
茗香出神地看着一个又一个喜滋滋拿着赐福的女侍。能看出她们都是大户人家的儿女,一个个长相秀美气质出众。
在灞州…不,现在应称作灞国,有一种特殊的徭役——承运徭——简言之是进入宫中伏侍皇室。
承运徭原先是没数的。女子进宫后,也许月余也许一生,就这么待在深宫中,直到近些年才有了三月半年的轮换。
不过这些她也是听老宦官说的本不太当真,没成想今儿下午竟通知她领赐福要发还了,起因是天气好,皇帝心情佳派发的恩典。
旨意下得匆忙她没来得及言会皇后就被撵了过来。无妨,等领了赐福回房收拾行李时再与皇后娘娘说明吧。
茗香唇角挂着抑制不了的笑接过那张红色的赐福文书。
拿在手里的那一刻,一股清凉的空气灌入胸腔,四肢如同踩在云端开始飘忽起来。她想,这就是挣脱束缚的感觉吧。
真好。
余晖由深红转为暗紫,最后湮灭于沉沉夜色中。
宫灯盏盏点亮帝宫,而位列帝宫之后的后宫则只有零星烛光。
皇后走出宫殿,偌大院落里空无一人。她对这番景象不算陌生。每次换掉宫中女侍的那天,她的宫殿就会如此冷清。
说来她本是耐冷清的性子,近些年却越能体味到孤寂。此时此刻,心里猛一下无比的空虚,眼睛不知该落在哪里。
皇后叹了口气,看了看手中的提篮,心想:今日只能作罢了。
“皇后娘娘。”
皇后向突然出现的声音源头看去,最先印入眼帘的是一柄火烛。女侍用手掌护着火苗,朦胧的烛光中能看见她脸庞上不平整的那些旧疤。
“是你……怎么还在?”皇后以为所有女侍都被换掉了。
疤脸女侍福了福身回道:“禀娘娘,宫务司的旨意里并没有奴婢。”
“是吗?可历来皆是都发还走的。”
女侍垂首不语。这问题,她也无法解答。
皇后看了看她说,“本宫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禀娘娘,奴婢单字一个雾。”
“无形无状的雾?”奇怪的名字。
“是。”
“那你刚刚在做什么呢?雾。”
“奴婢在点灯。”
宫殿内部的灯都是长明灯,白天黑夜都不会熄灭不必专门点然。可宫殿外的就需要人力去点燃,爬高上低、倒油剪信的,一个人点一个时辰也点不完。
“辛苦了,其他的就不用点了。”皇后说毕,转身要进门去。她的余光不经意掠过女侍雾沉寂的身影,那是一种让人安心的莫名感觉。
皇后心念一动,想起来什么般转回身道:“眼下,这里只有你一人。过来,本宫有件事交待你办。”
雾跟着皇后进入殿内。皇后随即将门关严,说道:“一会儿御膳房送晚食。你且跟着他们到门口只有一棵死梧桐的宫殿,把这个食盒放在梧桐下。”
“奴婢遵命。”雾伸手要接过食盒,皇后手臂错了一下说道:“你现在就在宫门外远些位置找个地方待着,别叫人看出你是本宫宫里的。等御膳房的人送完晚食,你就跟着去,路上自然点,装作你也是御膳房送餐食的就好。”
交代完这些皇后才把食盒交给了雾,挥手打发她去了。
雾跟着御膳房的人找到了皇后交代的地方。
一座黄瓦红墙的宫殿有后宫三分大小。门口处,早就枯死的梧桐树孤零零插在泥土里。宫殿说不上破落,毕竟整座帝宫也才建成不到八年,不可能有太破落的地方,可和其他宫殿比,这里明显是另一种氛围。
御膳房的人把餐食放在宫门处便走了。雾则留下来,把皇后给她的食盒搁在梧桐树后。正待离去,宫门被人打开。一个女子站在门缝间淡淡地看着雾刚放下的食盒,然后走出殿门把雾的食盒取走。
整个过程,女子只在弯腰提食盒时看了雾一眼。雾注意到女子的眼睛异于常人。她不仅是左右异色瞳,而且每只眼瞳里还有最少两种颜色。
这些年她在人魔二界四处流浪、旅行,见过许多矿藏深山的宝石。女子的眼睛令她想起其中一种被称作亚欧晶的绚烂宝石,也是这般以蓝金为基调点缀红绿色的火彩。在烛光和夜色中,这种火彩显得更加闪亮明艳。
拿走食盒的女子没有停留发问。她径直走回宫殿,在宫门处把御膳房送的晚食也取走了。
雾确定没有变故后顺着来时的路线回往后宫。
还没看见宫门她已察觉哪里不对。
只见一列规模堪与皇帝銮驾媲美的仪仗把这一整条宫道占满。若不是没有龙步辇被认错也不无可能。
仪仗尽头通往后宫。十六人抬的步辇点缀得几近华美,远胜于皇后的凤步辇。这时上面无人,想来已在皇后宫内。
雾来皇后宫中三个月从未见过皇帝外的人如此排场。她心中暗暗盘算,大致已知来人是谁,只是不知这位娘娘为何半夜驾临后宫。
雾在末端侍候,面墙等待着。
待一切散去,空气中还残留着那位娘娘身上魅惑的香气。
听说这是其身上天生的气味儿,并不是熏香染出来的,单是闻一闻就会令人浮想联翩。
雾进入后宫,这里艳姬的香气更加浓郁。
她回到值班的小亭,拿出那本《山海经》正要继续阅读又想起自己还未和皇后回禀,忙起身走向大殿。
殿门未关,雾走了进去。
银白的纱幔间绿色植物若隐若现。
她知道皇后喜欢这些植物,不论它们能不能开花,每一株都亲自养护。
而这些从房梁上垂下的纱幔太遮挡视线,她一时没见到皇后的身影。
“娘娘,奴婢回禀。”
“您交代的事已办妥,奴婢亲眼瞧见了。”
“娘娘……娘娘?”
喊了几声皆无人回应,雾神情一转仔细看了看四周。
难不成在小花园里?
她又走了几步,在靠近梳妆台位置的银白纱幔上看见了一些格外显眼的红色点状痕迹。
雾拨开那片足有两人宽的纱幔。
眼前首先是两面打开的窗扇和一轮半圆的皎月。皇后正面窗坐在梳妆台前,抬首看着窗外的月亮。
“娘娘?”
“嗯。”
“您的手腕在流血。”
听着雾阐述事实的平静语气,皇后有些想笑。
“嗯。”
她还是嗯了一声,不太在乎。
“为什么?”雾罕有地表现出疑惑。
皇后终于笑了出来。她其实一直想笑,因为心里面有太多觉得好笑的事情,早就该笑出来了。
能让雾困惑,蛮有意思的。
她自然不会回答“被剪刀划开”这种话,她知道雾问得也不是这个。
之前雾问过她一个人睡不好吗?问过她枯萎的花和鲜花哪个好看?她答不上来。
现在这个问题倒是可以回答。
“我再也不可能是他最爱的女人了。”
“为什么?”雾还是这三个字。
“他要有孩子了。”
说完这句,皇后再也无法克制。无声的哭泣令她全身颤抖,最后,那些压抑的呜咽从她早就溃败的身体里奔跑而出,在这空荡荡的宫殿回环、回环。
楚暮天生不举,这么多年两人依靠药物才能欢爱。他说他很对不起她,可能没办法给她一个孩子。而她也是如此地愧疚,做不到甘心知足地陪在他身边。
不是楚暮不举也不是楚暮生不了孩子。他只是没遇见那个女人。没遇见那个能让他不吃药也可以欢爱的女人、可以让他有一个自己孩子的女人。
他大概一直都在等。而老天爷终于把她送到了他身边。
他们孕育出孩子的那一刻,这数十年的甜蜜欢爱也被判处死刑。
这都是她偷来的,终于要被夺回去了。
结束了,都结束了。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招呼到了雪姬脸上。
朦胧的被泪水填满模糊的视线终于聚焦在一起,在脸颊疼痛的同时,雾冷硬的脸庞清晰起来。
“娘娘,我看你生了很严重的病。”
雾说着,把她右手里的剪刀夺过来扔去一边。
“我根本不想和你说男女之间的事。我只问你,你不想要自由吗?”
“自由?”
“被困在深宫,只能在一个人身边打转,这样的生活,无论那个人是亲人、爱人还是友人都是不自由的。说实话,我真的很讨厌你。每天看你悲哀地睹物思人我就恨不得给你一个耳光。我不是什么大善人不想掺和你的事情,我有自己要做的事,可是你非表现的让我烦闷,逼我扇你。”说到这里,雾勾起一抹残忍冷酷的笑容。“死改变不了任何事,只有活着才有改变的可能,这也是我为什么宁愿变成这副模样也要活着的原因。而你为了一个不给你自由的人而死,实在蠢到我想吐,简直让我怀疑你活着是为了什么,死了又有什么意义。”
“算了算了,我真的不想和你废话这些。想死就去死吧。好在我在这里的工作办得差不多了,就算被你的死拖累得要陪葬也无妨。”
雾坐到窗台上依靠着窗框赏月。
“等吧,等你血流干。”
说完她便一句不再说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铜柬
“这些就是我与雪姬所有的交集。”
疤脸女人说完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茶水喝了起来。陈年的浓茶入口极苦,余光中她看见对面的中年女人正若有所思。
“所以她是雪姬自尽的那天失踪的。赐福旨意……是有问题吗?”
听见中年女子这般说,疤脸女人散漫的精神聚集起来。
本以为只是认识的熟人向她打探消息,原来这里面还有些隐情吗?
“你在找的是那个叫茗香的侍女?”
“是啊。她是我业师的外甥女,去年入了宫就没了消息。我刚听你说起你去年就在灞国帝宫,所以与你打探一下。”
“嗯,这样。”雾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不过以你们天工坊的人脉想找个人并不算难事吧?毕竟魔界的机巧器物大都出自天工坊,这些可都是皇室贵胄的最爱。”
“话是如此说,但我只是个配料小工,专门给工匠们打下手的,哪里有机会认识这些大人物?”
疤脸女人闻言扯了一抹附和的笑容,喃道:“说的也是。”随即她拿起中年女子方才交给她的铜柬,仔细摸了摸其上的暗纹说,“博古书屋的铜书柬防伪做得极好,单这上面的暗纹,如没有图样想仿制的一模一样就难如登天,不消说材质和做旧了。两年时间,你完成的极好。其实以你的手艺,做工匠绰绰有余,为何不尝试着晋升呢?”
中年女子苦笑道:“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我也没啥志气,能糊口就行。”说完这话她脸上的表情却复杂起来。
见状雾并未追问。对她来说王珍珍这样的身份才更有利。即具有天工坊大工匠的手艺,又不受限于天工坊工匠守则能为她防制物品,她并不想放弃这种好处。
所以她能做的就是多给些报酬。
“令堂身体好些了吗?”说着她拿出几个油纸包裹,里面都是人界才有的草药。这些草药应对魔族才会患的绝症效果极好。不过,这些在人界非常普遍的草药在魔界却是奢侈品。通过正规渠道购买需要极高的价格,以王珍珍的薪酬自然付不起。雾便是看准了这点,让王珍珍心甘情愿地为她防制物品。
“谢谢。家母身体已好了许多。也难为你苦等两年一直为我提供着这些药草。都说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却是货没交钱却一直花着。”王珍珍不好意思地笑着,看向雾的眼睛里满含感激。雾却冷着脸说,“只有你心安了,我要的东西才能做好,所以不必感谢我,我们确实是钱货两清的交易,只不过我选择了分期付款。”
说罢雾站起身,准备离开茶楼。
“这些药草在接下来的三年里每月都会送到你家。如果有人向你打探起铜书柬,你知道该怎么回答。”
“知道。钱货两清,我们没有关系。”
王珍珍把感激埋藏于心,从此再不忆起这无名女子的事。
雾走出这间开设在街角僻静处的茶楼。
灵乘的街景类似人界江南,水道行舟是重要的通行方式。
她找了艘轻舟躲进船蓬里。待她坐定,伪装成一缕发丝的妖怪溜了出来,熟稔道:“我们现在就去吗?”
“是的。”
“这些年我们去了那么多地方。从乡野村郭到帝宫王府,从人界到魔界,还是没找到那个答案。说句难听的,连我都觉得没必要了。如果这次还是没找到,是不是意味着一切只是巧合?”
雾沉默不语,皮肉不平的脸庞分外冷峻。
“事已至此,真相还重要吗?找到神,这才是更紧要的事。”小妖怪接着说,“把重心放在寻找雷鸣地上吧。”
尽管尘泥怪陪伴法神万年之久,可它对法神本体的所在知之甚少。唯一能明确的就是法神的雷电神力一定会导致周遭出现雷鸣地现象。这是他们寻找法神的唯一依据。
尘泥怪现在不知该对构穗这个罪魁祸首抱有怎样的感情。
它讨厌她,可她似乎不完全有罪。而且这么些年相处下来,说一点儿不同情是假的。
她已为了掩藏通缉犯的身份亲手毁去了自己的容貌——不仅是被仙界通缉,大变态这么多年也没放弃寻找她——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毁去容貌都需要莫大的决心和意志。
“如果这次还没找到记载神明禁制的证据,就该承认这是巧合了。而且,这样你是不是就会好受些?”
听着尘泥怪的这些话,雾多年来三缄其口的话题被摆在明面上。
如果在由研究世界起源的学者们建立的藏书之地都没找到记载法神禁制的文字,是不是就意味着魔界不可能有人知晓神的三道禁制是什么。
如果无人知晓,那她就不是被有心利用的那个,而是误打误撞破除了神明禁制之人。
尘泥怪想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
可是……
“我想证明的不是自己没被利用,也不是证明自己无辜,一切为巧合。恰恰相反,我要证明这一切都是人力所为。”
“证明自己被人利用的确愚蠢。”
尘泥怪叹了口气道:“人都会为自己辩解。你倒好,偏要证明自己是错的。还记得吗?我说过神的禁制只有和他有想通血脉的人知晓,也就是如今的仙帝一脉。如果这一切不是巧合,那只有可能是仙帝一脉泄密。”
尘泥怪说完观察了雾一阵儿,实在猜不透她怎么想的。
“你到底想要什么?真相真这么重要吗?不论是巧合还是不是巧合,一切都已经发生了啊,当务之急是找到法神的本体去给他解开你那个淫邪的毒不是吗!”
雾闻言脸上可算出现一丝别样的表情。只不过这表情着实可怕,类似一种愤怒的恶。
“你说的是站在神的立场去考虑,不是我的立场。”
尘泥怪闻言硬生生气出大小眼来。
“你什么意思啊!神被你害惨了,你救他,不,你向他赎罪是应该的!”
“赎罪是要办的,最主要的是证明一切为人为。”
“当然是人为啊!是你奶奶的下的毒啊!”
尘泥怪这些年跟着构穗四处流浪,学会了带家人骂人,进步非常迅猛。
“你不懂!”雾说完闭上眼不想再搭理尘泥怪的模样。
尘泥怪把她眼睛掰开,“你到底几个意思,给我说明白!”
雾墨黑色的眼睛根本看不见情绪,她把尘泥怪的手拨开说,“我是自由的。”
曾经,善恶是非主宰了她大部分人生。为了让其他人过得更好她往往选择做“对”的事情——
比如为了唤醒白娇娘北上寻找仙人。比如为了镇荒海苍生迫害了法神。
她被无形的手用善恶是非推搡着前进,在某一刻终于厌烦了这些。
“偶尔也想放松一下。”
就像把郦御按在椅子上那次,真得十分畅快。那种打破了规则的感觉,呼吸都是顺畅的。所以这次也一样。
赎罪可以。但更重要的是她自己。
她想知道那个真相。
她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如果有一天她觉得罪孽和真相无所谓了,她希望自己可以坦然放弃。
她和八年前不一样,已经是个完全以自我为中心的人。
自我存在善念,自我存在恶念,她就会做出任何意料之中、意料之外的事。
“他可是法神,是被你害惨的神明!你怎么这么无所谓的样子?”
“没有无所谓。我只是拿他当我以外的其他人看待。”
“你、你个只为自己的自私鬼!”
“嗯,你说得对。”
“你!”
“我问你,”雾打断尘泥怪接过话把道:“为什么我当时会开解雪姬。”
尘泥怪噎住了似的,半晌憋说道:“我哪里知道?”
“其实她死不死对我完全没影响。她和我无利益,我为何要开解她。”
“对啊,为何?”
“不为何,只是因为我当时想罢了。”
“草……有病。”
“所以你说我是个自私鬼似乎不太对,可我在你眼中确实是。当我想开解雪姬的时候我就能去做。当我不想把为神明解毒的事放在首位我也可以去做。这就是自由。”
“你该庆幸我不是坏人。一个自由的坏人不会去救你的神。而且自由这东西只能以自己为标准。举例子。雪姬想死可我劝她别死这就是成全了我的自由限制了她的自由。你想做的事和别人不想你做的事冲突,就像我把真相放在寻找神明之前,而你相反,所以自由只能自己把握。当你的自由和别人的自由起冲突时,成全自己或成全别人总有一个是不自由的。那很好办,成全自己。”
“你这样不顾及别人不怕遭报应?”
“遭报应?等死就好了。”
“你真不可理喻。”
“呵呵,是啊。我只是不想再过被牵着走的人生。”
尘泥怪绞尽脑汁想找个逻辑把构穗辩倒,结果把自己脑子想得一团乱糟。
“你把我放了,我要自由,我自己去找法神大人。”它放弃了,直接摆烂。
“不可以。”
“怎么不可以?你那套我认了,给我自由吧。”
“不可以。因为我也要找他。”
“等你找到神要受多少折磨?”
“总比不找好。而且你就算找到了不还是需要我来解毒?”
“你……有病!”
两个妖怪一来一回地说着不消片刻就到了博古书屋。
铜柬很好地通过了检测,雾进入其内开始不知白天黑夜的搜寻。
几日后她终于确定自己要的答案并不在这儿。那这世上大概只剩两个地方可以解答真相——一处是仙界皇室一处是他。
多年未见你还好吗?问槐。
“看来我们又要回到灞城了。”
雾在书屋里饿了多日,此时正在一处苍蝇馆子填肚。
尘泥怪把黑黢黢的舌头伸出来让雾给它夹菜吃。
“因为下月是灞帝和仙界七仙姬的大婚?”它嘎吱嘎吱嚼着青菜说。
“嗯。我的身份不好去仙界,只能挑这样的机会见仙族皇室。”
“皇后才死了一年不到就迎娶仙界的仙姬,他们仙皇室倒也不嫌弃。”
“你在说什么呢小黑。”
小黑是雾给尘泥怪起的小名。
“怎么了,哪里错了?”
“雪姬没死你忘了吗?你那几天是不是在睡觉?”
“没死!那他怎么迎娶了七仙姬?”
雾嘴角挂起浅浅的笑,说道:“是啊,谁知道呢。”
第一百五十二章火 53c e. com
仙家结亲有“布喜”的风俗,这是近一千年才形成的。
早先仙家们结亲只需知会亲朋,再到姻缘殿登记到姻缘簿上即可。现在渐生“布喜”的风俗,这仙界仙家凋敝、人丁稀少有莫大关系。按玉帝的旨意解释:天大的喜事应广而告之,让那些不想结婚的仙家知晓结婚的好。总之,他为了解决众仙家人丁稀少、青黄不接的问题也是从方方面面都下了功夫。
既然仙界有“布喜”的风俗,那七仙姬成婚必然少不了这一环节,并且排面还要大。
这“布喜”的第一步就是选个洒喜童子。童子一定要是家族内的童身亲戚,男女不限。只是通常来说看主办“布喜”的那一方是男方还是女方。男方就出童子,女方就出童女。
说来也奇怪。这仙皇室出嫁的六女无一女有所出,所以不得不在同辈姊妹中选择。一来二去,这洒喜童女的职责只能落在八仙姬炎仙子身上。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po18no w.co m
选定后的洒喜人会在大婚七天前赶赴到成婚之地“布喜”。
负责贴路喜、分喜气、走新亲、布置婚房、熟悉对家、协助婚宴操办等一应工作,帮助出嫁的姐姐更快熟悉这边的生活。
当婚仪结束,洒喜童女会再留三日,以示对新娘的留恋不舍。
不过这些被灞帝颇用心地装订成小册以普民教育的《仙界风俗集》并不为这名正在独饮的疤脸女子感兴趣。或许是遇见勉强算得上熟人的原因,她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疤,挠了两下。
怎么说呢,又痒又疼。
那天也和今天这般,是个风雨飘摇的不安日子。
破庙一座,摇摇欲坠的庙门根本不需推开。
潮汐的空气中,庙门上被虫蛀坏的小拇洞里,一只躲雨的蜈蚣正软软的穿在里面,时不时波动它查不清的脚。
一个人形跌跌撞撞闯进了庙,踉跄的脚步把这些布满灰尘的桌椅、蒲团碰撞得更乱。随即,他倒靠着一张翻倒的桌子不作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涣散的眼神看向庙中那尊盖着破布的佛像。此时,人形半脸的血痕也在雷鸣电闪的亮光中显现出来。
她爬了几步,跪在佛前的蒲团上双手合十虔诚合眸,然而和此前的无数次一样,这一次她仍旧没得到任何回应。
不知有没有人体味过这种感情。
那是远走他乡的游子在外面受尽欺凌时想念起自己的母亲。
那段时间的她就像这游子,迫切地想和那片养育自己的土地重修旧好。她知道,对于自己这种身份为通缉犯的人来说这大概没有任何好处。可只有这样,她没有着落的心才能稍稍安稳,心中的困惑与极端才可能得到开解。
没有回答。于是她死了心又放了心,开始用灵力烘干自己的衣服。
随后点燃火焰,准备用那个铁块把自己的脸烫得不成人形。
通红的铁块接触皮肤,她的半张脸烧了起来。
火苗蔓延地如此快,她吓了一跳,跑进雨里把脸埋进那个肮脏的泥水坑中。
她想起自己是草木妖怪,明火易燃。
回到庙里,看着火堆和铁块,她思索着如何是好。
毁容是必要的。
刀痕无法完全毁去面容,反而会因为疤痕多而乱显得可疑。烧伤就自然得多。面积大且易导致增生,可以很好地毁去面部。
她不死心地又尝试了几次,火势皆难以控制在面部。
就在她几近要放弃时,破庙里的天涯沦落人起了反应,与她搭腔道:“我们做个交易。“
这名沦落人先她来到破庙,她一进门就已觉察,只不过她已不爱管他人的闲事。
“什么交易。”
“我为你毁去容貌,你救下我。”
“听你的气息,你是被人吸尽了丹田中的灵气身体枯竭。以你我二人的情形,你的事似乎更加紧要。”
一边是救命,一边是帮忙毁容,两相比对,这交易不等价自然也不值得去做。这正是女人要传达的意思。
男子不是普通人。女人的隐喻他很快明晓,心中想道:这女子是个厉害角色。
女人抬开那张供桌,来到男人面前。
她仔细审视他时,男人从她眼中看出了一丝微妙的讶异。
这个半脸狰狞的女人冁然一笑。
按常理来说,女人此时占据上风,完全可以拿捏眼前的男人。
“你是草木妖所以没办法控制火势。我能帮你只毁去面容不伤及身体,不知这样说能不能……”
“好。还有一个问题。”
女人很快应允,不免让男人怀疑她有没有把这交易当真。
“什么问题?”
“你为何觉得我能救你?”
男人眼底缓缓浮出不屑的情绪。
“你们这种女人我再了解不过了。”憎恨难掩地冒出来,他盯着女人说,“只要做爱就可以获得普通修行千百倍的收益,非常简单便捷。方才你动用灵力的时候,我感受到你的灵力就是借助双修得来的。既恶心又熟悉。”
听到男人的言论,她并不觉得冒犯。不过她难免推测起这个昔日一向仰仗炉鼎修行的男人怎么会开始憎恨这种修行办法。
是什么改变了他?他如今这副被人吸干的模样也和这类事相关吗?
女人暗自调侃起自己的记性。
果然,有的事只要不是她自己刻意去忘记就忘不掉。
连这只见过两三面的人都能一眼认出。
“你的意思是,让我用双修之法救你。”
“嗯。对你来说只需要跟往常一样张开腿。这交易简单又公平。”
女人听罢,哈哈哈地连声大笑起来。
过了会儿,她抹了抹笑出来的眼泪。
这眼泪混着脸上的血水,是红色的。
“这么多年了,你的妖身修补好了吗?”
雾很奇怪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你不觉得问这个问题不合适吗?”
男人说道:“为何?”
“我们的关系好像没这么好。”
男人依旧一脸阴郁,他面不改色道:“你当年毁了两分妖身救我,再见时我只能问你有关这个的问题。”
雾品了品。他说得在理。
“身体挺好。只不过妖身毁了就是毁了,补不了。妖怪不比你们人类,哪里废了都有再生可能。”女人咂了一口酒继续道:“这个谢谢你。这些年来效果很好。”
女人半笑不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看见孟长绝,她就回忆起破庙里被他的火法灼烧的情形。
草木妖对火的恐惧,在关键时刻才体会到是刻进骨髓里的。
“嗯。”
雾的酒量不好,喝了五杯就晕乎乎的了。
以前她只爱喝茶,近三年才开始对酒感兴趣。
“看什么呢?”雾支着头往和孟长绝视线一致的方向看去。
“那里可是灞帝专门为七仙姬的送亲队修建的下榻之地。”雾嘟囔了一句,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孟长绝依旧是嗯了一声。
雾无意地说着些她听来的传闻。
她这人有时候话还是蛮多的。喝了酒,那就更多了。
“为了娶这位仙族公主休弃了前皇后,还把最爱的宠妃艳姬逐出皇宫。听说就安顿在了这里。”
孟长绝眼睛眯起来,冷厉地盯着雾。
“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个。”
“什么为什么?你不爱说话,只能我多说点。真是的,把我这酒都衬得难喝了不少。”
一时难以判断女人是有心还是无意,孟长绝不打算浪费时间了。
他只是路过打个招呼而已。
这些年他的目标只有一个——把那个当年背叛了他的女人毁掉。
“等等。”雾叫住了他,手指捻着刚刚喝干的酒盅正用食指擦自己的嘴唇。
“做个交易。”她笑眯眯地说,嘴角的笑容带着迷醉酒意。
“不做。”
他从这个女人那里学到的记忆最深刻的就是:交易要公平。他现在没什么要求人的。
“你还没听,可别太早下定论。”
孟长绝思索片刻,坐回桌前。
女人噗嗤一声,哈哈大笑道:“逗你玩的,你还真信!”俨然一副醉醺醺了。
被耍了孟长绝脸黑得不行,他走前厌恶地说道:“酒品真差!”
雾得了这句评语更高兴了。
喝醉了,烦恼都忘掉咯。
飘忽忽的,太舒坦了。
雾满足地打了个哈欠,抱着没喝完的酒壶往酒楼后的客宿走去。
“七仙姬的婚事仙帝从六年前就开始物色人选,当年还掀起了众王侯世家的争抢。我还知道一些内幕。七仙姬本是要与麒麟侯结亲的。对,就是那个被灞帝围在白马的那个麒麟侯。……不自量力咯。当年白马之围,要不是他手下心腹假扮他出城投降给他争取逃命时机,他早死去了。仙姬是看中他,但是这世道说白了就是联姻看两族权势,皇室贵胄更是如此。麒麟侯出身不正,和灞帝的家族远不能比。仙帝一开始念他在人界镇荒海的封印镇压之功,把他列为首选。不过,像这种没有底蕴的凡人家族出来的男子,仙皇室怎么能真得看上?这是第二次仙魔联姻了,之前是五仙姬下嫁给了……”
这些逸闻趣事从雾的左耳进右耳出。
一个长长的酒嗝后,雾推开了自己的房门。
房间的摆设在夜色里呈现乌青色。她认准了床,一头栽了进去。
温凉柔软。
好舒服啊……
第一百五十三章雾名
在梦里,那股若有似无的淡雅香气从未消散过。
记不起开端,看不见结局,只知道那如命运安排缠绕纠葛的线段难以解开。
疑惑大概还会持续许久,久到三个承诺全部兑现之时。在此之前,她默认了这种奇怪的关联,也或许只有这样,她才能不忘记过去那个青涩的自己。
从睡梦中醒来,宿醉的头疼开始扰人。窗外又是淅淅沥沥的小雨,窗扇微开,清凉的小风就从那里往屋子里钻。
托他的福,屋子里酒气霁去香气幽升。她昨晚八成是忘记锁门了,否则他怎么进来呢?但最好奇的还是这些年他都是怎么找到她的。
雾翻身下床坐到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冷掉的白水。
咕噜咕噜全部灌下,胃变得冰凉,搭配这晚春的清寒令人忍不住一哆嗦。
她半趴在桌上,一副蔫巴巴模样。眼睛慵懒地向上翻,盯着那个一声不吭的沉默男人。
阴暗的室内,那双秀气的眼睛并不明亮,犹如幽荧的火淡淡地燃烧着。
不是她的错觉。这个人和八年前相比也变化许多。
可能是每年都会见到他的缘故,直至今日她才察觉到这份变化已如此鲜明。
就好像一直被什么牵绊着,挣脱不开又不甘挣脱。
“听说你马上要接任你父亲的职位了。恭喜啊,以后恐怕就不能经常见了。”
一年两回本就不算经常,但以后这一年两回估计也难了。
“多谢。”男人略一颔首,视线不由自主落在她半脸的伤疤上。“雨天还是会有些痒?”
雾停下了搔弄的手指,揉按脸颊驱赶着那些根本搔不到的来自皮肤深处的痒意。
“不疼就该知足了,痒就痒吧。”她嘿嘿笑了两声,伸了个大懒腰。
“等吃完早饭就出发?”她站起身把皂角牙刷拿上,“你吃了吗?”
男人摇了摇头,起身和她一道出门。
水井旁打水梳洗的人不少。两人等了片刻,期间说着话。
“你的事不会耽误吧。”
“不会。不如去看她们重要。”
雾把水倒进盆里梳洗起来。结束后男人给她递了张锦帕擦脸。雾只看着笑了笑,从自己的腰带里揪出一条破烂麻布帕子来。
“我有。”
这是不知道第几次被拒绝。
男人也不觉得自己是在向她示好,然而她已经拒绝他的一切关心,就好像在告诉他两人只是交易关系。
既如此她为什么要关心他?
向他道贺又问他吃饭了没……这是不对等的,这不公平。
“第一个承诺。”
女人从帕子里把脸露出来。
她聚精会神地看着他,这是这些年罕有的她眼睛里真正装着他的时刻。
内心波动起来,他忍不住想延长这份凝望。可就那么几个字,他该怎么蔓延。
“帮我找到曾经的名字。”
乍听起来很奇怪的要求,雾对此却没有过多疑虑表现。
她淡淡地嗯了一声把脸盆里的脏水泼掉,好似早就知道他本不是他。正是这副平淡模样,他才总是会错认为这个世界里只有眼前的女人能理解他。
他知道这大概率是错觉。可早到无从追寻的时刻,他已对这份错觉抱有深深的贪念。
这次继位,酆都有意让他叫回这具身体的本名。然而他想找回自己真正的名字。那个属于遥远的未来时空,本该平凡的名字。
“等看望过她们后,我就帮你。只是我很好奇,你为何认为我能帮你找到呢?”
在去往人界的路上,一个夜晚,女人坐在他身旁发问。
她这几年总是旁敲侧击,想要搞清楚自己被他利用的真正目的。
她很多疑,从不觉得这件事情起源单纯。敷衍她会被她识破,大多数情况他都以沉默应对。
雾不满地啧了一声躺倒在草地上。
星河无限宽广,盖住两个陌路的灵魂。
雾睡着了,丰雪夜则久久不能入眠。
眉下的痣滚烫,八年前他靠着这里的热找到了被宿凝侵害的她,亲眼见证她回归本体。
自己就像一块狗皮膏药,构穗怎么也甩不脱。换位思考,这样真的很招人厌烦。
太祖皇帝的皇后……
丰雪夜攥紧了手指,猛然察觉到手心异样的触感。
他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
不知何时,他把构穗的一抹衣角攥进了手心里。
可以确定,这抹衣角绝不可能是不小心抓到的。那个位置,不伸手去够根本摸不着。
着电了般,他忙把衣角甩掉。
女人翻了个身,连带着那抹衣角也扭到了背侧。
她没睡!——这个认知令丰雪夜当即难受地要死。
像个痴汉一样趁人家睡觉抹衣角,还被当事人捅穿。无论怎么解释,这个行为都很莫名其妙!
除了,除了那个……
迷恋。
对复杂未知的事物着魔般的迷恋。
白娇娘的墓碑前,女人把自己的姓名改为雾。
那一刻起,他对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终于有了具体的形容词。
看着她就好像看尽世间一切冷暖。
复杂矛盾,永远不知道下一刻她会成为什么。
从此,他的眼里有了她。
他着魔了般对祖皇帝的皇后纠缠。这真是奇妙的感觉。就好像对家里的长辈产生了奇怪的感情。
托帝国国悼制度的福,几乎每家每户都供奉着太祖皇帝。逢年过节拜祭祈福,从不缺席。荣誉家族由于先祖是太祖帝的家臣、亲信,对祖皇帝的供奉更是不能怠慢。
他自小拜到大的祖帝在家族里的地位比祖爷爷高,他的皇后自然胜似他的祖辈。
总之每想起这层关系,他对构穗的感情就更加扭曲奇怪。
“清明时节雨纷纷,北地却是沙多多。”
雾无趣地打趣道。
她说笑话总给人一种冷感。一般人是不觉得好笑的。
两人很快御剑到一处曾经历过大火的山林。
镇荒海动乱在六年前被彻底平息。
魔兽要么被杀要么放归魔界,企图挑起祸端的出逃修士组建的动乱势力也多被清剿,残余收编到了麒麟军。
给她烧脸的人就是其中最大的一支——火王军的首领。八年前火王军被麒麟军清剿,火王孟长绝逃亡途中在破庙遇见了构穗。
这些前因后果是雾这些年通过零散的消息拼凑形成,并不完全保真。
总之,六年的时间完全无法消除三年北地战争的痕迹。满目焦土枯木,草原和树木不知何时才能再生长。
本地的原住民大多西迁,当地已很少有女真人。二人一路上没见到一个活人。
在丰雪夜的带领下穿过林间的迷障,一块苍青色的墓碑赫然伫立在一棵北地罕见的繁茂大树下。
当年丰雪夜把娇娘安顿在此就是看这山头还有棵大树。
“按照人间的规矩,清明要来看你。”雾蹲在娇娘的墓碑前,摸了摸上面的碑文。
她与娇娘真正相处的时间不长,放在她千年的生命中说是一瞬也不夸张。
可是她作为白娇娘的那段时日经历的那些事情铸就了今日的自己。
成长有时不需要时间沉淀,可能只是一个瞬间就足够完成了。
祭奠她也是在祭奠自己。这就是她一定要来的原因。
雾忍下鼻头的酸涩,她望了望上空说道:“把迷雾散去吧,让他们晒晒太阳。”
拨开雾霭,金橙色的阳光流泄而下,落在苍翠的树冠和墓碑上。
雾靠着娇娘的墓碑瞭望着这片黑色的土地。阳光穿过林隙停留在她的脸旁,若把此刻画进纸张,就是把对于过去的哀悼永远地保留在世上。
丰雪夜远远地望着,他想起自己的过去,那也是一段美好的时光。
经历无数转世也无法忘却的时光。
“走吧,该去看青衣姐了。”
夜已深,月高挂。明英堂掩藏在山谷之间,静静地等待着一位又一位扫墓人。
第一百五十四章
北地战事平息后,明英堂这几年修缮得越来越好。
前些年北地打仗,明英堂位置属麒麟军高级机密,知晓所在的人极少,如今也只允准少数人拜祭,还需要麒麟军大将军亲发的公文,管理非常严格。
入明英堂的将士安葬仪制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是埋肉身,就近掩埋不立碑,并且要用军马把埋骨之地踏平,防止有心之人盗掘。第二部分是慰灵,在明英堂内立碑设灵位,由守墓人日日供奉。
有酆都世子襄助,拿到问槐亲发的公文并不难。他们二人这八年里只有第六年没来拜祭青衣——那时麒麟军正遭受霸帝的猛烈打压,问槐疲于应对把杂务一应停了,不允准下面上请。
验证公文的守墓人抬起头确定他们只有两人,随后他提起一盏灯来到厚重的大门前解锁。
除了这扇厚重的大门可进入内部,明英堂四周都被一种防御阵法包围。大门上的锁由高人设计,不用钥匙解锁,而是人力用手去拆解。拆解顺序只有守墓人知晓。
这位陌生脸孔的守墓人拆解得很费力,能看出中间错了许多次,远不如之前那位上了年纪的守墓人熟练。
他好不容易把锁解开,略微窘迫地看着身后两人说了句:“请。”
进入明英堂,长长的大道尽头是供奉灵位、明火不灭的慰灵堂。大道两侧,入堂者墓碑大小统一,每一块儿皆写满主人的生平功绩和亲友悼文。
墓碑不多,一眼望去能查清数目。麒麟侯本人每年会来拜祭一次,这是他私人的悼念场所,也是明英堂限制对外界开放的缘由。
来到青衣的墓碑前,这里的贡物有许多。同样品种的梅花束干枯程度不同地摆了三株,不难猜测不久前这里来了三位拜祭青衣的人。
知道青衣喜欢梅花的,雾只能想到那么几个。这事儿是和她有关的偶然——那时她是悬门弟子,头上时常戴着梅派的梅花簪。
“我们不知道她喜欢什么。有一次她夸赞我头上的梅花好看,所以大家才都会带着梅花来。”
雾说着,弯身放置了一束兰花、几张纸钱。
“你们也是来拜祭她的?这位大人还真受人尊敬。”
那位陌生的守墓人站在不远处搭话,他双手正插在袖筒里,因为夜里有点寒吸溜着鼻涕。
雾由衷一笑说,“是的。”
守墓人接着说,“听我爷爷说……哦,我爷爷就是以前的守墓人老苏。不仅你们这些亲友,侯爷也对这位大人不同。虽然这满堂子都是侯爷的近臣亲信,但青衣大人绝对是里面特别的一个。”
“如何特别?”在雾看来,青衣和问槐没有太紧密的关联。
他们二人算是镇荒海的旧相识,出了镇荒海后青衣在问槐手下做起了文职。
看在旧相识的份上入明英堂说得过去。除此之外,他们只是平常的君臣主仆之谊。
“侯爷经常会过问都有谁来拜祭青衣大人。爷爷特意叮嘱我一定要注意这点,免得侯爷问起来我答不上。”
少年心思单纯,三言两语间就泄漏了他主子的习惯。好在这只是件小事,万一是个机密可要掉脑袋了。
雾不由发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说:“我叫苏斗。”
他搓了搓衣角,从女子的笑意里看出几分玩味,知道自己被她当作了好玩的玩意儿,忍不住为自己辩解道:“别看我是个守墓的,我可是柳宣议的弟子。”
“柳宣议?”雾未听说过这位柳宣议,不知深浅厉害。
丰雪夜适时为雾解答道:“宣议郎柳芸,麒麟侯前两年重用的谋士。”
“这样……”他身边总不缺为他效命的鹰犬,或许在那个时期自己也曾是其中一只。
雾沿着步道缓缓走向尽头。
古色与自然完美融合的青色大殿,点点烛火晃乱她的视野。
檐角的雨链里残余着清晨的露水,风儿摇摆,泠泠作响溅出几滴飞沫。
她一直觉得那两块才是最特别的墓碑。
它们掩映在一小丛竹林中,及膝的碑身覆盖厚重青苔。腐土堆积在墓碑边缘,周围没有贡品也从没有烧纸后余留的灰烬。
若说她对他还保有什么好奇,那一定就是这两块墓碑的来历。
他是个极会做表面功夫的人,唯独对这两块石碑不做分毫。
“这两块石头从明英堂建成起就有了。”
“它们的主人是谁?”雾问着苏斗。
“不知道。或许没有主人吧,只是两块碑形的石头。”
雾蹲在两块碑前。透过上面斑驳的青苔意图窥探其上雕刻的图案。然而她依旧没有发现有效的文字,和她早些年看时一样,两块碑上只有两幅图画。一副画着一个望着窗外的女子,一副画着一把豁口的宝剑。
雾的胸口发出一声闷笑来。
是这样的,她从未看透过他。在一切不明所以的对话、秘密、过去和未来中,她对他的陌生只会像蛀噬房梁的白蚁,越生越多。
他早知道她活着,知道她是每年都会来为青衣扫墓的毁容女。而他年复一年的询问时又是什么样的心情?
好奇怪的感觉。
不甘、愤怒、难过、后悔……
杂七杂八的感情加在一起浓烈地像泡进最刺鼻的酒缸。
越喝越清醒,越清醒就越想喝。
雾走到苏斗面前把刚才随手捡的一片潮湿竹叶贴到苏斗的嘴唇上。
“嘴巴以后要有个门把,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没有心眼。”
苏斗眨巴眨巴眼,取下那片竹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离开明英堂,雾问起丰雪夜寻找本名的事情,后者摇了摇头表示:这件事非三五日能办成。待雾把自己的事处理好,他另找个时间与雾会面。
商定后两人一同返回魔界并在灞城分别。
离别之际,丰雪夜对雾说:“以后少喝酒。伤己更伤人。”
雾委婉地表示:“我不是酒鬼,也就偶尔咂一口。”
“偶尔才往往酿成祸端。”
雾闻言狐疑不止。丰雪夜已不愿多费口舌自顾离去。
接下来的时间就是等待布喜的仙界使者莅临灞城。这段日子雾每天除了吃喝玩乐就是游山玩水。尘泥怪苏醒的时候,她就带它一块儿打零工上山挖山货。
两个人一个是石族一个是草木精灵,往往事半功倍。
察觉到事情生变是距离大婚不足十日时。
通常来说,布喜童子最起码要提前十日抵达大婚所在之地。布喜目的是向人们散播喜气,阵仗就小不得,必然闹得全城皆知,不可能临近婚期还杳无音讯。
雾夜不能寐,仔细琢磨里面的古怪。
此时尘泥怪在旁边说道:“我还以为布喜已经开始了呢。”
起初雾没把这句话听到心里,又呆呆地思考了好一会儿才察觉到这里面不对的地方。
“你以为是什么意思?”
尘泥怪正在雾头发丝里睡得香甜,雾把它揪出来让它说明白。
“有天晚上放了好几声震天响炮,你喝醉了没听见。那不是在布喜吗?”
雾从床上坐起来说:“布喜要炸烟花不可能只放一夜的几声。而且咱们住的地方在灞城城郊,你说得烟花只能是炸在郊外,这就更不对劲儿了。”
“那谁知道呢?反正声音特别响,差点把我耳朵炸没了。”尘泥怪嘟囔道,揉着自己小发揪似的黑耳朵。
雾仔细琢磨思索,觉得这炸烟花一事儿或不简单。
“大概哪天夜里的事?”
“三四天前。”
雾点了点头翻身下床,很快来到客栈柜台向值夜的小二打听道:“小哥,你知道这灞城一带有没有脏奴聚集的地方?”
小二马上换上一副嫌弃的表情说,“客官,你打听那群脏东西干啥?它们身上都带毒病的!”
雾讪笑着拿出几枚灵石说,“小哥帮个忙。我这人生地不熟的……”
小二一溜烟把灵石塞进自己袖筒里,解释道:“我是担心客观的安危,毕竟脏奴啊从事的都是最脏最毒的活计,身上咋可能不沾点儿病?它们连死尸和大粪都捡……啊,其实客官你只要注意点儿也没啥大事儿。如果您真想打听,就离咱们这儿往北不出三里路那大沼泽旁边有片棚户区,到那里就可以了。”
“哎好嘞,多谢、多谢!”
谁会在郊外放烟花还只放几响?
不管寻不寻常亲自调查看看,谨慎些总是好的。
雾向北行了三里,入目出现一片低矮破旧的棚户区。
灞城多雨,这些棚户想来除了能遮点风起不了好作用。走进棚户区后,鱼龙混杂就是第一印象。
不止是脏奴,社会的边缘人也聚集在此。
穷苦、残疾、病痛饥饿,行尸走肉。
这里的人什么都捡。活的死的,香的臭的,从人类婴儿到魔兽兽种,这里的人把可能换取生存的任何东西都捡起来,像宝贝一样堆积在那一张薄木板、几根弯木头搭建的摇摇欲坠之下。
她虽然已经相当面目可憎,可外来人的身份依然被这些棚户住民一眼瞧出。
来自各方的审视如影随形。脏奴大多看一眼就把眼睛塌回去,边缘人则把她盯穿,像看一只待宰的羔羊。
她想要的,大概可以在这里找到答案。
雾穿行在这片不算大也不算小的棚户区中。
她听不懂他们说得话,听在耳朵里像一些窃窃私语的蝌蚪在吐泡泡。
不知走了多久,一阵嘈杂的异动吸引了她的注意。
几个边缘人正围在一起,他们像猴子一样上蹿下跳,还有的做出拔萝卜状的动作扯着一样东西。
雾定睛一看——那是一只人的胳膊。
“掰、开!”
“掰、开!”
由于这两个字发音简单,雾听懂了他们说得第一句话,同时恍然察觉,原来他们与她说的是同一种语言,只不过带着晦涩的口音。
他们努力地扯着那条人胳膊,并且竭力地抠着握成拳头的手指。
很快,本就伤痕累累、皮肉残缺的胳膊褪了一层皮下来。
这人大概早死了,皮掉了没有喷出血液。
也正因为死了,他牢牢攥着的手指尸僵,这群人怎么也掰不开那几根手指。
“砸、烂!”
“砸、烂!”
有人提了个好主意,有人兴冲冲搬来一块大石头对准那个拳头砸了下去。
“咯吱——”
骨头碎裂的声音还夹有一股黏糊糊的声音。
猿啼不止,他们掰开终于松泛的小指和无名指,把那人的拳头打开了缺口。
青色透亮的玉石露出一角,莹润柔美的光泽令人晃神。
这一眼就价值不菲的宝玉令几个出了大力的边缘人爆发出贪婪的大笑,他们拽住宝玉的下缘,又一次拔萝卜般往外拉扯。
雾抿紧嘴唇,一步步走过去。
她推搡开狂热的人群,踢倒正在拔萝卜的家伙。
她仔细辨认这具尸首——全身焦黑腐烂,唯有胸膛的平坦能确定性别。
雾很清楚了。
妖怪引爆自己的妖身造成他的重伤。他尸体的伤口里还残留着杂多妖族的气息。
果不其然,那真的不是炸烟花。
“叽里呱啦叽里呱啦!”
他们抗议着。雾面无表情地把一大包灵石扔到他们身上。
“这个,我的,拿钱滚。”
他们还不甘心。
毕竟那块宝玉看着比这一大包子灵石值钱的多!
雾挥动藤蔓在地上抽出一道界线,指着界线说:“敢越过来,就杀人。”
如此终于吓退这些边缘人。
待他们悻悻散去,雾把起那只手臂端详宝玉。最后确定,这就是张青焰随身佩戴的青鸟玉坠。
雾心口一涩,抿紧自己的嘴唇。
妖族妖身的爆炸连大罗金仙都忌惮三分,而她至少在他身上感受到四道不同的妖族气息……
张青焰,是你吗?
她不敢想象眼前的残破尸体是仙族八仙姬的尸首。记忆里,他不是这副模样。
不,其实她几乎忘记他的相貌。只记得,他有一双虎虎生威的澄金眼瞳,像两颗小太阳纯净又炙热。
这样的人不该死得这么凄惨。
这根本就是虐杀。
雾把张青焰的尸首打横抱起。
人死灯灭,身体轻得像羽毛。骨头都碎了,人也就像一块没有定性的肉,颤地乱七八糟。
张青焰,这是你吗?
雾在心里反复地追问。
来灞城的目的就是他。没想到以这种方式相见。
心情沉重,脚步也重得像坠了铁。
她不忍地垂眸看了看张青焰的脸庞。他焦碳化的眼皮没有完全闭合,眼睑下露出了一线灰白的黄色,生机熄灭。
至此,身份确定。
雾走啊走。心情平静后,她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处理张青焰的尸首。
仙族仙姬,失踪或死亡定会引起仙族上下震动,对此事追查不休。她是仙界的通缉犯,不论这事是不是自己做的,追查到她身上百害无一利。
渐渐地,臂弯里的尸首像刚从火堆里扒出来的山芋一样烫手。
雾盯着一处棚户,主人是个盲眼老奶奶,怀里抱着一名婴孩,棚子里堆了许多肮脏的衣裳和箱子。
盲眼不可能会发现自己捡的垃圾多了一具尸体,而且发现了也不知道是谁丢给自己的。
她的棚子很偏,没有人会注意。
雾一声不吭地停留在老奶奶面前。
老人的面容斑驳、沟壑,乳白色的眼睛盯着上空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婴孩的后背。
婴儿不哭不闹,瞪着天真的黑眼睛吸着手指,额心处还有一道浅红色长条形的新鲜疤痕。
张青焰有些滑下去了,雾面无表情,任由他的尸体挂在她半耷的手臂上,摇摇欲坠。
老奶奶疑惑地竖起耳朵。她应是察觉到了什么,侧过脸仔细听着。
婴孩伸出瘦弱的手臂,咿呀咿呀地对着半空开始舞动。
良久,雾开口说道:“天快要下雨了。”
突然的人声,奶奶吓了一跳。
“姑娘是想避雨吗?”
雾含糊地嗯了一声,自顾走了进来盘坐在地上。
她倚靠着一架箱笼,张青焰静静地躺在她怀里。
没一会儿,雨风就起来了,小小的棚户开始充斥风的呜呜怪唳,雨下来后土腥味也怦然腾空。
雾有一下每一下地拍着张青焰的脊背,她想死应该有归处,不能草草了事。
雨帘重重迭迭、濛濛霭霭,凉丝丝的风吹过脸颊把她散开的头发往东吹。
婴孩咿呀作语,抓住空中成丝的黑纱。
雾手指卷动,孩子手里的青丝被抽回来。
风不听话,几次三番往东卷。
大概是饿了的缘故,孩子把她的头发往嘴里填了好几次。
盲妪渐渐觉察,不好意思地往旁边坐了坐,坐进了雨里。
雾长叹一声,催发了藤蔓作成一架遮雨篷挡在盲妪头上。
盲妪看不见,以为是雨快要停了。
后半夜雨停,雾悠悠转醒。她怀里多了个孩子,正咿呀咿呀用嘴巴吸着张青焰焦黑翘起的皮肉。
雾缓缓歪起脑袋。四下张望,哪里还见盲妪人影?
尘泥怪打了个哈欠从雾的头发丝里钻出来。
“这孩子是梅花树下捡到的。额上的伤是石片划破的。”
雾:“你为什么会知道?”
她现在有些错乱。
眼前的情况是——她多管闲事保存了张青焰的尸首,一时鬼迷心窍结果反被摆了一道,多了个孩子要养。是这样吗?
尘泥怪道:“那个盲妪对你说的。你睡着了,估计没听见。”
雾捂住孩子的嘴,把她没长牙的小嘴从张青焰的皮肉上隔开。
尘泥怪突然开口说:“这还是个男孩子呢。”
它从孩子襁褓里钻出来,缠在孩子脖子上一本正经地宣布。
雾把孩子襁褓解开,果然下面多二两肉。
“这孩子长得我还以为是女孩子呢。”尘泥怪感叹道,舒服地在孩子细皮嫩肉的脖子上缠啊缠。
第一百五十五章联姻
(打个补丁:将152章最后一段第一次仙魔联姻修改为六仙姬。笔误了)
远远看去,这里一片春桃花色。
落英间,一袭青色水裙的六仙姬正站在桃花林的入口处远远地张望着。
炎仙子转过身掸去落在肩头的花瓣。
“头上有吗?”她紧张地问,黄珀色的眼睛向上翻看着。
这是炎仙子第一次真正见到自己的六姐姐。六仙姬出嫁时,七仙姬尚是襁褓中的婴儿,炎仙子亦还在护生壳中。
比不得其他姐妹,总有见面的机会。远嫁魔界的六仙姬无法回到自己的故乡。亲人分隔,聊以慰藉的只有每十年江山镜开启的短暂时光。
身份高贵、声名远扬的仙姬搭话,许糯诚惶诚恐。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将那几瓣春粉摘下,炎仙子英气十足的面容放松了些,多云转晴露出一抹笑容。
“多谢。”
亲生姐妹相见,时空造成的隔阂如新雪自然消融。
两人聊了许久,从正午聊到入夜,最后炎仙子不得不启程。
为了折到桃花谷见一面六仙姬,炎仙子擅改了行程,抵达灞城的日子预计会晚足足两日。
这是一次没有向仙界报备的妄为之举,直到炎仙子让小山童通报六仙姬,后者才知晓自己这素未谋面的妹妹来看她了。
炎仙子任性骄纵在三界都出了名。每十年六仙姬通过江山镜与家人们隔空会面时,她的八妹妹也都是最热情积极的那个。
所以炎仙子做出这般出格事情时,六仙姬完全没有怪罪的心思。她想念家人亦想念得紧,疼爱炎仙子都来不及,哪里还忍心怪罪呢?只想着帮她瞒着,以后在家人面前一句不提。
“他们想等就等着,不侯着也无妨。我本就是要直接进城的,突击检查,看看他们对七姐重不重视。”
炎仙子嘻嘻笑着,对自己这次擅自行动可能造成的后果压根不放心上。这些年她虽成熟稳重了,但本质上还是那个想干嘛就干嘛的张青焰。好不容易能来一趟魔界,她最想做的事自然是见自己的六姐一面。为此,让灞城那些接应的魔族官员多等个几天又如何呢?
许糯暗道:炎仙子心想必要事成,果然和传闻中一模一样。
六仙姬的丈夫名叫虞长生,单看名字便知晓其身份不简单。实际虞长生确实有过一段辉煌高贵的人生命运,六仙姬能嫁给他,与他曾经的辉煌灿烂息息相关。
王母每每回想六仙姬的婚事总会感觉肠子悔青。远嫁了女儿却没让仙界讨到半分好处,实打实地赔了女儿又折身份。
此事要从天河之战说起。
天河之战后,仙界实力一落千丈。虽有法神镇守界门,但神明毕竟只在意人界事务,对仙界可谓弃如敝履。仙界整体疲敝,魔界尚有余力,这种情况下,第一次仙魔联姻紧锣密鼓地张罗起来。
彼时仙皇室的八位仙姬中唯有六仙姬既年纪合适又有联姻意向。仙界人选已定,魔界也颇有诚意,联姻对象选择了一位极得魔主宠爱的高位皇子——三皇子虞长生。
随后双方顺利成婚,魔主仙帝都对这桩婚事十分满意。特别是魔主,自认为仙界给足了面子,随即放宽了对仙界的政策,两界开始通商,关系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和缓。
然而,虞长生和张兑泽的好日子没过几十年魔界内乱就开始了。
天河之战分封的诸侯王,野心和势力与日俱增。魔主由于天河之战损耗了根本,无力制约这些新贵诸侯。在奸臣的蛊惑下,魔主以加封为条件号令诸侯勤王,勤王的诸侯扩大了势力,勤王后又造反,魔主再请援助,再请再反,如此恶性循环,魔界局势逐渐失控。
三百年前,魔主终因心力衰竭崩逝,虞氏皇族彻底衰败。如今,存活下来的虞皇子弟大多沦落为各诸侯手中的噱头、棋子。他们要么过着颠沛流离的逃亡生活,要么被囚禁起来充当幕前傀儡。曾经备受宠爱的三皇子虞长生亦是如此。所幸他娶了个好妻子,有妻子仙族仙姬的身份庇佑,几次逃脱险境,最后找到一处世外桃源隐居于此。
虞长生很有骨气,誓死不让六仙姬卖自己压箱底的嫁妆。夫妻二人种田自给自足,生活过得不算穷苦却也绝不富足。
张青焰来了之后才知道自己的姐姐姐夫过得什么生活。临走前,她把虞长生狠狠骂了一通。缘由不是瞧不起虞长生现在的落魄,字里行间皆埋怨他自己不肯过好日子,还连带着她姐姐必须跟着一块儿吃苦,太自私。
兑泽知道自己的妹妹心疼自己。她过这种日子过惯了也不觉得苦,反而乐得其中十分满足充实,于是忙出来打圆场说,“刚才你吃你姐夫做得饭时不吃得很香吗?姐姐啊,最喜欢吃你姐夫做得饭了。”
这一下,张青焰没话说了。
姐姐觉得过得幸福,她做妹妹的还能怎么多嘴呢?
张青焰明晃晃白了虞长生一眼,恶声恶气威胁道:“你可千万别辜负了我姐姐,否则我必抽了你的筋扒了你的皮,再用青火把你烧得骨灰都不剩。”
兑泽连连点头,附和道;“听见青焰的话没?你可好好记住咯~”然后她不忘对张青焰说:“千万莫告诉家里人,我不想他们担心。你一次我一次,可就扯平啦。”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青焰见姐姐如此亲昵她,不自觉地傻笑起来,黄珀般明媚的眼睛笑起来像残夜里两个发光的小灯笼。
依依不舍的告别后,一行人启程赶往灞城。
许糯奄奄一息倒在一名男军士怀里。
“到了灞城近郊,并没有灞城的接应官员……只有、只有…机、关石,埋伏!”
“炎仙子……护住我,让我报信…快去、救仙姬!”
许糯吐出一口乌血,随后眼角不住地流出几行热泪。
她怎么也没想到身份高贵的仙姬会舍命救一个仆从。
她听从炎仙子嘱托没有进入灞城求救,而是星夜连奔两日到达西界门求助这里的仙界驻军!
那些机关石是灞州人。灞城有埋伏,万万不可冒进。
仙子,还来得及吗?您说他们是冲着您来的绝不会放过您,所以您只能护住我,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
可许糯我只是个修为低微的废物,再怎么努力,把腿跑废了还是浪费了这么久时间……
许糯辜负了您……不要死,求您了。
男军士探了探许糯的鼻息,最终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第一百五十六章心脏
(谢谢大家的珠珠和留言,网不好不能一个个回复)
死亡是最坏的结果。一个人死去总会留下痕迹,何况神仙的身体不会腐化。
风柔和地吹动。河面水波潋滟。阳光碎金般浮动其上,像家中小弟眼中常存明媚的生机。童年时期的一幕幕过往如走马灯,他第一次开口说话时,喊得不是父皇母后,而是一声姐姐。
心好疼。捂住胸口仍无法缓解疼痛和焦虑。
这份疼痛不单单是因为小弟生死未卜,还有她修炼的功法带来的反噬——
素心诀。功法如其名,须保持心灵朴素纯净,无念无情。许是修行年份短暂,她还无法做到对外心如止水。
“前日,魔界派人询问两界联姻的事。母后被气得晕了过去,父皇大怒遣返了来使。青焰在灞城出了事,魔族还有脸来追婚……果然残忍愚钝。”天乾长出一口憋闷的浊气。白雾状,风吹既散。“那些老神仙说青焰的事绝不简单,不可轻易下判断怪到灞州头上。但是你的婚事要推迟。在找到青焰的下落前,大概都不能。”
坎水点了点头,凝望着眼前的溪流。
“无妨。妹妹听从安排。”
天乾坐到妹妹身边仔细观察她的神情。
“当初你是自己选择的婚事。被推迟了婚期,大抵会有些不情愿。”
坎水淡淡地嗯了一声,取溪水里浸泡的冰凉石子一枚攥在手心。
“姐姐有些多嘴,你别介意。这是个机会。如果你不乐意,可以此作为借口推去婚事。”
“姐姐,青焰还生死未卜!”坎水冰冷的面目松动,不可置信地看着给自己出主意的大姐。
天乾被坎水瞪视却无动摇,反而平静地对自己的妹妹说,“青焰的事和你的事对我同样重要,我不希望你日后后悔。对普通人来说,成婚不一定要厮守。但你和他身份非常。两个大家族的联姻,一旦缔结就不受你个人意愿所控。美满或不美满,你都要接受。”
“大姐姐为何在我的婚事上多管?其他姐姐成婚时没见你说这些……”坎水丢去已经温热的石头又捞取了一颗。
“因为姐姐知道你心里有人,但这个人不是灞帝。”
坎水探入水面的指尖一抖。纤长的睫毛末端挂着一帘白霜,衬托她冰肌玉骨的同时更添几分别样的美。
“大姐姐在说什么胡话?”她自小到大修炼的一直是冰系功法,素来情寡欲淡。
“但愿我说的是胡话。我只想告诉你,这是你反悔的唯一机会。”
坎水粉白色的嘴唇微不可察地抿了一下。
她很担心青焰,此刻的激烈心跳也都是因为青焰,没有其他。
张天乾换了个话题。她已经尽了身为姐姐的职责,日后不会为了七妹的婚事遗憾。
“镇荒海之乱、法神陨落,这些动乱爆发伊始分明不到十年,我却感觉过去了很久。父皇母后绝口不提,整个仙界天庭默认为禁忌,我则无法释怀。七妹你有没有好奇过,到底是谁泄露了神明的禁制?”
天乾眸色深沉。粼粼波光晃动时十分刺眼,她眼睛不眨地盯着它们。
“大姐你知道的,我对外面的事并不关心。”
“我曾经和青焰聊起过这个话题。呵呵,他虽然十分孩子气,但面对这件事却很果断。你知道青焰怎么说吗?”
坎水自然摇起了头。
装出来的不在意一碰就破。她想,张家人无论如何都无法对这个问题视若无睹。
“大姐,罪魁祸首是那个通缉令上的女人。”
坎水惊讶地张开了嘴巴。
这句话出自青焰之口?怎么会……
“看你的表情,你并不赞成青焰。是啊,我听到的时候也像你一般震惊。可是我能理解。因为对他来说,家人才是最重要的,真相什么的,都去见鬼吧。”
“那孩子看起来纯净天真,实际上早在八年前就被恶意缠身腐蚀了。我想绝不仅是他一个。我们张家,到底还有多少人被此所困?”
“逃避是最好的办法吗?如果不找出真相,默认自己家族就是罪魁祸首的想法永远不会消除,我们这一生都会抱着这样的罪恶。”
“姐姐,张家是唯一知道神明禁制的家族。真相不可能有逆转。”坎水闭上眼睛,沉重道。
天乾点了点头,“是啊,所以那个泄露了秘密却不敢承认,让一家子人全都背上骂名罪名的家伙,我至死也要把他揪出来。”
“姐姐?!”张天乾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那个犯人可是家人啊!
“坎水,是你吗?”
天乾冷不丁地发问。
“我?”坎水不由把视线与天乾犀利的视线错开,“怎么可能是我?”心跳如鼓。
天乾嗯了一声,淡淡说:“知道了。”
白鹤降空,涉溪行走。
山谷僻静寒冷,盛开着几株粉白相间的垂丝海棠。
海棠是炎仙子种下的。七仙姬清修的日子,到了春天总会有等待花开的期冀。
“其实青焰还说过一句话……他说:'如果我找到那名女子,只要她愿意告诉我真相,付出生命我也甘愿。'几万年的平静为何破碎,神明陨落真正缘由,张家罪恶之人是谁……这一个又一个迷,总该有真相。”
青焰,身为大姐我还知道一个其他姊妹包括你也不知道的秘密——
你的心正熊熊燃烧。
这颗心是你青火的来源。只要心脏燃烧,你就可以浴火重生、不死不灭。这是你的本能,是来自青鸟的赐福。
情劫一说大抵正因为此。
情感热烈、敢爱敢恨的你,为情所困实在太寻常了。而青鸟的心熄灭的唯一方式就是自身的绝望——
你会因为爱上一个女人而绝望,熄灭青鸟的火焰,最终丢掉性命。
就算把这件事告诉你也于事无补。以你的性子,反而会去寻找你爱的那个人吧。
母后正发了疯地找你,她怕你遇见她。姐姐也怕……
丢掉包袱反而没有轻松的感觉。
发白的浓雾从指缝溜走。手掌不再包着小家伙的屁股有些空荡荡的。
她选了个好人家啊。一对三十多岁结婚多年的夫妻。勤劳能干,情感和睦。家里有几亩良田和一些牲口,没有孩子。
观察多日,这家最稳妥。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把小累赘给了出去,很顺利地被接受了。
再三承诺绝不会把孩子要回去后,那个警惕的妇女终于展露笑颜,询问起她和这孩子的事情。
“战乱之地被遗弃的孩子,不知道父母是谁。是在一株梅树下捡到的。”
她真假掺半地说着小累赘的信息。
说实话,她心软的时候不是没考虑过养他。可是这无疑是给自己找不痛快。最关键的,她整年颠沛流离,顾全自己已非常难了。
“没有名字,随你们起吧。”
“不吃了,要赶路了。哎,对。我逃荒的,要去大汤……好的,谢谢。”
她接过农妇递来的两块干饼和两枚熟鸡蛋匆匆离开。
能做的是记下这户人家的位置,过些年来看看。
雾一边在白雾林间缓步穿梭,一边用手发闲地触摸一棵棵青黑色树木。
接下来她要处理张青焰的尸首。
雾不满地发出一道啧声。
她觉得自己太道德太善良。
张青焰和她关系没深到要好好安顿对方的程度。处理他的尸体对她来说比养小累赘还危险。一来,张青焰的身份是仙界仙姬——虽然她不明白男人为什么叫作仙姬,这不重要——听说极受家族宠爱。他的失踪或死亡必然引起仙界高度重视,恐怕已经引发仙界行动了。通缉犯的身份又背着张青焰的尸体,她就是仙界最想抓到的人,境况雪上加霜;二来,她随便挖个坑把张青焰埋了,她觉得有点对不住他。好歹友好相处过,张青焰又没干过什么坏事。关键,她觉得这种被全家人牵肠挂肚的孩子不该不清不楚地消失。
果然,把尸体还给张家人是最好的选择。
那问题来了。
如何在不暴露身份的情况下,把尸体送到张家人面前?
她这几日绞尽脑汁想得就是这个问题。
首先,她不可能去仙界。太危险也进不去。
所以她只能在人魔两界找门路。
雾发愁地把自己的嘴唇嘬成一个尖尖。
她真的没有门道啊。
不是没考虑过直接把尸体丢在灞帝的帝宫前。
但这个办法有个弊端。
张青焰的尸体被妖身爆炸摧残得惨不忍睹,除了他家里人大概没人能认得出他……她是靠着那块青鸟吊坠才认出来的。
灞帝并不知道张青焰佩戴着青鸟吊坠,她就算写一封信告知灞帝,灞帝会信吗?
有风险,这个办法不稳妥。同理,丢在任何一个能联系到仙界的贵胄势力主面前都不稳妥。
一定要找一个既信任她又有够格身份的人。
雾笑了,苦哈哈。
通缉犯一个,哪里认识这种人!
雾隔空抓了一把雾气。凝望着指尖,雾的眸子更加如墨漆黑。
其实她并非完全没有门路。
可她有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想低头的人,还有感觉上说不清道不明,只是不想再有关系的人。
“还是随便埋了吧……”
干嘛为难自己?雾挠了挠发痒的头皮,愉快地解决了难题。
难题有了答案,行动有了目标。雾脚步轻盈,没多久就来到一处阴凉山洞。
张青焰的尸体被雾临时安置在此。移开虚掩的树杈,雾进入山洞。望着不远处的尸首,她隐隐觉得有异样。
尸体位置似乎不同……有人闯进来过?
她快步到张青焰身边,跪地察看。
尸体腐烂了?
雾不可思议地确认着情况。
意识到尸体腐烂后,恶臭的味道再也不受遮掩地闯进鼻腔。
“怎么会?”雾呢喃着。她记得仙家的尸体不会腐烂发臭。
她察看尸体,很快注意到一处不同。
胸口的位置何时多出了一道刀口?不对,怎么会有刀口呢!
雾摸了摸刀口周围的皮肤。皮肤微微潮湿,按压下有暗红色的血液渗出。
果然是新开的。
雾将张青焰翻了个身,想确认他背后的情况。刚刚把人翻过来,眼前的一幕立刻将她震惊地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张青焰背部有一个比拳头还大一圈的黑洞,位置正在心脏处。
雾赶紧凑近那个黑洞,浓烈的腥臭味差点把她熏吐。
忍耐着呕意,她确认张青焰的心脏已被人剜去。
那个剜心人先是尝试从正面刨心。奈何张青焰正面胸骨完整难以破开,于是放弃从正面刨心的打算转到了背部。背部胸骨被机关石爆炸直接命中了两次碎裂了许多,心就是从背面的碎骨间剜出来的。
“草!”
雾忍不住骂了一句。她气愤地站起来,在山洞里来回踱步。
一刀?怎么可能只刺一刀?
雾又走到尸体旁,把张青焰翻过来。
胸口依然是一刀刀口。
一个剜心人从正面下刀,碰到胸骨阻隔后立刻就放弃了从正面剜心。
不,这太不寻常了。
是个人都会再尝试几刀,确定正面无法刨开后再从别的地方下手。
除非这个人知道张青焰一身仙骨,寻常办法割不断骨头,还知道他身上必然有地方骨头碎了,这样才会在只砍了正面一刀后立刻转向……
剜心的可能是杀了张青焰的那伙人……
“所以他们杀你是为了剜你的心?”
雾不由发问。张青焰已死,自然不能回答她。
残破的躯体诉说着死前经历过的残忍虐杀,被觊觎心脏是他死亡的直接原因。
雾眼皮颤了颤。
或许那夜在帐篷里他说的都是真话。
他真的把自己当成女孩子,真得认为男女之间的差别是靠着衣服区分。
笨蛋,如果真是这样也太笨了。
雾把视线转开不断地眨着眼睛,过了会儿她对那具残破的尸首说,“眼睛是进沙子了。”
星星从树杈的暗影间窥看。随着风的吹动,窥视时有时无。
碎星洒满泉水。雾撩起水波洗去手指上的泥土。指甲缝里有许多,她抠了一阵儿洗不干净干脆放弃,脱力地坐在地上。
她把张青焰埋了。不敢刻碑文,所以是座无名坟。不出两年,他的尸体会完全变成白骨。唯一欣慰的是,她可以找到张青焰的心。
剜心人是妖族,草木化身。她在山洞外面轻易地发现了他行走后留下的草木生长异相。想来他当时正用某种法术携带着张青焰的心,因为调动了法力间接催生了周围草木生长。这些生长痕迹十分微小,只有同为草木妖的她能察觉得到。
张青焰的死亡使雾一下失去了调查真相的方向。在不知道如何调查下去前,她只能暂时搁置这件事,转而将寻找法神提上日程。
既然要天涯海角地找神,顺便为张青焰找回心脏也无妨。
雾往东行去。那是大汤的方向。
真相、神明、名字、心脏。
第一个是自我的执念。
第二个是赎罪与偿还。
第三个是此生要履行的诺言。
第四个是心脏仍旧温热的证明。
她总觉得自己和以前完全不同。学会了冷漠自私,学会了事不关己。
或许她一直试图变成那样。可事实证明,经历了利用与背叛、死亡与生存,她终于摆脱了伪善和无私,最后,仍无法摆脱怜悯。
张青焰,我不能接受你的死因。
他们费尽心思杀害,跋山涉水前来。如果这些谋划和残杀仅仅是为了得到你的心脏,我无论如何不能接受。
他们引燃自己擅自篡改了你存在的意义。
心脏不该成为你存在的意义。
第一百五十七章大汤
大汤,无主的妖之国度。
与其他种族不同,妖族是野兽、草木、尘石等修炼成人形,本质上并不是人,也不会像人一样集体生活。大汤如同一间大型旅店,妖怪们临时歇脚于此,形成了时刻变化流动的集群。之所以选择大汤这间“旅店”,最重要的原因是为了泡这里的温泉。
这个围绕着巨型死火山建造的温泉国度,占地方圆十里,纵高两里。黑红色的土地上遍布各形各异、五彩纷呈的神奇温泉。
温泉能消减疲劳、调理身体,甚至轻微地提升修为。当然,只有妖族能感受到温泉的神奇效果。其他种族来泡,大抵只是洗个暖和的热水澡。
“大汤只有三种职业。要么呢,找个无主的温泉做汤主。要么呢在各汤主手下干活,做小汤子。嘿嘿,最后就是我这种掮客,给咱介绍门路,还能带咱吃好玩好!”矮个子男人伸出三根手指,摸了摸左边那撇八字胡,“不贵,一天这个数。”
“三、三颗灵石?”
“您把我当啥人呢?您家扫茅厕的啊。三十颗!”
雾脸一黑拔腿就跑。
一天三十?!哥们儿怎么不去抢啊!
矮个男人一把扯住雾的衣袖。
“好商量,二十五也行!”
“撒手。”
“二、二十三!不能再低了!”男人让价让到心痛,头上两只狗耳朵也晃了晃。
雾双手合十,求饶坦白道:“哥们儿,不是姐们儿小气,实乃囊中羞涩!”
“这样。不雇一天,一个时辰我帮您把工作介绍好!两颗灵石。”
两人商量妥当,男人轻车熟路地领着雾抄人少的小路穿行于城中。
大汤的街景颇具特点。
这里地势高低错落,路基本是石板阶梯,要不停地上坡下坡。途径温泉,能看见一座座建在温泉上的旅店,热气氤氲如在雾中。汤边常见各色鱼状旗帜、白幡风铃,风吹乐起,铃铃作响。
“大汤的大汤主有许多是来自日本国的倭妖。他们的汤屋都是和居。屋子不高,住进去要穿木屐、浴衣,睡榻榻米——就是地板。”
矮个男人很敬业地开始了导游工作,介绍起本地的风土人情。
“您知道人界有个日本国吗?”
“不知道。”雾在人界时只待在大明的土地上。
“倭妖呢很爱泡温泉。他们找温泉泡温泉,泡温泉找温泉,大概在三百年前发现了汤山这个好地方。这里的温泉对妖族有疗养功效,久而久之就在妖族间传开了,成为了妖族的疗养圣地。不过好的温泉多被先来的倭妖占去了,新汤主在这里挺难干起来的。”
“做汤主有什么好处吗?”
“挣钱啊。”男人理所当然地说,“这里不止是妖族,还有许多来观光的其他种族,每日都是人挤人的爆满!哦,这段日子人少了许多,要不我也不用贱卖自己。”
大汤气候炎热,不一会儿就让人出一身汗。
雾扯了扯湿透后黏在皮肤上的衣领。一股热腾腾的风灌进来,汗水蒸发略生凉爽。
“带我去这里最大的汤屋吧。我想找份打杂的活计。”
“做汤子除了累和不挣钱都挺好。汤屋管吃管住,干得好了得到汤主赏识混上个二汤主,这就能出头了。躺着都来钱!”
雾点了点头。前方出现一间汤屋,温泉是露天的。几个裸男正大张双臂,倚在岸边泡着。
她正想着这些男人不怕走光吗,一个女人就光着身子婀娜多姿地走进男汤里和他们一起泡了起来……
雾抽了抽嘴角。
她由于总是专心致志忙碌自己的事情,常忽略身处魔界的事实。
在魔界,当街搂搂抱抱、激情表白蛮正常的……
“最大的汤屋从咱们现在这个位置就能看见。你往北看,那个红绿色屋顶的就是。”
“那些白玉色的是雕塑吗?”
“嗯,狐狸尾巴雕塑,一共九根。他们的汤主自称日本大妖玉藻前的后人,所以汤屋周围有九根狐狸尾巴拱卫。”
雾仔细看着那几根刺向天空的巨型尾巴雕塑。它们走势灵活生动,线条流畅美丽,好似真有一只白玉狐狸在舞动着尾巴。
“玉藻前?没听说过。”
“啊——总之是倭妖中鼎鼎有名的大妖。汤屋竞争激烈,多年来分出许多派系来,最大的是华妖、倭妖两派。玉藻前家虽从不参与派系争斗,可只要他家开口,倭妖一派无有不听的。怎么形容呢?唔,有点暗皇帝的意思。”
“这样……”雾隐隐察觉大汤内部的错综复杂。她追踪剜心妖来到大汤,熟悉了剜心妖的法术痕迹后基本确定他到了大汤就收起了法术。为了携带张青焰的心脏专门施展的法术到了大汤就用不着了,这说明什么?
答案不言而喻。
那颗心大概就在这里的某个地方。
“狐屋规模很大,共有三个汤主。三兄妹中老大露面最多,是汤屋的一把手。老二身有残疾,需要坐轮椅出行,性格孤僻。老三是女子,二十年前开始戴面纱,听说被毁去了容貌。他们汤屋最近正好在招搓澡的汤子,您可以去试一试。”
人多了起来。街景变换,好像一脚踩进金玉烩就的汤中。
左右两侧,一间间装饰华美、形色各异的汤屋印入眼帘。
用大量黄金绿玉装饰外墙和屋顶的黄金屋;掏空巨木,将一整根巨木打造成连排建筑的绿风居;以色彩为主题,一座房子七种颜色的飞虹泉;还有建筑比例过分失调,人在其中如在巨人国度的巨汤。
等雾好不容易挤到狐屋时,她已觉得狐屋的建筑风格非常朴实,是主体红绿色调,周围有几根白玉狐尾雕塑的大房子。
“这就是大汤的第一汤,你瞧瞧这人多的。”
人声鼎沸的长队绕了狐屋近两圈,每个人都毫不让步地守着自己的位子,绝不后撤一步。
“别的温泉生意也不错,但和这里比差远了。”雾吃惊道。
每个汤屋都能泡温泉,生意依然能分出红火惨淡。
此时,一个身着青麻浴衣脚踩木屐的胖妇人走过来对他们嚷嚷道:“排队排队!”塞给雾两个挂着木牌的藤篮。
矮个男人揪起木牌一看,上面写着:肆佰贰拾柒。
“嘿——看看,多火爆。”男人把篮子还给胖妇人,他俩不需要这个。“身为掮客能没自己的门路?反正咱又不是来泡澡的,走后门也没什么。”
说着带雾走向和狐屋紧邻的一间房子。
“花子婆,这是来应聘搓澡的。”
房子里所有人都穿着款式相同的青麻浴衣,步履匆匆地忙碌着。
被称作花子婆的老妇抬起脸翻着眼打量两人。她似乎眼神不好,确认了好久才认出矮个男人。
“熏子,把木人拿来!”
花子婆朝里面喊道。她态度怠慢,冲两人扬了扬脸,“喏,去那边等着吧。”
“地方给您带到了,能不能进就看您自己的本事。时间差不多,客官结账吧。”
矮个男人拿了剩下的一颗灵石喜滋滋地出了房子。
雾等了片刻,一个娇小的女生扛着比她本人还高的木人跑了过来。木人摔到地上,发出嘭地一声巨响。
“这是澡巾,搓吧。”
花子婆扔过来一条又长又粗糙的布。
不知道合格的标准是什么。雾像平时自己洗澡一样,把澡巾在手上缠了两圈,对着木人光滑的躯干搓起来。
“你就这么点力气吗?”
花子婆不耐烦地掀起了因为衰老缩起很多褶子的上唇。
雾心领神会,用了两分力。只听一声“呲啦”的尖锐摩擦音,木人被搓下许多木屑。
“你要把客人的皮都搓掉吗!”花子婆婆色厉内荏地大喝起来。房子里的人大多看了这边一眼又丝毫不受影响地奔忙。
雾于是改用一分力,这回她搓出了沙沙、沙沙的声音。
花子婆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死死地盯着她搓澡。
过了一会儿,花子婆抬手道:
“可以了,什么时候上工。”
“今天就行。”还挺简单的嘛。
“叫什么名字?”
“雾。”
花子修理成勾玉形状的眉毛一抖,大喝道:“竟然和汤主少爷撞了字!改掉,今日起你叫小纱子!”
“???”雾浑身一抖,差点口水喷出来。
不是,您老知不知道这名字是骂人的话?
觑老妇一眼,老妇正奋笔疾书。
书完花子婆把纸往旁边一移,对雾点头道:“把契书签了小纱子。”
花子婆籍贯日本,是狐屋汤主七年前从日本带过来的汤子。这些年汉文是学会了,但不精通,不知道小纱子谐音小傻子,是汉文骂人的话。
雾走上前拿起契书,内容大抵是约定酬劳和酬劳付于时间,无甚不寻常。
领了同款浴衣和木屐后,这两日负责帮她熟悉环境的熏子领着她走了一条修在地下的通道。
“汤屋周围总是排满了人,连我们这些汤子都挤不进去。后来汤主少爷就下令修建了这座外房和地下通道,有些事务分到外房完成。搓澡的基本都待在狐屋里,你应该没什么机会再来这边了。”
熏子是个脸上长了些麻子的小姑娘,脸蛋小小的眼睛很圆。
雾点了点头,问道:“有什么一定要知道的规矩吗?”
她可不想刚干两天就被开除了。潜伏在狐屋的主要目的还是觉得这里人流量大,是个打探消息、暗中询查的好地方。
“唔——其实三位汤主除了大汤主都挺难相处的。三汤主平日里不怎么见得着,所以还好。二汤主负责贵宾业务,汤子们会经常和他接触。见他时千万不要盯着他的腿和脸,他很在乎自己残疾了这回事。”
“至于其他难相处的汤子你都不用怕。咱们有规定,汤子不能有欺凌行为,被发现直接开除!所以狐屋的汤子们关系都不错。”
熏子点着自己的脸蛋思考有没有遗漏的地方。她想起来一样。
“其实最难搞的还是客人。你慢慢就知道了,这里什么奇怪的客人都有。如果被客人欺负了,只能忍受着。汤主们首先会偏袒客人,就算知道是你被欺负了也没用。”
说着说着,路走到了尽头。
熏子推开暗红色大门。光芒一瞬间全部涌出来,令人眼前难以适应地发起黑。
“欢迎来到狐屋,小纱子。”
雾睁开眼睛。
偌大的厅堂正蒸腾着巨量白气。一扇扇屏风分割出数不清的区域,不知名目作用的高桶好像是给巨人专用的澡盆,岩石垒边的温泉里正泡着一个个赤身裸体的男人女人。
“看见那些长得像章鱼的小家伙没?它们是一种叫做小咕噜的魔兽,负责给客人和汤子们运送物品,跑得非常快。走,我先带你把你要住的地方安排好。”
第一百五十八章妖气 4 75x. co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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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美子,你知不知道你闯大祸了!”
熏子急匆匆跑进女汤子们起居的角屋里。
正在镜子前点口脂的和美子把手中的口红纸攥起来。
“你和客人好上了,对吗?那只银虎斑猫妖!”
和美子抹得白白的脸又灰败了两分。她努力地摇了摇头说,“没这回事!”
熏子急得不行,“你怎么说也没用。二汤主要拿你,现在正让刀太郎赶过来呢!”
“不是我,我真的没有!”
和美子不停地对熏子说。此时,身材短粗却十分壮实的刀太郎闯进了女汤子的角屋。环视一群吓得缩起来的女汤子,他很快认出了和美子。
“你,汤主少爷找你,速速跟我来。”
见和美子吓得不敢动弹,刀太郎几个跨步过来把和美子揪起身,连拖带拽地拉了出去。
熏子懊恼地皱起脸。她也没有办法。
和美子和猫妖客人私会的事在日日忙碌的狐屋里不过是一段毫不起眼的小插曲。夲伩首髮站:i52 y zw.c o m后续章节请到首发站阅读
和美子很快被狐屋开除,收拾了包袱下午时离开了狐屋。
“别的汤屋都没有不允许和客人相好的规矩,就咱们狐屋管着。前段日子,信子和风次郎好上了,二汤主可理都不理。”
风次郎是狐屋的搓澡男汤子,信子是洒扫女汤。
“汤屋的工作本就很容易产生感情啊。你们想,汤子伺候客人又不论客人是男是女。女汤子给男客人搓澡,很容易搓出感情来的!”
女人们听完熏子说得话,哈哈哈笑作一团。
这是一天结束后的夜话时间。大家躺在被窝里,盯着黑漆漆的屋顶瞎聊,话题总离不开男欢女爱、三位汤主和一些奇怪的客人。
“最近,小纱子酱很受客人欢迎呐,很快就能去贵宾区了吧?”
突然被叫到姓名,半梦半醒的女人下意识应了一声到。
熏子爬起来把向着庭院的拉门打开,白雾浅淡,清风刮来凉爽,消去屋中的闷热。
“纱子酱很辛苦,每天要接三十几个客人,让她好好休息吧。”熏子好心地说。女汤子们压低声音再次聊了起来。
雾直勾勾看着屋顶上从外面照进来的月光。
很好,她已经完全被她们弄醒了。
“因为纱子的容貌,汤主们很放心她去伺候客人。起码不会惹起不必要的麻烦。像漂亮的和美子,一不小心就被客人看上了,搞不好会在汤屋里做些不合适的事情。被人瞧见影响很不好,还以为咱们这儿是窑子呢。”
“我今天就被一个客人表白了,把我吓得魂都要掉了!”
“惠子你长得很可爱啊,这是第几次了?”
“五次?不,或许是七次吧,记不清了。总之,谁都别想拦着我在狐屋工作。这里的薪水比别的汤屋高多了,我想攥够了钱给我阿妈阿爸盖座新房子。”
雾翻了个身面向大家。
她的床铺在最边缘,想睡觉时就朝里,十分宽阔安心。想聊天了就朝外,看熏子圆乎乎的脸蛋。
“熏子,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没睡啊纱子酱。”熏子也侧过身来,和雾同等音量地小声道:“你想问什么?”
“今天一个总是泡温泉的客人说咱们狐屋的汤最稳定许多年都没变过,这回却好像比之前烫。温泉的水温经常会变吗?”
“别的汤屋我不清楚,但狐屋的汤水温变化一直很小。前段日子大汤温泉集体结冰,狐屋的汤也没变化。”
“集体结冰?”
“是啊,这可是重大灾难,比死火山复苏还让人难过呢。”
“可以跟我详细说说吗?”
熏子笑起来,圆圆小小的脸蛋有种质朴的美丽。
“当然可以啦。当时我完全没察觉,因为狐屋的汤很正常。汤主们照常主持工作,开门营业后,客人潮水般涌进来,伴随着大汤从没有过的寒气。我们从清晨干到凌晨,外面仍有一大批排号的。也是听客人说,全大汤就剩狐屋的温泉没结冻。”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今年年初,过完春节没多久。”
“结冻持续了多久?”
“好些天。三十天深寒,三十天化冻,又是三十天才完全消融。这件事后,就算全大汤的汤屋都倒闭了狐屋也不会倒。一战成名嘛~”
雾算了算时间。从年初开始到完全消融,这段持续的时间是三个月。最终消融的时间与张青焰被剜心的时间大致能对上。
“来了个把月,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回事。”
“在狐屋这件事没什么可说的,因为完全没受影响呢。”
持续三个月的结冻期不知对那些小汤屋造成了多么沉重的打击。来这里的路上确实有许多空荡荡的汤屋。
旅客没有之前多又多选择狐屋,汤子们才对大汤的变化无感。
“能聊聊纱子酱的事吗?”熏子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雾,“纱子酱从不说自己的事情,我很想了解你呢。”
“欸?为什么?”
“不知道。可能有种人就是让人想成为他的朋友吧。明明纱子你话很少笑容也很少,和汤主们一样冷冷的,但一点儿也不会让人觉得难相处。”熏子仔细地看着雾的脸。月色清清,雾脸上被烫伤的那一半隐藏于阴影中,另一半被月光照得线条柔和,莹润如玉。“纱子酱以前一定是个美人,这里很好看。”熏子点了点雾的脸,笑得甜美。
雾不知道怎么回答。
在她的印象里从没有人夸过她好看,她自己也从不为容貌苦恼。
“谢谢。”
“唉,只有谢谢吗?”熏子嘟着嘴可怜巴巴地眨着眼睛。“纱子酱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嗯??这回轮到雾眨眼睛了。
在一起是指什么,不要说这么模棱两可的话!
雾无措的样子引得熏子笑出了声。
她低笑着,目光温柔地盯着雾通红的脸。
“我其实很在意纱子酱,见到你的第一天就开始了。”熏子把自己的睡衣拉开,露出一对半遮半掩的乳房。
分明其他女汤子还在熏子身后聊得热火朝天。这么多人的情况下,她毫不羞臊地把自己的乳房露出来,
雾差点儿从床铺上跳起来。
“不信你可以摸一摸,我现在非常紧张。”
雾第一次被人表白,对象是个女人。
熏子把雾的手从被窝里掏出来,在对方被惊呆完全忘记反抗的情况下按到自己的胸口。
先是乳沟上,然后慢慢移到左乳。
这是和云朵一样柔软的触感,温热光滑……
雾嘴角抽了抽。
她这么普通为什么还能引起别人奇怪的关注?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胃里有点儿想吐。
雾捂住嘴巴飞快爬出被窝跑到了外面去。
她目前需要茅厕大吐特吐!
她慌不择路在狐屋里奔跑,木地板被她踩踏地咚咚作响。
茅厕距离角屋非常远,需要拐两个弯,对雾来说就像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不行,忍不住了!
“唔啊——呕……”一泻千里。
雾狼狈地扶着一根柱子呕吐不止。
晚上吃得饭快消化完了,吐了几口食物后她开始呕出一些苦水,胃难受地收缩着。
空荡荡的狐屋里,呕吐声还有回音。声音撞击在狐屋的墙壁上,幽远地像女鬼在唱歌。
雾泪眼朦胧地抬起头看向对面。
狐屋很大,对面走廊距离她这里有百米远。不算清晰,她看见一个暖黄色的光点缓缓移动。
光点从南向北,没一会儿拐过一个转角,距离她越来越近,好像就是朝着她过来的一般。
雾挪动步子,心里微妙的感觉提醒她抓紧离开。
并且呕吐物需要处理干净,她想去杂物房拿些洒扫的器物。
“别动,站在那里。”
一个声音不大不小地传过来。
雾认出这是二汤主月吾的声音。汤子们最怕的汤主就是他了。
雾等着受罚,那个暖黄色光点越来越近,没多久月吾坐着轮椅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
他停在她面前。
或许是错觉。雾看见月吾的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他做了一次深呼吸——表情在看清她之后变得非常可怕。
“跟我过来!”
两人进到一个无人的房间。
月吾背对着雾,好半天操控轮椅转过来。
这是一个长相和气质都十分阴柔的男人,下眼睑长期失眠形成的暗沉让他看起来像一个瘾君子。
雾低着头做出顺从的姿态,准备接受责罚。
出人意料的是月吾没有训斥她,他说了一句让雾怀疑自己今晚纯在做噩梦的话。
“给我口交。”
“什么?!”
月吾把下身的衣服撩开。
常年坐在轮椅上令他的腿部肌肉全部萎缩,整双腿只能用细瘦干瘪来形容。
“不想死就照做。”
这个瞬间,狐屋的一切褪去了温馨和睦的表象,把不正常的阴暗暴露出来。
莫名其妙表白的少女,强迫口交的汤主,还有完全不受结冻影响的温泉。他们构建出的究竟是怎样的真相。
“我拒绝。”
话音刚落,雾的脖子立刻出现疼痛感。
与此同时,一股令人作呕的气息弥漫在整间屋子里。
这是雾从未在妖怪身上感受过的东西。它粘稠、腐朽,看不见亦摸不着,却能让人极度地不适。
鲜血从脖颈处的创口缓缓流下。
她被攻击了。
“我们倭妖和你们华夏的妖怪不同,拥有一种叫作灵压的力量。在日本,阴阳师们称呼其为妖气,力量悬殊的话单是这股妖气就可以杀人。”
月吾冷冷地看着不能动弹的女人。他瞳孔变得细长,内外眼角呈现相反弧度,和狐狸眼睛如出一辙。
生命正在受到威胁,与此同时,这人亦在剥夺她的自由。
雾最讨厌的就是目前这种情况。
“我们华夏的妖和你们倭妖确实不同。我们拥有一种叫作妖身的东西,就算力量悬殊也有死前拉个垫背的本事。汤主少爷在大汤这么多年,不会不知道这件事。”
雾说得掷地有声。她的身体确实被压制地不能反抗,内心丝毫不畏惧。
她瞬间不顾后果地反抗,把一切都抛开不理,让真相、拯救、承诺全都去他娘的,只为了顺应本心。
“而且汤主少爷,求欢怎么能不骚浪一点呢?您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我可完全提不起兴趣。”
“你!”月吾气愤非常捏紧了轮椅的扶手。
雾看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心里面非常痛快。可很快月吾就冷笑起来,阴沉道:“你可以走了。”回收了灵压。
雾思忖片刻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您是不是在想:找死的鬼拦也拦不住?”
她的行动违背月吾所认为的常理。
上一刻色厉内荏地反抗,下一刻就平静地反客为主。
“我并不傻,希望您可以告诉我一些隐情,好让我能保住小命。”
“去死。”月吾奉送两个字。他本人闭上了眼睛靠在椅背上,完全不想再管这个女人。
他本是好心救她,她不领情还说出让人非常生气的话。
月吾不是受虐狂,他决定放小纱子去死。
自己当时怎么会想着要救她呢?
如果早知道这个优秀员工真面目是个狼心狗肺完全不领情的女人,他一定不会把她带到这间屋子里来。
“不要,我还有事要办不太想死。”雾很任性地说出这句话。
月吾被气得睁开眼,满眼的不理解地发问道:“那你刚才为什么宁死也不同意!”
“这不是一个道理吗?之前是我不想被你胁迫,现在是我不想死。”都是她不想做的事。
“小纱子,你太有本事了!去死吧。”月吾挥开了房间的门,请小纱子离开。
小纱子看了看黑漆漆的门洞,叹了口气换了个舒服的坐姿翘起二郎腿。
“不要,我虽然叫小纱子可我不是傻子。不如让我来分析一下,劳烦汤主少爷听一听。”
“今日白天您开除了一位和客人有私情的汤子,夜里熏子小姐对我表白并且让我触摸她的胸部。此事令我感到非常的恶心,于是我快速跑到外廊呕吐,就是这个时候遇见了少爷您。在近距离观察我后,您飞快地将我带到这间屋子内并且提出口交的请求,声称此事关系我的性命。其实我并不怀疑少爷您这句话的可信度。汤子和客人发生私情会立刻果断处理,这样的人我并不认为会对我产生感情、欲望,也不认为会故意说出荒谬的话。您为何判断我会死?原因很简单,一定是我身上出现了什么明显的征兆可以让你做出判断。晚间例会时少爷您给汤子们开会布置第二天的任务,那时您完全没注意我,这说明这个征兆在晚间例会时还没有出现,那就只能出现在我回房睡觉后。而我在这段时间里只接触到了熏子的手和乳房,征兆正是出现在这里。”
“少爷,熏子小姐究竟是什么人?她接触我时那种令人恶心的感觉其实和少爷的妖气带来的感觉非常像。只不过那股妖气比少爷的浓郁数倍,才让我克制不住地跑出来呕吐,对吧?时间点恰好是少爷出现的时间。哦,补充声明。我默认所有巧合都是故意为之,在此基础上做推断。下面是我的结论。”
“熏子小姐会杀了我,如果我不和您做点什么。”雾支着自己的脑袋,歪头笑了笑。
对面,男人早被雾的这番言论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看他的表情,雾的结论是正确的。
“您现在还想救我吗?我似乎是个让你害怕的女人。”
她轻笑着说。月色照亮她半边身体,投下明亮亦投下阴影。
第一百五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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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熏子小姐手下没有胜算。所以我想问的是,我能不能与她共赴黄泉?”
好冷。
月吾移动发直的视线看向自己的小臂。
月光太清透,因为不明情感竖起的汗毛在月色里毛茸茸的。
“你很聪明。”
说这句话时,月吾的嗓子又干又痒。他吞咽着口水,因为太急躁咳嗽了两声。
怎么形容心里的感受?
一定是月光的原因,女人好像一团幻影。
“妖身爆炸对她没用。就像我说的,妖气杀人。她的妖气足够在百米开外杀死你。”
雾垂下眼睑,睫毛投下一片扇形阴翳。
“倭妖还真是厉害啊。”她呢喃着,神态似在思考又似在沉睡。
月吾攥紧轮椅扶手,心脏好像被咬去了一块。
本以为和自己同样可怜的女人有着惊人的胆识和智慧。
她和他根本完全不同。
残破却不自卑,视自由为一切。对她的关注与好奇在这夜彻底沦落为盗贼的觊觎、色鬼的贪婪。命运又一次告诉他:你不配。
“可以吗?”
“什么……”雾和他完全不一样的事实正让月吾难过的头晕脑胀。
“这个。”雾指了指月吾的下体,“我果然不想白白去死。”
月吾根本没有心思完成这件事。
“我不想。”说的时候心里面莫名悸动着。
“果然反悔了啊——”雾捋了把额边的碎发,“还是想办法拉着她一起死。”
月吾说:“你为何完全不害怕?就好像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性命。”
“我很在乎啊!”雾像被踩到尾巴一样立刻大声抗议道:“可在乎就能不失去吗?这世界上不如意的事多到数不过来。”
“你现在是在等死。你可以胁迫我,其实我也不是完全不愿意……”月吾说到后面自己也感觉羞愧了。他扭过脸去捂住自己的嘴巴,不再作声。
“归根结底是我太弱小。”雾垂头丧气,玩弄起自己的头发。“我可以胁迫任何人做任何事,除了做爱。”
“为什么?”
“执念吧或者说原则。看似是在强暴一个人的肉体,实际是在蔑视他为人的权利。精神上的蔑视远比肉体上的凌虐可怕,我早已见证过。”
“你被人?”
“没有,是朋友、故人。”说到这里雾露出凄楚的笑。“总之做爱一定要征求对方的同意才行。”
“迫不得已的同意,这种情况也有很多。比如现在,你有什么看法?”
他忍不住想知道这个女人更多的思想。
“迫不得已的同意……你还真会问问题。其实只有强暴和情愿这两个方面不是吗?别人强迫你被动承受,这是强暴。你为了保命等原因主动去发生关系,这是情愿。区别是你被动还是主动,你有选择还是没选择。”
“我听不明白。”
“听不明白算了,总之我现在是情愿不是被迫。我选择了保命,这是我做出的选择和你一点儿关系没有。”
“但是你的选择很少。要么死要么接受。把你逼到这种境况,你不怪别人吗?”
“你怎么知道我没怪别人?我现在不正想着怎么弄死她吗。”
女人甩出一句话直接把月吾干沉默了。过了会儿他说道:
“其实熏子是我妹妹。”
雾被口水呛了一下。
“那你怎么?”非常支持我杀了她的样子。
月吾神情复杂。他没有接茬,眸光颤动地看着对面的女人。
“或许你可以帮我。”他说,“你很聪明也很有胆量。”
雾伸出手,“打住。接下来你是不是要和我做交易?让我帮你什么什么,然后你可以和我发生关系。”
月吾抿住了嘴唇。大概是商人的惯性思维,他确实这么想。
“我很厌烦了,不想和人做交易。而且你做出补偿是应该的。不是强迫,你可以选择不弥补。”
雾隐秘地舔着自己的牙齿。
她一步步言语诱导,想得到的就是尽可能无代价地解决这次危机。
做爱是两方付出两方享受,没有谁更占便宜一说。也因此她很明白,想要一个男人不动点心思是不行的。
和他聊天探讨哲学道理,理智又感性地分析现在的情况,逐渐把他带到自己的立场和情绪中,完全掌握节奏……
想到这里,雾皱起了眉头。
“不用了。”
月吾本要答应了。丧失主动权的他正羞于如何开口,对方竟突然说这种话。
“其实只要射精就可以吧,否则你不会一开始只要求口交。既然如此不愿意,你自己动手弄出来吧。”
说完这些话,雾靠着椅背抱臂假寐,一副等你弄完,我完全不想参与的姿态。
“这是在胁迫你。我没有碰你,只是让你自己动手弄出来,不算强暴。你要是射不出来,我就拉着你同归于尽。这个距离,拉你一起死还是很容易的吧?”
女人愉悦地说,仿佛她更喜欢以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解决问题。
月吾看不懂她。她就像一个无穷无尽的谜团,怎么解都解不到最后一题。
他不知道雾之所以突然改变主意是出于对他的怜悯。
雾看得出来,月吾可能是个没有感情经验的男人。
他潜藏在内心深处的自卑让他极其敏感缺爱,稍稍费点心思就把他勾引地动了感情。和这种男人纠缠,对方无疑会陷进去。
因为聪颖且善于观察,她才会在想起从前的事情后很快察觉到里面的不同寻常。曾经她学不会用自己的天赋保护自己,天真善良地活着,这给她换来了一次又一次的利用和伤害。
谁说我入不了佛?
我分明是在世观音。
她自嘲地想,晃动那只翘起的脚丫。
水声、风声、喘息。
雾快要睡过去的时候,男人轻轻地说已经可以了。
“好了?”雾下意识接了句:“这么快啊。”
月吾欲言又止,最后嗯了一声把衣服下摆抓得更严了些。
他不知道男人多久才是正常的。她说快就是快。他身体确实有问题。
雾走过来,男人紧张地缩了缩身体,把脸给扭开。
沾满成果的手好像不是他的,僵硬地肘在半空。
小动作没有逃出雾的眼睛。
她看了看月吾的右手。白精的量很多很稠,不是经常自渎的质地。手腕处缠着四指宽的护腕。
“抹到大腿上可以吗?”
“随、随你。”
别随我,命在你嘴里呢。
女人的手指滑进掌心时,月吾不受控制地打了一下颤。
他快速地看了女人一眼,正好被对方发现。
狐狸眼啊……
雾心里面这么想,把那些浓精从主人那里扒拉过来。
弄得差不多后,月吾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对方背过了身,看动作是正掀起衣服涂抹。
怎么可以?自己的东西在她的腿上……
她因为我不得不这么做。她的腿长什么样子?
月吾越幻想越觉得自己是个自我高潮、卑劣肮脏的家伙。他紧紧按着下体的位置,自虐式地挤压。
“再给我点。”
雾突然回过身,看见他红着眼咬唇气愤地折磨虐待自己,忙一把拉住他的手。
黑色织锦料子的和服被揉得皱巴巴,下体的衣物上还有大片的潮湿。
“你这是做什么?觉得自己脏了吗?”
男人一改先前忸怩的状态立刻予以否定。但他立刻又肯定地说,“是,我很脏。”
“因为我强迫你自慰?”雾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么不情愿吗?只是帮我个忙而已。胁迫你是认真的。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事而死,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坦然接受,一定会尽可能地报复。”
摆明的无妄之灾,不清楚出于什么原因,熏子盯上了她。
“你知道吗,我真的很讨厌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就好像有一把刀时刻悬在我的脖子上,身后有一千根针要扎下来。可我遇见的人,特别是男人,一个二个怀揣着一大堆秘密。这些秘密与我无关就算了,偏偏最后好像都会刺向我。所以我在和你进入这间屋子听见你说第一句话的那一刻,我就在想:又来了。难不成我的人生就是被一个又一个人耍弄?明明我已经奋力地逃脱这种生活,可就是有人要闯进来,把我的人生搅和成烂泥一团。”
“这种情况下,我忍着火气和对方心平气和的说话,已经够意思了。对不对?”
女人大睁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月吾。能够吞噬一切的黑暗在她的眼睛满地快溢出来,透露出一个意思:烦。
“我已经足够同情你迁就你了,不要得寸进尺,一副受尽了委屈的样子。”
说完,雾狠狠甩开月吾的手臂。
“明明我才是受害者。”
被气得头晕,雾返回椅子坐下。行走间两腿处凉凉的,是风在吹干那些精液。
“告诉我为什么熏子要做这样的事。”
月吾知道躲在月光暗影中的女人已经满身怒气。这些怒火被限制在她略微丰腴的躯体中,一开始像死火山一般寂静,现在因为他的自怨自艾这座死火山正在飞快地复苏,连带着以前所经受的一切怨怼、失望、厌烦全部等待着爆发。
不说实话的后果是什么?
他的实力在她之上,除了妖身自爆,她没办法伤害到他。
他才是那个有余力斡旋可以闲庭信步的人,她则夜郎自大不知天高地厚。凭什么可以淡定自若地坐在那里?
反观下,他完全不敢反抗自己的生活。不敢违逆哥哥阳太,不敢冲撞星女子,甚至那几个孩子他都不敢责难!
到底为什么她能这么不计后果地勇敢,不怕死亡。
这世上有人不怕死吗?
他就是因为不想死才一直努力活着啊。
怎么可以有这种人……
“不、要……”
心中的恶鬼驱使着月吾,就像面对危险的悬崖,脑子里一遍遍幻想跳下去的惨状。
来吧,让我看看你能怎么弄死我。
大言不惭的家伙。
第一百六十章三楼
“恭喜啊纱子酱,成功升入贵宾区啦!”
熏子开心极了,蹦蹦跳跳地围在小纱子身边打转。
在她的感染下,女汤子们也都挤过来和纱子道贺。你一言我一语,把纱子围得水泄不通。
“好了,还不抓紧时间干活,马上就要开业了!”花子婆拿起刷浴桶的大刷子驱赶着大家。
“纱子,上了三楼干活要更加卖力,对客人要更加恭敬。还有汤主少爷的命令要好好听。”花子婆不放心地嘱咐着,“到了三楼就有可能遇见汤主夫人们了,还有三位小少爷。他们都有专人伺候,应该用不着你,但是你要提前打听好,不要冲撞了他们。”
“是。”雾接过三楼的腰牌。这是她第一次听说汤主夫人的事。花子婆婆用了们字,看来不止一位。
他平时就待在三楼吧……
雾边想边上楼。
心不在焉容易出事,入口处她撞到了人。
“汤主少爷。”
小纱子恭敬地弯腰行礼。
“不要撞到客人。”
对方冷冷地说完离开。
“啊呀,你就是纱子酱吧,搓澡很厉害的纱子酱!”
雾被唇上有了痣的女人热情地搂起来,强制中断了盯着月吾的视线。
“叫我雅子婆婆吧,以后你就归我管啦,晚上才轮得到花子那个说话难听的女人哦。”
雅子得意地蹭了蹭雾的手臂,拉着她热络地介绍起三楼的情况。
“除了装饰地更贵气更私密些和二楼没啥不同。”她如此概括。两人逛完一圈,雅子指着三楼通往四楼的楼梯说:“再往上面就是汤主一家人生活的地方。夫人和小少爷们每日三餐会来三楼用餐,小少爷们下午上完课在晚上前会来三楼玩耍,这几个时间段你注意一下就没什么问题了。”
“好。如果夫人们的吩咐和服务客人冲突了怎么办?”
雅子染着红色指甲的手大咧咧地拍了拍小纱子的肩。
“不会有这种情况的,有专人伺候他们,放心啦~”
两人来到专门负责搓澡事务的柜台处。
“和你在二楼一样,交牌子领东西。三楼比二楼附赠了按摩服务,每次给客人搓完顺便按两下,头一天记得看一下排班。”
听说在狐屋花销满百万灵石才能获得贵宾资格。魔界局势复杂,这些贵宾用的名字常不是真名。狐屋也只认贵宾信物——一枚刻有独特暗纹樱粉色的石头——持有者就可以进入贵宾区。
排班……
雾看向柜台上的小簿子。
她对魔界各方势力了解甚少,这其中以五王的名声和势力最广,五王的名字在魔界也人人皆知。只第一眼,雾就看见了朱王盛灵均的名字,不知是某人的化名,还是他本人确实会于明日来狐屋泡温泉。
雾一直盯着名簿,雅子注意到了,又见雾目光停留在那三个字上,她乐呵呵道:“不要紧张,来这里消费的大人物很多,和咱们一样,他们不洗澡也会臭的。知道你为什么会被选来三楼吗?”
雾摇了摇头说:“不是因为活干得好吗?”
雅子抽了口烟。她的烟斗杆身细长,略尖的烟嘴足可以把人的皮戳破。
“咱们这里活做得好的非常多。能来消费的客人口袋里都有几个子儿,活好打赏就多,所以大家都很卖力。可你有一点,这里许多汤子没有。”雅子眯起妩媚的眼睛,神秘莫测道:“你没有赚钱的心思,就好像地蝉从洞里爬出来却不是为了蜕皮。”
烟雾混着水雾令她一时辨认不出这股不适是因为水雾的黏腻还是烟草的呛鼻味道。
“雅子婆婆这算是夸奖吗?”她故作出一副愚人模样,心跳却诚实地变了速。
没有任何预兆突然出现的异样,方才还温和友善的汤婆好似换了个人,说着似是而非怎么理解都可以的话。
“当然是夸奖了。”雅子亲昵地拍着雾的肩头,若无其事道:“不爱钱是好事,说明你不会为了名利和客人搞在一起。”
也可以说明,你来这里另有所图。
雾在心里暗自补完。前些日子和月吾之间发生的事让她重新审视起这座开了几百年的汤屋。她来这里无非是想搜集关于剜心者和张青焰心脏的线索,算是在做善事,怎么就要卷进狐屋这又一个大泥淖里?
雾的心里生出了退却的念头。
在事情更坏之前快些走,这才对。
没有比自己更重要的,为别人费心费神或许还要搭上性命,实在不值当。
雾不止一次在晚上没睡着前想这些。
换作以前她一定会奋不顾身地留下,非要把张青焰的心找到不可。
现在嘛……
“在一切坏事都没发生前停止,是不是就无罪了?”雾笑着问道。她保证,这是她近些年笑得最灿烂的一回,活像乞讨的小狗。
雅子嘬了嘬烟嘴又吐出一股呛鼻的白烟。
“这是当然啊,没做的坏事怎么能叫坏事呢?”在雾差点儿要说出辞职的话之前,雅子的点着自己的唇瓣做出一副为难的神情。“但是小纱子你已经做了坏事,怎么就无罪了呢?”
刚才从两人面前经过的抹地汤子正四肢着地卖力地擦着地板;几个男汤子在巨大的浴桶里用毛刷大力地搓着有茶垢板壁;柜台处对账的婆子算盘珠子打得噼啪响。
雾拧起眉头挖了两下耳洞后,这些本该有的声音还似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
“什么意思呢婆婆……”
“你忘记了吗?你已经是那个残废的妻子了呀。”
“嗯?!”残废指的是月吾?这个雅子婆婆在胡言乱语什么啊!
雾晃了晃晕沉沉的脑袋,“我没有丈夫,没有成亲。”她依靠着本能为自己辩解,雅子在她眼里正变成一个长着狐狸脸蛋的女人。
“你们做了,那是你们的第一次。怎么不生孩子,肚子还没有感觉吗?”
雅子伸出细长嶙峋的手指摸上雾的腹部,雾立刻把她的手拍了下去。
雅子到底在说什么,她和月吾做了?
雾难以理解地搔了搔左臂的痒处,眼皮沉重地眨了两下。“不是的,我和汤主少爷没有任何关系。”
雅子捂住自己尖尖的嘴巴,嘻笑声从她的手指缝里冒出来。
“好吧,纱子很害羞呢。马上就要忙了,快点去准备吧。空了可以去晚月找月吾少爷,你们结婚有段时日了总不能一直不怀孕吧。”
雅子很希望她怀孕啊……
雾接过雅子递来的篮子,开始在各个泡汤处放置这些洗浴用品。
客人们陆续从楼梯处上来,三楼的杂音越来越多。
果然,再有权有势也会和一二楼的客人一样大声说话,生怕没有人听见他们。
今夜雾一个客人也没有。客人们路过她面前摘走一个个坐在她旁边的搓澡汤子的工牌。
雾不知为何无聊得紧。
我坐在这里干嘛?这可是偷听三楼客人聊天的好机会,赶紧动起来才对。
雾心里想着,双腿却懒得挪一步。
“就你了。”
一个男人拽走了她胸前的牌子,她抬头一看——
这是老熟人,认识好多年了。
“你怎么来了啊?”
“天女能来我有何不能来。”
也对。她都在这里做搓澡汤子,他来泡个澡很正常。
“说吧,洗什么浴。”
“天女不妨推荐一下。”那人调皮地眨了下眼,拽着她往罗列洗浴门类的展板前去。
选择时,她故意嫌弃地上下打量他。
“你皮厚,搓海盐浴最好了。结束后再给你刮个痧板,去去死皮。”
他笑而不语,环着胸看前方巨大的展板,好像没听见她说什么。
雾用胳膊肘撞了撞他。
“行,都听你的。”他这才回话,笑弯了一双眼睛。
好久不见,他还是形貌十八九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这样子可比在军营时讨喜多了。
“你怎么认出我的?”说这话时她暗暗欣喜。
他记得她。是啊,怎么可能完全忘记呢?
“天女的样子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对,这是应该的,否则她会非常苦恼。
不被这世上任何人记住都无所谓,只要他还记着她。
雾愉悦地扬起嘴角,张口说第一个字时她清楚听到自己上下牙齿擦出的声音。
“谢谢。”
“天女客气了。”
他跟着她,看她把一块块写着服务名目的木牌丢进小筐子里,又跟着她用木牌换领来浴盐、痧板、软膏。
他们去房间时正巧碰上了那个坐轮椅的人。
“那就是你的丈夫?”
纱子朝轮椅远去的方向一望,满不在乎地嗯了一声说:“这间房可以吧?”
“可以。”和室门拉开,他跟着走进来,“你们成亲多久了?”
雾压根不记得,反问他:“你在意这个问题吗?”
对方只是笑并开始解自己的衣物。
直到光裸出上半身,他才说:“天女希望我在意还是不在意?”
雾蹲在温泉边投了两遍搓澡巾,头也不回道:“我对你唯一的希望就是记得我。”
这世上谁都可以忘记我,唯独你绝对不可以。
“好吧。”他撇着嘴角,微垂的眼尾失落时总显得十分可怜和纯良。“但我可能很快就要忘记天女了。毕竟已经很久没有你的消息了。”
“怎么会?”雾不屑地嗤笑一声,“你不总在明英堂打探我的消息?你可别说你问的不是我或者你没猜出来那是我。我知道你有多聪明。”
听雾提起明英堂这茬,他表面上更难过了。
“是啊,天女已经好久好久没来了。我忍不住在想,你是不是…死、了。”说完这句,他难过悲哀的面容变得像晴夏的云朵一样自在松快,好似终于解除了多年压在胸口的石头。
雾说道:“那还真可惜,没能让你如愿。”
不停地在温泉中搓洗的澡巾越洗越干,完全不能使用。这样也好,可以把问槐搓下一层皮。
第一百六十一章我们
琉璃色池底有一方小孔从地底抽上温泉水。弯曲的波纹倒映在漆色吊顶,风引动碗形的铃拖和鱼儿坠尾的铃铛撞出声响。
一转眼,她回过神时已完工了。
对方从水里毫不遮掩地站起来,摸着被暴力搓成了粉红色的肌肤嘶声不断。
她把澡巾放在地上,对他说:“你下面怎么变成女人了?”
他回过身,勾人地看着她说:“这不正合你意。”牵起她的手在上半身游走,“你想要孩子,我可以给你生一个。”
雾心里顿生出一种无法言明的怪异感。
“可我只能和男人生孩子。”她没办法攥住这种奇怪的感觉,渐渐只能让它变成她生活中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是啊,我就是男人。”他说,“我这张脸这副身体这种脾性,混在一起就是个男人。”
雾哦了一声,豁然开朗道:“也对啊。”
问槐抱着她,摸了摸她的头,在她耳边小声说:“你可要保密,如果我怀孕的事被其他人知道,我会很苦恼。毕竟哪有男人怀孕的?”
雾慌忙点了点头,生怕对方以为她是个满嘴漏风的人。如果生了误会,问槐跑路了就不好了。
“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说,连郦御也不告诉!”这下够表诚心了吧。她可是连郦御都不会说的!
听她这么说,问槐突然不高兴了。他像只被抛弃的小狗可怜兮兮地看着她说:“你怎么老是提起他。你还喜欢他对不对?”
雾点了点头说:“那是当然的了。“
“那我算什么?你让不喜欢的人为你生孩子?”
心一下变得酸酸闷闷的。这可是个大难题,根本解决不了。
“你们不是关系很好吗?都和我在一起吧,就像娥皇女英一样!”她高兴地提出解决方案。
问槐撒了一直搂着她脖子的手,气鼓鼓道:“你想的真美。而且谁说我们关系好?我讨厌他。”
“你骗人。在镇荒海的时候你们经常在一起玩。”
“那可不是玩。他处处限制我,像我母亲一样唠叨我一大堆不中用的东西,我怎么可能和他关系好呢?”
雾无奈地叹了口气,把问槐给搂住,在他光洁的身体上摸了两把。
“好吧,那我不和他好了只和你好!”
问槐很满意了,加上雾有意无意地摸他身体的敏感点,兴头说来就来。
“穗儿,快操我。”他哼唧唧地说,主动拉着雾的手在他结实又柔韧的胸肌上抚摸。
好久没弄他了,雾也很来劲儿,一把把问槐从温泉池子里拽出来按到地上。
“你可真是个浪货。”雾嘿嘿一笑把问槐的双腿拉开。
和室的门被人敲得咚咚直响。
雾回过神。身下的男人一副虚脱模样,脸上飞着经历过性事后残余的红晕。雾把身体抬起来,下体是一种把长物从温暖的腔道里抽出来的感觉。
“操得你爽不爽?”她坏笑道,摸着男人的下面,把指尖抵在红肿濡湿的小洞处。
指尖稍稍一抹,问槐就颤了两下,一双腿难耐地屈起又放下。
门再次被咚咚咚地敲起来。雾一下子发起火,三步并两步地走过去拉开门说:“月吾你烦不烦人!没看见我在干事儿吗?”
她吼完这句话发现面前根本没人。而且狐屋也黑漆漆一片,显然已经歇业了。
做了这么久吗?
“问槐。”她回身喊男人,房间里的灯火不知何时也黑了。她慢慢走到温泉边,淡红色的月光下泉水十分猩红。
“真是的,走了也不说一声。”雾不满地嘟哝着。蹲下身体要把飘在池子里的澡巾捞出来。
“嘶——好冷!”
她一边打着寒颤一边忍受着冰冷刺骨的冷水,费了好大功夫把澡巾捞了出来。
澡巾被冰水泡得梆硬,雾把这冻人玩意儿朝脖子上一挂准备回房休息。
和室门口,一匹高度到人大腿处的小木马正等着带她回房。雾驾轻就熟地跨上小木马,腰臀配合在小木马背上前后碾动,小木马立刻飞快地奔跑起来。
他们在狐屋里跑了好久,小木马有时还会嘶鸣两声,把屁股往上撅要把雾甩下去,可雾是骑马老手,腿一夹马肚,小木马立刻又变乖了。
“小木马小木马,跑得再快些!”
她兴奋的喊叫在空荡荡的狐屋里悠悠扬扬。哒哒哒的马蹄声和汤子们木屐的踏踩声又有何不同?
风把雾的头发使劲儿往后吹。偶尔经过门窗都没关上的房间时,那淡红色的月光会把雾明媚的脸庞照得一清二楚。
她的影子能从走廊的这侧触及到另一侧,拉长后尖尖细细的像一把百米长的影剑!雾晃着身体,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坐回去,把这把影剑玩得长长短短变幻莫测。
在她这番激烈的驱使和闲不住的动作下,小木马终于累了,嘴里呀、噜的嘶叫声越来越少,最后缓缓停在了挽月前。
目的地抵达。雾吻了吻小木马的脸颊说了声谢谢。
红色的月光透过挽月紧闭的拉门把门格倒映在走廊上。
一想到进去就要看见月吾的脸,刚刚还在澎湃激昂的欢情一瞬间就消失地无影无踪。
“我回来了——”
她没什么精神地拉开门对屋内的月吾招呼。
月吾的房间里有许多书籍,足足放满了三个大立柜,一进屋就能看见它们。
屋子里有皂角的香味儿。
月吾正在灯下坐在被窝里看书。他披着一件外衣,发尾还挂着沐浴后的水珠,身侧是给她铺好的床铺。
雾默不吭声把衣服脱光,泥鳅般迅速钻进了属于自己的被窝。
她闭上眼安静了好一会儿,感觉月吾在盯着她。
“你看我做什么?”
她不解地问,只露出一颗头在被窝外面。
月吾的表情如何雾看不清。她只能注意到他柔顺的发丝像一片藏匿月亮的乌云,偶尔才会把橙黄色的灯火放出来。
月吾站起身走出房间,没有用轮椅。
雾睡不着,把月吾放在枕边的书拿来看。
书本封面古旧,写了书名的墨已有些污了,勉强能看出杀生石三个字。
正式翻开书往下去读,一开始记载的是一名唐代女子的故事。女子自幼心地善良、容貌艳美,方满十岁被父母许配给了当地的豪绅。后来女子与家中长工相爱,事情败露后两人私奔,跑至高山女子不幸失足跌落,香消玉殒。
第二篇记载了一名农女与天皇相知相守的故事。故事结尾,天皇被大臣暗杀,女子则以狐妖罪名被士兵们斩杀,死后她的尸体化作杀生石,方圆十里寸草不生沦为鬼地。值得一提的是,女子和天皇育有一女,名星女子。这第三篇就是有关星女子的故事。
星女子自小就十分聪慧。父母双亡后,她被宫中奴仆所救。谁知这奴仆本心极坏,将星女子卖到了花街。星女子善与人打交道,她嘴巴甜人也漂亮,没用几年就成为了妓馆的花魁,在花街稳坐魁首二十年,直到青春不再,一夜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书本的最后是两句类似咒文的文字,内容如下:
三滴血,一生阴。
杀生灭,玉藻现。
看完这本书后雾困得实在不行了,上下眼皮开始打架,意识恍惚起来。
唰——
这是门猛地被拉开才有的急速声。
雾挣扎着把眼皮睁开,她看见一个月吾从门口飞快地跑到窗边纵身跳了下去。
这事儿把她吓得立刻出了身冷汗。
她忙从被窝里爬出来,跑到窗边正要翻身下去救人,身体却被缠得死死的。
“穗儿,人家还想要~”
她定睛一看,问槐裸着身体四肢并用,像一条八爪鱼似的扒在她身上。
“问槐听话,现在不是时候!”
问槐压根不听她的,反而在她身上胡乱地摸起来,腰胯也一拱一拱的,嘴里配合着各种令人害臊脸红的呻吟声。
几年不见,这人变化太大了!记忆里除了两人的第一次他从没有这么热情过。
雾喉咙干涩,身体也热得出奇。手不由自主掐住问槐的臀部把两人的下面贴得更近了些。男人受此鼓舞,那软乎乎的女阴一瞬间湿成小溪更快更用力地蹭起来。
雾托着男人的臀部把他放到窗台上,按着他的后脑激烈地吻起来。
意乱情迷间,她好像看见了月吾站在对面无悲无喜地望着他们。
对啊,他是妖,跳个楼而已怎么可能会出事呢?
雾放下心来,专心致志享用起怀中的美物。
问槐下面变成女人了她很不习惯,不知道怎么玩才好。而且好诡异啊,下面变成女人了整个人也娇滴滴的……虽然他不是没这样过,但那时候的感觉和现在完全不一样。
雾想得分了神,月吾抽出随身佩戴的胁差刺中腹部。
???那个男人在做什么啊!
雾下意识要去阻止。
“不要走,操我。”
问槐用腿勾着雾不放,两只手把自己的阴唇扒开露出那个红艳艳的小洞。
雾立刻又情热起来,手指戳到那个小洞里打钻。
好湿好热……
她不亦乐乎地探索着问槐的蜜穴,把黏哒哒的爱液往外抠想看看他能流多少。
啪啦。
这是胁差的刀身磕到瓦片的声音,清脆又急促。
雾朝月吾看去,月白色的和服上绽放着一大片血红的花,明明看不清他的脸却感受到浓烈的孤独和绝望。
他的腿什么时候好的?
……
还有比腿好了更值得他开心的事吗?明明腿已经好了,怎么还一副寻死觅活的样子,真是贪心。
雾吻着问槐的唇,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对面。
月吾,我有时候真的很幼稚。比如两年前就曾想过要用爱折磨你的灵魂,谁让你真得把我惹恼了。
我讨厌胆小鬼讨厌懦弱的人。胆小懦弱让我失去了很多,让我在意的人丢掉了性命,所以我才会那么看你不顺眼吧。
原来那一夜已经过去两年了吗……
眼皮子越来越重,好像要睡一个永远不会再醒的觉。
耳边,问槐的呻吟越来越尖利,逐渐像从野兽嘴里发出来的。
猩红是农女死亡那天月亮的颜色,也是我的。
啊~终于知道哪里奇怪了。
我怎么可能和你仿若无事地调情做爱呢?这根本不是我们两个人会做的事。
那道隐秘存在的天堑鸿沟,早就把我们分到了世界的两边。这是你不愿意见我而我也不想再见你的原因。
我们,无法缠绵。
第一百六十二章狐
“大汤一日游只要五十灵石,吃好住好玩好泡好,认准张犬值得信赖!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咯~”
张犬卖力地叫卖着。近日大汤旅客暴增,赚钱的好机会可要抓住,他丢下家里快生孩子的婆娘一刻不停地在外拉活。
不知那婆娘能生几只小狗?
想到这里,张犬甜滋滋地直笑。
“你家的为何比别家便宜这么多?”
络绎不绝的人流中脸上围着一圈烂围巾,身材极其高大出众的男人费力地挤了出来。张犬一下感觉面前的天都黑了,反应过来后忙不迭介绍道:“咱是拼客,不止有您一个客人所以便宜。但是!质量这块儿我张犬能保证。和那些两百、三百一天的一模一样!”
“这样~”男人眼里含笑歪着头思索了片刻,很快就爽快地付了钱。“那算我一个。”说话时嗓音低沉,语气温柔似水。虽看不见脸却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
张犬热情地张罗男人去旁边的小凉棚里暂候,耳朵愉快地抖了抖,顺便问他:“客官,小的如何称呼您?”
“程征。”
“好嘞,那小的称呼您程老兄?”
男人点了点头,表示对此种礼节并不在意。
魔界不像人界那样看重礼教。儒家思想在这片土地上传播了近两千年,可这里毕竟陋习深重,儒学又多在精英阶层间传播,普通百姓鲜少有接触的机会。近年来这种情况有所改善。
没钱的孩子也有机会上学堂了。当然这种好事情只在个别地区存在。
近年来,这些地区正兴起一种新学派——济,民间俗称济家、济学。以“济平世为己任,安天下以豁心”为学派教义,成员云游教书,不收取任何费用。
张犬决定好好赚钱,等孩子们到了该读书的年纪就搬到这些地区去。日常生活中他也开始注意起自己的言行,想给孩子们做个榜样。当然,为了拉客说点好赖话懂点礼是必备的技能。有钱人很看重这些虚的。
来到凉棚,这里早有几位客人。
张犬招呼程征坐到空余的条凳上,给人倒上茶赔笑道:“程老兄稍等,咱们再拉个人就齐活了。”
程征把围脸的破布扒下来,露出一张颇有亲和力的容颜。
“无妨,张兄且忙。”
张犬走后,小凉棚的气氛也冷了下来。
这棚子里带上程征共有四位客人。程征一一看过,没什么有趣的家伙。
他最讨厌无趣的人和事,希望在大汤能有所收获。
程征从腰间取下自己的钱袋子。他把灵石抖嗖出来,撑着脑袋一颗颗数着。
没一会儿一阵骚动朝凉棚来,细竹枝编制的帘子掀开,阳光火辣辣地晃人眼。张犬领着最后一位客人进来了。
“怎么还有个小孩儿啊?”一个客人奇道,凑近这新来的客人观察他小脸上奇怪的东西。
“你们看,这小孩儿眼皮上还绑着银线嘞。”说完在小孩儿面前挥了挥手,“你能看见不?”
那小孩儿可能不是第一次被这么烦了,他小脸又冷又拽,一把把男子的手拍开。
“嘿!这孩子,力气还挺大。”
程征一派好悠闲地看着这出。他并不陌生的孩子很快认出了他,两人脸对脸看了看对方,都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
共事过也不过脸熟交情,不打招呼也没什么。
显然那“孩子”和他想法一样,头一扭直接装不认识。
亏他还打算假作恍然记起地认出来,既然对方不领情就算咯。
程征嘴角勾起笑意,饮干茶底。
“好了各位客官,请看过来。”张犬举起他的小宝贝,“这个画着小弟画像的红色小旗子就是咱队的旗子。咱们大汤啊人非常多,前脚踩后脚鞋子丢了一只又一只!所以,劳烦各位看准这个旗子跟紧小弟,不掉队不跑路,保管各位吃好玩好!好嘞,那咱现在就拿上行李出发!”
张犬低下身子对小客人说:“小老爷,您就拽着我的衣角吧。你个子小我怕你走丢咯。”
那小孩撇了下嘴角,双手环抱起来显然不打算听张犬的。
“我自己能走,不会跟丢。”
声音稚气却寒意十足。
张犬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还是好心道:“您不想走,小的扛着你也行。”
小孩眉毛一拧,心道:不是说了不用吗?闲操心。
他不想在此事纠缠,随手一指那个个子勉强和他有得一拼的家伙说:“他背我。”
说罢走到程征面前,张开双臂等着上“车”。
程征来了兴致。他知道这位“小孩”可没有幽默的品质,定是出于什么目的来接近他。前些日子他途径麒麟坳,打听到麒麟王麾下三瞫司新任狼瞫指挥使正是摩诘罗丸。如此,陪着这位摩诘大人玩玩消磨时间也不错。
麒麟王的面子仙界还是要给一下的。
程征好脾气地把小孩背起来。他个子混在人群里说傲视群雄不算夸张,但摩诘的体格更甚,被他高高背在身上未有不适应。
众人跟着张犬的旗帜开始行动,在人流的推搡拥挤中半走半移地前进。
“宿佥事,好久未见。”
“摩诘指挥,确实好久未见。”
摩诘罗丸毫不偏移地盯着前方。二人一个回合的对话足以表明双方简单了解彼此的情况。
“既如此我亦不废话了。如果宿佥事是来找八仙姬的,就在此处寻吧。”
仙界无法大规模派人员进入魔界,否则有宣战嫌疑。这两年为了寻找张青焰,张家派遣零散的人员进入魔界,宿凝就是其中一位。
他于一年前接到这项任务,他自认干得还算尽心尽责,不过偶尔偷懒。
“多谢摩诘指挥。只是不知麒麟为何知道这一消息?”
摩诘道:“这里是魔界,仙族是外来者。”
仙族并非一无所获。一年前他们派遣的人找到了炎仙子的骸骨。
炎仙子被埋葬在一片密林里,没有墓碑,坟头长满野草。王母下令,不论是袭击仙子的人,还是剜去仙子心脏为她敛藏者都要调查出来。这些人全都该死。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嘛。”程征语气轻佻地调侃,在张犬的指引下欣赏金灿灿的黄金屋。“指挥是来做什么的?总不能是来泡汤的吧?”
“确实是来泡汤的。”
程征被摩诘罗丸的回答给整无语了。
若不是共事过一段时间,知道这人一点儿也不幽默,他真会以为这是不正经的玩笑话。
“小官只能贺指挥泡得高兴了。”
张犬激情澎湃地介绍完黄金屋,带着大家继续往里走。
狐屋现在仍是个热门景点,和以前不同,这里不再因为温泉品质好闻名,名气有些偏了,俗话说“艳名昭着”。
“这儿就是咱们大汤的美人屋。外表看确实破败,但以前可是大汤最着名的温泉屋,现在没什么人来这里泡了。嗯?原因啊…这里的温泉冷了,不会再热了自然就没人来咯。狐屋温泉冷了之后,狐屋大汤主接连娶了十八位美女,所以这里才被叫做美人屋嘛。哦对了,你们知道倭妖玉藻前吗?玉藻前就是……”
张犬滔滔不绝地介绍着。
狐屋樱花已落,枯萎的樱树毫无生气。
一个大肚子女人出现在四楼一扇打开的窗前。女人容颜清丽,梳着典型的日本妆发,身着厚重华美的和服。她面目哀怨,轻飘飘看了热闹的人群一眼把窗户关闭。
“那个应是十一夫人。哈哈,太多了小的也记不清。”张犬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领着大家往左边的巷子去了。
“指挥为何要将这个讯息告诉我?”
“麒麟王和仙界有旧交情。而且这条讯息正传至仙界,我不过是让你早些知道罢了。”
“哈哈哈,是这样啊。若得了大功,小官不会忘记指挥恩情的。”
摩诘从程征背上跳下,仔细观察程征的心脏,鲜红的糊影平稳地跳动着。
这些年好像总遇见宿凝这类人。
他们无论面对什么情境,心跳总平稳地让人讨厌。
“宿指挥知道一个叫构穗的女子吗?”
这里很吵,以摩诘和宿凝此时的高度差,宿凝几乎听不到摩诘在说什么。可他对构穗这两个字的念法、口型实在太熟悉了,几乎一眼就从中分辨出这两个字眼。
“嗯?”程征装出一副没听清的样子。摩诘也没什么表情,好像这个话题不是他提起的。
为什么这些人只对这个名字有反应?简直和机关石一样,被植入了绝对无法违抗和掩藏的指令。
两下跳动的细微异常逃不过摩诘的眼睛。他并不想去细究它们背后的故事,梦寐以求的将要实现,那一天快到来了……
“提起狐妖倒令我想起千年前天河之战,神兽九尾狐族被法神诛灭。”此时他们进入了左侧小巷。这里清静许多,两人与前面拉开了一段距离,程征闲聊着提起这件旧事。“这个种族向来不被其他神兽族认可。种族内延用着一种颇为残忍、违反伦常的继承守则,后来被法神抹消也是意料之中。”和仙界历史记载唯一不同的是,九尾狐族实际有一个幸存者。至于宿凝为何知道,自然是因为这条狐狸是他“好心”放到人界的。
那条狐狸和他一样是个私生子,没登记在仙界的名册内,战后清点才没查出九尾狐族人数不等的异常。
“什么样的守则?”摩诘问道。
程征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换上衣服欣慰愉悦的表情。
“摩诘指挥的好奇心原来这么重,小官还以为您对这些闲闻没有兴趣。”
“因为可能明天就会死。”摩诘将眼上的银线取下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所以想对无知的事多些了解。”
“这样。”程征暗自观察摩诘揉眼的动作。无非想看看摩诘的眼睛究竟是什么样子需要这样遮掩。“大概就是去子留父这样的继承守则。”他漫不经心道。
第一百六十三章信
“这世上无法被引燃的物有许多。仙界的天炎岩、魔界的地心石、人界玉龙雪山的晶矿等不一而足。由它们做成的护甲都具有无法被点燃的特性,但倘若人的手被这些矿物护甲覆盖,手指的灵活性就无从谈起,需要精密操作的剜心就更不可能实施。如此排除,叁界仅剩下一物可以在保证手不被引燃的情况下完整剜出被仙骨护佑的心脏。这样物曾存在于仙界,如今有叁分可能存在于魔界。诸位有心人,虽然猜测只叁分,但叁分就足够一试了。你们可前往大汤,疑似九尾狐族的后裔现在生活在那里,它们的胃就是最合适的一物。”
程征将这封被拓印了数次的书信仔细读完。对面的女孩早在等他读完后的反应,小而聚光的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他,里面充满好奇和欣喜。
“哇,比传闻中的还俊美呢……”女孩忍不住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声如蚊蚋,放在安静的雅间里已足够被相对之人听见。
程征看向女孩不算陌生的脸。
他们是第一次见面,可他对女孩的父亲十分熟悉,从她的脸庞上隐约可见女孩父亲的模样。
这副相貌大概是真容?
程征嘴角露出温和的笑。女孩被这笑容迷了眼,面上更没有形象了,表露出活脱脱痴态。
“小友年纪不大却担此重任,未来可期啊。不知花费了多少时日下界?”程征随便起了个话题。
王千燕从梦中坠醒般连忙站起身作揖。
“下官王千燕,新任北方行走!花了大概两天半时间!”
程征心里略有些吃惊。
不管是从哪个界门进入魔界,想抵达大汤最少需要五日。
“竟只要两日半?”程征装出一副肃然起敬的样子仔细审视这个相貌身材都平平无奇的女孩。他大概猜到了她的身份,只是这类变身法术需要大量的灵力支撑,无法长时间施展。王喆能有这么厉害的女儿是他没想到的,如果他知道,当时就会选择更有价值的女儿。“王行走好生厉害。”
灵魂犹如在外冷眼旁观,肉体说着完全不真心的话。
无论何时何地,这种灵魂和肉体分离的感觉都伴随着宿凝。生活对他来说就像一场神的游戏,他作为神明在天上看着自己空荡的躯壳在这个无趣虚假的世界里演戏。唯独在小树妖身边他不会有这种游离感。
“没有没有……”王千燕不好意思地撩了下鬓边的碎发,“下官除了能跑快点做个行走没有别的本事。不像宿…噢不程大人,能文能武、自强不息。”
自强不息?这是哪里听来瞧来的?
程征苦笑着表示疑惑。王千燕忙解释道:
“听说您是不夜天街出来的。您在那里很有名气,下官也是不夜天人。”
宿凝嗯了一声,“从那里走出来的孩子很不容易,努力和幸运不可或缺。你家中还有人吗?”
冒然问起别人的私事确实无礼,但宿凝练习得炉火纯青的笑容总能很快叫人卸下防备。
王千燕诚实答道:“只剩下母亲了。”
“只?令尊……”程征换上一副懊恼的样子表达歉意道:“是我考虑不周,怕是令行走想起伤心事了。”
王千燕忙摆了摆手否认道:“没有没有,过去很久了。家父的事在仙界当时闹得很大,许多人都知道。他们说的多了我倒没那么在意了。”
“是吗?!”那个时间点他已带着小树妖去往了人界北地,所以不知晓百变怪的死还在仙界掀起了一番风浪。“令尊乃何人物?”他明知故问。他们父女俩长得实在太像。
“家父只是河泥怪,不算什么人物。原先也在仙府任职。”王千燕老实回答。她认为宿凝既然是她的上级,命令也说要她全力配合宿凝,那她只能有什么说什么。“由于继承了家父的血脉,我也会一点点变化法术,希望能帮助到大人。”
变化法术被称为门槛最高的法术。如天生就能变化无师也可自通,如没有天赋后天学一辈子也不可能学会。
王千燕年纪不大就担任仙界送信的密使,想来正是因为这一身变化的本领。混过界门,加速行程都得益于此。
“这封信于叁日前传到陛下处,目前来源不明。”王千燕把她那一份拓本也拿出来。两张字迹内容完全相同,笔锋秀逸不失风骨的信一同摆在桌上,如在展示一副书法名家之作。
镇纸一上一下压在纸面,明朗的阳光把这些文字的每一处用笔细节照得清清楚楚。
“我大概知道这封信出自哪里。”程征俯低身子察看。叁日前正是他和修罗二相遇的日子,时间恰巧能合上。可是麒麟王既然要送仙帝人情为何要隐瞒这信是他遣人放的?又倘若麒麟王真心隐瞒,其手下的狼瞫司指挥为何还要向他透露信息?
总之疑点很多……
听程征说他知道,王千燕兴高采烈道:“请大人指点,下官会速速上报仙界。”
程征嗯了一声,说起前几日发生的事。
“灞帝手下一位叫作项伯的大臣极得宠信。叁日前我初来大汤就遇见了一个自称项伯的人,正是这人告诉我如果想找炎仙子来这里必有所收获。”
“如此说来,是灞帝向陛下送来的书信?”
“不一定。”正用着程征这个化名的男人嘴角处又是精心设计好的笑容,“只是灞帝的可能会比较大,毕竟时间也对上了。”
麒麟王,你该不会想要借我的口给你送的人情锦上添花吧?不贪图利益、不争抢声名可不符合一个王的气度。让我来帮你撕掉表象。
“好!下官现在就回仙界禀报陛下!”王千燕说罢掐了一个手诀。淡淡的白光顿时笼罩在她的背部和腿部,随着白光消失,王千燕背部长出了一对巨大的翅膀,腿部也变做了豹子腿那样便于奔跑的肢体。
“王行走莫急。在此之前,劳烦您帮个小忙。”
“佥事尽管吩咐!”
“行走此次传信是只传于我一人还是其他几位在魔界寻找仙子行踪的官员也要去传信?”
“自然是几位大人都要传到。只是程佥事就在大汤本地,王母就特意吩咐下官先把这个信息给您带到。”
“嗯,”程征点了点头说,“既如此行走就不是叁五日里能赶回大汤了。那本官为了公务向您借一样东西也无妨吧。”
王千燕忙说,“自然,程佥事尽管吩咐。”
“据我了解,狐屋和外界已完全断了联系,想以外人的身份混进狐屋就不可能了,所以需要借用行走的变化能力,看有没有什么机会混进去。”
“这样!那下官就暂时搁置其他公务留在此地全力辅佐佥事。”
程征摇了摇头道:“不必如此麻烦。”一双很有特点的时风眼缓缓看向王千燕的腹部。“借行走一点妖身即可。这样你既可以完成公务,我亦有暂时变化之能。”
王千燕对这个提议很是吃惊。她从没有听说过妖身还能借走的,当然她丝毫不觉得宿凝奇怪,更没有把父亲王喆的死和宿凝关联起来。她认为是自己见识浅薄,不知有借妖身这种密法。
王千燕问道:“佥事需要多少?”
宿凝横着一根食指道:“这么多即可。有借有还,不会对行走的身体造成长久伤害。”
王千燕一心想把公务干好,日后出人头地给母亲优渥的生活,所以她为了公务很能豁得出去。没有考虑多久,她答应了宿凝的请求,两人在房中一番运功施法,一截食指粗细的妖身被宿凝从王千燕腹中取了出来。
“没想到佥事的手就是刀,竟能如此锋利。”取了妖身后王千燕有些虚弱。她嘴唇泛白坚持拍宿凝的马屁。宿凝闻言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王千燕莫名脊背发凉。
“见识过我这道法术的人很少,王行走正是其中一个。”没记错的话王喆曾是仙界行走。宿凝说着把又一个成功的作品收集到画了阵图的小布袋里。
妖身被取到一定份额妖就会死亡。除了能够自爆,妖身没有实际用途,取出体外后不过半刻就会完全枯败。但宿凝有办法让妖身保持新鲜。这样他便可以从妖身上汲取能力短暂使用它们。
“是小官的荣幸!”王千燕红着脸,大气也不敢出。宿凝两指并拢指尖正虚按在她腹部的伤口上给她疗愈。
自王喆身死,王千燕和母亲辗转流浪到不夜天街。在不夜天街,宿凝是许多孩子口里无所不能的大王,他的传闻自然成为王千燕从八岁起就开始听的故事。
眼前王千燕做梦都不敢梦这样的场景,等年底回不夜天街过年她定要向好友们炫耀一番!
不对……
王千燕突然想到她最好的密友一直把宿凝当梦中情人,整天宿相公宿郎君地挂在嘴边,这要是说出来岂不被扒掉一层皮?
王千燕胡思乱想一通,宿凝已收了术法折迭好书信。
“我并不会疗伤法术,你的伤口只是暂时被我的法力黏合在一起,方便日后归还妖身。千万不要猛烈鼓起腹部,否则伤口又流血了我可不负责。”宿凝暧昧旳笑了笑。他的五官从不是柔和浅淡的类型,只是他太善伪装,硬生生把这些极具侵略感和危险气息的浓丽五官修饰出不相称的平和。当他暧昧旳发笑时,大多数男女皆难以接招,王千燕这样感情迟钝毛还没长齐全的女孩都忍不住怀疑这人在对她暗示什么。
“你现在可以离开了,王行走。”
王千燕如梦初醒般嗯了两声,匆忙起身后步子不稳跌了几步勉强扶墙站好。刚刚一脸暧昧的宿凝大概又在笑她鲁莽,阳光下伟岸高挑的身躯和笼罩了大地的绵云一样投下巨大的阴翳。
小贴士:王喆是那个死去的赌徒
第一百六十四章潜入
(久违的更新!谢谢大家的守候和猪猪!)
嵌碧琴奏响一首叁千年前谱写的古曲,琴声穿越人海和一幢幢古朴的木墙,伴随着温柔的星光和晚风在大汤的雾气中氤氲。
睫毛尖有一层小雾珠,这个人没用手刮去它们,只因越是喧闹他越常出神,一动不动就像一尊静止了岁月的石像。
温热的水波随着风儿卷起涟漪,时而涌入锁骨,时而潜匿到胸膛之下。他的心跳呼吸缓得出奇,腹部伤口发痒又发痛,思绪则空白、混乱交替出现。
这种慢慢被抽去生命的感觉这些年愈发明显。不是肉体上的抽取,而是精神上、心理上慢慢被消磨,变得敏感又脆弱。
自从长白山的那个雪夜,随时会被夺去生命的认知种下的那一刻,他就开始往这裂无底深渊无法控制地坠下去。
从一开始的不屑到后来隐隐担忧,随后烦躁、愤怒、无助、认命这些从未有过的情绪慢慢充斥他的心脏,把他的纯粹自如撕得一干二净。
他不甘仇恨,想不通那个心底有一万倍爱和柔软的女人怎能就对他如此残忍。
明明他什么都没做错为何被如此对待!
那一夜她的每句话每个字就像咒语一样把他困进痛苦和不甘的牢笼,让他体味着恨和牵绊这两种消磨精神和意志的终极恶意。
活着就无法摆脱!
天边,曙色乍现,仿佛在告诉他:又从她那里逃过一天。
这种只能偷生的感觉就像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是被强加上却最好选择感谢的恩赐。
腹部被雷电撕扯形成的狰狞伤口缓慢地愈合着。
温泉水对他这种魔兽混血毫无用处,可他还是向上告了几日假,寄希望这里的温泉能帮他缓解些疲劳。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方才天边的那抹曙色消失不见了。
那个男孩怀中抱着一团布裹从后门溜了出来。
夜里只点了寥寥几盏昏灯的狐屋晦暗异常,犹如隐藏在喧嚣街道阴蔽角落的那只野鼠。男孩就处在这样的环境里,鬼鬼祟祟慢慢加快脚步,往街道尽头的灯火通明奔去。
一直在等候时机的人悄然出现在男孩身后,狐妖天生的敏锐让男孩在被击晕前本能地偏了下头。
布裹随着男孩倒地也坠到地面。
黑色的布散开来,一团在黑夜里也能分辨的白出现了。
宿凝缓缓蹲下身子,耳畔出现微弱的啼哭声。
婴孩?
他瞳孔缩了缩,光线聚集夜视更加敏锐。
婴儿身上羊水还未完全干枯,肌肤呈现长期泡在羊水中的皱痕,显然刚出生没多久。
一个孩子抱着一个婴儿从狐屋偷跑出来。
呵,有意思。
宿凝压下心里的兴奋,双指抵住男孩的眉心。
随着微弱白光片刻亮起,在王千燕妖身的辅助下宿凝变幻成男孩的模样。
他的空间法术虽然能让他不费吹灰之力进入狐屋,但经过这几日缜密观察,狐屋周围笼罩着一层异样的灵力波动,擅自闯入打草惊蛇,恐怕就看不到他想看的好戏了。
这么有趣的地方,自然要慢慢玩仔细玩才不浪费。
穿过灵力波动来到后门处,推开这扇长满青苔的小门,院子中央赫然躺着一具女人尸体。
孕妇产子后肚子不会马上变得平坦,而是会像这女子的腹部一般呈现半搭的驼峰状。
衣襟双腿皆是大开,下体大片血污,显然是刚产子就被丢弃在此,这般狼狈不堪的模样令宿凝这种无心之人都抖了下眼皮。
“叁奘郎你在发什么愣?还不快去四楼帮忙。”
宿凝看向那个跟他说话的男人——这是个坐着轮椅的腿残之人,长相阴郁,下眼睑有着很浓的青黑色。
见他还不动作,男人拧起眉喝了句:“你想死吗!”
宿凝忙装模作样地应了两声,连走带跑地进了屋。
上楼时,男人的视线粘着他的后背,直到过了楼梯拐角视线才消失。
进入屋内,黏腻恶心的感觉比在院子里更强烈,好像整栋屋子都处在无形的监视之中。
刚上到四楼,一个男孩端着水盆火急火燎从他面前奔过去。
“给你说了要剪刀,你没听明白吗!”
从和室走出来的女人近乎发疯地尖啸着,挥手把水盆打翻。
“母亲她可以生下来的,求求你们不要伤害她!”
男孩跪到地上不停地磕头祈求,可女人扭曲愤怒的面孔丝毫未变,而是一脚把男孩踢开。
“叁奘郎,你去拿把剪刀过来!”
女人冲这边发号施令,重新进入惨叫连连的和室。
宿凝翻手从墟鼎取出一把普通的剪刀走了过去。
推门大开着,一个女人正在里面生产,周围还跪坐着四五个女人。
“文姬,要么你自己把孩子生下来,要么我们把你的肚子破开!”
方才尖叫的疯女人一把抢过宿凝手中的剪刀开始在女人的下体操作起来。
伴随着女人撕心裂肺的惨叫,婴孩的头出了产道,其他女人连忙冲上去小心翼翼地托住婴儿的头把身子拽了出来。
“是女孩吗!”
奄奄一息的文姬努力撑起身子看向下体的方向。
所有的人都围在那里,拖着孩子的背扒着孩子的腿。
时间仿佛定格一般,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呼吸。
这种时刻,只有宿凝这样的局外人才能事不关己地说出那一句:哦,是男孩啊。
是的,是男孩。
文姬愣怔着,一双美丽的眼睛渐渐被恐惧覆盖。她缓缓看向门边的儿子,不舍、痛苦化作泪水令她的眼睛折射出琉璃般的光泽。和生下二郎不同,这一次再没有时间了,她没能终结大家的命运,没能亲自带二郎离开这座地狱,可是,天马上就要亮了吧。阴风吹过,切瓜般的声响,文姬的头和颈分离喷出大量鲜血。
滋滋滋的喷血声像沙漏流逝时间的沙沙声,宣告着终结之时的逼近。空荡的狐屋回荡起狐狸的嘶吼,撕心裂肺、痛苦绝望。
文姬不愿躺倒的身体被一道漏出云层的月光照亮。她右臂指向窗外像在告诉这些女人——要看着远方。
发疯女人麻木地把男孩抱起裹上了黑色的襁褓,递给了叁奘郎。
“丢进池塘去。”
说完这句话,她死死抿着唇角转开了没有表情的脸。“你是个善良的孩子,叁奘郎。”
所以一定会想办法救下同父异母的弟弟们。
宿凝接过孩子,他的疑惑早已得到解答。
为什么一个孩子会抱着一个婴儿逃出狐屋。为什么刚出生的孩子若是男孩就要溺死。
看来,自己当年因觉着好玩而救下的九尾狐遗孤至今还传承着家族青春永驻、长生不死的密法。这门只能由女孩传承的密法因违背天道伦理,九尾狐一族被法神灭族惩戒。
宿凝抱着孩子正要离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拖着一具被开膛破肚的女尸凭空出现在众人面前,另一只手里则攥着一个血淋淋的肉块。
老妇人将肉块甩到众人面前。
“男婴。”苍老的声音听起来像针在扎耳朵,尖锐不已。
女尸是重姬,肚子里的孩子还没足月就被剜了出来,只因九尾狐实在等不及了,今夜没有女孩供她转生她会死的!
“那个残废,若不是他,我何至于此。”老妇人的声音没有半点起伏,白发凌乱地搭在她佝偻干瘦的身体上。
她干柴般的手指缓缓抚摸着自己的脸。
“若不是当年女孩死前毁了自己的脸,我何需花费大量灵力维持面容,又怎会衰老的如此快速?那个残废到底是怎么把她叫醒的?”
老妇释放出灵压,女人们全被压在地板上动弹不得。
宿凝这人实力深不可测,面对这种力量压制丝毫没有异样,不过为了不暴露身份看完这场狐神大戏,他有样学样匍匐在地,和周围人一起喊着:“星女子大人,饶命啊!”
老妇双手成鹰爪状,一股猛然吸力将月吾从一楼甩到了四楼。
“阳太死了,我的时间也不多了。日升之时,玉藻前一族将永远从叁界消失。临死前,我想问问你,你当初是如何把星女子从梦境唤醒的?”
月吾艰难地抬起头看向老妇。
哥哥精尽而亡,今天早上再没有醒来。为了繁衍子嗣而迎娶进门的嫂子们,她们嫁进了魔窟,注定了死亡的结局。
眼前的老妇有着他最怀恋的面孔,却再不是那个他最疼爱的妹妹星女子。她是玉藻前一族的祖先更是玉藻前一族的梦魇。没有族人知道她到底活了多久,只知道因为她,亲人爱人都被夺走,扭曲成这世上最可怕的东西。
为了她的长生不老,族人沦落为繁衍的工具。子嗣的性命成为杀生石启动的引子,女孩则承载她转生的灵体。
星女子出生时黑夜之中出现曙光。她是孩子里最漂亮最懂事的那个,很早就被选中。十二岁转生前,妹妹对他说:“哥哥,我有预感,一切就要结束了。你记住,这次一定要叫醒我。”
当时他还听不懂,直到大人把他拦在门外,不允许他打扰妹妹睡觉。
“你想知道我怎么叫醒她的吗?”
玉藻前冷冷道:“说吧。”
“你凑近些,我要小声说,因为这是我和星女子的秘密。”
老妇冷哼一声,似在嘲笑他们二人之间小孩子的把戏。
九尾狐族有两种罕见才能,一是狐火,二是梦境。被九尾狐投入梦境的人会沉溺在梦境世界,直到生命耗尽或造梦之人死去。
星女子当年绝对无法从梦境苏醒,可她却醒了过来并毁掉自己的面容。到底是为什么?
老妇实在想知道答案,于是跪在地上将脸凑了过去。
月吾费力地在灵压中撑起身体,凑到老妇耳边说道:“……”
曾经他最喜欢跳舞。事发后,为了繁衍后代她虽留了他一命却毁掉他的腿来惩罚他。
“去死。”
那一夜他在屋顶跳了妹妹最喜欢的舞。
手指变为利爪刺进老妇的面部。温热的手感一度让月吾快要恶心地吐出来,他强忍着把手掌越收越紧。
强烈的疼痛和泼天羞辱令玉藻前怒不可遏。她甩出一掌将月吾击飞,正要追击泄愤却见月吾一脸视死如归便知道杀了他折磨他都没多大效果,于是心生一法飞身前往二楼将女人抓了出来。
“我早晚要死,可她就不一样了。瞧瞧,几年过去她还没有被梦境耗干,当真顽强。”老妇凑近女人耳边说,“小纱子,好久不见,我是熏子啊,你还记得吗?本来我真有意撮合你和我哥哥,想想,你俩都是残废多么合适。可惜你又聪明又自不量力,竟妄想杀了我。”
还有新角色?
宿凝微微提眼,想看看这登场的新人物,结果老妇立刻瞪了过来,宿凝识趣儿地把头低了回去。
为了多享受会儿乐子,他能屈能伸。
“放开她!”
看月吾总算表现出惶恐,老妇勾出一抹冷笑,说道:“残废果然不中用,这么些年生不出个一男半女。”说着老妇把上小纱子的脉摸了片刻,从鼻子里窜出两道厌恨的粗气,“看你和她每次做得倒也尽兴尽力,怎么就没个种!”
月吾一下子气得脸红脖子粗,想说些什么又被喉口的血呛得咳嗽不止。
“时间差不多了。”
看了看天边泛白的光景,老妇现出九尾,将这些尾巴逼近众人的脖颈,只要略施法力,尾巴顷刻就能夺走众人性命。
灵压之下所有人都动弹不得,唯能原地等待死亡。
朝阳之光逐渐从东边窗棂涌进狐屋,开始照亮古朴的房梁、雕花镂空的门柱,随后是脏污的地板,淡红色栅栏。阴暗一点点被驱逐殆尽,满屋充盈起淡淡的金黄色。
灵压减弱,众人终于能抬起头了。只见玉藻前靠坐着栅栏没了一点儿生气。她的皮肉肌肤完全失水,发灰发白一层层地堆迭在小巧的骨架上。躺在她腿骨上的女子似被她揽在怀里酣睡,而在女子的手向上触摸的地方,几朵颜色各异的小野花和一株青藤不知何时悄然盛开在玉藻前的心口。
第一百六十五章落定
所有人都不敢动作,唯独一个孩子站起身来走了过去。
几步间,这个孩子的身体变成了高大挺拔的男人,诡异的场景便更加诡异。
酣睡的女人动了动双腿,脚背上的朱雀羽印记暴露出来。
宿凝停住了动作。他不敢相信自己找了好些年的人就这么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这是在做梦吗?
他盯着女人缓缓坐起身,而当对方回过身来,他看见那又熟悉又陌生的丑陋面容时,宿凝心底顿时冒出无法克制的怒火。
他大步走过去把女人拽了起来,捏着她的下颌反复确定这不是易容。
“构穗,我杀了你!”
她怎敢把小树妖的脸毁成这幅模样!怎么敢!
逆着光的宿凝令女人眯起眼看了一阵儿才认出他来,认出后,她眼睛里立刻就凝聚出浓浓的厌恶来。
“请便。”她口齿不清地说,完全没有要反抗的意思,更没有丝毫害怕和慌乱。
就是这幅样子!和当初在长白山洞穴里一模一样!
“你不会杀了我,因为你还留恋我的身体。”她奄奄一息地捂着胸口,双腿打颤不愿跪倒在地上。“放我自由,否则我只能用命来换。”
她的眼神太清透,以至于什么想法都能一眼看出来。
她宁愿死也不从小树妖的身体里出来。
他费尽心力养出来的小树妖就这么轻易地被人夺走了。
宿凝此生第一个难题出现了。
杀了她失去小树妖,还是让她活着失去小树妖。
当时宿凝完全做不出抉择,只能暂时选择逃避让构穗离开。
后来他想到了个好办法。只要这女人永远睡着不就能继续做他的小树妖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再见时构穗已经把小树妖的身体毁坏成这幅模样,实在可恨!
构穗挥开宿凝碍事的手臂,冷冷道:“下不去手就别浪费我的时间。”
她来到玉藻前的尸首前,拽着那些花草把心挖了出来。当看到这颗心脏已经干枯时,构穗脸上露出了一丝可惜。
“心脏没能保下来,对不住。”她走向月吾说,“心脏是狐屋运行的根本对吗?我已经尽力在控制了。”弯下身把行动不便的月吾抱起来。
月吾完全不知道该做何反应,可当被女人抱起来的时候他开始慌乱挣扎。
构穗啧了一声,他便不动了。直到坐到轮椅上,女人开始向他做解释。
“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大概就死在梦里了。”
“她是被你杀死的吗?”月吾眼睛大睁着寻求答案。若不是这样解释不了为什么到了最后时刻,玉藻前都没拉着他们同归于尽。
构穗点了点头说:“是的。为了杀她,我费了好一番功夫。这个结局是我设想中最好的。我活着,你也活着,还有其他人。”
月吾心中五味杂陈。本十分痛苦难过的心因为有小纱子的抚慰,又痒又疼。
“梦的世界和外界相通,否则她无法将人投入梦境。我一直在寻找能把梦境和真实世界对应起来的办法,直到我发现我经常在骑木马。”
“骑木马?”
“对。一开始我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我总是在骑木马,直到我想到了你双腿不便利却在梦里你的房间中发现了一把形制独特的摇椅。你怎么会使用摇椅这样上下不便的东西。”
“你,你别说了……”月吾做出不忍再听的表情,显然他明白了骑木马是什么意思。
玉藻前在真实世界观察到的物品最后都会出现在玉藻前的梦境中。这把摇椅确实存在在月吾真实世界的房间里,而摇椅用来做什么他再明白不过了。虽然没有实际关系,但为了做戏保下小纱子的性命,他豁得出去。
构穗知道他羞臊便不提这茬,接着道:“在我有了眉目后,找寻规律就快了许多。我根据房间多出的物品也能推测出谁怀了孕,于是第一个杀了玉藻前的办法便有了。”
“她的灵体必须由女孩继承,那就让她们生不出女孩便好。”
“可你怎么能控制婴孩的性别?”月吾吃惊不已,“而且你如何知道必须是女孩才可以?”
宿凝此时心里仍然在憋气,可他天性不会让自己吃亏,知道自己目前没有法子对付构穗,便决定和她和缓一下关系,为日后做些铺垫。
“构穗,你欠我的可记得还。”宿凝把那个新出生的婴孩抱到两人跟前。
构穗撇了他一眼,一副:大哥,你哪位?的表情接过孩子。
她掌心凝聚黄光在婴儿下体一抚,原本长了男根的地方竟慢慢变成了女孩的那里。
“这怎么回事?”月吾一把抱过孩子,在女孩的小肚子上揉了揉。
“变形法术。你曾在梦中自戕提醒我这是梦,这说明我们可以通过梦境的隐喻来沟通。我努力寻找类似的机会,进行了许多尝试,终于和那些怀孕的女子在梦中相遇。当然,她们若猜不透隐喻或只把我当作梦这一切就完了,可这孩子的母亲相信了我,将我残存的法力内化给了孩子,暂时掩盖了孩子的性别。玉藻前错辨她不是女子放弃了杀生石转生,最终衰老死亡。”
“变形法术只能依靠先天天赋习得,你为何会使用?”月吾猜测小纱子是在掩藏实力。
宿凝听到这里心中暗暗冷哧一声。
当初为了把小树妖带出仙界,他将王喆炼化后喂给了小树妖,这就是构穗能使用变形法术的原因。他暂时拥有王千燕的变化之能,所以那婴孩一出生他就瞧出了变形法术的痕迹,只是没想到是构穗施加的。若知道其中缘由,他万不会抱着看戏的心态就这么让玉藻前轻易地死了。
只要构穗一辈子困在玉藻前的梦境里,那小树妖就能回到他身边。
宿凝拧起眉心,眸光深沉地望着这个对待别人总有万分耐心的女人。
她明明可以通过变形伪装容貌却偏偏选择了伤害自己的真实面孔。他恨构穗随意伤害小树妖的身体,却更加困惑她为何要这样做。
有了灵魂的身体本该让他觉得无趣才对,可这个女人虽然不至于让他觉得有趣,却能狠狠挑起他的探究心。
“我的变形法力来源不正,所以我并不使用它,这次是万不得已。”女人苦笑着推动轮椅,将月吾推到一处光线明亮的地方。
“随着我在梦境世界待得时间越来越久,我越发现这里和真实世界关系紧密。东瀛国古书记载,平安时代诸位阴阳师多次合力剿杀玉藻前都以失败告终。有一次安倍家的阴阳师将符纸直接打中玉藻前心脏要害,却发现那里空无一物,然而玉藻前一族的秘史又分明记载,玉藻前依靠心脏维持汤泉温度,如此就出现了矛盾。一说她有心,一说她无心,究竟哪个是真?我想起在汤泉工作时,熏子提起过前些年大汤温泉悉数冻结,唯独狐屋没有冻结,这不正说明狐屋的供热绝对不是依靠地热,那心脏供热这事儿就很可能是真的,可相对的,前一件记载便是假的吗?我看不尽然,或许玉藻前只是把心藏了起来。”
“……你从哪里看的这些?玉藻前一族的秘史我都未听说过。”月吾的脸被阳光照得热热的。他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女人的表情。好不容易从梦境世界回到现实,构穗心情好极了,脸上蕴含着藏不住的笑意。看着这从未在梦里出现过的太阳,她高兴的花骨朵都要开出来。月吾便也高兴,忧愁和难过仿佛暂时被驱逐,看着太阳希望也蒸蒸升腾。
“因为这些秘密都被藏起来了,藏进了她的梦里面。她大概没想到有人能察觉到这是梦境,从而觉醒意识去探查蛛丝马迹吧,所以把秘密毫无顾忌地都藏进了梦中。说实话,在梦里想一直保持清醒实在困难,我魂牵梦绕之人随时在梦里诱惑我。”提到这茬,构穗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现在想想,那些事根本不像他能做出来的,我却那么晚才察觉到一切只是梦。”
“总之,我在梦的最深处找到了她藏起来的心。今天她临近衰亡,力量大幅消减,我有了可乘之机将种子种到了她心里,在她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前结束了这一切。是我运气好也或许是她气数已尽,结局属于我们……呵呵。”
“是啊,谢谢。”月吾的眼睛里不知何时早已满是泪光。
构穗双眼弯成好看的月牙儿,“其实我要谢谢你。若不是你时常在梦中给我暗示,我可能已经沉溺其中再也无法清醒。可惜我没能保下她的心,你以后再做不了狐屋汤主了。”
月吾摇了摇头,“我现在从未有过的轻松,就好像新生了一般。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你不用感到可惜。”
构穗长出一口气,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这世界没了我两年也不会塌嘛。尘泥怪,你说对不对?”
小黑球却没有回应她。构穗摸了摸自己的发丝,尘泥怪并不在那里,好像早就离开了。
“果然只有自己靠得住啊。”
构穗涩涩地笑了笑。她心性比前些年坚定,可面临这种情况说不动摇是假的。
被丢下了这么多次却仍然想被选择一回,果然这就是人。
“月吾,我可能马上就要离开大汤了。”
“嗯。你想找的东西有眉目了,对吗?”
构穗从没有告诉过月吾她来这里的目的,可月吾好像早就猜到了。
“是啊,从这里我获得了一丝灵感。我想找的东西或许就在……”她并未明说,只是望向大汤山。
几片薄云缭绕在大汤山沉寂了数千年的山口。风在吹云在飘,天蓝得像画上去的,如果可以她希望自己永远生活在这幅山与云的画卷里,不入尘世。
“在我离开之前,我想帮忙善后,诸位是否介意?”
活着或死去的苦命人都该有所归处。狐屋落幕了,远方是辽阔的天地,在那天际之处等待着众人的是崭新的开始,却不是她的开始。
记得前些年在人界游历时,曾目睹山里的农人在拉磨盘的驴子身上绑一束粟谷,这样驴子就可以不知疲倦的走好久。现在没有人给她绑粟谷,她却已经走了一年又一年。
第一百六十六章低级
天空蔚蓝,棉花般膨胀的云朵低得像贴地飞行。踩过长到腿肚的青草,前方不远处出现一条逶迤小路和两樽狐狸石像。听说再往前走半刻,翻过这座丘陵的最高处便能看见玉藻前家族的神社,神社后面的陵园葬着那些曾与玉藻前一族产生过连结的人。
真正看到这座陵园时,雾心中感慨不已。她想到自己这些年雷打不动地在特定的日子去北地为青衣、娇娘扫墓,每每看见她们的安息之所被时光豢养的茂密灌木覆盖掩埋,她便心中愧疚。可是把杂草清理掉又能如何呢?总归还会再长再荒凉。
活着的人注定无法守着死去的人。
“自从玉藻前戒严了狐屋,我大概有两年没来过这里。”月吾拨开一座墓碑上的藤蔓,抚去石碑上的碎叶灰尘。
碑上陌生的名字属于他回想不起任何过往的那位舅舅。说是舅舅,死的时候也只有十一二岁。星女子的衣冠就葬在他旁边。
“啊!这是…太郎的墓?!”
一个女人尖叫了一声,吃惊地捂住了嘴巴。
雾回过头去,说话的是那个疯女人,名字叫做武姬。她和文姬两人是最早嫁进狐屋的女子。早在两年前,她们二人就已经为阳太孕育了五个孩子。其中两个出生后就夭折了,剩下三个男孩,分别是太郎、二郎、三奘郎。
“我的太郎,呜呜呜~~是谁干的,为什么要毁掉太郎的墓!”
武姬纵身挑进被掘开的墓地和棺椁,扑在太郎的白骨之上泪如雨下。
她环抱着孩子的碎骨,温柔地把它们揽进怀中,像小时候将太郎抱在怀里讲故事一样抚摸着那颗惨白的头骨,如同太郎还活着。
武姬在狐屋之中待得久,精神不太正常。有女子下去劝解她,她却只流着眼泪嘴里喃喃地讲着故事。
雾不忍再看,打算先往前走,正待挪脚离去却注意到宿凝一直站在太郎墓边,以一个很近的距离低头审视着棺内。
以她对宿凝少得可怜的了解,宿凝绝无可能在同情武姬,他只是因为有趣所以才不舍得走。
呵,有趣。
“你做什么?”
宿凝一脸困惑地看着这个扯着他胳膊的女人。
女人的个头和他比实在不算什么,力气却大得出奇硬是把他从棺木前拖走。
“不准打扰他们。”
“哈?你从何处得出这个打扰的结论?”
“从你的眼睛里。”雾指了指宿凝那对完全没有灵的眼珠。“无法悲伤不能共情,这可以理解,因为人的情感并不相通。可是装作悲伤装作同情,只会让人火大讨厌。”
宿凝面上无甚眼神却颤了颤。
他装出感情丰富,让自己和常人无异,这是千年来都好使的东西,近几年却总能被人识破呢。
“你说眼睛啊。”宿凝笑着眨了眨眼睛,“可能是习惯了,所以下意识就……你懂吗?就好像看见了主人,小狗就会不自觉地摇尾巴。”
谁会主动用狗和自己比?
雾心中无语。她不打算再和宿凝纠缠,丢下此人的胳膊先行一步。
“我可没有看戏的想法。”宿凝紧跟上去,走到雾身侧。“想知道我发现了什么吗?”
雾抬头望向他,悬殊的身高差让她看见的太阳也只是在宿凝脸侧冒出的一点耀眼边角。
“既然你这么想告诉我,我不妨听听。”
听雾这么说,宿凝忍不住嗤笑出声。
“有趣的回答。”他说出这五个字的时候总觉得它们先在嘴里依依不舍地转了一圈才被他吐出来,就好像他很满意能说出它们。
雾撇着嘴,小拇指旋着耳洞,一副“你说不说?爷等得不耐烦”的表情。
宿凝眯起眼睛,脸上挂起标准笑容。
“我发现我们目的一致。”
雾愣了片刻,沉着气道:“我来这里可没有目的。”
“九尾狐的胃是这世上最耐烧灼之物。”宿凝自顾说起来,压根不管构穗给了他怎样的回答。“所以,我在看的是他白骨上有没有被剖挖的痕迹,可不是在看戏。”他手欠地把雾一缕散开的头发勾了起来,用两指捻了捻发丝,得出一个结论:这女人虐待小树妖,连头发都养得如此差劲!
雾这边得了宿凝的启示,脑海中慢慢地把这些事情串联起来。
“那个人利用了太郎的胃剜心?”雾得出结论后突然眸色凌厉道:“他的心是青火源头,这件事在你们仙界难道人尽皆知?”
宿凝挑了下眉说,“王母极为宠爱八仙姬,自然不可能把他的弱点暴露给世人。”
雾得了回复更明白其中的可怕。她不禁寒毛直竖,迫切地问道:“那都有谁知道?”
看到雾双眼炯然的模样宿凝的嘴角咧得更大了,他把食指竖在唇前吹了口气,神秘得不能再神秘。
“这个是秘密,你想知道可以拿小树妖跟我换。”
雾登时收了神采,翻了宿凝一眼。
说到底,找回张青焰的心脏就可以了,她犯不着去更深的危险地带。
“烂在你肚子里吧。”雾吐槽了一句。
宿凝笑眯眯地说,“还好你未问,否则我还要思考怎么编个合理些的。”
雾的无语从心里浮到了脸上。
面对这样邪门的人果然还是不沾惹为上上,可惜的是这人怕是这辈子都要纠缠自己了。
伴随着哀婉清远的笛声,一铲土被泼到新坟之上。
一曲落尽,吹笛的三奘郎将这把祖传的笛子用布缠好。按照惯例,丧仪最后的这首镇魂曲由玉藻前家族的女孩吹鸣,只是家里唯一的女孩现在是个婴孩,便由他代劳了。
三奘郎擦去眼泪,手下意识握着笛子尾部旋了一下,笛子就被掰断了。
他一下子原地蹦起来,惊慌道:“二伯,笛子断了!”
“莫慌。”月吾先安抚住三奘郎方把断笛接过来。他仔细察看,笛子的断口异常光滑平整,而笛管内竟出现了一块镂空白玉。
白玉上的纹样他有些眼熟。
记得每每丧仪结束,负责吹奏的星女子就会带着笛子进入神社。
要去神社看看吗?
他正思索,一直在他身后为他推轮椅的雾俯下身冒出一句:“这个纹样和神社前梁上的很像。要不要去神社看看?”
看着雾近在咫尺的脸,月吾费了好大劲才让自己没往旁边闪躲。
在她面前太慌张会被她误会,认为自己对她有意见什么的……
“好。”
众人开始往朱红神社走去。
故意掉队避开所有人,宿凝再次来到这个叫做太郎的孩子的墓前。凌空绘出金圈撕裂了时空,他将早先发现的那个东西从太郎重新掩埋的墓中拿了出来。
狐狸的墓棺里有一簇猫毛,看来案犯是只猫妖啊……
这个品种的猫应该不多。
宿凝勾起唇角攥紧了手心,银白色的猫毛顷刻化为碎粉飘进风中。
重返队伍,宿凝立刻收获了构穗关注的视线。
这些人里只有她一直在戒备他。单独看她完好的右眼是非常漂亮的。眼珠沉静如黑水却又清透的像一颗琉璃。
可她越是看着他他就越愤恨,因为这样漂亮的眼睛本该是一对儿!
“我自己进去即可,历来进入神社都是这样的规矩。谢谢你了,小纱子。”月吾自己控制着轮椅推开了朱红神社的大门。
待他的身影没入神社内部透出的晦暗烛光中,雾立刻被宿凝扯了去。
她被这男人不容抵抗地带离人群,来到了神社前巨大的鸟居下。
她气息不稳地喘着粗气等待下文,宿凝则愣不开口,只是从他腰间的锦囊里拿出一缕发着黄绿色光芒的物什。
同类之间或多或少有些感应,雾立刻判断出这东西是一段草木精的妖身。
“你竟然可以保存妖身?!”她不无惊讶。只因妖身取出体外片刻就会消散。古今能够保存妖身的办法她听都没听说过。
宿凝冷嗖嗖道:“这不是妖身,一节草药罢了。”手中炼化的动作不停。
雾自然不信他的。只是宿凝有意隐瞒,她自然不会没趣地刨根究底。
“你干嘛?”眼见宿凝的手即将碰到自己的脸,雾嫌弃地把头转开。宿凝也嫌弃地把手指头缩回来。构穗脸上的疤近看是种残忍,让他反胃。
“这颗珠子有变化之效,拿去用。”他把用王千燕妖身炼化出来的珠子抛给构穗。你问他还记不记得有借有还这回事?他自然记得的,只是他是个压根儿不守承诺的小人。
“就这?”雾没想到这人能这么无聊。“还你,我用不着。”要用她早就用了,毕竟身体里有这那股力量……
等等,难不成那也是他干的?不明不白的变化之力,所以当时他才会说出“欠他人情”这种奇怪的话。
“一边完好无暇一边面目全非,你是在提醒我小树妖本来是一件多么完美的玩具,却被你硬生生毁掉的事实吗?所以别误会,我不是关心你,我是怕我因为你忍不住掐断小树妖的脖子,产生后悔的心情。”宿凝不由分说掐住了雾的下颌,让她直视着他,“不准在我面前露出完好的脸,要么用这个,要么我帮你。”
这一刻雾才意识到原来她一直都被宿凝的伪装欺骗着。
这才是他的真面目。她看穿了他恶劣的本性和伪善的笑容,却只在今天才发现他和印象中的相貌完全不同。
到底是怎样的伪装才能在不改变五官的情况下更改别人的印象?
明明是豺狼虎豹般的攻击性长相却偏偏能装得像春风化雨。墨黑的一线眼睫是天昏地暗时隐匿的凛冽山线,根本不存在曙光乍现的时刻。
“你管得着吗?”因为双颊被紧紧捏着,这话说得有咬牙切齿的错觉。
她把钳制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弄疼自己的皮肉在所不惜。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你,我首先想到的是低级,除了脸能稍稍不反胃,其他的……”
男人平静地看着她。可她知道,这个人已经被她点燃了。
雾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往着背离神社的方向走动。她不认为自己的身体会令宿凝眷恋到手下留情,所以她要掌握主动权。
“在给自己挑死的地方?”跟在她身后的男人说。
“是吗?可我只是不想你太丢脸。”
两个人说话的语气皆无情绪。他们时不时走入云层的巨大阴翳,时不时进入明媚的阳光缝隙,直到雾先停下转回身说,“我一直不屑于主动把自己变得低级,可是为了配你果然是不得不的事。”
又是低级。这个词如此的刺耳让他恨不得把她碾成齑粉。啊戏谑的眼神,他都快相信这女人真有反抗的本事了。
一亮一暗两颗法球凭空出现,四周瞬间掀起大风。下一刻,所有的风全部向两颗法球的正中地带涌去,强大的吸力刹那间将雾掀翻在地。
“最后问你一句,你愿意将小树妖还我吗?”
立在中心的男人依旧穿着明艳的衣物。
他们这些神仙总恨不能把所有的颜色都穿在身上,仿佛这样就能表明自己是光明正义的一方。
沉默给了他答案。
“可惜了,那是我母亲留给我的朱雀羽。”
女人太弱小了,她和他之间共死的诅咒无需发动就足以送她进地狱。
看来又要找一件新玩具了……
千钧之力降临,把雾压在地上无法挪动。吸力和引力朝着两个方向摧残她的躯体,一瞬间她感觉所有血液都在向头部涌动,堆积翻腾。这样下去,她将炸出脑花像血喷泉般绽放。
果然是他能想出的死法。既能让她感受死亡的恐惧又伴随着痛苦的肉体折磨。
可是神都没能在我的卑劣中撑过五个数,何况是你呢,宿凝!
第一百六十七章复苏
天色暗了下来,突如其来的雨水掺杂着灰烬。空气出现一丝焦糊的味道,不寻常地像在冬季看见了蝉蜕。
被时空神力搅乱的风场愈发无序扭曲,卷着两个人的发丝与衣角狂烈地撕扯。断草成碎,极速飘向紫红交织的天际。
视线胶着的两人不见一丝动摇。这些异动难以打断他们的节奏,可他们也不像表面岿然不变,内心皆紧锣密地计算着。
更占据主动的人更有先放松下来的权力。宿凝率先捻起那片落在手背上的灰烬,轻揉碾碎。
火山灰?
指尖泛着荧光的脏污提醒着他。这个认知缓缓浮现在宿凝脑中,他不由看向构穗却发现她早已跑出去一段距离,此刻正边跑边回头看他。
呵,果然……
思绪来不及理清,男人被漫天的阴霾吞没。
汤山苏醒了,这座沉默了千年的火山再一次向所有打扰它安眠的人收割。
滞后的轰鸣和地动传到了丘陵,雾一路跌撞到了神社附近,与慌忙撤离的玉藻前一族半路相逢。
雾看向月吾。他被大家护在中间的位置,尽管神色慌张,却比他人冷静许多,怀中不知何时多出来一个木盒。
雾说道:“往南边走。”大家听了迟疑不动,因为南边和大汤的方位完全相反。
“是汤山复苏了吗?”叁奘郎抖着嗓子问,手指紧紧攥着一个布包。
喷发的墨色灰烬早已遮蔽方圆数里,凭肉眼无法判断异况来自何处。
“是的。”
无人想听到的答案,可它就摆在所有人面前。
“快走,往南边去。”
雾的声音刺透了这块凝固的幕布终于将众人调动起来。满额大汗的武姬率先推着月吾的轮椅调转了方向。
“等等!”回过神的月吾一把抓住轮毂,他在轮椅上扭过身道:“小纱子你不走吗!”
雾摇了摇头,脚钉在原地未挪寸步。
月吾的心揪起来,他死抿着唇,抱着盒子的手臂止不住地发抖。
这一刻就是离别了。
“叁奘郎,把这个给她。”他招呼来自己的侄子,将已经失去光泽的晶石递去,再不看雾一眼。“走吧。”
轮毂转动,碾过青草越行越快。
男孩将晶石送到后小跑着跟上了族人。他一步叁回头,最后远远地向雾下跪拜谢。
永生的欲望因杀生石而起,这块石头若在玉藻前一族手中,同族相残、去母留女的悲剧将不断重演。
只有她能将一切悲剧永远停留在此时此刻——他对此深信不疑,也只有这样他才能时时告诫自己,永远不要去触碰不该渴求的欲望。
火山喷发最致命的不是胡乱喷溅的炽热熔岩,而是几乎无孔不入的有毒灰烬。雾缓缓走向神社。作为大妖玉藻前一族的神社,这里门窗封闭性很好,做为临时的容身之所十分合适。待灰烬落定,她再前往汤山寻找张青焰的心。
这个打算本来很美好,可是宿凝就这么轻飘飘地从神社后面走了出来。
看他的模样,比她来得还早,果然相当难缠。
在她惊诧的注目中,宿凝轻扫她一眼走向了水井。他打了一桶水,把手里那个血糊糊的玩意儿洗了洗。
“聪明的人想法都是一样的呢。”
他笑意盎然,边说边走上神社的台阶来到她身边,举止轻松寻常地仿佛两人不久前的你死我活是梦。
“不过,你为什么不逃走呢?”
“这话该我问你吧。”
两人几乎同时迈进神社的门槛。
“天公不作美,明年的今天本该是我缅怀你的日子,而不是和你同处一个屋檐下。”
雾危险地眯起眼睛。宿凝对她笑了笑,挥出风劲关上神社的大门。
其实宿凝说的没错。对峙的最后一刻,她确实放弃了抵抗,因为她实在不想让这个如此低级的人污了自己的本心。
无论发生怎样的事情都不可以使用欲灵典。
她再也不想用这样卑劣的方式取得任何胜利。
“言行不一,何需多言?真想杀我,你有一百种方法。”
宿凝看了构穗许久,他真的很想从她无情的脸上看出些情绪波动。或许是他本身是个无情之人的缘故,他什么都看不到。
凡人的喜怒哀乐,见得多了很容易辨识出来,甚至可以浑然天成地模仿。可他永远学不会构穗的表情。她的愤怒、喜悦、哀痛、怜悯,这所有的情绪都带着他模仿不出的神韵。到底是什么呢?那抹神韵。
“是啊,真想杀你,你回头看我的那个瞬间就足够了。”慢慢凝起的两道凌厉剑眉连同着下面深邃的眼睛一起流露出无尽的困惑,“所以我到底为什么没有那么做?”
他低语道,似在自问又似在追询。
雾自然没有当别人人生导师的闲情,转身走向神社角落。
昏暗的光线里一切都朦胧不堪。
对于流淌着兽族血脉的宿凝来说,雾的背影应该清晰地如在阳光下,可此刻他看见的是虚实难辨的线条和分明远离却大小不变的褐衣。
这一刻,他的心极速收缩了一下,这从未体会过的感觉令他立刻难受地捂住了心口。
刚刚是谁攥住了他的心?
他警惕地看了看周围,没发现任何法术痕迹。
这世上能出其不意偷袭到他的人恐怕还没出生,所以到底是什么攻击了他的心!
难不成是中了蛊,或者被人下了不易察觉的咒?
“构穗,我害怕。”
太可怕了。
这神秘的力量会杀了他的,一定会!
“哈?”本来已经在角落闭目养神的女人睁大了双眼,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等等,她没听错吧?
“又在装吗?”雾下意识道,突然脸边一阵风,回过神宿凝已坐在她身旁抱紧双臂道:“这里有东西,你感受不到吗!”
雾瞟向中央玉藻前的九尾狐神像,默默估算道:黑里看确实有些诡谲……
“构穗,它又来了!它一直在攻击我!”
本想和构穗抱团取暖的宿凝心脏更难受了,频繁地又酸又紧。他捂着胸口,呼吸开始困难。
他天生没有害怕这种情绪,可现在却浑身发抖。
雾冲宿凝翻了个大白眼。她怎么就那么烦他?
“你到底是装的还是真的?我什么都没感觉到。”
“是真的!这到底是什么?唔……心好难受……”
宿凝已经痛苦地连腰都直不起来,蜷缩着身子把头埋在膝间。
雾仔细观察了一会儿,觉得他确实不像装的,迟疑道:
“这四周我没有察觉任何法力和灵力,应该不是有人施术。你是否天生有病弱?”
宿凝未回应,构穗于是搡了他一下,确定他是死是活。这一搡宿凝立刻反应激烈地苦哼一声。
“怎么会这样……”
话从宿凝齿缝间挤出来,说完他便昏死过去倒在地上。
雾整个人是懵的,思来想去她从这个角落挪到了另一个角落,离宿凝远远的。
外面火山灰遮天蔽日,时光的流逝没有了参照。
不知过去多少时日,宿凝转醒。他醒时,天已经透出些微暗蓝色,能目视五米开外的景象。
“哟,醒了?”
出门挑水的女人返回了神社。她摘下脸上的隔尘布,长长地出了口气。
大概没想到一进门就撞见他醒过来了,所以和他说第一句话时语气没有往常生硬。
雾用法力催生杂草吸去水上的灰烬,滤出比较干净的水后美美地喝上了一大口。
“看样子没事了,可惜啊。”她风凉道,不屑地笑了笑。
多日昏睡,宿凝嗓子干痒无比,一时无法言语。
他捂住嘴咳了好几声,眼看雾提着水桶往别的地方去,完全不关心他死活。
“谢谢大恩人!”
角落传出几道叩谢声,宿凝这才注意神社里多了些人。
他扶着墙站起来,头晕目眩地顿了一会儿。
“程大爷也醒了?”
见他走过来,一个狗耳朵男人热络地冲他笑了笑。宿凝看男人面熟,硬是想不起哪里见过。
“是我啊,前些时日带您大汤一日游的那个张犬!”
张犬身边还有个大肚女人,是他即将生产的妻子。
“所以说人要多结善缘。这次小的和小的内人能死里逃生多亏了您几位,你们都是小的的贵人!”
雾把水桶丢下,一言不发地走开。
宿凝一直看她走到墙角坐下方把目光收回来。他口渴的厉害,需要喝些水。
视线无意掠过了九尾狐神像,看到狐尾上打坐的摩诘时,那一刻他脑子有些转不过来。
“?”
不过昏了片刻,怎么他也来了。
“小的在路上被小老爷搭救,别看他个子不大,当真是力大无穷很有实力……”
张犬把他这几日的遭遇又讲了一遍,总的来讲摩诘偶然救了他们,几人逃命至神社被雾收容。他们叁个人巧就巧在都曾是张犬的客人,所以张犬觉得这次能死里逃生离不开自己平日是凭良心做买卖。
一个面生的孩子怯怯地从水桶里舀了些水,捧着手掌嘬饮起来。
“这是我邻居家的娃儿,和他爹娘走散了,我们夫妻俩暂时领着。”张犬发愁地叹了口气,冲那小孩儿笑了笑,“等天好些了,叔就出去帮你寻他们。”
小孩儿这才有了笑脸。
第一百六十八章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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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有太多秘密沉溺在红色炼狱无休无止。
远方依旧是厚重的黑云,铺天盖地带来难言的窒息和压抑。雷电像瘦龙在云层翻越,爬过一座座堆积的云山尘谷,不知疲倦地舞动。
紧攥着心脏的是什么?
她缓缓把手按在胸口,感受着微弱又紊乱的跳动。
汤山之巅,青色的火光偶尔点亮黑云下层。沉闷的暗青显现时猩红的火云交相辉印。
猜测大抵是正确的。青鸟的心使这座沉寂千年的火山迅速重焕生机。这颗心点燃了正在死去的汤山,亦点燃了不该点燃的一切。
视线缓缓看向那个不知姓名的孩子。
蜷缩在角落里抱着双膝的瘦小身体和一只小老鼠有什么分别?
这只小老鼠的脸有一大片被火灰灼烧的伤痕,可是小老鼠没有哭闹喊疼。它静静地待在临时安全地,绞动破烂的裤脚。
在这里还有数不清的人被岩浆吞噬,被灰烬淹没。这数不清的人恐惧绝望,他们的家人像这只老鼠一样悲痛麻木。
掌根在心口揉了又揉,意图掀起些异常的跳动。可哪怕亲眼看见这人间炼狱,她的心还是又钝又木,再回不到从前。这被攥住心的感觉就来源于此——她为自己不会心痛而感到悲哀。
自嘲的笑容油然而起,视线回转正与修罗二撞个正着。
这个人不知何时取下了眼上的银封,幽莹之蓝从半开的眼睑泄露,绽放夺人心魄的异彩。
这些年走遍人魔二界,对于罕见的海蓝宝石有了了解。这种宝石产于苦寒冰海,极低的温度无人可以潜游,只能依靠海底暗流将这种宝石卷上海岸。采石人往往搅动数万次海水才有可能采上一颗拇指盖大小的海蓝宝石,因而此石素来有价无市、倾城难换。
难以想象这种罕见宝石能修炼成石族,更难以想象基本无法繁衍的石族能和兽族结合生下后代。
雾心中所想修罗二自不知晓。
在摩诘看来,雾是陌生人。他卸掉银封观察她是因为在某个瞬间她和乐清平有着极其相似的心跳。
可是不是她。
那张只看过一次的脸经过十年岁月冲刷仍然牢牢刻在脑中,能让他自欺欺人到觉得不看清疤脸女子就是找到她了。
越临近那个日子,他越渴望找到她。
可是找到她后他想做什么呢?
摩诘合上双眸,运转心经,思绪回到长白山星河之下那片莹白的雪地。
他大概会求她不要在那天到临前杀了他。
获得自由后的日子他都在为那一天做准备,若在那日之前死去,他存在的意义会完全虚无。
她教会了他死亡的恐惧,让他变成了懦夫。
“青鸟之心是你的目的吗?”
身旁,宿凝不知何时也坐到了台阶上。
男人没有了素日精心设计的表情。凌厉俊美的面容在暗红色天光下自然地分出了明暗光影的交界。
平和直白的与雾说话这是头一遭。不知是什么让宿凝决定放弃他惯用的假面,雾对其中缘由也不感兴趣,只嗯了一声,作为答复。
“既如此,合作。”
雾思考片刻道:“好。”
宿凝站起身走进神社,在狐神像下拱手笑道:
“摩诘指挥,可否下来一叙?”
脸上仍然是惯用的假面。
摩诘罗丸从狐首一跃而下,跟着宿凝出了神社。社门关闭,叁人在神社外聚首商谈。
摩诘一言不发。他对雾的关注在看清她容貌时就消散了。
“既要合事,最好有个称呼。”雾主动道:“唤我雾即可。”
半大孩子模样的修罗二点了点头道:“摩诘。”
宿凝接过话说:“叁年前在金沙之海,摩诘指挥拔出神剑,使得方圆百里暴风肆掠、沙走石崩的事小官略有耳闻。都说指挥有一双法眼,能辨寒暖疾缓,识通透世界,乃举世无有之能,找到神剑想来得益于此?”
作为麒麟军最负盛名的将领流言蜚语自是颇多。传得最疯的有两战,一是方才宿凝所说苦寒之海取走陨落神明的神剑,二是绝壁之战,一万麒麟军背靠深渊绝壁与二十万奇虎军对垒,摩诘直取敌方大帅首级化险为夷。
这两战经过亲历者以及数不清的传播者神化,渐渐产生了通透之眼的说法。
“谣传罢了。”
宿凝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谣传再疯癫也有根据,总不能空穴来风。
“仙界苦寻之物正在眼前,指挥不想做个人情吗?”
摩诘罗丸眉尾动了动。
“那封信还不够做人情吗?”
“没人知道信是谁送的。”
摩诘涉世未深,可他并不愚钝,自然知晓宿凝这话里的意思。
“其实那封信没有任何意义。”摩诘道:“送信是为了还情,麒麟王这般说。而我之所以告诉你,只因碰巧遇见。”没有利益不存在牵制。
“果然吗。”宿凝哀叹一声陡然话锋一转,“摩诘指挥到底没听懂,不如我说的直白些。千年前天河之战,法神与帝江、梼杌、白泽等神兽激战,帝江以时空之力吞噬了其中一把神剑的剑峰抛于汤山之中。此山沉寂千年,这便是原因。”
“摩诘指挥,你最想要的东西就在山里,顺便帮我们找到青鸟之心送仙界一个人情,岂非一举两得。”
宿凝蛊惑人心的本事实在了得。他根据摩诘叁年前拔出神剑之事快速推测出对方的欲求,随后一针见血地抛出诱饵。这种量身定制的引诱谁能抵挡?
雾心道:幸而宿凝对她不存理智,经常暴露恶劣本性。两人鸿沟难逾难以言信,否则她也要被蛊惑玩弄。
“摩诘指挥信或不信,总要试一试才知真假。对您来说,这动动手指眼睛的功夫就能验明神剑剑锋之事,何乐不为?”
“……好。”
又过了两日,空气中的火山灰尘沉到小腿肚下,叁人一起向汤山进发。
乘坐飞行法器来到巨大的火山口处。居高临下,只见红色海洋点缀着更加炽烈的橘色光斑,火浪时常高高卷起,撞击岩壁溅出星火,酝酿下一次喷发。
叁人等着青火翻起的时候,以此推断青鸟心大概的位置。
雾说道:“先把胃给我。”
宿凝递出九尾狐胃,雾将草种放了进去。
计划他们这两日讨论过,这个临时组建的小团队各司其职方能顺利找到张青焰的心。
“青浪来了。”
摩诘提醒道。只见青光在北方最甚。
宿凝临空画圆,在两人困惑的目光里邀请他们进入这个黑色的空洞世界。
跨进去立即失去一切参照,他们像走在虚空中,每踏出一步都有下坠的失足感。
“有吗?”宿凝问道。
通过打开的空间观察,他们已经身处岩浆之中。毫无差别的橘红像水一样流动,缓慢又粘稠。在这片虚无里,热和危险都被隔绝,寂静又空荡。
“没有。”
红色没有异样,全都保持在一个亮度。
宿凝合上了空间,指尖又一次凝聚起金光。
他们往前走了片刻,又出现一处空洞。
“有吗?”
“没有。”
合上,再走一段。
“有吗?”
“没有。”
他们不知打开了多少个洞口也不知走了多远。对话不停在有吗、没有中转换,仿佛叁个重复动作的木偶。
“青色。”
摩诘突然指向一个方位。
那里红中一点青,跳动沉沦。
宿凝根据摩诘的指引打开对应的空间洞口,叁次后终于看见了青火环绕的心脏。
雾抛出胃袋,里面的种子在灵力的催发下朝一个方向迅速生长,胃袋被翻了个面包裹住了那颗微微跳动的心。
藤蔓在岩浆侵蚀下迅速化为灰烬,跟着一起湮灭的是雾眼角的泪水。
张青焰,这颗心不该是你存在的意义。那些扭曲了你意义的人迟早会被反噬。
“!”
宿凝拉住雾前伸的手臂。
她疯了吗?竟然想伸手去把泡在岩浆里的胃袋拿回来!
“你是草木精灵,这火你受不住。”宿凝把她的手臂甩开,连带着雾整个人往后踉跄几步。
摩诘走上前来从腰间抽出骨鞘。
拔出鞘中残剑,外泄的神力瞬间在虚空里抽出光圆。
神剑充当棍子拨动胃袋滚进空间洞口,无比锋利的剑气却完全没把胃袋弄破,只因这把剑被摩诘以自身肋骨铸就的骨鞘磨砺多年,已失去原本的乖戾。
雾走近几步想捡起那颗心,可她突然意识到这一切从此刻再和她无关。她完成了诺言,最终要走回原本的路。
大梦一场大醉一场,这一刻她非常想喝酒。
“今日小官法力消耗巨大,先离开此处为紧,剑锋改日再寻。”宿凝一如既往敷衍利己。
摩诘未反对,叁人回到地表却走向了叁个不同的方向。
第一百六十九章痴儿
(来晚了,不好意思哦。谢谢大家的珠珠!)
“队长,这儿还有个教书先生!”
那个军士把瘦黑男人掀翻在地,粗鲁地把他肩上的书袋扯下来抖搂了几下。
“娘的,半个子儿没有全是破书!”那军士甩开包舞乍道:“教书的都有钱。您那钱财哪里去了?说了饶你一命!”
军队长跨上马,脚夹着马肚子道:“蠢货,没看见他臂上的清绶带?这是济家先生。”
军队长人粗心细。他老家就有济家先生,儿子跟着在那里读书,受益颇多。
济家游教游医不收取学费诊费。他们云游四海创办了众多义学义堂,所作所为令人敬佩。
他不欲为难这清绶带,说道:“这村子犯了帝命,私藏钦犯,已被吾等屠戮殆尽。我看你是济家人便放你一条生路,你万不可对外张扬,害了我等。”
说罢,勒起缰绳带队离去。
一路烟尘血雾,映照这青天白日之下的屠杀。那清瘦书生许久才起身,拖着困累不堪的身躯在村里搜寻。
他想着,或许还能有人活着。
“二丫、旺旺......小花娘......”
他喊着村里在他学堂上学的那些孩子们的名字。
加入济家的两年,他离开尘世学宫游学游教。亲眼目睹了生离死别方才知道为什么学长说他是个爱做梦的人。
“人间本是炼狱。你要有即使穷尽一生也无法改变这一现状但仍愿意为此付出生命的觉悟才有资格加入济。”
“连学长也无法改变吗?”
“是的。”
“那我们付出的意义何在?”
望着学长已成白色的发尾,他不禁想:为了不能改变的结果操劳至早衰究竟有什么意义。
“这世上有些人他们不会想的这么深远空洞。对他们来说,自己的善恶是非真切地影响着身边的人和事。有些人因为他们的善良过上了更好的生活。有些人因为他们的恶念家破人亡。因此努力便有意义。只要一步一个脚印,积跬步以至千里,终能改变这人间炼狱。而对有些人来说,他们知道自己的努力并不会影改变这个世界亘古不变的运行法则。弱肉强食、贪婪无止。就算战事平息,几十年几百年又会走向相同的道路,那么努力有何意义?”
学长的眼神永远清醒通透。这双琥珀色的眸子仿佛从没有黯淡过也从没有闪耀过。
“学长是哪一种?”他是多么想知道这个答案。
“我想和她一样,明知这是绝境仍愿付出一切。她仿佛天生就会,而我怎么学也学不好,是个蠢人。”
她许多年前就在做的事情,在他看透了世界真相的那一刻方知这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和毅力。
“这不就是您说的加入济的前提?”
“是。”
天色越发阴沉,隐有下雨的兆头。狂风渐起,静谧的环境混杂起几分喧嚣。
“黏黏......”
当蓝墨来到这孩子家门前喊起孩子的名字,终于不再是石沉大海。
“嗯、嗯......唔。”
这是孩子哼唧的声音。蓝墨精神大震冲进黏黏家里,在黏黏父母的尸身下找到了他。
孩子满脸是血,童稚的大眼睛满是纯净无知。
黏黏呆呆地看着蓝墨,和往常在学堂时一样。这一刻蓝墨无比庆幸黏黏是个痴儿,否则面对这种情形该是怎样的痛苦!
他奋力把黏黏抱起,安慰道:“莫怕,蓝先生在。”
黏黏在他怀里不哭不闹也不抱着他,只呆呆地看着前面。
听这个村子里的人说,黏黏是两叁年前一个姑娘送养过来的。个子长得很快,但一直不会说话不会哭笑。黏黏的养父母很疼爱他,没因他是个痴儿嫌弃,给他起这个小名正是希望黏黏能多黏着他们些。
蓝墨想罢一时心酸抹泪。
这世道哪里分好人坏人?命眨眼就取走了!
抱着黏黏离开院子前,他听到黏黏哼咛了几声。转眼一瞧,这孩子眼角挂着泪滴呆望着死去的双亲。
痴儿落泪,这对儿老夫妻的爱么有白费。
自那之后,蓝墨一边养育黏黏一边游教,时光飞逝眨眼一年便过去了。
这年年底,两人游教至一座小镇。临近春节,镇上年味已浓。这镇子偏北方,过得是北方春节。家家户户都是红对联、红窗花、红灯笼。集市更是热闹,每个摊位都不大,但买的都是过年要用到的各类年货。
蓝墨蹭了两脚靴底雪,抖了两下斗篷霜进了客栈。在柜台要了间房时顺便问掌柜的,“咱镇上有没有学堂?”
打探了大致位置后,到了桌前坐下等饭。黏黏则自顾摆弄起桌上的杯子。
他生怕弄烂了,从黏黏手里把杯子扣出来,对黏黏说,“黏黏不玩这个,玩这个小布狗好不好啊?”
黏黏并不应他,伸手去够另一个杯子。
蓝墨这一年也发现了,无论他说什么黏黏都不会回应。黏黏仿佛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在这个世界他很忙也玩得很开心,但就是不理会别人。老夫妻想让黏黏黏着他们,想来是觉得这孩子太不与人亲近了。
蓝墨无奈地叹着气,把所有的杯子都拿开。
“哎呀,这孩子生得真好看。”
此时店中客人少,老板娘便坐过来与他拉呱。“听你叫这孩子的小名很是可爱有趣。大名叫做什么?”
这话勾起蓝墨的记忆。
去年他刚来黏黏村里的时候,老夫妻便找到他希望他给黏黏起个姓名。他们夫妻二人没读过书,认为给这么漂亮的孩子起太俗气的名字对不起上天赐予他们的幸福。这名字,蓝墨到现在也没想好。
“我看这孩子眉心的一点红和我们镇上那株梅树的花朵儿有几分神似。今天又逢大雪天,雪满枝头一点红,这孩子也是一身雪肌、唇红齿白,更像个梅花神仙了。”
老板娘的话启发了蓝墨。他当即询问道:“这梅花树在哪里?”
他要亲眼去看看,或许能给黏黏想出个好名字来。
“不远。离这里东走二里地就是。那梅树长在个小山岗上,上去可要小心路滑呢。”
老板娘一边笑说一边从托盘里把那碗热乎乎的汤面端下。
吃了饭安顿了行囊,蓝墨抱着黏黏出了客栈。
撩开厚厚的棉风帘,这冷风就立刻索人命似的往人脸上撕扯。这一暖一冷的陡变,任谁都要打一会儿寒噤。
蓝墨顶着风往东走,果不出二里地就看见了叁米高的小山岗。
梅树迎风傲立,嶙峋的枝节枯瘦又清奇。几朵暗红在灰白的雪暮中绽放,好似战士倒下前最后几滴热血又好似美人哭到目盲时的血泪。
蓝墨走上石阶。步步求稳,走得很慢。到了山岗上方发现这里已有人了。
他把有些挣动的黏黏放下。
女子带着一只梅花簪,泫然若泣仰看着梅树的枝梢。
风雪迷人眼,那女子意识到来了人,把脸上的泪霜抹去恢复了平静。
“你是济家人?”
蓝墨没想到女子会主动搭话。制止黏黏吃雪的动作愣了片刻。只这一会儿,黏黏就把混着脏灰的大雪块塞进了嘴巴。
得,又晚了。蓝墨破罐子破摔地不再管,回道:“是的。”
“您游教四方、见多识广。可知酆都离此地还有多远?”
“酆都在大陆的东边,离此地大抵叁千里。姑娘缘何打听?那是鬼城,除了酆都帝和幽鬼,无人可入。”
“我与酆都帝算是相识。”
蓝墨不住地眨巴眼睛。
“姑娘说的是新帝还是上一位?”
酆都新旧交替不过两年,消息闭塞者并不知晓。
“新帝。”
“姑娘或许不知。酆都以帝王灵气豢养鬼魂,一日为帝便不得离开酆都。酆都帝尚不能自由出入,何况你我凡人。若是旧帝,他已是自由身或许有些门路能帮你。而新帝,你连面都见不到。”
女子愤慨起来,“难道只有我也做了鬼进了酆都才能再见他们吗!”
“实不相瞒,寻常人连鬼都做不得。死前怨念至深死后方可成鬼。这些鬼怨气滔天,酆都便为了压制这些怨鬼而存在。”
女子耸起来的肩一下子塌下来,她轻语道:“这我知道。”
在来魔界前她便知道。
蓝墨好心开导道:“酆都的存在总让活着的人误以为可以和亲人死后相逢。可斯人已去,本该永隔又何必强求呢?”
听了蓝墨的话,女子突然捂脸嚎啕起来。
蓝墨本意开导却恶化了事态,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黏黏在一旁咿呀咿呀,努力地把雪花抹在梅花树上。
一片花瓣在狂乱的大风里哪儿也不去,好不巧落在了黏黏的眉心。这种一边哭一边闹的混乱下,一个名字浮现在蓝墨的脑海。
梅绛。
绛为暗红色,又和降谐音,正合梅花落眉心的情景。
“太好了,黏黏!我终于给你想到好名字了!以后,你就叫梅绛好不好?”
蓝墨把黏黏抱起来举高高。女子哭得声音更大了。
“梅绛!呜呜呜,我师父也姓梅。我好想我师父!”
蓝墨忙把黏黏放下,拱手赔礼道:“对不住姑娘,我不知道......我不是故意惹你哭得!”
“公子,光动嘴皮子道歉没有诚意。何不如和这位姑娘一起去酆都?正好您一路向东游教,这位姑娘身怀法力可以保护你和这孩子。而您熟悉魔界风物,不至于让这位姑娘走弯路,路上还可以开导她,大功德一件。”
二人看向声音的来源。
只见雪地里一个人坐起身拍掉身上厚厚的落雪。
难不成她早一直睡在雪里,和雪融为一体?因而他们二人都未发现!
女人站起来走到黏黏身边,弯下腰打量黏黏。
几不可见的笑挂在女人的嘴角。她拍了拍黏黏的小脑袋,半张狰狞面容吸引了黏黏的注意。
这个从不与人交流的小家伙伸出手摸上女人脸上的疤痕。
“前些日子去了趟村里,还以为你也没了。”女人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小声地说。她一眼看出黏黏和其他孩子不同,才放心告诉他这些。“梅绛,你得了个好名字,很适合你。”
女人攥了攥黏黏的手,轻柔地放下。
“可我和这位姑娘都不认识,孤男寡女多不合适!”
“你叫什么?”疤脸女人冲哭哭女人问。
“乐裳。”带着重鼻音。
“你呢?”
“蓝、墨。”迟疑中。
“既然认识了,两全其美的好事何不考虑一下。”疤脸女人说完不再停留,兀自走下山岗。
梅树原生长于人界后被移植到魔界。因水土气候等原因,在魔界只有极少数的地方种植成活。
本是因少见有心观梅,怎料游新地故人重逢。
师父,你我师徒缘浅。可我知道你不愿看师姐受苦。徒儿能力有限,只能顺水推舟帮扶一把,日后如何都看师姐自己的造化。而我,要去的地方就快到了。这次,会得偿所愿吗?
(蓝墨,章节《明智馆》登场。)
第一百七十章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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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树镇书院近几天总有位姑娘来访。
自扫门前雪的刘小童接过这姑娘买的麦子糖,一边嗦咯一边说:“今晨来了个先生,说要来俺们这儿教几天书。现在黄夫子正接待他,恐怕没时间见你。”
黄夫子是古树镇书院资历最老的教书先生,毕生追求就是为镇子培养一名考入尘世学宫的学子。
刘小童砸吧着嘴里的甜味儿,回味无穷。
没有黄夫子的钥匙就打不开藏书阁的门,姑娘伸长了脖子往一眼能望到底的书院里探看,同时紧着双唇默默咽下喉间反上来的带着酒味儿的嗝。
若不是昨夜喝了太多的酒,倒不至于今天起晚耽误了事。
姑娘想着吃了块儿糖冲酒气。
“哈哈哈,好!那就从明天开始。老夫先代学生们谢谢蓝先生!”
蓝墨忙把鞠躬的黄夫子扶好,同时推搡着那一包往他手上塞的珍贵土特产。
乐裳修仙之人只觉得这让礼送礼麻烦得很,大大方方地把油纸包拿过来道:“黄夫子说这是驱寒暖身的药材。这地方这么冷,煮点药汤喝去去寒也是好的。谢谢黄夫子。”
蓝墨心里不肯,正要让乐裳还回去,后者诧异地看着大门口说:“那不是前两天梅花岗上的那个女子吗?”
蓝墨一看果不其然。想来这镇子不大,遇见也寻常。
那姑娘没认出他们,淡淡地看着二人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随即落拓地走过来。
“黄夫子,麻烦了。”她从斜挎包里掏出两本书来。举手投足都很从容,唯独说话时口有酒气叫人印象不佳。
黄夫子很热络道:“昨天儿媳还说家里的麦子已经不长霉了,这都多亏了姑娘。借书之事只要姑娘有心,哪里有什么麻不麻烦。”
“姑娘,我们又见面。”
乐裳自打和蓝墨、黏黏他们搭伴儿后心情好了不少。她心怀感激,对这个姑娘有了亲切的感觉。
那个姑娘仔细盯了他们一会儿才缓缓反应过来道:“是小年那天?”
乐裳连连点头,余光正好撇见一个小脑瓜。
她低头一看。黏黏不知何时到了那个姑娘身边,玩起她挎包上的小荷包。
“黏黏!”乐裳低叫一声,当然毫无作用。黏黏把荷包攥进手里捏了捏,一边捏一边抬头看着雾。
这个举动让正要制止的蓝墨停住了。
因为黏黏从不会主动与人眼神接触。
雾有点儿头疼地看着那个荷包,脸上有难以觉察的尴尬。
这个荷包只是因为节俭没有换用,可是让一个孩子把玩属实不合适。
“喜欢吗?”雾蹲下身来问。蓝墨轻轻扯住黏黏的衣领,想把小家伙儿扯开。
怎料,黏黏手跟黏在荷包上一样不肯松!
雾把系荷包的那方早已从鹅黄变成暗黄的帕子解开。
“送你了。”
蓝墨道:“冒犯姑娘了。这孩子只是好奇并不是想要姑娘的荷包,实在对不住。”
雾道:“哦?我瞧他不止好奇,像真的喜欢。”仔细回想,那段时间短暂抚养黏黏的几日,她见他不哭不笑,确实用这个荷包逗过他。
“荷包而已。”雾说完把荷包挂在黏黏头顶的小发揪上,不容分说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乐裳本想询问雾的姓名,直觉告诉她:这位姑娘不想与他们结交。她踟蹰难断,最终未能踏出这一步。
叁人离开古树镇书院,雾方与黄夫子攀谈起正事。
“这两日拜读了先生父亲写得这本《古树史》煞是有趣。书中说数万年前,一棵苍天巨木的断枝从天而降,在这荒芜北地滋养了一小片绿洲,古树镇便在绿洲上兴建。梅花岗是巨木裸露在地上的部分,前两日我去岗上看了看,确实颇有灵气,连梅花这样难活的人界树种都生长得十分美丽。”
躺在山岗上的一日一夜,大雪逐渐把她包裹。周围好安静,飕飕的风声像大自然的低语,诉说着只有两个人知道的秘密。地下传来了温润的清凉,她知道那是古树还未完全逝去的生命。
“只是那棵梅树身上有雷击纹,是不是曾遭过雷劈?”
“这梅树在老夫七八岁时种下,这些年老夫从没离开过镇子,未曾听说它惹了什么雷灾。”黄夫子思忖片刻笑了笑说,“不过听家父说,古树的残枝是伴着雷电来的,可能是受这个影响,岗上的梅花也长出了雷击纹。”
雾接着问:“这苍天古树现在何方?”她对得到此问的答案不抱太大期望。记载中古树起码生长了数万年,甚至可能与籍宵共存于一个时期,要想溯源实在太难。
黄夫子的父亲是个凡胎,古树镇口耳相传百代把这个故事流传下来,最终又能剩下多少真实信息?
“听说在真螭树海。”
一个完全陌生的词陡然出现。
雾来不及反应,脱口而出。
“这个地方在哪里?”
她游历魔界多年从未听说过此地,恐怕只要出了古树镇,这四个字便不复存在。这就像流传于某个地域的生僻习俗,外地人分毫不能窥见。
“这个只能问那些脏奴了。”
雾心里一梗。可能是精神紧张,她看见黄夫子说脏奴这两个字的口型是慢放。
不论善恶贫富,魔界人永远都可以以一种聊天般轻松的语气说出脏奴这两个字。
黄夫子是个疼爱学生、热于助人的人,可在他眼里脏奴算不得人,就像在人族眼中狗就是狗。
雾面上没有一点异样,“那些脏奴在哪里?”
“临近过年他们怎么也会来镇上买些他们那里没有的补给吧。姑娘想找他们就去市集上看看。”
告别了黄夫子,雾来到了镇上的集市,远远地看见蓝墨、乐裳,蓝墨脖子上还骑着黏黏。间隔了数不清的人,黏黏却好像后背长了眼,回头张望,视线落在她刚刚站定的位置。
这孩子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
雾开始沿着小摊走,一边走一边仔细看周围人的眼睛。很快她意识到,自己根本不用费力去找,因为有脏奴在的地方,所有人都会为他们空出一片区域。
因为身份阶级,脏奴几乎全是文盲。他们无法接受教育,墨绿色的眼睛充斥愚蠢和麻木。
至少,其他阶层如此认为。
那个青年把视线停留在那本书上,雾看出来他认得封皮上的字。
“赶紧滚!你配看这些书吗?都给我看脏了,真是!”
书贩子轰着几个脏奴,他妻子则拦在书摊前阻挡脏奴的视线。
领头的那位年长者对青年说了几句其他人听不懂的话,几人匆匆离开。
聪明的脏奴她见过,甚至可以说他比绝大多数人都要聪明。他们并不像外界传闻的不可教育,知识和智慧或许早就在他们内部生根蔓延、开花结果。
雾跟了上去。他们买了许多难以自产的物资后往小镇的出口去。雾适时的来到青年身边掏出几本书说明来意。
脏奴有自己的语言。雾不确定青年是否听懂,但看得出来他很渴望这几本书。
青年叽里咕噜和领头的老者说了几句话。
脏奴的语言十分美,说出口像百灵鸟在颂唱。
“我们住在古树上,只能把你带到树下。”老者说。
雾没想到事情会如此顺利。事出反常必有妖,可对于已经漂泊寻觅多年的她来说,前路到底有什么在等待着并无意义。
她跟随着这些人走了两天两夜,周围的景色越来越荒芜也越来越空旷。直到一日伴随着日出,她看见远方出现一线看不见尽头的青色绿,她隐隐觉察目的地到了,与此同时,那道青绿色中贯穿天地的虚影开始引起她的好奇。
“那是什么?”
青年答:“世界古树。它是天地间第一棵树,也是神明沉眠之地。”
神明?!
这两个字令雾的心猛烈跳动起来。她感觉自己全身都沉浸在一种酥麻的震颤感里。周围的风疯狂灌进她的嘴,青年猛地把她按在地上,她感觉门牙都要被磕掉了。
随后,一声震天动地几乎要把天空撕开的雷鸣把她那种酥麻的震颤更加具象。细微的电流飞速掠过她的心脏,在心脏停止跳动的那一刻,灵魂在与肉体剥离。
飘忽的感觉让她稍后大口呼吸不止。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青年,而对方状态也比她好不到哪里去,头发因为静电全部向上树立。
她去过很多雷暴之地,唯独这次……
“酥麻感是雷击的前兆,要及时伏地。”青年把她扶起来后往前走去。
“神、神明指的是法神吗?”
雾腿软踉跄地追上。
而青年则告诉她:“神明就是神明。它操控雷电,维持世界树上电力的运行。”
雾露出困惑的神态。青年继续向她解释:“我们的世界与外界认为的不同。”
老者适时用族语告诫了青年,墨绿色的眼睛仿佛蕴含着亘古的静谧。青年不再多说默默向前走去。
进入树海,遮天蔽日的绿色将一切吞没。眼前没有任何可以充当标识物的东西,唯有相似的一棵树紧接下一棵树,若没有这些人带路必然会迷失其中。
不知走了多久,林中越来越阴暗。雾猜测外面天黑了。这些人果然就地扎起营帐篝火。他们用刀刺进一棵树庞大的树干,从创口接出汁液放在小锅中烧沸分喝解渴,又拿出一些干饼分食,咽不下去就和着汁液一同顺下。
雾本是草木精灵,喝些苦涩的树液不在话下。
老者默默地看她把这些树液喝完,用族语和周围人说了些什么。
第一百七十一章老妇
嘈杂声离去很远,雾才缓缓睁开眼睛。周围未熄灭的篝火和残存的钉木桩昭示着那些人刚走不久。
雾抿了抿发麻的嘴唇。
身为草木妖对植物的属性具有不错的判断能力。那些树液单闻气味就隐隐透露出毒性,她过口未咽全部吐到了衣袖上,而那些人没有中毒,想来是喝惯了毒树液有了耐性。
雾指尖凝聚灵力,催发预留在青年身上的种子。如丝瓜藤般纤长的藤蔓很难让人察觉,她悄然跟随穿梭暗色林间。
在这样偏僻地域居住的族群不会轻易将外人领进门。有了预想她便能时时警惕留心,喝下毒树液后也不戳穿,她昏倒后对方果然放松警惕,将她遗弃在营地,一行人不再在林边打绕,开始向着林深处进发。
透过偶尔出现的树冠缝隙,雾发现她离一些螺旋状排列的光斑越来越近。光斑位于半空中,如烛火幽悬随风摆动,忽明忽灭。
不知走了多久,天亮了一些,朝阳的红光一点点熄灭光斑,恰逢穿过一小片林间空地,雾眼前铺开棕黄色的巨木,这就是世界树,因为太大哪怕离得足够远也难以望见树干边际。
雾跟着痕迹再走十里终于到了树下。眼前仿佛一堵直插天际的山壁,雾躺在地上往上看尝试看见树冠,只窥到树冠绿色的一角,用食指拇指合圆就可以把绿斑圈进去,足见这棵树木的巨大。
问题来了,藤蔓显示这些人去了树上。这树难不成可以攀爬或者有暗门?
思索时,天上突然聚集一朵雷云,电闪雷鸣地开始作怪。其雷声撼地震动,电气灼烈天际,风云易变如同末日,令雾心有惴惴匍匐在地不敢起身。
雷暴暂息,雾扶树起身。她唤出飞剑,御剑飞至空中,正欲先向东飞看看巨树有多宽广,突然从高处飞下一翼展四五米的大鸟疯狂攻击她。一切发生的太突然,雾没控制住平衡跌落了飞剑,在坠地前千钧一发用藤蔓护住自己,但因为缓冲不够充足还是跌断了腿。
雾瞬间一身冷汗,咬紧牙关克制住惨叫。
她往四周张望,这偏僻陌生之地断了腿几乎等同命悬一线。
解开裤腿的绑带掀开裤脚,小腿的断裂处皮肉已经被断骨顶了个包,只差一步就要破肉而出。
雾疼极发笑,一方面气自己行事冒然,一方面觉得可悲。
她还没来得及挤两滴眼泪,天上就又来一团雷云,顿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仿佛天和地商量好了,在这一刻欺压她让她窒息!
雾狠狠抓起地上一把土丢了出去,嘶吼道:“滚!”偏偏迎风一吹这把土被她全吃到了嘴里。
这一刻周围很冷,喧嚣的风声雷声充斥天地林野。她安静下来,浑身打颤地克制住脆弱的情绪。她不敢流泪,因为眼泪将融去她的盔甲,瓦解她的意志。
调整好情绪后,她拖动身体找了两根随处可见的粗木枝。断骨被按压回原位,她面无表情地缠好绑带把木枝固定在小腿两侧。
做好一切后,雾靠在树旁,恍然想起那些土全被她咽了下去。可她是草木妖,吃些土也不碍事。
这个想法成功把她逗得皮笑肉不笑,内心愈发空虚,直到明知不该睡却累得睡过去。
刚睡着,断腿一阵抽疼。雾睁开眼,发现天已快要黑了。
她竟然睡了这么久?低头一看,更奇怪的是一个老妇俯趴在她的断腿上双手在地上胡乱摸索。
老妇几次挣扎起身都因为她的腿在阻挡而失败。雾被这老妇折腾地满头大汗,终于忍不住要开口制止,想问一句:“我哪里得罪过您?”
老妇满脸困惑,坐起身双手挥抓着周围。雾观察到此人双眼紧闭且凹陷,似乎失明了。
质问的话咽回了肚子,雾利索地把住老妇跌晃的身体。她不知这老妇身份,担心说话暴露了外界口音惹出什么麻烦。
老妇愣住了,反应过来后她和蔼地说起族语,以为雾是同族。
雾一言不发,把丢落在不远处,明显人为削光滑的木拐棍儿递给了老妇。老妇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大概是在道谢。
可能是觉得谢够了,老妇佝偻着腰站起身离开了。雾目送着,没成想老妇折返回来,一边指着雾的断腿一边又说了些雾听不懂的话。
她使劲冲雾挥手,示意雾跟她走。盲人失去视力其他感官相对变得敏锐令老妇大概猜出雾遇见了麻烦。
雾沉默着装作自己不在。
“你是外面的人吧?”
突然,熟悉的语言从脏奴嘴里冒出来。为了生存,脏奴都会说魔界官话,可在故土完全没有必要说外族语。眼下老妇是在主动释放善意,一只蓝腹小虫在雾眼前起起落落,小小的嗡鸣被此刻的宁静放大搅扰着她去发出响动。
陌生的善意永远不要在狼狈时接受。雾垂下眼睫,墨黑的眼眸明晦交织,将自己的气息掩饰得更加完美。
老妇侧耳倾听许久。她认不错手臂的触感,方才这里确实有个姑娘将她扶了起来。
是已经离开了吗?
得不到任何回应,老妇困惑地皱着眉头。嶙峋的她杵着拐棍,像一根秋割后被风吹得滚地飞的枯麦秸。
老妇挪动脚步,同时淡淡的酥麻感开始在老妇头顶盘绕。住在此地的她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扶着拐一点点儿蹲下不便的身子,准备趴一会儿等待雷云过去。可是周身的酥麻愈演愈烈,逐渐产生了刺疼。老妇仰面朝天,她什么也看不见,心里的不安在加重。正在此时,腰部突然被一根绳子般的东西缠绕猛得扯动,她轻柔地摔在地上,头顶同时掠过惊鸟扑翅飞翔的破空声。
后方很快传来惊鸟粗噶的嘶鸣和一女子吃疼的闷哼。老妇有些迟钝地理解着当下的情况,反应过后忙高喊:“千万不要使用灵力!”
那女子应该是听到了,惊鸟的攻击很快平息。
再次被怪鸟袭击,雾的左臂被抓出了深可见骨的创口。
方才雷暴时,紫雷直冲老妇人而去,她情急之下用藤蔓将老妇拉到了安全的位置随后立刻被怪鸟袭击了。看来那怪鸟只攻击动用灵力者,怪不得她早前御剑会遭袭。
“姑娘,你还好吧?”
老妇摇摇欲坠地扶着拐杖站起身,往雾这边走。
雾盯着老妇。她现在脑子清醒了,终于关注到老妇身上不合理的地方,心里顿时来了气。
“为什么要用这么长的拐杖引来雷电?”
雾不再沉默装哑,先发制人地质问。
老妇停下步子,手沿着拐缓缓向上摩挲。当发现这杖摸不到高处,老妇显得十分震惊。她摸了摸拐的中段,嘴里说道:“这是我的拐啊,可是怎么变得这么长?”
她不知道雾就更不知道。先前帮老妇捡起拐杖时,她心中有一瞬的奇怪只是并未细想。
在这样雷暴频繁之地拄这样一副拐杖如同带了根引雷针,迟早要被雷劈死。
“还不快将其扔下?”雾冷声命令。她实在疼得厉害,已不能顾及自己的情绪。被怪鸟抓破的创口正在火辣辣地刺痛。
老妇腿脚不便,离了拐杖难以保持平衡一下跌坐在地。雾和她离了二十尺,见状忍痛挪动位置够过拐杖。
仔细观察,这根拐杖有明显的拼接痕迹。拼接处很新,拐杖中下和上部的成色也完全不同。
雾用匕首将上部和中下分开,拿在手中掂量后发现这新接上去的部分为空心木几乎没有重量,所以对一个盲人来说这就几乎不可能察觉拐杖变长了。
这老妇得罪了什么人?对方竟花费如此心机残害她。
雾把截断的拐杖抛回给老妇。
“我已将它截短了。”
老妇探长手臂把拐杖够起,在杖身上摸索了片刻。触摸到那个刻印还在,她露出安心的笑容说,“谢谢姑娘。”
雾在刚才截断拐杖时也注意到了那个刻印。刻印可以帮助老妇辨别拐杖,也可以被有心之人利用迷惑。
“姑娘你应该受了很重的伤,不如到我家中疗养。我家老头子前些日子也被惊鸟抓伤,家中正好有能对症的草药。”
这话令雾又装起了哑巴。
老妇和雾几番接触下来已能感觉其戒备心很重。可这女子又十分善良,令老妇想到了自己的养子。这女子的性子和养子如出一辙,就像冬凛花,习惯了严寒便难以在温暖的春天生长。
“告诉我怎么能上去这棵树。这就算你还我的恩情了。”
“姑娘,惊鸟抓的口子如果不用草药敷是会烂的。”
雾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
这次的沉默不再是强硬的拒绝,隐含了动摇的意味。老妇接着道:“我知道姑娘心有顾虑。其实我也不是本地人,不知这能不能让姑娘放下些戒备。”
老妇摸上自己的眼睛。那里的皮肤相比她满脸的皱纹来说光滑又平整。
“我们这里的人在外界被称作脏奴,拥有着其他民族没有的墨绿色眼睛。在外界看来,这双眼睛就是罪恶,许多脏也奴因此被剜去了双眼。我是先天的盲人,村子里的人却认为是我娘为了掩饰我脏奴的血脉剜去了我的眼,将我们一家驱逐出了村子。我爹为了生计去参军战死沙场,我娘不久后病逝。这双先天的盲眼似乎只带来了苦难,直到遇见了老头子。一开始他以为我是他的同族,收留了一无所有的我,后来我们日久生情,我便跟着他来到了他的家乡。在这里,眼盲的人才被当作英雄......这里或许才是我该属于的地方,可是倘若他们知道我是外界人一定会把我驱赶出去。所以姑娘,你也知道了我的秘密。”
听了老妇的故事,雾心中并没太多触动,她只是平静道:“告诉我身世秘密难道就是为了让我跟你回去疗伤?”在她看来,任何感人的故事都有可能是编的。
老妇听了雾的话露出一个羞愧的笑容。
“其实姑娘和我的孩子有些相像。我的孩子已经许久没回家了,我很想他,看见你似乎他也在眼前。”
雾不耐烦地把额前的碎发抚到头顶。
想孩子了?怎么有这么拙劣的理由啊。
她正冷笑着,可看着老妇踟蹰的模样、笑脸又难以笑下去,因为她意识到,自己对别人的善意在本能地排斥,而她自己却本能地对别人善良。
太扭曲了。她讨厌自己这种状态。
雾眼里渐渐涌现出好胜的熊熊烈火。她近乎自虐地和自己的本能反着干,干脆地说,
“即如此,接下来麻烦您和大爷照料了。”
世上没有绝对的善恶。因为别人一时的背叛而失去相信的能力,因为别人一时的好心而觉得天下太平,多么可悲。她有能力承担一切选择相信或不相信的后果,哪怕粉身碎骨也绝不为选择后悔。
呵,她真是越活越倒退。换做以前的自己,怎么也不可能一开始就担心这老妇不怀好意。
雾用截断的那一截空心拐棍虚撑着右侧身体,一瘸一拐地跟着老妇。
天已黑透,星辰装点夜空。雾看着高处盘绕在树干上的那些光斑,问道:“树干上那些彩色的光是灯笼吗?”
老妇说,“那些是电火。”
电火……
“一打雷就更亮。”
适时,一道闪电灼空,电火的光晕瞬间直射出去形成道道光柱。
这是在外界没见过的景象。彩色的光柱向外辐散,如同虹气仙雾将这棵苍天巨木层层围绕。
没有外界人能想到这里是脏奴居住的地方。他们不应该住在这里,这最好永远是个秘密。
第一百七十二章燕鹿
燕子婆婆是个眼盲闲不住的人,每天一大早先去菜地里摘菜,回来后把菜交给鹿爷爷做饭,她开始打扫庭院。
扫完后去厨房问鹿爷爷:“老爷子,我这院子扫得干不干净?”
鹿爷爷是个哑巴,说不了话,如果干净就敲两下锅,不干净就敲一下。
燕子家一共四间屋,一间厨房一间茅厕一间堂屋一间书房。他们家中还有个养子,常年在外不归家,回来了住书房的隔间里。
雾这几日养伤就在养子住的地方。
这日深夜,雾起夜,刚蹲完茅坑起身就透过小窗见篱笆院墙外有一人鬼鬼祟祟。
雾腿脚不方便又不能用灵力便蛰伏在茅厕静观其变。
少时,这人翻墙而入直奔燕子和鹿的屋子。雾蹑手蹑脚来到堂屋门前,拿起一根大棍蓄势待发。
这人一从屋里出来,雾手起棍落把人砸晕过去。
他们本地人住的地方分为树上和树下。经鹿爷爷辨认,这人是住树上的王二麻子。燕子婆婆和鹿爷爷腿脚不便,早些年就从树上搬了下来,这王二麻子是他们还在树上住时的邻居。
“就是你在燕子的拐棍上做了手脚?”
雾逼问时眼睛眯成一条缝,免得暴露外界人身份。
王二麻子当她眼睛小加上本就脾气冲,很嚣张地嚷嚷道:“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我还没搞呢!”
雾摁开挂在屋顶的电火,一派敞亮后只见王二麻子身边正躺着半截空心木棍。
同样的害人伎俩用两次?
雾挑了挑眉,觉得不能把人想的太蠢。
“你是哪个枝的?搁这里多管闲事,还在这里说外界人的屁话。”
世界树十分庞大,树上的居民房屋建在树枝上按不同的枝区分,一个枝就相当一个小村。
雾这两天学了些非常实用的族语应对这种情况。当王二麻子质问她为何不说族语时,她用族语回了他一句:关你屁事。
但凡多用族语对几句,她铁定露馅,眼下应付王二麻子是够了。
再次把王二麻子敲晕,雾把人丢到了院子外面。
关上这透风的院门后,她不免担忧自己走后这二老的安全。
她可不能长期住在这里。
“燕子婆婆,之前听您提起你们有个养子,眼下能联系上他吗?”
燕子摇了摇头说,“他每次回来都很突然,住些天数,丢下钱和物又走,从不道明去向。”
雾非常不满地嘬了口牙花子。
虽然只是养父养母,但好歹把他拉扯大,如今二老年纪大了完全不照应,实乃丧良心。
这两次若不是她恰巧碰见,这两个老人指不定活着死着。
“不过哥儿说过,万不得已时可以找人捎信去麒麟坳。”
“麒麟坳?”雾听到这陌生又熟悉的叁个字顿时惊讶不已。她想不到在这僻壤还能和麒麟坳扯上关联。
地处朱洲、霸洲、成洲叁洲交界的麒麟坳素有“守八百里峡关之门户,扼叁洲交通之要道”的说法,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这里曾是前代麒麟王的封地,眼下是无主之地战乱不止,飞信送到那里少说十天,加上养子赶回来的时间就需要个把月了。
雾看了看自己的伤腿。伤筋动骨一百天,但她是草木妖,愈合骨伤会稍快些。
“写信吧。”
燕子眼盲不会写字由鹿爷爷执笔。听燕子说,鹿的字是跟着养子学的。这养子自幼爱书,在没有任何老师教导的情况下自学成才。
家书写完后,燕子对她说,“要送信只能拜托树上的人。他们常去外界,可以把信捎出去。”
“可您之前说因为惊鸟世界树周围无法使用灵力,只能靠体力沿着树干上一脚宽的树纹攀爬上去。”雾看了看自己的伤腿,上去是不指望了,转而问:“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树上的人下来?”
“过了年会有人离乡做工,或者祷神节那天树神女来收集树上树下每户人家的忏悔。”
雾算了算时间。
等过年了再送信有些拖延。
“何时祷神节?”
“大年叁十。”
那就是明天?
“先前听这里的人讲,世界树乃神明沉眠之地,这祷神节听名字也有祈求神明保佑之意。可外界皆传,你们乃叛神者,为何族内还延续着供奉神明的传统?”
雾话音刚落,鹿爷爷激动地跳起来比比划划,没一会儿就满脸通红。
雾能看出他有一肚子话要说,迫切地连被惊鸟抓伤的腿都短暂痊愈了。
燕子婆婆叹息道:“其实在本地流传的上古传说和外界的完全不同。你想知道我可以讲给你听。”
雾点了点头,“请讲。”
鹿爷爷安静下来,用一种炯然的眼神看着雾。
燕子婆婆正要开口讲述,突然捂着头晕了过去,恰时外面雷风交织,一道紫雷不偏不倚地劈到了小院外高束的避雷针上,似乎在警告什么。
燕子很快就苏醒了,她神色复杂地对雾说,“小雾,这个故事数万年也没有传到外界看来是有原因的。”
“这话何意?”
“我早已是他们的一员,而你还不是。”
雾一口气憋在咽喉处。她明白了,数万年前的传说之所以没有流传并不是因为这些人不想说,而是他们无法说。一旦想透露,他们就会像燕子一样昏厥,而这种能够控制一整个民族的力量,除了神力再无法用别的来解释。
这夜雾不能入眠。她起身在堆满书的书房漫无目的地翻看,发现了养子留下的几副字迹。养子似乎很喜欢《鬼谷子》,这本书并不是印刷版,完全是手写抄录的已被翻烂。
不知不觉天蒙蒙亮,雾听燕子婆婆说,菜地昨天夜里被雷火烧了个干净,两人只得搭伴去林间挖来些野菜下饭。
大年叁十这天,树上树下家家户户要根据人头数蒸杂面馍。早饭后,雾帮忙边揉面团边听燕子唠家常。
燕子最常挂在嘴边的是鹿爷爷和他们二人的养子。雾听得多了愈发觉得这二老危险的处境或和他们这个养子有关。
养子领养回来的那年就学会了爬树去偷枝村长家的书看。后来十七岁离家,叁五年才回来一次。考虑到他们二老的身体情况,养子委托了关系比较好的邻居——王二麻子一家照应着。王二麻子家隔叁差五从树上的集市给他们买些粮食和肉,近日不知为何,王二麻子态度大变开始加害他们两口。
“前些天老头子被惊鸟抓伤就是因为王二送的东西里藏了一颗惊鸟蛋。他当时嚷嚷说‘谁让你儿子当外界人的走狗!’。”说到这里,燕子婆婆难过起来,“燕哥儿每次回家都带好多书和钱分给族里的青年。他一直挂念着他们凭什么被这样辱骂?老头子,以后我就算饿死也不吃王二麻子的东西,你记住了。”
在岁月的打磨下,老人的气愤不是激烈的义愤填膺,这话平平淡淡蕴含着宁死的坚决。
雾说,“这次他回来若处理不好族中的矛盾你们可要跟着他去外界?”
娼妓、奴隶、清道夫、捡尸人,相较于外界,巨树对于脏奴来说是一处世外桃源。与生活在外界的绝大部分脏奴比,在这片没有外界侵扰的树海,他们不用面对根源于阶级上的欺辱和奴役。
二老生活在这里远好于外界,可这份安逸隐隐有被破坏的趋势。
“老头子年轻时一直想爬到世界树最高的地方,我想和他一起到树顶看看。”
这话令雾的心猛地一凉。以他们的身体状况这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愿望,他们分明是在选择自己希望的方式结束生命。
“老头子还不是哑巴的时候告诉我,在树的最高处有可以行走的云,忘却饥饿的风,永远明媚的阳光。他明明登不到最高的地方,说这些就是想我跟他回家,真是个骗子。”
燕子婆婆捂着嘴咯咯笑起来,神态如少女。
这一刻雾意识到,在燕子婆婆和鹿爷爷的一生中,这或许是他们之间最浪漫的约定,她何必为此感伤?
“这个软度行不行?”偏黑的杂面团已被揉得表面光洁。
燕子婆婆捏了捏面团夸赞道:“小雾很有手劲儿嘛,这么快就揉好了。”
雾嘴角上扬,心情舒畅。
外面天空蔚蓝白云正好。
她不禁想,如果这里没有雷暴会是一处怎样美丽祥和的世外之地。
可是就这样吧,这就是最好的。
入夜,燕子婆婆和鹿爷爷在小碗中滴进了自己的眼泪。这是树神女要收集的忏悔,一家人把泪滴进同一个小碗里,在树神女上门时倒进神女的泪瓶,而每一年祷神节的树神女是从树上树下所有人家的青年女子中抽签选取。今年是一名树上人,她会先从树上人家收集,到燕子婆婆家时是后半夜。
篱笆院门大开,远远地,雾看见两盏黄灯越走越近。
她躲到了堂门后面。树神女头披着长长的象征自然之树的绿纱进了堂屋,两名为她打亮的青年侯到屋外。此时鹿爷爷和燕子婆婆一起走近将忏悔倒进泪瓶。神女压低声音说:“快联系燕子哥回来,别让他再做那些事了。神殿的人已经注意到燕子哥了。”
这届神女是王二麻子的妹妹。和心术不正的哥哥相比,王妹明事理也热心,利用这个下树的机会提醒他们。
燕子婆婆把家书拿出来悄悄塞给了王妹,让她帮忙寄到麒麟坳。
神女走后,雾从燕子口中得知了交谈的内容。
“话说神殿是什么?”
燕子道:“神殿是青村人建的。他们是世界树上建得最高的村子,离神明最近最有资格侍奉。本来祷神节是树上树下自发举行,后来有了神殿就由他们操办。”
“这样不是平添麻烦?为何多此一举。”
鹿爷爷手脚并用地比划,嘴里发出咔咔的喉音。可惜雾很努力地揣测,听不太懂。
“世界树本不是雷暴之地,大概十年前才成了如今模样而且越来越频繁。树上的人猜测是因为祷神节没有好好供奉引起神明不满,青村人便创办了神殿,整个村子都为供奉神明服务。”
“可有了神殿雷暴依旧频繁正说明问题不出在此。”雾指明这矛盾的地方。
燕子探着手扶住鹿的手臂,“可能是想有个盼头吧,有专人供奉神明心里也踏实些。”缓缓走进了厢房。
雾来到厢房门前。鹿用湿布给燕子擦脸洗漱,从眼角到鬓边无不细致周到。哪怕岁月不断地侵蚀青春和爱意,他依旧十分疼爱自己的妻子。
这不掺杂任何杂质的爱实在可贵。这是梦啊。
雾不由放轻呼吸,生怕这个梦会醒。
“小雾?”
燕子敏锐地察觉到了她。
有人眼不盲心盲,有人眼盲心不盲。
燕子把小院打理的灵动别致,能让小菜圃的蔬菜生长得葳蕤茁壮,能洞悉她。
“我来吧。”
雾接过鹿爷爷的木盆,去厨房舀了些热水。
鹿用热水给妻子洗了脚,又帮燕子掖好被角才忙活起自己来。
第一百七十三章改元
福缘似海,善庆齐天。
改元二年,奇虎侯为霸王所灭,另一尊称麒麟王,魔界十一尊余九尊。
改元四年秋?季月,麒麟王攻下山洲都城青奉,闵山侯残余势力负隅顽抗,奔逃至山洲西部的残阳城。赵无双领军追击,围残阳久攻不下。
是日,围城二月有余,赵无双得知残阳城中粮草足以支撑三年且有大量灵矿储备,将此军情上报,得指示:一月内必须破城。随军令而来的一位帮手,乃是麒麟王麾下极具盛名的一位谋臣,麒麟王言:有此一人破城足以,当全力辅之。
七日后,灵洲军队出现在残阳城外。闵山侯内部大乱,一幕僚直言:灵王已和麒麟王联手,此谣言非虚。闵山侯斩幕僚,稳定军心。
随后几日,城外灵洲军队越聚越多,偶尔麒麟军与其一同操练。
闵山侯问计:灵王乃五王中最无争者,势力不可小觑,现在与麒麟王联手,我等可顽抗否?
群臣言:不可自乱阵脚,此城固若金汤,量他们谁来都攻不下。
又过几日,城外操练的军队越来越少,尤其是灵军。闵军以瞭望镜观察,能看见两军埋伏的迹象。
闵臣言:此迷惑之计,幸尔为吾等觉察。
两日后,灵军和麒麟军内斗,能看见麒麟军营中堆积了大量的灵军尸体,军营中只残存少量军士,麒麟军元气大伤。
闵臣言:此二人出现分歧。灵王不喜争斗,想必是围了半月城久攻不下欲撤军,被麒麟军围剿。
闵山侯曰:麒麟势力大减,可否出城一战?长此以往终不是办法。
闵臣言:观察几日再做决断,吾等不必着急。
三日后,闵山侯手下大将率领残部与麒麟军在残阳城外大战。因麒麟此前与灵军争斗死伤惨重,很快被闵山将军剿灭。将军在城门前高喝:臣等救驾来迟!臣等此前一直跟着麒麟军伺机而动,今日总算抓到机会!
闵山侯大喜立刻大开城门。怎料这员大将手下的军士进城就亮出了兵器,原来都是麒麟军假扮,连此前的灵军亦全是麒麟假装,目的就是使闵军放松警惕,再使一名被招抚的将领诱敌,最终攻克了残阳城。
此战,闵军虽事事警惕,但在这连环迷计之下终不敌麒麟败下阵来。自此,山洲完全纳入麒麟辖属,六王中麒麟王盘踞山、麒两洲,势力进一步扩张。
城破后不久,赵无双连忙去了出此计策的幕僚营中。此人声名大噪却避不见人,就算是他颇得主公重视也难以见上一面,直道是:被主公金屋藏娇了。为此,麒麟王赏了他十大板,罪名:胡言乱语,编排上属。
奈何回到了营中得知,城破后他在城里处置闵山侯一干臣等时,此人就离营了。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大半个月只到营那天见了一面,其余时候全靠锦囊传话,奇也。
“此人非凡属,天上仙不过尔尔啊。”
赵无双赞叹不止。接下来他需整军整民整地,在没有主公军令前要在山洲驻下了。
持续两年的山洲之战终于结束,赵无双此时非常畅快。大笑间,他余光撇见发红的喜帖,突然想起过两日就是好兄弟的大喜之日,奈何他远在千里之外,无法亲去恭贺。
赵无双坐至案前,打开喜帖端详,“慕易你小子真是要平步青云了。”他眸色深沉地低喃,视线停留在新娘的名字上。
风铃兰。
这三个字代表什么,他们这些中高层很清楚。
在麒麟军中永远绕不开的三个派系。
一派在王堕入镇荒海前就跟随着王,矢志不渝不事二主,谓之前忠;一派与王相识于镇荒海内,协助王逃离镇荒海时功不可没谓之内镶;一派自镇荒海之变后才跟随王,因能征善战、战功卓着而备受重用谓之后进。
慕易的父亲是前忠,慕家更是自两百年前就是麒麟王的家臣。王论功行赏向来公正,可要培养办事的心腹必然不会从他们这些后进中选择,因为他们都没有经历过忠诚的考验。
慕易如今要娶的妻子不仅是内镶,还是王身边唯一的赞务,日日服侍在王的身边。
想到此,赵无双心中涌现一丝嫉妒和郁闷。
难不成他这辈子都比不上那些前忠和内镶?
风铃兰端着茶水糕点走进了大帐。
夜间会议结束不久,营中还很暖和。她四下逡巡发现前帐无人后视线落到了后帐的棉帘子上。
驻足倾听,后面有些响动,她便站在后帐门处静静待着。
没多久,这棉帘子拉开了,主人走了出来,铃兰看见他手中端着一小盆黑色的浓膏。
“主人,头发又褪色了吗?”
她目光停留在那头发着暗红色光泽的长发上。铃兰听说只有魔界的显贵和大能才会有这样异彩的发色。
接过那柄毛梳,铃兰小心翼翼地把药膏涂抹在王的发上。
当红色一点点被覆盖,那本因为红发而显得妖异的面容恢复成了往日的温良。
不论何时哪怕有了心爱之人,还是会因为王而心跳加快。
铃兰深呼几口气平复心绪。后日就是她的好日子了,她想提前把假请了。
当她说明来意,王脸上泛起一丝笑意。
那双笑眼通过镜子看着她,说:“慕易早就为此向我请示过,连带你的一同。你不知?”
铃兰微微撅起嘴来说,“我知道。我才不要他帮我请,我又不归他管着。”
王笑意更浓了,“我批准了,再予你们二人十日的假。”
铃兰心中一喜,嘴角压都压不住,忙谢了恩。
“事情说好了,你且回去休息。”王展开手心索要毛梳。
想来今夜允许她为他染发,也是想让她不要太有压力,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曾经爱过这样的人要再爱上他人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好在她逃了出来——从这个不可能实现的幻想中。
“主人这些年为什么一直要将红发染黑呢?”
王的私事本不该多问。可今夜并不寻常。山洲大捷全军都沉浸在喜悦中,王也十分高兴。
“为我卖命的军士皆是黑发,我亦当是。”
毕竟是在军营中办喜事,慕易和铃兰二人很低调,只邀请了关系好的亲友同僚,到了当天仍有许多军官不请自来。
陈香笑盈盈进了新娘的帐子。
几个女军士正把军中能找到的最好用的妆粉扑在铃兰脸上,一边画一边不停说:“好看好看。”
瞧见她来了,铃兰很高兴,想从凳子上站起身,被满头钗环牵绊。
“香,你何时回来的?”
身为斥候营一把手,陈香可说整日忙得不见人影。
陈香一边把怀中的贺礼掏出一边说,“今早。我连自己的营帐都没回就赶过来,你可要记得我的好。”
铃兰调笑道:“放心,我记一辈子的。”
陈香倚在桌边正对铃兰,看她在军士的妆点下越来越漂亮。
他们二人的缘分起源于一个夜晚——那日铃兰因暗恋不得结果于一僻静处哭泣,恰好是陈香的住所。陈香宽慰了许久,两人从此成为好友。
“说来连山雪都来了。”
铃兰显得颇为惊讶。
陈香所说的山雪是两个人,乃鹰瞫司两位副指挥使,年纪轻轻前途无量。鹰瞫司和斥候营有些业务冲突,所以陈香格外关注他们司中的人。
“可能因为我们都是镇荒海出身吧?”铃兰眨巴着她圆溜溜的大眼睛,满眼的清澈。
山雪二人自幼由鸿鹄营培养,不仅法力高超而且非常擅于管理,出营就入了鹰瞫司。
陈香不是很喜欢这两个小辈。因为鹰瞫司主要职责是监察军官,而陈香是他们重点关注对象,总诟病她手下的斥候业务能力不足,久而久之有种被针对的感觉。
“他们两个到底是不是一对啊?”铃兰和闺中密友在一起就忍不住谈论些八卦。正好其他女军士都出去给她拿喜服了,她俩能聊点有趣的。
陈香环着双臂道:“不是。曾有女军士当雪的面给山表白,雪也没有反应。”
雪做事铁面无私、不留情面得罪了不少军官,山为人圆滑常为其周旋。他们二人青梅竹马、形影不离是众所周知的。
“令我震惊的是燕稷也来了。”
“什么?”
铃兰下巴掉下来,好半晌说,“我这婚结得……要是郦先生来了,我先直接原地跪三个头吧。”她说的相当认真。
“郦先生去了山洲,想来是不赶趟了。”陈香好笑地看着铃兰。“魔界局势混乱,出于安全考虑没有让你父母过来。”想到远在人界的双亲,铃兰落寞不已。陈香抚了抚她的肩头,“主公叮嘱我将你们二人的喜讯带到长白山,这个是你娘给你备的喜礼。”
陈香从炉鼎中取出一大红箱子。睹物思人,铃兰强忍着泪不敢流,害怕花妆。
暂别了新娘,出了帐陈香找了处空位坐下。
满眼的喜红欢庆,隐隐还可以听见新郎官畅怀大笑的声音。
于公,在场的所有人都是她的好同僚。他们目的一致、抱负一致、忠心一致。
于私,这里却有一个她恨极的人。只要看见他的脸,她就杀意翻涌!
“陈大人,可否赏脸共饮一杯?”
陈香凝神一看,是外联营的李可。
他怎么会在这里?郦先生已经回营了?
心里一瞬的惊讶很快被近期的人事变动打醒。
陈香端起酒杯起身和李可碰了一杯。
李可上个月升任了外联营的三把手,算是熬出了头。新官上任,恨不能把全军有头有脸的都结识了。
李可走开后光影轮替,不远处的对面之人令陈香立在原地。她看着他被上赶着巴结的军士簇拥,看他如同被发现的老鼠一般令人恶心,忍了片刻,陈香捏紧酒杯坐了回去。
要动主公面前的红人必须等待天发杀机。两年等不到她就等五年,等十年直到死为止!
“山,我有没有成为更好的人。”
雪总会问山这个问题,特别是下雪的时候。
“雪,在我心中你已经是最好的自己。”
雪没有情绪上的变化,她伸出手接住几片雪花淡淡地嗯了一声,“还不够好。”
他们离开王的大营,和那个男人擦肩而过。慕风二人的婚宴刚结束,他们汇报了公务想不到这个时间还会有人来。
第一百七十四章无题 yuns ha nb o.c om
(久等了。)
脚下是不到尺宽的道路,每走一步皆触目惊心。唯一的宽慰是树干上的木钉可供作抓手使用,尽管如此人在攀爬时稍有不慎就会跌落下去。
起初,雾挪动一步都困难,好在日复一日、宵衣旰食地练习,稍有进益能走上丈余。
树上的人都是攀爬能手。拿鹿爷爷来说,他年轻时可以背着燕子上下巨树,如履平地。
雾曾想了个主意:“能不能用钱财收买一个树上人背我上树?这样还省去练习的时间。”
燕子则告诉她:“抛开你外界人的身份先不谈,要想被背上树唯有是父母、夫妻、子女才可否则会遭到神罚,树上人是万万不会同意的。”
总不能为了上树找个人成亲吧?雾更加勤奋,拖着半好半坏的腿努力练习。
上树有技巧。
第一步一定不要急,先稳住气息再动。
第二步一定不要怕,只看前面勿看身后。
第三步手臂一定要练得强健牢牢抓住树钉,借力动身。
第四步下树干脆,抱着大不了死这儿的信念。
燕子把鹿想说的这些话转述给她。
白天的时候鹿偶尔会来指点。常常是这样一副景象:鹿急得哇哇大叫,快速地打着手势。雾一个眼大一个眼小,为了不伤老人家的自尊,听不懂还点头哦哦哦个不停。
燕子转述:笨娃娃。
到了正月过完,雾已能攀爬到看见树上第一个村子的位置,进步很明显。
爬到这个位置再折返不划算,她静静地等待月上中天,等村中电火全部熄灭。
风声如梵呗,低沉细碎。月华似澡水,洗净俗尘。登上第一节树枝,入眼一排房屋沿着向上生长的树势罗列两侧。家家户户半没在苍蓝之中,屋墙青斑点点,檐角浸入月露。
她不知来此想得到什么,目标或许在更高的地方。她漫无目的地行走,看过每一户人家的六角窗棂和那些挂在檐下用木枝编就的粗糙挂饰。
其中一户人家门前晾晒了许多野菜,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次登上来什么都没准备。
她没告诉燕子和鹿晚上不回去吃饭,没准备好食物和水做好长期攀登的准备。她不知道树有多高路有多远,更不知道树上的人会对她这个外乡人的出现作何反应。
今夜她登上了世界树的第一根树枝也在预料之外,身体似乎比她认为得更快地做好了准备。
“继续吗?” 想看更多好书就到:y ehua5.c om
她在心里发问。
燕子和鹿的孩子还没回家,他们两个仍有危险,自己未交代去向亦会惹他们担心。
走吧。这次能上来,下次也一定可以。
做好决定她折身向回,脚步匆忙。
来到登上来的位置,雾正要纵身跃下,倏忽一道巨大黑影从下方直冲而上,掀起飓风大和碎叶。
雾顶风看去,依稀辨认出是惊鸟。还未作反应,又一只惊鸟从左侧冲来,两鸟缠斗在一起,唳声撞击声瞬间全部涌出,打破了村子的僻静。
屋子里的电火纷纷亮起,整座村庄苏醒。
雾顾不得太多也来不及感叹倒霉,纵身跳到一脚宽的树道上,而两只怪鸟竟一边斗一边往她这方向撞来。
两只怪鸟很快撞到了她下方的树干,一只还抓着另一只的脖子蹭着树干往上拽打。
雾思考不得连忙先往上爬。
人倒霉的时候根本拦不住。雾一挺身翻上木台,粗气儿没出一口,脖子上唰唰唰地架了好几把镰刀、草叉。
周围的村人叽里咕噜地说着族语,雾气愤地舔了舔牙尖,无语地笑了。
本就来的意外,结果出现意外,现在真的意外了!好啊,她这运气绝了。
雾两眼一闭,嘴里用族语说:“发生了什么事!”双手乱舞,开始装作眼盲。
这些人看她说着族语却眼生的很,一时没放过她也没处置她。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了一通后用绳子将雾捆了起来。
用灵力雾自能摆脱困境,这里的村人皆是凡夫俗子拦不住雾,可半空中那两只缠斗的惊鸟就要过来撕她了。
雾被带到一间柴房关了起来。她力气不小,尝试靠蛮力挣脱不得行。
那群人走后她四下看了看。
村人们显然也没预料,用来关押她的柴房中竟然有一把利器。
雾心中一喜,立刻翻滚过去。正兴冲冲要够下镰刀割绳子突然意识到不对劲儿。
首先,这柴房是独户,并不在哪户人家的院子里,而公用的柴房放这么少的柴显然不合理,再看那利器放在齐颈高的窗台内侧,盲人绝不可能发现。
这是计,为的是判别被囚禁之人是不是眼盲。
雾闭上眼睛,重新坐回角落的暗影中。
他们害人知道用空心的棍子延长拐杖,囚人知道放一把利器验证眼盲。这些人十分聪明,她不能轻举妄动。
第二天天亮,有几人走进柴房,先是看了看窗台上的镰刀,又扯了扯雾身上的绳索。
几人用族语交谈。
“村长,守了一夜没有问题,可是眼盲的人怎么可能上下巨树?”
“或许是有人背她。总之你们几个去各村问问,看有没有人家走丢了女勇士。”
在世界树眼瞎的人被称作勇士。
“可昨夜我分明见她爬上爬下行动利落,根本不像勇士!”
村长严肃道:“勇士感官敏锐,再加上当时情况险急手脚变得迅捷很正常,并不能说明她不是勇士!”
“村长,把她眼皮子掰开看看不就行了!”
村长怒视这个出馊主意的小青年:“胡闹!勇士的眼睛代表着勇气和虔诚,怎可亵渎!”?小青年忙低头认错。
“五日若找不到来处就丢到树下。”安排完,一行人出了柴房。
村子就一条路,白天路上几个卖菜的小摊就算成了一条街。柴房就在路边,被囚第二日雾在街上往来的人中看见了熟人王二麻子。
燕子他们以前住在第三枝,王二麻子身为他们的邻居也应该住在第三枝才对,怎么到了这儿?
先搭上话再说。毕竟不知这些村人要如何处置自己,越早脱困越好。
“啊!我好可怜啊!”族语。
雾扒住柴房的栅门大声呼喊。这一嗷嗓立刻吸引了街上人们的注意。王二一瞧,呵!这不老燕家那丑妮子?
王二蹲到她面前隔着门笑话她,还问:“你怎么被关起来了?”
当然雾没听懂。可她清楚地知道想出去就两条路,要么自己逃出去,要么让外面的人相信她不是可疑之人主动放她出去。
回想燕子经常说的那个词,雾调整好情绪,憋在胸口的一口气喷吐而出打着颤发出了喊音:“内那!”
王二麻子愣住了,旁边负责看守的村民也愣住了。
村民对王二说:“这是你的妻子?”
王二头摇得像拨浪鼓。
他懵了。这丑丫头突然喊他丈夫!
这村子丁点儿大,不一会儿村长就来了。
只见王二不住地说:“我压根不认识她!”
那个被囚女子嘴里则一直喊:“内那!帮忙!”
村长道:“王二你整日游手好闲,但也不能做没良心啊。”
王二被冤枉地委屈极了,急得是满脸通红、满头大汗。
村长问雾:“你没认错人吗?”
雾听不懂纯靠眼缝里大家的神情判断情况。
“内那,内那!”
她决定扮演个只认识丈夫的疯女人,这样重复说一句话也不可疑。
此时有热心大婶儿脑补了前因后果。
王二意欲抛弃丑疯妻,昨夜将她背到了他们村,要不他今早上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必然是来打听情况!结果王二麻子被妻子认出翻脸不认还想逃避,真不是个光棍!
刚刚王二凑过去就是想让她闭嘴吧!看看,现在嘴里还一直嚷着:“别瞎说,我打死你!”
“她是树下老燕家的闺女,跟我一点儿关系没有啊!”王二辩解地急赤白脸,然后已经有许多热心妇女开始拿眼神儿剜他。
村长一听。这女子是勇士不能轻怠,还是派个人去树下老燕家确定一下啊。
雾嘴里凄哭不止,心中波澜不惊。
一旦王二发现她被关在树上包不准会去害燕子他们,所以既拉王二下水就一定要让他无法摆脱困局,既可利用他洗去嫌疑又不会危及到燕子他们。
当然,雾做这个圈套时已经想好了最坏的打算。
“咦,我刚刚看见老燕家那个娃儿了。把他喊过来问问不就行?”
一个村民插腔。村长说:“啊,赶紧去把人找过来!”
提起老燕家那个娃儿,树上树下无人不知。这不最近又闹了场走狗风波,风评只比往日还差。
他们这个民族做的虽然是魔界最低贱没尊严的活计,可他们绝不会心甘诚服。燕娃儿主动做了别人的走狗,现在神殿的那些人都说着要把他找回来处置。
“不用找,这不搁这儿的吗!”
一个大娘把在人群最外围,从一开始就在这里看戏愣是半句不吭的燕娃儿扯到显眼的地方。
多年不归家的燕娃儿还是那副熊样子。一道横疤穿过狭长的眼睛,眼下淡淡乌青,微卷干枯的头发披在肩头,衬得那张脸惨白瘦削。
燕娃儿很高,愣是没人注意到他,是大娘听到耳边有人吭了一声才发现的。
雾眯着的眼皮不住抖动。
现在是什么情况?这半路程咬金是哪位?
她把燕娃儿上下打量一番,不成想这眯缝眼和燕娃儿视线相交,双方都愣了一下。
雾忙转开,燕娃儿则几不可察地抽了下嘴角。
“燕娃儿你快说我和这女人没关系!”王二冲到燕娃儿跟前揪他衣领,要把他肚子里的话摇出来。
“你和我义妹的关系你不知道吗?”燕娃儿淡淡反问,用的是外界语。
从小生活在这里的燕娃儿说不说族语都不会惹人怀疑,但他用外面的话来回答却向雾释放了一个信号:他在帮她。
雾松了口气的同时暗暗打量起燕娃儿。
他们二人视线再次交汇。燕娃儿轻微的下三白看人时阴气森森。雾眯着眼冲他笑了笑,装着无知痴傻。
燕娃儿抛出一句令人遐想的话,真相就只在人心了。
雾被释放了。她拽起燕娃儿的袖子不撒手,继续扮演疯子。
到了无人处,雾方撒开手睁开眼皮。他们二人无言地继续走着,到了一处下树点。
“燕子!”当看见那个矮小的身影,雾惊讶地喊出了声。
没想到燕子也到了树上。
听见小雾的喊声,这老婆婆从木墩子上巴巴地往前探手,雾见状忙跑过去扶着。
看着燕子笑成菊花褶的脸庞,淡淡的暖流在雾心中翻涌。
燕娃儿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雾。
透过那些蛛网般的瘢痕,女人的表情流露出一丝温柔和落寞。
这就是双亲收留的陌生人。他本想责怪他们亲信他人引狼入室,可他何尝不是被善良的燕子与鹿收留的陌生人?
他不想怪他们,只怪自己确实没把他们的安危放在首位。
“小雾啊,你没事儿吧没伤到吧?”
燕子在她的双臂上摸索,神色担忧。
“感激之情无以言表。”雾深深地鞠了一躬。
燕娃儿背着燕子,三人小心翼翼地下了树。沾到地时残阳挂天,鹿爷爷等在树下,看见了他们开始手舞足蹈。
“饿了吧孩子?我给你们做饭。”
燕子和鹿喜滋滋地拐进了厨房,她和燕娃儿本想帮忙被撵了出来。
两人一时呆立在院里。
“公子聪慧机敏,今日相助雾实在感激。”雾拱手谢道。
燕娃儿自知今日就算他不出面帮忙,只要村上的人去树下问过了燕子,这个女人也可脱险。
他的出现只不过是加快了速度。
“姑娘客气了。”
可是他不喜欢她拿自己双亲冒险。
“如何称呼公子?”
“燕娃儿。”
“单字一个雾。唤我小雾即可。”
短短几句,双方摸了摸对方的底儿。对方绝对来历不凡,默契中皆不追问。
“家父家母与世无争,相救之情万望不忘。”
他害怕她害他们,提醒她不要忘恩负义。
雾勾起笑容:“必不能忘。眼下二老年事已高,这些日子又不太平,你也总不能怎么来怎么走。”
她敲打他,不要当忘了养育之恩的白眼狼。
燕娃儿萎靡的脸上有了点波澜。
对方盯着她一副被骂了难以置信的表情。雾死死地盯了回去,头很欠儿地左摆右摆。
她说错了吗?没有。
第一百七十五章天发
饭桌上雾和燕子聊过方知燕娃儿昨天夜里才赶回家。燕子这时已经一整天没有雾的消息,二话没说让燕娃儿去树上找找看。
燕娃儿连人都没见过,一头雾水被燕子撵上了树,燕子还担心燕娃儿不当回事儿,跟着一块儿上来。
这天夜里燕娃儿在燕子和鹿的房里打了个地铺,想来有事儿要和二老夜聊。
雾也开始收拾行装。
她来时孑然一身,走时自然也两手空空。把几件旧衣物收进炉鼎,书房里自己生活过的痕迹全部抹去。
连夜就走。她做此打算。
迈出房门,冷气扑面而至。满庭残雪,对面灶房上的春联红得醒目。
燕子屋里的电火已经灭了,小房子沦入沉沉夜色,但从屋外人的神情来看,屋里的人怕也难眠。
“他们不肯走?”
这是雾心里早已预料的答案。她本可以不管闲事地大步离开,可行到中庭还是没忍住折回了身。
燕子和鹿如果不走很快就会出事。
燕娃儿抬眼,眼里压抑着复杂的情绪。在陌生人面前暴露真实的情绪危险而软弱,可他一时无法克制。
“你准备怎么做?他们不会走,你是留还是去?”
雾道出她所关心的。
这个问题对于刚相识的人来说直白且冒犯。燕娃儿生出些恼火,心里道:与你何干?
“其实我认识你。以我对你的了解,舍弃他们不无可能。”
她说认识他?
面对对方的困惑,雾没有任何解释的打算,她继续赤裸直白地攻击道:“受了恩就要还。他们既然不愿意走,你也就留下来陪他们吧。”哪怕死。
“他们说让我走。”
“你还真会这样安慰自己。可如果他们真这么想何必写信给你?”雾嘲笑道。
“信?”燕娃儿摇了摇头:“他们写得吗?我没有收到信。”
雾无言地张了张嘴,思路开始凌乱。
那日她分明看见信给了出去。没寄到还是他在撒谎?
“那你为何回来?”她在乱线里找了个头开始拆解。
燕娃儿睨了她一眼,紧了紧身上冬衣的领口:“我在外界的情况暴露了,他们会有危险。”
“你如何得知的?”
“这个牵扯到私事不方便告知。”
雾没再追问,换了个话道:“鹿在年前写了封陈情信寄给你,我还以为你是看见了这封信才回来的。”
雾把冻透的双手塞进袖筒里,汲取着手臂的温热。“不论你看没看见信,他们把信寄了出去就是希望你回来。哪怕是死,你也要留下来。”她的语气冷如这个冬夜。一方面她确实在为两位老人着想,另一方面却如此轻描淡写地要求一个年轻人舍弃性命。
她到底在不在乎人命?
燕娃儿定定地看着她,眼里矛盾的情绪逐渐敛藏于无。
被陌生人在家事上指手画脚,谁愿意听从?他的不情愿不会直接表现出来,沉默着告诉她这是一种冒犯。
屋顶,一只夜鸦展翅离去前蹬掉了檐上一团残雪。燕娃儿看到雾把那团落在她肩头的雪攥进了手里。不多时,融化的雪水从她掌心流出滴落在地。
原来如此……
雾呢喃着这四个字。片刻后,她陡然转头看向他,眼里闪动着微光。
“想走就走吧。”
她这么说,嘴边挂着几不可察的笑意。
风扬起她的额发,而她不再多说,仰起头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这个温暖过她的小院。
释怀和留恋,如喜又如悲,阴阳迷朦她似乎看透了什么也放下了什么。
这不是求救而是在告别,像掌心的雪因为必将融化的命运,选择了在刺骨的寒冷后滋生温暖。
燕子、鹿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们的儿子没看见信一切就都白费了。
好在他和你们是有缘分的。
“玉声,小雾走了?”
燕子和鹿相互搀扶着出现在屋门前。
“嗯。”
盲人听力敏锐,他们的对话燕子是听去了的。小雾要走她却没有出来道别,唯一的原因就是不敢相见。
“你也走吧。”燕子说这话时紧紧地靠在鹿的臂弯里,“我俩死前能再见你这一面就够了。”
上一次见到儿子距离今日已查不清日子了。
“跟我走。”燕娃儿平静的脸上出现一丝情绪的皲裂。看不见他的燕子沉默不语着,能看见他的鹿和燕子以头相抵,相互依偎。
燕娃儿的心痛起来,他几近乞求道:“跟我走。”话尾在颤抖。
燕子依旧摇了摇头。
“我可以为你们找一处隐居地,谁也不会打扰,就像现在这样……每个月我都去看你们。”
叁个人僵在门口,谁都没料到危机已至。
一道黑影快速翻过低矮的院墙,寒光从他手里的一把匕首闪出。
那黑影迅速贴近燕娃儿,森森月光中高举起匕首即将刺下。
千钧一发之际,伤了腿的鹿却像一头老虎一样扑了出去,撞到黑影的腹部将他扑倒。那黑影心狠手辣,面对叁个没有任何防身本事的人丝毫不留情,照着压在身上的鹿后心处猛刺几刀,手法干练精准几乎是眨眼间就完成了杀害。
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待燕娃儿反应过来鹿的鲜血已经如泉般涌出,可他依旧死死地抱着黑影,佝偻的身躯在夜色中像一座山!
白月之下,燕娃儿迟滞地看清了黑影的面孔。
这个人他见过。
可是怎么会?
焦躁瞬间侵吞了他的理智,他冲过去要救人,可那黑影的目标本就是他,看他过来当即腰腿用力把纠缠的鹿蹬翻,随后扭转手腕朝他腿侧刺击。
尖刀刺入沿着伤口往上划动,瞬间大腿被割开一道狰狞。
黑影喘着气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因为腿伤无法行动的燕娃儿。
“先生,你可有什么遗愿?”黑影恭敬地作揖发问。
燕子的世界漆黑一片。她缓了片刻,慢慢地挪动身体趴在地上。
“放过他们,求你了……”她在门槛前磕头,面上渐渐被悲伤扭曲。
黑影淡淡地看着燕子,没有丝毫动摇。
“燕子不要动,就待在那里。”燕娃儿全身已被冷汗浸湿,可他语气不能再冷静了。他不想给燕子制造更多恐慌。
他知道但凡燕子有一点想反抗的动作就会被杀死。
视线落在鹿身上定定地看着。确定鹿没了声息,燕娃儿的脸上露出凄惨的哭态。泪水被他紧咬着下唇憋了回去,心中涌现出懊悔和汹涌的悲哀。
“李照,对吧?”
被认出来,李照显得有些惊讶。仅止于此,他以袖拭去脸上斑斑血渍,露出干裂的嘴唇。
认出来又如何?他行动时没有遮掩面部不正是因成竹在胸。
没有人会来救燕稷。那些负责护卫的狼瞫都被燕稷用树液麻倒在了密林中。
“先生认得我,这真令人惶恐。”听说燕稷睚眦必报。今日他杀了他家人,如不除去日后必遭反噬。
李照上前,把刀尖抵住燕稷的上心处。
这个位置一击毙命不会太过痛苦。
“我可以死,但你要放过她。”
李照戏谑不已,怀疑燕稷脑子坏了。燕稷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语气强硬道:“我用一个秘密做交换,这个秘密可以保你高升。”
这强调的动作令李照下意识重视起来。他开始目光灼灼地审视这个以阴毒闻名的男人,估摸他嘴里有多少可信。
燕稷他必杀。一来此人是王跟前的红人,只要动手了就没有回头路;二来这人平日看似与世无争,实际只要被触到痛处就会以血命追讨。
陈将军不就是个例子?只是在宴席上羞辱了燕稷几句就被他荐出去做了王的替死鬼。
燕稷活着他就会没命。
“怕不是缓兵之计?休想耍花招。”李照装得色厉内荏想诈一下燕稷,然而后者岿然不动,半点惊乱也无地说:“我与李斥候无冤无仇,您杀我的理由我只能想到一个,既如此您不妨考虑一下,为何我这般身份可以效命于王。要知道自数万年前吾之一族以阴计弑神后便没有外族会信任我们,更不愿给予翻身改命的机会,可我竟能跻身谋士之列,和那些高位者共谋天下,这其中缘由不正在此吗?”
墨绿在夜色中是比黑还要浓烈的暗。
这双眼睛像深不见底的漩涡把人内心的欲望翻动出来,在这极具蛊惑力的话语中李照开始动摇。
燕稷用秘密换的只是一个瞎眼老妇的命,自己为何不赌一把?要是这秘密不值当,再杀不迟。
抱着这样的心态,李照翻手把夺命的刀尖朝下,昂起下巴道:“说吧。”他嘴上平静,心脏却被这个即将袒露的秘密勾得七上八下。
燕稷摇了摇头:“不急。请您先将她的舌头割去。”
“!”听此,李照虎躯一震。这是什么奇要求?他不是舍命也要保下这个老妇吗!
再次看向燕稷眼睛的一刻,李照感觉到说不上来的发寒和惧怕。
燕稷的眼睛很有特点。眼尾不飞,内眦略狭长,比常人小一圈的绿瞳嵌在其中,阴气不言自现。
这双眼睛总藏匿着阴谋和算计,特别是见识过他的狠毒更会下意识避而远之。
郦生花,燕啄血。一个是绝处逢生,一个死去活来。军中盛行着这种说法。
对方将视线转开道:“这样她才不会泄密。她不识字,又哑又盲,一定不会把您供出去的。”
燕稷这是在告诉他老妇不会有任何威胁,万不可出尔反尔。
周全,太周全了。
既如此,他就遂了他的愿吧。
割掉老妇舌头的时候李照觉得残忍。他把燕子的血舌展示给燕稷,说道:“要不把她耳朵也捅聋,这样更保险。”
话音刚落,一直很糜颓的人却喝道:
“不可!”一股狠戾的气势也跟着爆发出来,燕稷死死地盯着他说:“这样就够了。求你至少让她能感受到这个世界。”
燕稷在求人却更像野兽濒死前的奋力一搏。这一刻李照明白,以这样的方式死去对燕稷来说是种屈辱。
他一直不懂,如燕稷这样的谋士到底图些什么?
他们不要色爱、不要钱财甚至也不求清名,简直是一头任人宰割的羔羊。可什么都不图的人怎会在死前如此不甘心?
“说吧。”他想不通,一把丢掉燕子的舌头洗耳恭听。
他没有极致的远见卓识能够搅动风云,可这些谋士再聪明也有百密一疏的时候。如同今天,他只要一把刀就可以夺掉燕稷的命,如此他还有什么可嫉妒羡慕的?
“丙庚年巳丑月,子午谷。”
身为麒麟军的斥候,李照立刻想起子午谷说得应是王的故地——麒麟坳八大峡之一。
“……”噔了片刻,李照环着双臂问:“就这些?”硬朗的脸部线条因信息太过简略变得凌厉:“你在耍我吗。”
“耍你何必大费周章!”嘴唇已经毫无血色的燕稷喘息几下才接着道:“听好了,后面才是重点。”
燕稷点了下耳朵示意李照凑过来听。
李照有些犹豫。可燕稷连自己亲人的舌头都割掉了还能翻出什么花来?于是欺身上前。
“…禁……”
话没说完,李照蹭地站起身,脚步不稳地往后顿去。
看着那个苟延残喘支撑着身躯的男人,李照震惊的表情一点点儿变成疑虑。他不敢信,甚至第一时间不理解这意味什么。
燕稷说得是真的吗?如果是真的……
不,一定是真的!要编个假的何必连自己家人的舌头都割掉?
李照已全身控制不住地打颤。
他得知的是一个足以改变命运的秘密。这个秘密可以带他跨越阶层,得到他目前想要的一切,甚至他能给已故的青衣一个真相。
哈哈、哈哈哈哈!
意外来临的收获简直要把李照震晕过去。他鼻翼大幅度翕张,目如饕餮死死盯着已垂头欲倒的燕稷。
“不,你不能死!你就是最好的证据!”
他回过味来发了疯般扑跪在燕稷身侧要为其止血疗伤。
粗鲁的动作令燕稷再支撑不住倒了下去。他无神地看着苍蓝的天空,一缕代表曙光的红正挂在天边。寒气似乎被驱逐殆尽,天地晴朗温暖,可是燕稷从来没有期待过这个世界的任何一天。
挤满污秽的瓶子没有水可以逃出去,只会越搅越浑越来越脏。
风吹起青年几缕没有被浸湿的发丝穿庭离去。
思绪终止前燕稷在想:这一生他算是打破了瓶子吗?
第一百七十六章血癫
雾不由停下脚步。
怎么回事?
她看向南方,树林中有忽隐忽现的法术光芒。在这里动用灵力势必引来惊鸟,果不其然,几道巨大的黑影飞速划过晴空直奔灵光闪动之地。
雾自知明哲保身,本不欲前往查探。可她隐隐不安,因为南边的那个位置似乎是燕子和鹿的家。
她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要害他们?
这个想法浮现,她没思考多久最终决定拐回去。
她不欠他们什么,没有必要再为他们考虑。可是人一旦沾上因果却不了结因果,心就无法自安。
雾在林中穿梭,那争斗声愈发大起来,很快,她看见一个男人一手拿剑一手施法和四只惊鸟激烈缠斗。
她本想忽视直接去小院,先确定那边的情况。可当这男人转过身露出脸时,雾的双脚一下子定住了。
怎么会?!
“不要用法力!”她回过神来大喝,同时随手捡起一根大树枝迎击而去。她手腕转动发力,帮男人挡下惊鸟的一记爪击。见男人还要用法术,雾一把扯住男人手腕狠狠恍着说:“停下!”
那人双眼发红地瞪着雾,很快反应过来这是帮手。
没了法力的刺激,这些惊鸟攻击显然慢下来。雾几次三番戳刺它们的眼睛,最终击退这几只大鸟。
恶斗后,两人皆喘起粗气。
雾扫视此人,关切道:“你流血太多了,需要立刻止血。”
那早在记忆里模糊的人逐渐鲜明,雾一时感叹怅然,心里不是滋味儿。
这是陈一。他面容比十年前老了许多,神态疲惫,可举止还是当年模样。
陈一抱着拳道:“多谢姑娘搭救。”
借着月光,这位舍身相救的姑娘活像个鬼魅。那半边脸的烧疤狰狞丑陋,令人无法正视。
雾从炉鼎里取出些止血草药,说道:“我现在有急事,你先自用。”
“这药能止血?”
“嗯。”雾拧身要走,怎料陈一一把拽住她说:“姑娘救人救到底,我这里还有个伤者。”
雾冷冷道:“我亦有急事。”挥开陈一,飞身跃起。
陈一虽然伤势较重,可他体魄强健仍能自由活动。他几步跟上拦下雾道:“那我只能这样请姑娘了!”
话音刚落他立刻摄住雾的双臂,靠男人的力量压制住这位同样身手高超的女人。
不能动用灵力的情况下,一个女人被男人反缴住双臂就没有挣脱一说。
雾没想到陈一如此阴险。或许曾经和他同在一个战线没有机会领略,如今两人目的不同,冲突了利害,陈一就立刻显出卑鄙来。
雾没料到的是,陈一带她去的地方正是燕子的家。
等她进了院子,大片的血红立刻刺入双眸。
“姑娘,劳烦了!”
陈一用剑抵住雾的后腰,将她推到正屋门前。
燕子晕在屋里,鹿没了气息,燕娃儿生死一线。
雾于心不忍地闭起双眼,问道:“这里怎么回事?”
“莫管,救人便是。”
雾则不管不顾非要个答案:“是你做的吗?”
陈一挑着眉哧道:“重要吗?”
雾跪在地上说:“重要。”
随后沉默着查探起燕子和燕娃儿的伤势。
燕娃儿大腿上的刺伤深可见骨,就算死里逃生日后也是个残废。燕子被割去了舌头,以后她再也不能开怀地笑出声。
这十年里她数不清经历了多少伤痛,对于这种出血伤的处理轻车熟路。她不是医者,更谈不上医术,能做的就是靠一次次伤痛换来的经验尽己所能。
止血草敷上,伤口出血速度明显减缓。
随后她缝合了燕娃儿的伤口,做完这些她说:“为什么又是这种选择。”
她最讨厌做选择。
“什么意思?总之多谢姑娘了。在这个男人伤情稳定之前,都要麻烦姑娘照顾。”
雾终于忍不住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陈一,她真的没想到这人如今变成这样。
自私自利、卑鄙无耻。
陈一,不应该说是李照。他不明白这个陌生的女人为何要用这样的眼神看他。就好像他们认识了许久,故人重逢却物是人非、鹿走苏台,一切都不像从前。
当意识到这种变化,她气愤、惋惜、怜悯又厌恶。
雾有办法杀了李照。可是,她以怎样的立场去杀一个曾经对她也是照料有加的故人?
她没有正当的身份没有充分的理由。
她救下了本该死的李照,又一次搅动了因果,却根本没办法去了结。
她真的烦透了这种无力的感觉。
“有病。”雾嘟囔一声站起身。掌心凝聚灵力,以迅雷之势击出重重拍在李照的胸口。
李照反应也是极快,在重击落下的一刻积攒灵力护住了胸前,这才没有重伤。
“你!”他捂住胸口咳出喉血,痛苦地看着雾。
惊鸟的啸叫刺破长空。
风狂乱地把雾的头发都卷在她脸上,在那发丝间,一张鬼魅癫狂的笑面凛然浮现。
这个女人仿佛没听见惊鸟的叫声,继续朝李照攻击。他们从院中再次打到了晦暗的密林里,惊鸟在他们头顶盘旋,似乎在选择目标准备破空而下。
女人不要命了用灵力攻击李照,为了保命李照自然也只能用灵力防护。
终于,惊鸟们找到了机会开始撕扯他们二人。
血液在迸溅,仿佛不要命一样地洒在空中再落到地上。
李照终于害怕了。他怕得要死,开始从迎击专为逃命。
而雾就像道鬼魂死死地追在他身后。每一次李照回头看见的都是雾狰狞癫狂的笑容,仿佛在对他说又似乎在透过他说:“来啊,杀了我啊!”
李照觉得自己今夜真的要命丧于此。
一道法术擦着李照的额角飞过去。不要半寸,就能夺他性命。
李照软了腿坐在地上。
他呆呆地看向不远处追命的鬼。因为鬼又一次使用了灵力,那些惊鸟都开始攻击她,围绕着鬼,拍击着巨翅。
大概是被它们缠住了,鬼没有追过来,而是用一种冷酷的眼神远远地看着李照。
李照知道这是他唯一活命的机会,他使出全身的力气头也不回地跑起来。密林漫无边际,他迷失其中。如此,他也不愿面对那个厉鬼般的女人。
夕阳半入,玫红色的空气里血液的味道依旧浓郁。
雾靠着墙睡着了,满是血污和鸟毛的面容静谧又安详。
燕稷多年后依旧忘不了这一幕。
那是他在生死游离间意识模糊的一个注视。
红得骇人的鬼周身散发着神性的光辉。她成为了自然世界的一部分,像花像草,像天空和大地,她似乎可以无处不在,似乎终于回归本源。
第一百七十七章当年(第二更)
(谢谢大家的猪猪!)
这卷木简有年头了,边缘腐坏一碰就碎,静静地躺在书柜的最底层。
雾之所以能发现,打地铺功不可没。
她小心地把木简抽出来,铺展在桌上,其上记载的文字是族语。
这种用族语记载的书在燕娃儿的屋里并不少见。这卷古老的木简足以证明,在世界树生活的人有属于自己的文明。
雾是个好学之人,她和两个月前大不一样,已可以看懂简单的族语,然而这卷木简似乎使用了更古老的族语,许多字经过变形,难以读懂。
“你看的是一个关于神的故事。”
雾看向屋门处,燕娃儿拄着拐站在那里。
为了让燕娃儿落落下太严重的残疾,只要是雾在院子里住的日子都会督促他锻炼。
雾捧着木简走过去,“为什么这则故事可以被记下来?我的意思是,之前燕子想告诉我关于神的事当场便晕了过去。”
燕娃儿垂眸看向这卷木简。
年少时他求知若渴,常会去树上的村里偷书看。这卷木简是为数不多他认为值得带回来收藏的。
“划花我就告诉你。”
雾翻着眼看他,“你就这么急着还人情?”面上有些无语。
“我不喜欢欠别人的。”
雾从怀里拿出个小册子,册子上画满了小花朵儿。这是燕娃儿给她的,当时说:“这是人情册,谢谢你救了我们。还有这段日子我不能自理……你帮我,总之,我还你个情你就划去一朵,直到全部勾完。”
“所以我救了你们在你心里值两百朵小花,这你要还到什么时候?”
“不难。”
现在雾算是领会到了,这人很会上赶着给她帮忙。两百朵小花现如今就剩下三四十朵了,办事效率之高实在可怕!
每次看她划去一朵儿小花,叫作喜悦的心情就会淡淡地萦绕在燕稷心头。
“你如此重情重义,可在理想和情义面前又会坚定地选择前者。我现在倒蛮好奇你的理想是什么。”
燕娃儿愣了一下。
他从没有在别人面前透露过自己的毕生追求,她如何断定他有?
“这个不能换。”
“我给你划十朵小花。”
“……一百朵也不行。”
“切,无聊。”燕娃儿是个恪守底线的人,有时候他嘴硬的像石头。雾也不是非要撬他的嘴,问不出就不问了。
“念吧。”雾把木简一抬,燕娃儿说:“这故事我看了上百遍。”
“这点儿字你读了上百遍?为什么。”
一个故事看上百遍,他是有多喜欢?
燕娃儿摇晃了一下,雾见他脸上表情似乎疼得很,给他扶到一边坐下。
“站久了就是这样。你今天练得差不多了,一会儿我给你揉一下。”
燕娃儿其实挺难为情的。雾虽然表现得不把他当个异性看,可是被摸的是他不是吗?这种事情都是被检查的那个人会难为情。
“算了,我自己揉。”
“哈?你虽然是个男人,但是你不练武,手劲儿没我大。给你揉痛了?疼是正常,想要好得快就必须忍着。”
“我……”他不是怕痛,她到底懂不懂什么是羞耻呢?
“先说这个,你的事儿晚些再说。”雾怼了他一下,示意他注意这边。
木简记载故事如下:
仲夏夜,神明从星星上接下来一位客人。这位客人年纪不过十四,女身男相。神明给了它三样法宝:一根草、一条蛇、一对玉。
草是根本,种下的一刻世界出现生气。
蛇则盘绕在世界之外,用身体缠绕着外壳维持世界的稳定。
玉化为男女,男玉女玉融合后散成星尘,风扬万里。
神明对客人说:蛇是虚恶之源,草是真善之源,它们终有一日要相战不休。蛇的力量远胜于草,它会一点点将草吞噬殆尽。
神明给了客人三句箴言,这三句箴言皆用于遏制蛇的力量。
一句:无爱无恨
二句:无欲无求
三句:无内无外
箴言既下,化蛇为龙。剥皮抽筋换骨,血肉重塑九万日。
草于心不忍,给了蛇一粒草籽让它含在嘴里以削减它的苦痛,这草籽便是树。
树是草与龙神力的结合,不分雌雄阴阳。它兼具了草的仁爱和龙的暴力,被客人视为最珍贵的孩子。
龙蜕去蛇身后成了一具空壳。不能感受冷暖,没有情绪变化,行事公正无私,尽管如此,客人仍然最不喜欢它。
草对龙说:你最不完美。正因如此,你才备受瞩目。
龙不解:何为完美?
草说:像我一般无私像你一般强大。
龙说:是树。
草摇了摇头说:不是现在的树。树还太幼小。你会怕被树取代吗?
已经没有了情绪和欲望的龙说:不会。
草至善至纯,它无私地奉献自己将灵力的种子撒向天地。龙遨游在世界之外,维护着世界稳定。双玉孕育人种划分出三界,有人得灵成仙成魔,有人不得庸凡不堪。
至于树,它游历三界最自在,可每一世都早夭而亡留满遗憾。
“这最后一行写的什么?”
这一行字区别木简正文,被写在左下角,类似书信上的署名。
当雾这么发问,她感受到燕娃儿的眼睛亮起来,如同一个小孩珍藏许久的宝物终于能拿出来炫耀。
“命,写于十四岁生辰。”
对视的这一刻,默契在他们二人之间自然流淌。
雾甚至能想象到,在燕娃儿只有十几岁的时候,他第一次读完木简上记载的故事时是怎样神情。
那一刻,混沌的世界洞开一线光明。这卷木简发出金光把少年的脸照得通亮,可这光竟比不过他眼中半分……
“你相信这是真的?”
“不是我相信,是我只能相信。”燕稷在没有被燕子收养前有过六年流浪岁月。那时候他为了活下去用一块尖石划下一道贯穿眼部的伤,平日里便闭起双眼装作是瞎子。
“如果我用全部的花去换你告诉我你从这个故事里读出的秘密,你也不会说对不对?”
燕稷重重地点了点头,神色坚定。
这个故事或许隐藏着一些人渴求的真相。再次看向那些陌生的文字,每一道笔画似乎正绽放出花。风在吐息,从窗外溜进吹着这些花摇曳不停。
这一刻,雾幻想着那个生灵诞生前的原始世界。
如海般宽广的绿荫相映着占据了半个天空的日月。在风雨云编织的尽头,没有意识的光尘自由游荡。
祥和的笑意挂在女人嘴角。她静静地回味了一阵儿才拾回游离的心。
“放心,这个秘密属于你。我就是想知道也不会通过你的嘴。”她坐上书桌,探身凑近燕娃儿:“不过我好奇的是,你认为我和你的差距有多大,才会这么放心地把故事说给我听。我在你心中,很蠢笨吗?”
“没……”有才怪。燕稷犯了所有聪明人的通病——总觉得自己足够聪明。
一开始燕稷不觉得两人姿势奇怪,直到雾双眼调笑地在他身上逡巡,他惊觉两人距离已过线。
又开始出现在她面前没有遮掩的错觉,心跳不知不觉地加速。
最初相识时她古朴地像久远陈腐的沉水木又像炽烈的火刀毫不客气灼人痛处。
为什么?这心动的异感会出现在他身上。雀跃酸涩,令人惊恐。
恰时她的手向他伸来,他如临大敌往后躲避,却忘了自己腿脚不便,开始失去平衡连人带椅子往后倒去。
她伸腿踩着椅子扶手,稍一用力就控制住了倒势。
“去床上我给你揉腿。”她面无表情地说,跳下了桌子。
没一会儿,他听到她在院子里喊:“燕子,中午吃豆饭嗷!”
这一声把他神游的魂喊了回来。他羞臊地用手捂住脸,长出了一大口气。
她是个冷得像冰的人却温暖到如此怪异的他。她说话难听,可有时候又会如方才充满热意。
莫非世人其实都像她?只是他从没有深入去了解谁于是难以发现。可如果人人都像她,这个混蛋的世界怎会真实地存在着。
她让他意识到,不论他多么努力都像阴沟里的老鼠,用最卑劣的模样偷取光明。
可他不求后人刻碑奉庙,不求生平在千万页史书里被记录成寥寥几行,当一只老鼠、臭虫又何所谓呢?
无人知道他的所作所为,没有后人会评判他的是非功过。他湮没于时光岁月,依旧是芸芸众生。
如果没死,可能李照会记得他。
然而他不认为李照能克制到时机出现的那一天。这个男人利欲熏心、急功近利,否则怎会咬了陈香的钩,冒着如此风险杀他?
陈香恨他害死了她的父亲。明知他对事不对人,可她就是放不下。
没有他的举荐,她父亲就不会死吗?
当年麒麟被霸王围于白马,天上地下所有路皆被封死。郦、赵、谢、刘……他们的部队要么千里之外要么疲战前线,援助更是遥遥无期。诈降成为最好最快脱险的办法。
麒麟和霸王此前便有怨缘,降了会怎样下场?万不能冒这个风险。
于是,一人假扮王出东门投降。霸军上至将领下至军士多傲慢自大,一听麒麟要降自然往东聚集要亲眼见证,部分守备出现薄弱,他们终得脱险。
王问他:谁是假扮吾最合适的人选?
陈香的父亲身型七分像王,面容则有四五分,加之是前忠旧臣忠心无二,最合适。王把游说这事交给了他去办。计策出于他且由他实行。
没花费多少口舌。那个男人临行前就一个愿望:日后不论陈香犯了多大罪,看在他为主殉身的份儿上都要饶恕陈香一次。
王答应了。
“我吃完饭就走,这一次可能要十天。”
吃饭时雾在饭桌上宣布了此事。
这两个月她一直断断续续地攀登世界树,将燕子的家当作临时歇脚点,偶尔回来照料二人。
雾不清楚燕娃儿用了什么办法,总之树上的人这两个月里没找他们麻烦。雾不关心这个。
此前她因为燕子耽搁太久。她兑现了自己的承诺,照看他们到养子归家,此后便将自己的事划在首要。
“十天……”之前她大多三五日一回。一粒小虫飞停在雾的眼角,燕稷看它舒展起翅膀。没有提醒,他盯着那粒小虫,观察它随着雾的一举一动作出不同反应。
雾这次的目的地是世界树树顶。
那里有多高要爬多久到达雾不知晓。她觉得自己有能力尝试便要去做。
“燕子,我先去探探路,日后背着你和鹿一起去。”
雾记得燕子和鹿想去树顶看看的愿望。如今鹿不在了,这个愿望由她实现。
(李照是陈一的本名。当年他们前往机关城取机关石,护卫队用的是方便记认的化名,陈一至陈六,全部从斥候营抽调。而白马之围在第一百五十三章《火》的最后一部分提及过,这一章对白马之围作简单补充。)
第一百八十章碎碎念
说一下我对这本书的规划。
1、年初完结。
2、由于不想让付了钱看文和一直投珠留言支持我的读者看没头没尾的故事我一直坚持更新。
3、这本书的坑都能填上,虽然不完美。
其次说一下我对目前写的故事的看法和回应
1、我必须承认没有我前期写得用心。主要原因是写小说是爱好我有本职工作。写小说是我解压想从现实世界脱离时的办法,压力很大时我更新频率会高。
2、故事构思时我有能力不足的问题,另一方面,人物一旦写出来就不完全属于我。写文的时候确实能感觉角色在脱离控制,不由自主地往某些方向偏离。我舍不得书里的人物想给他们结局,这是我坚持更新的另一个原因。
3、更新时我会看评论,我看网上说我这本书是AI写的!可能是因为前后差异大……其实这是风格在变。前期风格轻松后期沉重,我的文风也不会一直停留在一个时期,并不是我用AI写文。AI写的应该比我脑子想的强。我喜欢描写自然,不注重外貌描写。比较在意自我心灵的蜕变。这些都是我的特点,AI应该没办法学习。仔细看应该能发现,在大部分时候我会让女角色自我拯救自我承受,无论男角色出不出现她都能脱险,因为我不喜欢外人掺和这事儿,人还是要靠自己,只是我没办法完全控制我写的东西加之确实经验能力不足。
4、说剧情乱了看不懂。见谅吧……我只能写出这了,我认为我虽无法给个天解,但是收住尾是可以的。而且我尽可能给每个男角完整的故事,所以主线会蔓延很多条。我不喜欢单薄没有故事的角色,没有挑战性。毕竟男角色的皮囊性格我可以随便赋予,写肉和喝水一样简单。但是我想描绘的是值得下功夫得到的人。不论这个人是值得爱还是值得做都可以。当然我能力不足,只能描绘我认为具有挑战性的角色,没办法贴合大众爱好。这么说吧,注重得到时心灵征服欲占有欲的满足,弱化身体快感。
5、说我爱男。我笑了。
其他评论我觉得没必要回应。
我对后续和其他一些想说的
1、本来打算设打赏章,只跟依旧支持我的读者们谈谈真实想法。但是网上盗文那么多,设打赏对不起真给我花钱的,所以干脆公开。我希望那些没办法翻墙看文的读者能体谅一下。我这六十万字可能在你看来是垃圾场,你看免费的文不喜欢就点退了吧。还有读者用“恶心”来形容。明明我把雷点都贴在简介和标题上了啊……如果你撑着看到我写的这些话说明你是真爱了。
2、依旧和简介一样。剧情文法我都不会变。我之前还想要不要修一下文。没法修,真的……我觉得构穗是活的,我怕她捶我。
3、后面还有花活,为了避免有小可爱乱入后面的内容,我先宣布一下:我打算用一种特殊的方式进入男性,然后结合前面欲灵典的伏笔实现男生子。(剧情需要。)这点是必须会有的。抱歉目前才把这点挑明白,唯一愧疚的就是花钱买了文但是雷这点的读者。我只能说我收费章节质量不低价格合理,就算光看肉也值这个价。
4、如果你还能坚持看下去,我真的感动得无以复加。谢谢你的支持。毕竟一本几十万字的网文写叁年,我会想扇作者的。给你一个真诚的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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